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猫
细而密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远近高低的黑瓦屋檐上像是被撒上了一层糖霜。几片雪花被北风卷着,调皮地钻进了小蛰的鼻孔,他连忙捂住嘴,硬生生地把即将打出的一个喷嚏给憋了回去。
再坚持一会儿,就是这次捉迷藏的赢家啦!他凑到破瓮的裂缝前,悄悄瞅了一眼又成功逮住一个小伙伴的锅盖头男孩,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都到阳春三月了,可不知怎的,迟迟不肯离开的北风依旧把这座江南小城困在风雪里。南塘镇里的孩子们放了学后放不了纸鸢,捉不了蛐蛐儿,打雪仗、堆雪人这一套又早就玩腻了,于是他们三五成群跑出来玩起了捉迷藏。他们才顾不上巷子里老人的那一套说辞——“还敢出去玩捉迷藏?别被成了精怪的北风给掳走了!”在街头巷尾、房前屋后找地方赶紧把自己藏起来才是正事呢。
到现在,小蛰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十多个小伙伴从藏身之处被揪出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有去无回”的脚印。他暗暗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地方,是呀,会有几个人留心一只摆在屋顶、养过花还种过菜的破瓮呢?可现在,这个好地方也保不住了。抓人的锅盖头男孩正在逼近,他一面吸着鼻涕一面大声说:“小蛰你藏不住了,我都看见你了!”小蛰一紧张,顶在头上的狗尾巴枯草和着一大团雪“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见锅盖头男孩乐滋滋地朝这边跑来,他只好忍痛放弃占据已久的阵地,猫儿似的,噔噔噔地踩着屋脊翻到了另一边。
巷子的另一侧,是一圈粉墙黛瓦围成的天井,中央偌大一株山桃树。往年这个时节,总是它第一个报春。可它现在光秃着树枝,站在雪地中瑟瑟发抖。小蛰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完全没有别的隐蔽场所,身后的脚步声提示他人马上要追来了。他索性心一横,没命地朝山桃树跑去。
“你怎么在这里?”跑到树洞前的小蛰见里面早已藏了人,忍不住大失所望,“谷雨,你快往旁边挪一挪!”
树洞里的小女孩绷紧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不满地说:“难道不应该是哥哥你让着我吗?”
“哼,不就是比我晚出生半分钟吗?”
“哼,大我半分钟不也是哥哥吗?”
孪生兄妹小蛰和谷雨在狭小的树洞里你推我搡,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条雪绒绒的大尾巴扫过他们的裤腿,脚底的地面忽然咧开了一张嘴,“啊呜”一下把他俩都吞了下去。渐渐合拢的缝隙外,飘荡着一串咯咯的欢笑声。
隐藏在山桃树地下的通道简直是九曲回肠,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又跌了多少跤,小蛰和谷雨终于一前一后滚出了洞口。“阿——阿嚏!”一出洞口,小蛰就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吹起的淡黄色小花飞到天上,星星似的眨着眼睛。
原来洞口藏在一丛茂盛亮丽的迎春花下。
与南塘镇那边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完全不同,树洞这一边春光明媚,绒毯般的绿草地上,东一簇西一簇的小花绵延到天际,穿梭的燕子用翅膀剪裁春风。不过奇怪的是,不远处有一群穿着袍服和襦裙的人正围在一起嘀咕着什么。小蛰钻过去,念出了他们围观的告示:通缉冬日风,凡是提供相关线索者,必有重谢。
“这家伙就是冬日风吗?”谷雨也凑过来,好奇地盯着通缉告示上的画像。那分明就是一只可爱的白狐,或者说是白猫嘛,只不过看上去脾气不太好而已,怎么能是风呢?
“可不是吗,就是这家伙前些时候趁着大家玩捉迷藏时偷偷溜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搞得姐姐可发愁了。”紧挨着他们的一位穿着墨绿色暗纹袍服的官人说。他说时不经意间瞄了一眼挤到前面的两个小孩儿,吓得他往后一跳:“呱,你们长得好奇怪!”
和他对视的小蛰和谷雨也吓得往后一跳:“你长得才奇怪呢!”
跟他们讲话的男子竟然长着一张蟾蜍的面孔,头顶上还一本正经地戴着一顶雪白的冠冕。惊诧中的蟾蜍怪,脸色由草绿色变成了暗黄色,又变成了绛紫色,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哥哥,他们……”谷雨有点儿胆怯地挨紧了小蛰,确实,跟围上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那些家伙相比,他们的确长得很奇怪。围住他们窃窃私语的人群中除了蟾蜍怪,还有鱼面怪和马面怪,有的虽然也拥有人类的脸孔,却在额头上睁开了第三只眼睛,或者从发丝里探出了奇异的花枝。一个背后展开蜻蜓般透明翅膀的女孩,视线刚接触到他们,就晕了过去。
大家一面七手八脚地扶起晕倒的蜻蜓女孩,一面小声议论:
“瞧瞧他们,长得多奇怪呀。”
“没错,不过好像有点儿像姐姐。”
“我们还是把他们交给姐姐好了。”
面对围拢过来的精怪们,小蛰把妹妹护在身后:“你们不要过来呀,我警告你们,我可是会功夫的!”唬人的架势刚摆出来,他们就被一拥而上的精怪们“请”上了一辆树藤编成的马车。领头的三匹白马长嘶一声,一扬蹄,朝弥漫着花香的山谷奔去。
谷底矗立着一株古老的山桃树,桃花朵朵盛开,粉云压枝。
山桃树上背对他们坐着一个人,那人的银发漫过枝丫,一直垂落到地上,一缕一缕的,像是没有化去的细雪。她正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风。小蛰想,她大概就是精怪们口中的姐姐了。
没有形状、没有颜色的风经过她的桃木梳,被梳出一根根细细的彩色丝线来。她把丝线绕成一个团,随手扔向身旁的一个竹背篓里。一个麦青色的线团没扔准,砸在竹背篓边弹了出去,她不由得“呀——”地叫了一声。小蛰走过去捡起线团,准备递给云姑。
“姐姐,我们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孩儿。”押送他们来这里的精怪们嚷嚷道。
专心梳理春风的女子这才留意到两个小家伙,只见她笑吟吟地道谢:“哎呀,谢谢你们!不然的话我刚才可就白忙活了。”她拔下头上的玉簪,满头银发散落。本来在玩耍的小松鼠、燕子和小麻雀们都围拢过来,不一会儿就帮她把长发打理成一个美丽的发髻。
“你是仙女姐姐吗?真好看。”谷雨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可不是仙女姐姐,我叫云姑,掌管四季的風。每到不同的时节,我就会放不同的风出去。”
“可以让我们看看吗?”小蛰眼巴巴地望着云姑身旁的竹背篓,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从竹背篓里探出来,和他对视了一眼,就慌张地缩了回去。
“那可是云姑姐姐的宝贝呢。”精怪们显得有几分得意。
云姑和气地笑了笑,一拍竹背篓唤道:“绿童,快出来帮帮忙。”
随着“哎哟——”一声叫唤,一个拇指大的小绿人灵巧地蹿出来,他随手扯下几丝云絮揉成竹筏的形状,又折下一根桃树枝当作长篙,轻轻一划,就从高处的树枝上飘了下来。小蛰和谷雨坐上云做的竹筏格外兴奋。
“对了,”小蛰一拍脑袋问,“你藏在云姑姐姐的竹背篓里做什么?”绿童害羞地一低头又钻回了竹背篓里。
“既然住在风篓里,当然是帮我看守风的呀。”云姑微笑着抱起竹背篓,“你瞧这里面的风,都有自己的形态呢。”
听云姑这么一说,小蛰和谷雨都低下頭凑到竹背篓里面看。别看竹背篓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飞翔在青天上的纸鸢,池塘里的荷花,和奔跑在银杏树林里的火狐大概分别是春天、夏天和秋天的花信风的化身。荷塘边上挤挤挨挨地站着一群小绿童,守着一堆孵化中的彩色线团,像是攒聚在水面上的碧绿浮萍。他们一看到头顶上的两个小娃娃,立刻害羞地潜入了水中。
“这些都是四季的风吗?”
“是呀。当你要找出风时,就要用心去感受它的存在。”云姑举起桃木梳,温柔地从空中梳过。鹅黄、翠绿、桃红的丝线从梳齿间抽剥出来,慢慢变长。“可是冬日风溜走了,至今没有下落。”她的眼睛里落下一片哀伤的阴影,闹哄哄的精怪们也都沉默下来。
“我知道它在哪里。”小蛰忽然开口说。
“我们那里现在还是冬天呢。”谷雨也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云姑低声呢喃,“可我没法儿抽身离开,我必须守护这里的秩序。”
“包在我们身上。”小蛰拍拍胸脯。
“那么,就交给你们了。不过你们要留意,冬日风还可能幻化成其他的形态。”云姑美丽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光彩,“要送你们回去,我们还得再玩一次捉迷藏。”
粉红色的桃花雨中,精怪们和小蛰、谷雨一起围着古老的山桃树转起了圈,齐声唱道:“春夏秋冬风娃娃,爱捉迷藏爱玩耍。冬躲春来秋躲夏呀,你找我来我找他。”歌声结束时大家飞快地散开,在云姑闭上眼睛数数时,鱼面怪和马面怪分别从小溪上和草地上像接力一样,把小蛰和谷雨高高抛起,帮助他们离开。蜻蜓女孩驾驶马车俯冲下来,蟾蜍怪一把将他们拎上车,向着迎春花覆盖的树洞驶去。
那是回到南塘镇的入口。
“这就是冬日风啊?”剃着锅盖头的男孩们和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们把小蛰和谷雨围了起来,踮起脚瞅着他们举在手上的一幅画。
绢布上画着一只雪白的小兽,有点儿像狐狸又有点儿像小猫,龇牙咧嘴的凶得可爱。
“就是它,它还会用七十二般变化跟我们玩捉迷藏呢。”小蛰宣布,“谁能找到它,我就把我箱底的纸鸢借给谁玩。”
“还有我,”谷雨插话说,“我可以教她编柳树花环!”
临时招募起来的“小兵小将”欢呼着“抓冬日风喽”,马上行动起来。
稻草堆,老树洞,石拱桥,马头墙……所有冬日风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被孩子们翻了个底儿朝天,深深浅浅的脚印散落在雪地上,到处都是。不知是谁先看到那只轻手轻脚行走在屋檐上的小兽的,大喊了一声:“在那里!”所有孩子都调转方向来围堵,而冬日风则在屋檐上奔逃。
“别让它跑了!”小蛰大吼一声,只见冬日风跳进了院落里。
追进院子里的孩子们东找西找,都没见到冬日风小小的影子。谷雨忽然停下来,看着雪地上的三个雪人若有所思:“我记得之前好像只有两个雪人。左边是一个有着胡萝卜鼻子的雪人,右边是一个拿水桶当帽子的雪人,而中间的……”
中间的雪人趁着孩子们左顾右盼的时候,一下子跳起来,拔腿跳进了旁边一个米仓。“看你往哪里逃!”小蛰和谷雨带领几个跑得快的孩子扑过去,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米仓的门。
米仓里洋溢着一股丰收的味道,很快一把沾着新雪的油纸伞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既然都没有人进来,伞上怎么会有刚落上去的雪呢?小蛰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朝油纸伞走去。当他的手即将碰到伞的一瞬间,伞像受惊一般,幻化成一缕风挤出了窗缝。小蛰和谷雨不甘落后地追出去,在走廊上追一把快速逃窜的伞,身后还有一群小跟班。
被追得不耐烦的伞忽然刹住了脚步,融进了风里。紧接着下一秒,雪花旋转起来,在风里凝聚成冬日风作为兽的形态,张开大嘴对着孩子们咆哮起来。孩子们不由得抬起胳膊遮住脸,纷纷扬扬的雪花扑到了他们的头发上和眉毛上。
“怎么这么大的风啊?”正巧做好了晚饭的妈妈从厨房里出来,见到走廊上一群眉毛头发雪白的小人儿,又好气又好笑,敲了领头的小蛰和谷雨两个栗暴,让其他的孩子也赶紧回家。两个小家伙却还左顾右盼,嘴里嘟哝着她听不懂的话:“上哪儿去了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寂静的雪夜,小蛰和谷雨的妈妈做了热气腾腾的八宝粥:“灶房里还煮着酒酿汤圆呢,就快好了。”
“我最喜欢酒酿汤圆啦!”
“我也是,不许和我抢!”
两个小冤家争先恐后地跑进灶房,却在同一时间呆住了。灶房的大锅旁躺着一只雪白的小兽,小爪子搭在肚皮上,正打着甜酒味的呼噜。
“这次你可逃不掉了!”小蛰和谷雨对视一眼,一齐扑了上去。
还是上回的绿童撑着竹筏来接他们,其他的绿童也都从竹背篓里探出头向外张望。云姑接过冬日风化成的小兽。这小东西一进了云姑的地界就打瞌睡,现在已经呼噜噜地睡着了,想必是在人间玩累了。
“忽然有点儿舍不得呢。”谷雨说,“但是再不编花环,春天都要过去了。”
“明年还会再见到这个小家伙的!”小蛰拍拍妹妹的肩膀安慰她。
“是呀,明年会再见的。”云姑拿出一个小线团,“对了,这个拜托你们带回去。”
小蛰和谷雨把线团捧在手心,层层绒线下面似乎有汩汩流水声,柳枝抽芽,桃树开花,小野鸭的脚掌划破了春水。
这一次,春日的风会化身成什么呢?不会也爱玩捉迷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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