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月光好亮啊,亮了山亮了水,亮了月子的脸,也亮了我的脸。月光下,月子的脸精致得如一朵百合花。
我告诉月子,明天,我就要走了,到省城上大学了。月子的睫毛在月光下眨动着,她告诉我,她也出门去,去打工,为我挣学费。“我要让你像城里人一样,穿得光鲜鲜的,吃得好好的。”月子的话,把我心中的愁雾给驱散了,剩下的,只有月光,只有温柔,还有百合花一样的月子。
就这样,在那一轮满月下,我们分手了。她去了南方,我去了省城,四年,如那夜临别时月子睫毛上的泪珠一样,一滑,落在地上不见了。
又一次,我回到了村里,迎接我的,是那夜的月色,是不变的虫声,还有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有人说,月子这几年在南方做不干净的营生。
还有人说,月子成了“三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是隔壁王婶。说有人看见月子在南方,收拾得像个狐狸精,靠在一个老外怀里,软软地笑。
我听了,不说话,夜深了,踩着一地虫鸣,来到月下的小河边。月色,仍是那夜的月色,白了山,白了水。惟一没映白的,是月下的那个女子,她在南方,还没回来。
沉浸在月光下,孤独如水中浮萍,心里的忧伤,如飘过河面的蓝烟,漂到月光里去了。身后有脚步声,是母亲的,还有父亲的。
母亲叹了口气,按说,月子是个好女子,又支撑你读了四年书,可她──我看,还是分了吧。
父亲吸着烟,许久,吐出一句话,算了吧,这样,村里人也不会戳你脊梁骨。
我摇头,泪珠从脸颊滑过。那夜回到家,我喝醉了酒,砸了两个杯子,一只碟子,然后,趴在桌上号啕大哭。
第二天,连月子的妈都看不过去了,流着泪来劝我,她不争气,你和她分手吧,我们不怨你。最后,老村长也出面了,让我丢掉这个花心女子,再找个清白贤惠的。
我流着泪,在乡亲们的叹息声中回到了省城。然后是结婚,买房,生子,过着风生水起的生活。事业也一帆风顺,科员、科长,然后一直做到局长。
五年快得如那夜月子睫毛上的泪光,一闪而过。而我,已经慢慢忘却了那夜的月光,还有月光下的月子。
那天,我去办事,小车经过街道时,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怀着好奇心,我停了车,走进去。人群里坐着一个女子,头发蓬乱,衣服又脏又破,她见了男人,就拉住,反复说:“明洁,你不要扔下我,我──我没乱来。”然后,嘻嘻地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看见我,她也一把拉住:“明洁,别扔下我,我没乱来。”说完,傻傻地笑,又哇哇地哭。
大家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我知道,因为,她就是月子。因为,明洁是我的名字。
我轻轻拨开她的手,向车里走去。身后,传来她反复说的那句话,每一下都如刀,刺着我的心。
只有我知道,她是冤枉的。因为那些谎言,是我散布的。大学毕业,我已有了恋人,是个副市长的千金,我怕村里人骂我是陈世美,我更怕我爹我娘不同意。
月光,消失了;月光下的那个女孩消失了。消失的,还有那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