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永争
一
楝花簌簌落下的时候，夕照已经隐藏在苦楝林里，只留下一些光斑在晚风中摇曳。树叶沙沙作响，与凉意一齐充盈了整片苦楝林，这加速了阿蓝内心的焦灼。她打了一个寒颤，继续四处寻找她家的老狗阿旺。她仰起头，大声呼唤：“阿旺，阿旺……”
远方已经暮色苍茫，隐约能看见此起彼伏的绿色稻浪汹涌而来，附近的村子起了雾，屋顶炊烟袅袅，宛如仙境。而阿蓝身处苦楝林，除了偶尔能听到鸟儿的啼叫，似乎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就连篱笆里的鸭群此刻也安静下来。
突然，苦楝林外面传来汪汪的叫声。阿蓝精神起来。
没错，真是狗叫！阿蓝细辨，这叫声与平时的不一样，听起来很悲惨，好像一个被欺负或者受伤的小孩儿在断断续续地哭号。她的心悬了起来，赶紧往苦楝林外面走去。出了苦楝林，却听不见狗叫，眼前是河滩，全是一些菅草，一丛一丛的，像是它们故意把阿旺藏起来似的。
阿蓝细细辨听，这回，她终于听清楚声音的来源了——就在苦楝林的附近。
她加快脚步往回走，回到苦楝林边，弓下身子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天快黑的时候，她终于在河滩一丛浓密的菅草里，看见一个物体。她赶紧走过去，天哪！那躺在菅草丛中的正是她家的老狗阿旺！她仔细检查，发现阿旺的一只脚受伤了，伤口流着血。她断定，阿旺一定是被恶人用扁担打伤了。到底谁这么可恶？
阿蓝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在下游一间瓦屋的屋顶上停住……
二
下游岸上有一户养鸭子的人家，户主叫陈水响。几年前，陈水响见阿蓝家的鸭子卖得好，也在下游占了河岸养鸭子。陈水响外出务工后，养鸭子的重任就落在他女人李雪翠的肩上。
李雪翠接手后，人们很快在背后送她一个外号“李无意”。原来，李雪翠放鸭子时常常趁人不注意，放任鸭子吃稻田里的谷子，等人家发现了，她就会大声喝骂那些鸭子，还向对方道歉说是无意的。一开始，人们还相信她，慢慢地人们发现，她“无意”的次数越来越多，“李无意”的外号就叫开了。
李无意还爱抢滩霸地，为了扩大自家养鸭子的地盘，她常常先把鸭子赶到阿蓝家这边来，然后再找来篱笆，把篱笆钉在河滩上。以后阿蓝家的鸭子一过去，她就大声责骂，那话语与其说是骂鸭子，还不如说是骂鸭子的主人。起初阿蓝的阿公还能容忍，但一天晚上发现三只鸭子跛着脚回来，阿公再也忍不住了，和李无意吵了起来。从那之后，两家就结了仇。阿公去世后，阿婆为了不跟李无意发生冲突，就把养鸭子的地盘往回挪了十来米，快接近苦楝林了。阿婆以为这样一来李无意会满意的，可是，李无意得寸进尺，把原先的篱笆拔了，移到与阿蓝家的篱笆不到一拳头宽的地方插好。
这让阿蓝十分气愤。阿婆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经常叮嘱阿蓝要管好自家的鸭子，别过界了。阿婆的忍让非但没有得到李无意的尊重，反倒让她变得更加嚣张。一天傍晚，阿蓝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岸上召唤鸭子回栏，发现有几只鸭子跛着脚上岸，其中一只一上岸就倒在河滩上，无法走动，发出哀鸣。
阿蓝走近一看，发现鸭子的左脚断了。她下意识地向左边望去，发现李无意和她儿子陈小勇各执一根长竹竿，站在篱笆旁，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定是李无意母子做的好事！阿蓝愤怒极了：“你们的心怎么那么歹毒？我家鸭子哪里招惹你们了？！”
李无意想说话，却被儿子陈小勇抢先说：“谁伤你家的鸭子啊？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这里除了你们母子俩，难道还有别人吗？”阿蓝忍无可忍。
李无意瞪着双眼，对阿蓝破口大骂。
阿蓝也毫不示弱。
“张阿蓝，别以为在学校有老师护着你，我就怕你，你再骂一次试试！”陈小勇跳起来，“在这里没有老师会帮你！”
阿蓝横下心来准备迎战，却被从屋里出来的阿婆拉回了苦楝林里。
阿蓝嘟囔了一句：“阿婆，人善被人欺！”
阿婆回到屋里才小声对孙女说了一句：“善有善報。”
三
星期天早上，阿蓝牵着牛到田基上吃草。一个钟头过去，远处李无意的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那些鸭子有时像一群侵略者在河上横行，有时又像一群饿了好几天的流浪儿，为垃圾堆里的一点儿好吃的争得头破血流。阿蓝纳闷儿，那个恶婆和陈小勇去哪儿了？时间过得很快，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时，接近正午，李无意的那间屋子仍旧没有动静。她断定，李无意母子一定是有事回陈家村了。
阿蓝欣喜地意识到时机终于到了。
她把牛牵走，往一块地势颇高的番薯地走去。四下无人，她把牛牵到李无意家的番薯地，放任牛糟蹋那些番薯。牛吃腻了草，吃起番薯叶来特别爽口，没过多久就把一畦番薯的叶子吃光了，只留下短短的番薯藤。
阿蓝还不解恨，继续放纵牛吃。直到吃光了三畦，还剩下一半，她的脸上才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黄昏的时候，阿蓝和阿婆在屋前的空地上吃晚饭，晚风拂来，那些楝花簌簌地落下来，地上铺满了蓝里带白的细碎的花瓣，散发出一种微苦却又非常好闻的气味。而夜晚的天空，像洒满了金子，倒映在河上，美得让人忍不住要赞叹一声。
阿蓝胃口大开，有滋有味地吃着阿婆晒的鱼干，一张脸泛着红霞。阿婆笑着说：“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咒骂声，阿蓝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阿婆听出来了，是李无意因为番薯苗被吃光而生气骂街。
阿婆看着孙女，一直不说话。
“您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阿蓝心里有些发虚。
“真的不是你？”阿婆的脸变得十分严肃。
阿蓝一拍胸口：“不是！她那么多的仇家，哪里轮得上我？”
四
阿蓝这几天的课都上得不踏实，脑子里老冒出一个场景：牛吃番薯叶的事暴露了，抓到了把柄的李无意长驱直入，闯进苦楝林里大吵大闹，甚至掀台翻凳……阿婆那么善良，哪里招架得住？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她第一个奔出教室。回到河边，谢天谢地，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一夜，她睡得很香，一早就醒了。她轻快地下了床，帮阿婆把鸭子赶进河里，给菜园淋了水，然后吃完早餐，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去。为了避免和陈小勇遇上，阿蓝继续绕开河岸走田基。这倒也清静，一路上除了蛙声就是稻香，让睡得本来就好的她更加精神了。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还好，走了这么远的路，都没有遇见陈小勇。
她放心了。不管是她避他，还是他避她，都无所谓了，只要不碰上就不会尴尬。
走完田基，上了大路，路上居然没有一个人，阿蓝可能是最早上学的一个。经过李无意家的番薯地，她心虚起来，加快了脚步。十来分钟后，她看见学校高高飘扬的红旗了，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想哼支曲子，还没出口，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是一个男声，她吓了一跳，以为听错了。
“张阿蓝！”
没错，确实有人叫她，而且这声音很熟悉，好像是——
“张阿蓝，你没听见吗？”
没错，是他，陈小勇！
阿蓝做好了吵架的准备，转过身时，看见陈小勇怒容满面地站在她的身后，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目光和他碰一下便立即移开。
“有人看见是你放牛吃了我家的番薯，你得赔！”陈小勇恶狠狠地说。
“谁？谁看见了？你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些，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虛。
“反正有人说！”
“谁？”
“蔡树婆！”
阿蓝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故作镇定：“叫她来对质！”
“好，今晚成全你！”
五
面对陈小勇始终恶狠狠的目光，阿蓝完全没有心情上课。为了避开陈小勇，阿蓝找了个借口向老师请假，提早回家。走过了番薯地，就是稻田，走完了稻田，就是河岸。这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跟踪她，急得额头爬满了汗珠儿，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一路狂奔。
终于，苦楝林出现在眼前！
奇怪！周围怎么会这么安静？李无意和陈小勇怎么没有上门兴师问罪？或是母子俩已经来过了？
阿蓝的心怦怦乱跳，她仿佛看见阿婆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模样，看见苦楝林里一片狼藉……一瞬间，她扪心自问：以牙还牙真的是一个好办法吗？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没有退路了！
她稍作停留，便快步走进苦楝林。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展现在眼前的一切都完好如初：围鸭子的篱笆没有倒，十几个鸭槽没有被掀翻，饭桌安静地靠着墙，菜园的菜长势正好，一些鸭子在林子里慢悠悠地享受着夕照，偶尔发出几声鸣叫让林子显得更加幽静，就连那些飘落下来的淡蓝色的楝花，此刻也显得特别温柔……
一切都太美好了！阿蓝心海中飘摇的小舟逐渐平稳下来。
但她还没有看见阿婆，一颗心迅即又提到嗓子眼儿来。她往苦楝林里寻，没发现。阿婆到底去哪儿了？转到屋子的后面，没人。疑惑不解之际，她听到临河的林子那边有声音传来：“快，你抓住我的竹竿，我拉你上来！”
这不是阿婆的声音吗？阿蓝拔腿就跑，挤进林子里，拨开茂密的杂草，来到河边，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站在岸上的阿婆双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向被淤泥没过腰间的李无意，阿婆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拉竹竿，双脚颤颤巍巍的，仍然没能把李无意拉出淤泥。
阿蓝呆呆地站着，阿婆回过头叫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帮忙！”她这才反应过来，快速来到阿婆的身后，抓住那根竹竿，试图和阿婆合力把李无意从淤泥里拉上来，可李无意只上来了一点点。阿婆说：“阿蓝，你去叫人来！”
阿蓝回头望去，只见陈小勇拨开杂草飞驰而来。她才明白，原来一直跟踪她的人就是他！
两人互瞪了一眼，两张嘴都动了一下，阿婆催促道：“快！”六只手握在同一根竹竿上。终于，李无意被一点儿一点儿地拉了上来。
李无意顾不上洗干净身上的淤泥，便来到阿婆跟前，红着眼睛说：“阿胜婶，是你救了我的命，以前都是我不好……”说完，又看看阿蓝，说：“阿蓝，也谢谢你……”
阿婆摆摆手说：“你没事就好，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提了。”
“是的，是的，过去了，过去了！”李无意说。
一阵风吹来，整个苦楝林沙沙作响，淡蓝色的楝花簌簌而下，落在四个人的头发上，阿蓝顿时觉得这个黄昏很美，很美。
“阿婶，对不起，你家的番薯是我家牛吃的。”阿蓝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阅读小关卡
小朋友，文中四次提到楝花落下来，请你找出，并分别谈谈它们在文中的作用。
阿婆坚持“善有善报”的善念，不仅使抢滩霸地、刻薄无理的李无意被感化，还使得小主人公张阿蓝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阿婆以身作则，可以说给阿蓝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课”呀！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部作品——作家殷健灵的《爱——外婆和我》。这部作品同样有讲到外婆对于“我”的影响，我可以给小读者们节选一部分文字阅读哟！
阅读拓展
记得，那时，妈妈回上海探亲。外婆让我和妈妈同睡一个被窝儿，可是不多久，我却蹑手蹑脚地爬到外婆身边——我要和外婆睡。
慈祥和蔼，不打我不骂我——这是孩提时代的我对外婆的印象。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外婆的认识又进一步加深了。外婆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的妇女，在她身上有着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朴质、勤劳。她数十年如一日，始终担负着繁重的家务。她自己说：“闲着就觉得难过，从小做惯了。”这并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可我觉得它恰好是外婆精神品质的体现。她不会说更多的话，但只这一句，便在我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外婆只上过一年学，她所认识的不过是“上中下”等极简单的字。可她却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总是对我说：“好好读书。”每每这时，外婆那浑浊的眼睛里总会闪着希望之光；每每这时，我那幼小的心中总会生起一股“读好书，让外婆开心”的欲望。
作家虽简单描写了外婆的传统美德及督促她好好学习这件事，但她用细腻的文笔表现出外婆与她的深厚感情，以及外婆对她无形的教育与影响。
乐乐虎，你真是博览群书呀！看来我要抓紧学习了，要不然我就落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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