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诊所

时间:2022-02-20 11:43:00 

应璐

我生病了。

一早醒来的时候,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刚从过山车上下来。

“快点,刷牙洗脸,一分钟搞定!”妈妈把我推进了卫生间。拿起已经挤上牙膏的牙刷,那股清凉的味道让我想吐。

妈妈一边把热毛巾盖在我脸上,一边把我塞进了校服。

“来不及在家吃了,兜里有五块钱,自己买早饭。”妈妈说。

“晕……”我指着脑袋说。

妈妈说,睡眠不足就会头晕,正常的,待会儿就好了。

我摇摇晃晃出了家门。小布好像不放心似的,一直跟在我后面。学校就在马路对面。可我刚走出小区,就听到了上课的铃声。我在校门口买了一个鸡蛋饼,给小布吃了,挥挥手让它回去。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他发现我不太对劲,怕我得了什么传染病,坚持让我回家休息。我走回校门口,发现小布一直在等我!可我不想回家。现在还早,妈妈还没去上班,看到我又要啰嗦了。

太晕了,太晕了,马路似乎变得弯弯曲曲、高高低低……

“扑通!”膝盖不知怎么地就跪在了地上,和手掌一起支撑着软软的身体。

“汪汪汪汪……”小布急得一阵乱叫。可是我一动也动不了,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一辆黑色的汽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黑西装、脚蹬黑皮鞋的男人把我扶了起来。

“生病了。”他说。

他把我扶上了车后座,小布也跳了进来。我半歪地靠在它身上。

车开了很久。中间经过了那家我常去的,也是我们市最大的医院。我以为车会停,谁知道,这个穿一身黑的男人,看都不看一眼,飞速地继续往前开。

不对劲。

“完蛋了,”我心想,“肯定是遇到坏人了!”

可是我太晕了,太晕了,我彻底倒在了小布身上……

我是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渐渐清醒的,却睁不开眼睛。耳边传来了三个声音:

“一定是脑袋的问题。”

“可能长了什么东西。”

“嗯,打开看一下吧!”

哇,一听到要打开脑袋,我吓得立刻生出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这是手术室?

三个一身白的人正站在我面前。一个染着红发,手里拿着一把锯子;一个染着绿发,拿着一把锤子;一个染着奶奶灰,拿着一把钳子。他们长得说不出的奇怪,耳朵、眼睛、嘴巴都比一般人的大。

他们穿着白大褂,但肯定不是医生,我没见过头发染成这样的医生。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恐怖的新闻……

我那值钱的心肝脾肺肾啊,我宝贵的眼角膜啊!

我为什么要上那輛黑车!

“哟,醒了,”红头发那个人说,“先打一针麻药吧!”

说完,他拿出一支很粗的针管,一拉活塞,吸满了浅蓝色的药水。

“来来来……”

“别别别……”我摆着手说。

“医、医生,”我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我没什么事了,让我回家吧。”

“不行!”红头发说。

“别动!”绿头发说。

“做梦!”奶奶灰说。

一个比一个凶,三个人把我包围了。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没事了,我妈还在家等我呢,要不你们让我打个电话给她,她会担心的。”

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没听懂我的话。

坏人的心肠都是这么硬的,求他们有什么用呢?

我要逃出去!

“嘭!”我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床上跳了起来,推开了阻挡我的这三个人。可是没跑多远,就撞在了一个黑色的物体上,我的头晕一下子加重了,整个人滑到地上。

有人把我拉了起来。

我一看,原来这个黑色的物体就是把我带到这里的那个黑衣人。

罪魁祸首啊!

我想起了自己学的那点皮毛防身术,正要一脚踹过去,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扑到了我的脸上。

“小布!”我开心地叫了起来。

太好了,小布完完整整地在我面前,它没被做成标本,它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它的肚子鼓鼓的,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她的病治好了吗?”黑衣人问。

“这不是麻醉都不让打吗?”红头发说。

“为什么不好好治病?”黑衣人皱着眉头问我。

我鼓足勇气说:“你们不是医生,这里也不是医院!”

“什么?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医院,可是这个诊所非常有名,有各种治疗方法,能治各种疑难杂症。我们这里的医生都是有执照的。”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本证件。

我几乎要相信了。

“可是你们要给我开刀,得家属签字吧!”我想起了爸爸在急诊室的时候,妈妈颤抖地在一张手术通知单上签字。

黑衣人明显被我问住了。

“不用开刀。”是黑衣人背后传来的声音。

一个下巴上挂着一圈短短的白胡子,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喝了这碗药,能治百病。”他说。

我听到红头发、绿头发、奶奶灰的鼻子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嗤”。

“动不动就开膛破肚,能受得了吗?”中年人瞪着他们说。

“白爷,我们都做过多少手术了!”红头发说。

“那都是给我们的同伴开刀,”那个叫“白爷”的中年人看向我,“人能一样吗?要一样了,那她还是人吗?”

说着,他把碗沿塞进我嘴里。我一边挣扎一边想,什么叫人能一样吗,他们不也是人吗?难道他们不是人?

“医者父母心,听过吗?现在我就是你妈,哦不,你爸!”白爷凶巴巴地说。

我爸才不会这样逼我喝药呢!我心想,他只会连哄带骗。

“喝药!”

“开刀!”红头发说。

“喝药!”

“开刀!”绿头发说。

“喝药!”

“白爷,你可别把人给毒死了。”奶奶灰说。

“哇呀!”

我一着急,在白爷手上咬了一口。他叫着松开了手,药全洒了。

白爷气得胡子一根根都竖了起来:“黑老弟,都怪你,不是让你出去买个电视机吗?你怎么把个大活人弄到这儿来!”

“电视机!” 红头发、绿头发、奶奶灰相继叫了起来,手里的锯子、锤子、钳子统统落在地上。

“买来了,就在外面,可是放不了。”黑衣人说。

哗啦!一听这话,那些人全都跑了出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抱着小布,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那张桌子上,上面摆着几本证件。

不可能是医生,怎么会有这样的医生?我心想。

我太好奇了,走了过去,打开了那几本证件。

的的确确是行医执照!

可是,上面的照片:肥耳朵,泡泡眼,咧到后脑勺的大嘴巴,尖得能戳破桌子的下巴……

这哪是人啊,分明是妖怪啊!

我明白了,他们都是妖怪,只不过他们变成了人的样子!

天哪天哪,我要回家,我要回学校!

我轻轻地拉开厚重的手术室大门。

门缝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候诊室,布置得很温馨:鹅黄色的沙发,鹅黄色的墙壁,鹅黄色的问诊台,还有一位戴着鹅黄色护士帽的护士姐姐。

问诊台上放着一台32吋的电视机,画面上一片黑屏。

“怎么回事?”红头发的脸贴着屏幕。

绿头发用力地拍着电视机:“快出来!快出来!”

“要不打开看看?”奶奶灰边说边要扒开电视机。

“等等!”我见不得好端端的电视机给他们搞坏,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

他们全都看向了我。我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一把剪刀,一根三米长的天线。”我冷静地说,“我会弄。”

反正逃不出去,可能帮他们一个忙,他们心一软,放我一马也不一定,我心想。

这可是我爸的绝活。他是给人装电视机天线的,我从小在边上看着。

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真快乐啊!

“哇!”我一分神,剪刀戳到了左手,鲜血冒了出来。护士姐姐立刻按住我的伤口,贴上了一块鹅黄色的创可贴。

“不行就算了吧!”他们纷纷说。

“行了。”我按下了遥控器上的菜单键,开始搜台,搜出了好多频道。

整个候诊室的人,哦不,妖怪全都兴奋地哇哇乱叫。

“停停停停……这个,就这个!”他们看到一部色彩鲜艳的动画片,真巧,主角是一群狼妖。

他们看得眼睛发光,手舞足蹈。

过了一会儿,画面上出现了一位拿着宝葫芦的捉妖师,他口中念念有词,那些狼妖全都被吸进了那个宝葫芦。

“吓死了,吓死了……”候诊室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妖怪们有些抱着头躲在桌椅后面,有些爬到了四周的墙上,而且,一股脑全都现了原形:肥耳朵,泡泡眼,咧到后脑勺的大嘴巴,尖得能戳破桌子的下巴……

小布汪汪直叫。我抱紧了它:“没事的,没事的。”

那些妖怪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我坐在电视机前,看了好久,整个人像被迷住似的。

都记不清多久没看电视了,爸爸车祸去世后,电视机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每次看电视的时候,我总觉得爸爸还在我身边。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妈妈和老师眼里,电视机好像变成了洪水猛兽,要把我吞了似的。一次,妈妈从家长会回来之后,干脆把电视机卖给了收旧货的。

我再也没见过我家那台电视机。

动画片放了一集又一集,一集又一集。

我的心情很放松,感觉自己飞到了云端。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那些狼妖从捉妖师的宝葫芦里逃了出来……

“没了?”妖怪们愣住了。

“没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再看吧。”我说。

关了电视,妖怪们又纷纷变回了人的样子,他们整整衣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太好了,大家不会无聊了。”黑衣人說,“对了,你的病……真是不好意思。”

“我的头一点也不晕了。”我连忙说,“我想回家。”

“你要是觉得头晕,就再过来。”红头发在我耳边说,“别找白爷,找我。”

“说什么呢?你们那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生病了就来找我。”白爷说。

我朝他们笑着点点头。

“外面天已经暗了,我不方便再出去,你自己回家吧。”黑衣人说。

我们走到了过道上,他帮我按了电梯。

“谢谢!”我说。

“保重,我可不想再在马路上捡到你。”黑衣人边说边向我挥手。

一出电梯,就是大街上了。一辆出租车正好经过,我连忙示意它停下来。上车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门牌。

车开了很久,终于到家了。 家门敞开着。

“你可算回来了!”妈妈急红了眼,“我都报过警了。”

“你以为我离家出走了?”我问。

妈妈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去哪儿了?”她问。

“到处逛了逛,散散心。”我边说边向自己房间走去。

“那个……今天不想做作业就别做了,我和老师说一声。”

我从来没见过她对我这么小心翼翼。

卧室里静悄悄的,小布躺在我脚边睡着了。和往常一样,床那边的墙上映出一个书桌前弯着腰的影子。

“九曲路99号。”我对着自己的影子说。

九曲路99号。

周日早上,我又去了那个地方,从电梯上了二楼。可是,那儿只有一家海鲜火锅店。阿布和我,一直穿到火锅店的后厨,也没发现诊所的痕迹。

难道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不可能,我摸着手上鹅黄色的创可贴,心想,这个看不见的诊所,一定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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