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亮亮的帽子

时间:2022-02-21 17:09:39 

高源

亮亮亮亮是一盏台灯,亮度有1、2、3、4四个档位。

亮亮亮亮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满意:很长,很酷,念起来既可爱又拉风。不过,念这个名字,可是有很多讲究的:

念第一个“亮”的时候,声音要低沉些,如果可以,还要沙哑。毕竟,灯泡刚亮起来的那几秒,总会有些昏暗,就像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艰难地想要睁开。

到了第二个“亮”,声调就要高一些了,但是注意,先别放开嗓子。要找到那种洋溢着活力,在春天冒出的嫩芽还没有绽放的感觉。或者是那种预备起飞,但还没有离开地面的姿态。

到第三个“亮”的时候,声调必须更高,音量必须更大——如果不够大,可以借助麦克风。好像饱满、热情、令人喜悦的夏天已经到来,到处郁郁葱葱,爬山虎对着整整一面墙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念到最后一个“亮”,那就更厉害了,声调必须直冲天际,就像海豚发出的高音,就像钢琴最右端琴键的尖叫,就像火箭拼了命似的冲破云霄、超越极限——此时的灯泡已达到最亮,亮得刺眼,亮得惊人,亮得忘乎所以。

对,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念亮亮亮亮的名字,亮亮亮亮才高兴。

亮亮亮亮最喜欢做的事,是无拘无束地发光,恨不得一刻都不停歇。亮亮亮亮的梦想,是尽可能明亮,和白天的太阳一样亮,和夜晚的月亮一样亮,和炉膛里的火苗一样亮。如此明亮耀眼,才能吸引全世界的目光,才能照亮每一处黑暗的地方。

可惜,它的梦想目前还没有实现,从来没有人愿意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它身上,而是更愿意停留在它照亮的事物上,比如桌子上的一本书、一幅画、一支笔。

对此,亮亮亮亮难免有些沮丧,它想来想去,觉得这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也不是自己不够明亮,而是因为——它生来就戴着一顶倒霉的帽子。

那顶碍手碍脚的帽子,是一只水泥色的金属灯罩。

沉甸甸、冷冰冰、灰扑扑的灯罩,不仅遮挡视野,还阻碍了光的发散,让拼命发光的灯泡显得暗淡。

整天戴着这样的帽子,亮亮亮亮不仅被压得颈椎疼,而且经常闷得上不来气。灯泡那线条优美的造型、澄亮勇敢的内心都被圈在了里面,谁也没法儿看见。

为什么我生来就要戴一顶帽子呢?要是没有这顶帽子该多好,我的生活一定会更加快乐。亮亮亮亮无数次这么想,一这么想,就闷闷不乐。

一天又一天,它像一只被困在铁笼里的鸟,使劲扑棱翅膀,用力发光发亮,累得筋疲力尽,却也没法儿把帽子摘掉。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有一天,帽子忽然被摘掉了。

呼——好敞亮,好轻松!亮亮亮亮眼前一亮,感觉重获新生!

一阵风吹过,它觉得脑袋有点儿冷,但没有太在意。环顾四周,它才看见帮自己摘掉帽子的,是一位有着纤细手指的美术老师。她轻轻取下灯罩,拔了电源插头,抱起只剩下灯座、支架和灯泡的亮亮亮亮,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进一间教室。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却洋溢着欢乐的小学教室。孩子们的课桌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手工刀、尺子、胶水、针线、水彩笔等,还有破损的纸箱、小块棉布、毛线球、筐子、空瓶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似乎没什么关联的东西聚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古怪。亮亮亮亮好奇地瞪大了眼,认真地听老师介绍这节课的内容。

原来这是一节手工课,美术老师要教大家亲手做灯罩,还要求他们发挥创意,做得有特色。孩子们坐在下面齐刷刷地仰着脸,有的还兴奋地站了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美术老师耐心、细致地做了一遍示范,教大家把各种废弃物利用起来,把垃圾变得既有用又漂亮。

亮亮亮亮坐在讲台上东张西望:教室里坐着五十个孩子,他们有的埋头描画图形,有的小心翼翼地剪裁,有的跟朋友默契合作,有的哭丧着脸求助老师……大家都玩得津津有味,教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过了一会儿,老师走上讲台,把亮亮亮亮端端正正地摆在讲桌中央,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了过来。机会来了!亮亮亮亮准备大放异彩!

第一次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发光,而且没有帽子的遮拦,亮亮亮亮既紧张又激动。太好啦,它想,孩子们应该会崇拜而陶醉地凝视自己吧!毕竟,这里只有我是发光的!

可是,亮亮亮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有人喊:“哈哈哈,你们看,那个灯泡好像一个大光头!”

大家哄堂大笑,笑得亮亮亮亮很不好意思。

这时,老师插上电源,打开开关,灯泡亮了,明亮的光立刻直射整个教室。

“呀,好刺眼!”有孩子捂着眼睛大聲抱怨。

亮亮亮亮吃了一惊,灯光闪了一下,险些熄灭。刚一出场就不受欢迎,它沮丧极了,之前的雄心壮志和好心情都在冷空气里僵住了。

“所以我们需要灯罩呀。”美术老师关了灯,微笑着鼓励孩子们,“大家快做起来吧!”

亮亮亮亮垂头丧气地坐在讲桌上,又羞又恼,恨不得拿个灯罩挡住自己的脸,哪怕那个灯罩又丑又沉。

哦不,它转念又想,还是不要灯罩好。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牢笼,我可不要再被束缚了,我还是要无拘无束地发光,不管受到多少耻笑。

很遗憾,亮亮亮亮的愿望没能实现。几十分钟后,孩子们做好了灯罩。美术老师请孩子们排好队,依次走上讲台,把自己做的灯罩套在光秃秃的灯泡上。

“不!真讨厌!”戴上第一顶帽子的时候,亮亮亮亮气鼓鼓地用刺眼的光线强烈抗议,“我不要戴帽子!我不要戴帽子!好不容易逃脱了,怎么又扣上一顶!怎么还有这么多帽子,没完没了!”

然而,出乎它的意料,这顶新帽子并不像从前的那么重,那么冷,那么沉闷。这个灯罩是用废弃的小纸箱做成的,美丽而轻盈。孩子用手工刀在纸箱上雕出了笑脸、落叶和梅花鹿图形,精巧可爱,栩栩如生。

因为纸箱比较薄,镂空的部分又比较多,亮亮亮亮的光线能够轻而易举地发散出去,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憋闷。

奇怪,感觉还不错嘛,亮亮亮亮稍稍松了口气。

“哇!”

“好美!”

“太神奇啦!”

孩子们连连赞叹,老师也带头鼓掌。

第二个灯罩更美。孩子们把零碎的彩色棉布剪成花瓣的形状,然后一片一片、一层一层地粘起来,做成一朵低垂的玫瑰花形的灯罩,罩在亮亮亮亮身上之后,就成了一朵会发光的玫瑰花,在窗外吹来的风中轻轻打着旋。

这么一来,仿佛连光线都变得更温柔了,甚至带有香气。亮亮亮亮被自己的美惊呆了。

老师和孩子们都沉浸在这柔美的光晕里,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回过神来,教室里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

第三个灯罩是用易拉罐做的,罐体被剪成一根根细条,向外拱起,乍一看好像灯笼,也像蓬蓬裙。

第四个灯罩是用透明的玻璃罐做的。

第五个灯罩是用宣纸做的,上面还有手绘画。

第六个灯罩是用旧竹筐改制的。

第七个灯罩是毛线编织的……

许多意想不到的创意,许多意料之外的欢呼。虽然灯罩有的过大,有的过小,但都能戴上。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亮亮亮亮和它的帽子上。教室外,路过的老师被掌声和欢笑声吸引,也趴在窗户上饶有趣味地欣赏了起来。

亮亮亮亮的样子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亮亮亮亮的光线从来没有这么多姿多彩过。亮亮亮亮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雀跃过。

发光,闪耀,引来注视和赞美……亮亮亮亮有点儿恍惚。奇怪,怎么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孩子们的灯罩都展示完了。最后一顶帽子从亮亮亮亮头上被取了下来。

“别啊!别!”亮亮亮亮慌了,“请别摘下这些帽子!”它用光线大喊:“我喜欢!我喜欢戴你们做的帽子!”

从前最讨厌帽子的亮亮亮亮,突然之间有了五十顶心爱的帽子,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突然之间又全都失去了!

美术老师关了台灯,拔下电源插头,把亮亮亮亮抱回了办公室。寒风吹过走廊,亮亮亮亮又一次感到脑袋发冷,冷得简直要碎掉。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美丽的帽子,它的心也要碎掉了。

美术老师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书本、绘画工具和水杯之类的杂物。亮亮亮亮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熟悉的角落。

刚刚发生的一切,多么像一场梦啊。亮亮亮亮失落地想,对一盏台灯来说,帽子还是很有必要的呢,可是现在,我一顶帽子也没有了。

啊,原先那个水泥色的金属灯罩被美术老师稳稳地、轻轻地戴在它的头上了。

亮亮亮亮又有帽子了——一顶不那么鲜艳、不那么轻盈,却大小合适,能够帮它遮挡冷風和灰尘,能够让光线不那么刺眼的帽子。

亮亮亮亮似乎开始喜欢自己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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