“河沿村就是一堆朽木砍不出一个橛子?”
村主任刘四旺破锣嗓子又吼。
会场依然一片死静。
新县长要建设“鱼米之乡”,改写高纬度地区不能种水稻的历史。河沿村成了水稻种植实验区。原则是,种植自愿。
村民们谁吃黄豆不记豆儿腥?动员会开了半天,没一个自愿的。
刘四旺看看身边坐的女人,丢去一个埋怨的眼神:于同志,你看……“于同志”叫于慧,县里驻村的钦差,短发,城里人惯有的的白脸,架了副眼镜,文弱的像个高中生。刘四旺一见就看轻了几分,派个高中生指导种地,咋想的?
“高中生”此时倒很成熟,不愠不火。她推推眼镜,看看众人,对刘四旺说,刘主任,会就开到这吧,让乡亲们回去再想想。稍停,又说,麻烦您帮忙找个住处。
刘四旺惊问:你……要住?
于慧点点头。
刘四旺立刻牙痛似的嘶啦开了。他既慌又怕。慌的是没准备,工作队历来不住村,说是“三同”,食宿都在乡里;怕的是若真住下,一双特高课似的眼睛整天盯着你,不疯才怪!他沉吟着,一眼瞥见了李望富,一下有了主意。
老尿,于同志住你家吧。
不仅李望富,会场的人都愣了,稍顷,哄然大笑。
李望富没笑,脸苦的像三月风干的土豆。李望富绰号“老尿”,是说他尿裆。这里方言是怂包的意思。
我家……?李望富可怜巴巴望着刘四旺。老尿家穷,穷的连饭碗都没有,孩子多,炕沿随便凿了一流不规则的圆坑,吃饭时把粥菜往坑里一倒,喂小猪似的。这条件能接待工作队?况且还是城里女人!
老尿,你是党员!刘四旺很霸道。其实,他也知道老尿家不能住,他是要于慧就坡下驴知难而回。
谁想,于慧不仅住了,而且搬来行李常住了。过了几天,于慧来找刘四旺,说主任跟您商量个事,能不能包我两晌地?
刘四旺的目光就有些异样。打从接到通知,他就备好了两晌地。干部驻村都包地,说是包,实际村里代耕代种,一份力不出,一分钱不投,干包票子。
行!刘四旺咬咬牙答应了。种点啥?
于慧神秘一笑,您不用管,以后就知道了。
于慧这几天弄清村民顶牛的原因了。前两年县里号召种芸豆,结果到秋开发商跑了,政府一推六二五,只好村里自我消化;后来又强令种烤烟,村民又是空欢喜,烟草公司压等压价,气的村民把成担烟叶推进了大江。她是农村出来的孩子,理解农民。想了几天,想到了包地。她要先摸摸石头。
刘四旺又说,那种水稻的事?他不想白出血。
于慧叹口气,缓缓吧。
那就……再说?刘四旺心里一块石头“咚”的落了地。暗喜:锯响有沫,喂草就拉套。
刘四旺给于慧落实的承包地块在江边,紧挨老尿的田。此后很多天,于慧没再找他。再见到于慧时,是在地里,确切说是在于慧的承包田里。
是时,于慧的田神不知鬼不觉变成了田字格本。江边卧着台柴油机,突突冒着黑烟,把白花花的江水泻进田里。于慧扛着锹,一身牛仔装,两条白皙的秀腿半截子黑泥,正在引水泡田呢。
刘四旺这才明白于慧要种水稻,心里不由一热。再一看,老尿也在泡田。
于慧笑盈盈说,我先带个头,还把望富叔拉进来了。
好,好!刘四旺鸡啄米似的点头。
老尿说,丫头实心实意为咱好,再不觉悟还算党员吗?
刘四旺嘴里说好,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不久,江边田里便荡起一片稻绿。
绿的还有于慧的脸。她的手机经常响起,响过,脸就绿一阵。她索性把手机关了< 更多精彩请看牛bb文章网 >。电话就打到了村委会,声音很大,旁边的刘四旺都听到了:“……你不要说牛不喝水,那放牛的是干啥的?这干法还想提副科?”后来又有几次电话,每次于慧都是绿了一张脸走出村委会。
再不久,就是一片金黄了。
于慧却瘦了,黑了。所幸,获得了丰收:四晌地整整打下八万斤稻谷!到县城米厂磨了一袋子,县宾馆试吃,口感好得不行,当场定了一万斤。县直部门闻讯,纷纷来抢购,不到两天,竟销售一空。
老尿一下富了。村人要他吃喜。老尿平生第一次很爷们,一拍胸脯:没问题!
吃喜那天,老尿家像办婚宴,里里外外都是人。开席了,老尿让刘四旺上座,刘四旺红着脸说我可没资格,要坐也该是于慧。请于慧!大家发声喊,却没有应声。里外一寻,哪有于慧的影子!于慧的东屋已是人去屋空,炕上只留下一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新崭崭的票子还有一页文字,是给老尿和刘四旺写的,开篇是一堆感谢的话,最后说,两晌承包田的收益除了上缴承包费,余下的留给望富叔。望富叔困难,就算一点补贴吧。
老尿呆住了,喃喃地说,这姑娘,这姑娘……一行浊泪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