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坡口临崖边生有一株古槐，枝干虬曲，苍劲蓊郁。每年春暮夏初，其枝叶渐茂，遮蔽出一大片浓荫。淡白色黄花，宛然翩翩彩蝶，伴了嘤嗡纷闹的蜜蜂，伫于枝梢碧叶之间。那暗溢的馨香随风四处幽幽地弥散，行走侧畔的人们几欲沉醉不知归路。
它到底有多少年的齿龄，连村子里最老的老人也无法说清。只是含糊不清地讲自己爷爷的爷爷活着的时候，那棵槐树就是如此模样地在崖边长着。原来，乡村人是有他们的忌讳的：桑木槐树不上梁。想必桑通丧也，含义不吉利；槐树，乃涉及到此木料跟鬼字沾边的像故吧。于是乎，每当建屋筑房时舍弃此两种木料不用，大有避邪而趋祥的用意。这样，在大量的松柏杨柳被砍伐殆尽之后，这株古槐却奇迹般繁衍生息下来。
然而，终有一日，无虞的灾难却降临到它的身上。那年夏季，狂风忽起霹雳伴着滂沱大雨却使它垮倒了，它被雷闪辟成两半，极不情愿地挣扎着扭垂在崖畔。那破裂的枝干内，竟形成了一个带着朽味的洞穴。于是，村人传说纷纷。说这槐树被雷击中的那天，有人看见雷神从浓云中伸出利爪，将树内一个修炼的蛇精给攫走了。这是上天显灵。村人开始惶惶不安。后来，在几个信神的年长男一女带动下，村人在洞穴供奉上了苍神神祗。
这些都是我在节假日回乡期间的听闻。我并不敢以此来责难那些朴质，而又与我同饮一方井水的乡亲；也无意于给他们讲清关于雷击树倒的科普常识。私下唯有无奈而善意的叹息罢了。
后来，听说邻村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寡一妇。她丈夫前些年患了一种怪病，四方求医无效。族人便请了一位巫医，说是要祈求苍神，才能治愈那病。接下来就是大肆地买香烛烧纸表供奉苍神，乞求上苍救那凡夫俗子一命以显灵神广通。然而经过如此折腾一番后，或许那人福薄命短，当不起神灵的恩泽庇护，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这样以来却苦煞了那些族人，迫着那巫医索要人命。（我真的不敢想象那薄命红颜当时的心情究竟如何。）
然而世上的事就这幺怪。传闻那巫医向当事的族人解说道，并非是苍神不灵验，这其中有很大的像故哩。那丧夫的妇人不是姓怀幺，这怀不正和槐音相通吗，唉（我想他在发这感叹时定是一付悲天悯人的神气）这都是命里注定的呀。这幺一解释，或许提醒了在旁的族人。是的，槐不就是鬼魂缠身的树木吗。这还有什幺说的，定是这妇人克死了自家的男人呀。这也许就是那些率昧的人们最富有逻辑性的推理了吧。悲哉，我的可敬可叹的乡亲。
自那件事以后，似乎前去那棵老槐树前朝觐膜拜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据闻在几次连月大旱后，村人都要在老槐树前祈求意外的天降甘霖，人们还将象征现代艺术文明的电一影——搬去在那香气缭绕的槐树洞前放映以示庆祝呢。
我不敢对此妄言乱语的原因之一是：此情此境都是那些与我依衣带水的乡亲们无可厚非的信仰自一由呵。只是那怀姓的妇人，却在那件事后不久便精神失常了，不时地跑到这棵古槐树前磕头作揖，嘴里喃呢不清地哼吟个没完没了。稍后没多长时间，她便撇下那个三四岁大小的孤儿，在那老槐树坍垮的干枯枝梢上吊随丈夫去了。只不过人们意料不到的是，那条上吊的绳索，竟然是巫医为她丈夫祈求苍神医治病患时用来供奉神灵的幡帐。
我想，她定是要用这幡帐来表明她的清白，去向地下的丈夫诉说自己酸楚的心情。如果她真的香魂不散，终有一天，必定要找那个自称灵验的巫医讨还一个水落石出的公道。
秦鲁子于93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