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
1. 爸爸为什么会变小
每天早晨上学之前，妈妈都要问我：
“作业带好没有？水壶带好没有？坐公交车的月票带好没有……”在一百个“带好没有”之后，妈妈就会问我：“爸爸带好没有？”
我从作业开始检查，检查到第一百零一件——爸爸，确认爸爸放在我的口袋里了，妈妈这才放心地让我上学去。
我的爸爸只有拇指那么大，一天到晚坐在我的上衣口袋里，督促（这是妈妈的用词，其实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爸爸过去其实和其他人的爸爸一样大、一样壮，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情况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一天下午，妈妈和爸爸发生了我出生以来的第一次争吵（严格地说，是妈妈在训爸爸）。妈妈指着爸爸的鼻子呵斥道：
“你瞧瞧人家陈雪虎的爸爸，比你小五岁，学历也不如你，现在被提拔为总公司的董事长了，你到现在还是一个小职员……”
爸爸被说得面红耳赤，顿时矮了一截。第二天单位体检时，爸爸发现自己的身高矮了十厘米。
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晚上，爸爸洗碗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正在看电视的妈妈勃然大怒：“你除了会吃饭还会干什么？你看看人家周亚琴的爸爸，和你是同学，现在是清华大学教授，住的是三室一厅的房子。你看看你，到现在还让我们娘儿俩住筒子樓……”
爸爸惭愧得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上去。这场风波之后，过去比妈妈高一个头的爸爸身高才到妈妈的肩膀，和妈妈说话时，脚下必须先垫上两块砖头。
再后来，妈妈的训斥更为频繁，从每月一训变为每周一训、每日一训……爸爸每挨一次训，身体就缩小一些，到最后，爸爸缩得只有拇指那么大了。
2.变小之后的爸爸是怎么生活的
爸爸小得就像一个袖珍玩具，这给他带来两个好处，一个好处是坐公交车从此不用花钱买票，因为他的身高不足一米；另一个好处是他穿衣服非常省布，只需要一块手帕那么大的布料，妈妈就能给他做一身西装。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了。许多对他来说曾经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如今都变得千难万难。
比如说在公司里接电话，首先，他得通过椅子的扶手费九牛二虎之力爬到桌子上去，然后从电话座机上像举起一辆汽车一样摘下听筒，跑到电话一端听对方在说什么，听完后急匆匆地跑到电话另一端，用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同对方说话，一说完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另一端去听对方的话，然后再跑过去……打一次电话下来，他相当于跑了个几千米的长跑。
以前，他打字是用指头敲键，现在，他是用脚踩键——像舞蹈演员一样在键盘上跳来跳去，忙得不亦乐乎。
他办公室里的工作经常险象环生：笔筒不小心让人碰倒，同事顺手往桌上丢文件夹……这些都可能把他压成一张照片。
虽然他的工作并不复杂，但因为他的身材已经无法胜任工作了，所以爸爸被公司炒了鱿鱼，赶回了家。
但是，他同样无法过好家庭生活。
有一天，我们家发生了水灾：我在卫生间里洗完手后忘了关水龙头，就去上学了，水哗哗地流个不停。爸爸发现后，连忙顺着自来水管道爬了上去，可是他的力气太小，怎么也关不上水龙头。水池子里流出来的水越来越多，爸爸不得不忍痛舍弃了家，用一把小勺子当桨，坐在一只拖鞋里划了出去，这才算捡了一条命。
还有一次，他站在玻璃鱼缸的边沿上喂金鱼时，不小心掉进了鱼缸，被小金鱼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妈妈急得不得了，要用剪刀剖开金鱼的肚子。我制止了妈妈，因为那样做金鱼是绝对活不了的，而且一不小心，还可能剪伤了爸爸。我从厨房里切了一小块肥肉，用线系着，将肥肉硬塞进金鱼的嘴里。滑溜溜的肥肉顺着金鱼的肠子滑了下去，被爸爸抓住了。他在金鱼肚子里大喊一声：“快拉我出去！”我便拉着绳子将爸爸拖了出来。
爸爸毕竟还是我的爸爸、妈妈的丈夫。最后，妈妈想出了一个仍然能使爸爸成为有用的人的主意：
“孩子他爸，从明天起，我任命你为我们家的教育部长。你以后只要管好杨歌每天的学习就行。如果杨歌将来考不上重点中学，唯你是问。”
“是！”爸爸向妈妈敬了个军礼，毕恭毕敬地说。
妈妈的主意使爸爸重新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但却苦了我。从此以后，我必须每天将爸爸装在口袋里，上学、放学、回家、做作业、睡觉、上厕所……没有半点儿人身自由。
3. 巫师的电话
“杨歌，坐公交车把月票和钱包放好，最近小偷儿很多。”上公交车之前，装在口袋里的爸爸对我说。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当心的。最近我乘坐的123路公交车总有人丢东西：有的丢了钱包，有的丢了手机，有的丢了金手链……车上有个神秘的小偷儿，谁也抓不着他。
“好的，小偷儿在我这里连一根毫毛都捞不着。”我说。
钱包和月票我都放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小偷儿除非将我的衣服打开，否则休想将它们偷走。
然而，我的大话说得早了……
公交车上挤得要死，人和人都是互相贴着站。我用手护着上衣口袋，生怕别人挤疼了爸爸。大概是我这种小心翼翼的动作引起了小偷儿的注意。
汽车到了一个站时，摇晃得厉害，我的手扶了一下身边的栏杆，没有放在胸前。这时，我隐约感觉有只手碰了一下那只装着爸爸的口袋。
当汽车的车门重新关上又向前走时，我对爸爸说：“爸爸，这站下的人多，现在车里松快多了！”
口袋里没有回答。
难道爸爸在口袋里睡着了？我把手放到口袋里，想捏醒他。但这时，我发现口袋里竟然是空的。
我忙低下头翻口袋：糟糕，我的爸爸不见了！
“停车，停车，我的爸爸让小偷儿偷走了！”我哭丧着脸喊。
“什么？他爸爸让小偷儿偷走了？哈哈！”
周围的人全都笑弯了腰。
“我说的是真的！”我的眼泪和鼻涕一齐流了出来。
爸爸丢了。
回家后，我挨了妈妈的一顿臭骂。当天，妈妈求报社的朋友登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
杨歌的爸爸，男，40岁，胖子，圆脑袋，戴一副黑框眼镜；头上只长了一根头发，口大、耳大、鼻大、眼睛小；穿一身灰色西服，身高约为1.80厘米，于本月5日在本市123路公交车上丢失。有拾到或知情者请与他家人联系。必有重谢！
联系电话：23284285
但是，我们家一直没有人打电话来，打到报社的电话倒是不少，他们指责编辑将爸爸的身高写错了，应该是1.80米。
我和妈妈天天守在电话前苦等着爸爸的消息。妈妈一次次地后悔：“都怪我，我要不天天骂你爸爸就好了。我真希望以前对他好一点儿。”
一个星期后，爸爸坐着飞机回来了——他是开着一架玩具模型直升机直接从窗外飞进来，在电话旁着陆的。
我和妈妈又惊又喜。妈妈见到了爸爸，立刻凶巴巴地喊：“你上哪儿去啦？怎么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爸爸这么多天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原来，那天公交车进站时，小偷儿趁我用手扶栏杆，以极快的速度从我的口袋里偷走了爸爸，然后随着人流下了车。
路上，小偷儿将爸爸放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并没有拿出来看他偷的是什么东西。等回到家时，小偷儿才将偷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爸爸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瞪着双眼，屏住呼吸，像一座雕像。
小偷儿将爸爸放在桌子上，端详了一下，“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今天真倒霉，原来是个玩具丑娃娃。”
他说完就将爸爸扔进了纸篓里，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爸爸生气极了，他想和小偷儿澄清两个事实：首先，他不是一个玩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富有思想的爸爸；其次，他不是一个丑娃娃，而是“天下第一英俊的男子汉”。但当他从肮脏的纸篓里爬出来时，小偷儿已经睡着了。
这对于爸爸来说是个机会——他可以趁这空当溜之大吉。
但是，当爸爸的目光从桌子上五颜六色的钱包、各种牌子的手机、金光灿灿的金手链上掠过时，他突然站住了，然后快步走向电话。爸爸要报警。
爸爸十分费劲地用双手将电话托了起来，要拨110，但他立马顿住了，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丁零零……”
小偷儿家的电话铃响了，吵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偷儿。
“你谁呀？”小偷儿对惊扰了他美梦的电话深感不满。
“我是巫师，是在魔法世界里给你打的电话。”一个威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开什么玩笑？”小偷儿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别挂电话，我真的是巫师。”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知道你的身份证号码，还知道你的银行卡号，它们是……”
电话里的人说的号码一字不差。
“我还知道你这些天都偷了什么东西：10个钱包、3部手机、7串金手链和20枚戒指……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小偷儿这回信了，他用哀求的声音说：“您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在一个星期内不许干一件坏事，而要做十件好事。否则，我就要惩罚你。”
小偷儿为了不受惩罚，被迫暂时不偷东西，开始做好事。
他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送一个盲人过马路，第二件好事是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送回了家，第三件好事是帮一个孤寡老太婆将煤气罐从一楼扛到了六楼……
每做一件好事，他的心就暖一下。第六天时，他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他一捏，凭经验就知道里面都是百元大鈔，并且准确地捏出了张数：一共是100张，其中有31张新票，69张旧票，从上往下数第53张破了一个角。要在平时的话，他早就将它们收归己有。但现在他想起了巫师的话，并且这些天，他的脑子里满是别人感激的目光和话语，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因此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将钱放好，在路边耐心地等待着。
半个小时之后，失主急急忙忙地返了回来，小偷儿将钱如数地交给了失主。
“大哥，你真是好人！”失主当即跪倒在小偷儿面前，哭了起来。
原来，失主的老母亲得了重病，被送往医院，急需开刀。失主四处求助才筹集到那些救命钱，没想到因为着急却在去医院的路上弄丢了。他原以为再也没有希望找回来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结果和他所料的恰恰相反。
小偷儿望着失主一步一回头时投来的感激的目光，呆呆地站着，想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这比昧下或偷到那些钱的感觉好多了，自己心里从来没这么舒服和安稳过。
“丁零零……”
小偷儿家的电话铃又响了。
“我是巫师，你已经做完了十件好事。从现在开始，你可以……”
那声音依然无比地威严。
“不，我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小偷儿涕泪横流地说。
“为什么？”巫师的声音显得很诧异。
“你不知道这么多天来我的感受：当我为别人做完好事时，我从别人那儿感受到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我还体会到一个人理直气壮地活着是多么的美好；还有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眼神，我看一眼就想哭……”
小偷儿整整倾诉了半个小时。最后，他问：“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巫师思索了一下，说：“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将偷来的东西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放回到他们的包里。等你办完这一切，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找一份工作，靠劳动吃饭……你还那么年轻，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
“谢谢您！我听您的！”小偷儿带着他偷来的赃物回到了123路公交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财物一一还给了那些人。
最后，小偷儿主动打电话给巫师：“我一个星期前偷了一个小孩儿的玩具和一个小姐的手机，我不知道将玩具扔到哪里去了，手机也找不着了！我没有东西还给他们，这可怎么办才好？”
巫师说：“你偷的东西没有丢，它们就在你的抽屉里。”
小偷儿半信半疑地打开抽屉，这时，他惊讶地看见一个身高仅1.80厘米的小人儿正坐在一部手机上给他打电话。
不用说你也知道，那个小人儿就是我爸爸。他就是那个躲在抽屉里天天给小偷儿打电话的“巫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