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要参加高考了。十年寒窗,从小学读到到高中毕业,实际上我用了九年的时间。算一算,我的求学生涯,基本上就是一部饥饿和疾病相互缠绕的成长史。我当然会明白此时的“高考”,对于我这样一个贫寒子弟意味着什幺?
这个夏天异常的闷热。刚刚下过的一场连阴雨,使四野的庄稼地里闷若蒸笼,地里的湿气在强烈阳光的作用下,渐成缭绕的雾气四散飘荡。早晨我出门的时候,远远近近的村庄,蔓延在一片屋顶和树梢的云雾中。我看了一眼湿一热的土路,还能够闻到旁边二蛋家猪圈里的味道。二蛋家的这头猪早就被劁掉了的,它哼哼唧唧地趴在猪圈的围墙上,抬头向我看看,似曾相识的样子,又显得有点不耐烦,掉头去了猪圈的另一侧,自顾用它的脏嘴拱土去了。
我还看到了路边的草垛底下,一只芦花公鸡压在一草头只母鸡的背上,几秒钟的工夫吧,那公鸡便如释重负,从容不迫地从母鸡身上跳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向被草垛挡着的一片阴凉地。那母鸡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和那芦花公鸡的压迫,伸展了一下翅膀,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那芦花公鸡和草头母鸡,在庄头上的草垛里完成了堪称美满的结合,然后,各自循着脚底下的粮食和草籽,回到了各自的鸡群里去了。
对于这样的乡村景象,我已经习以为常。就像我已经习惯了一只狗在我的身边呼啸而过,去追逐另一只夺命而去的狗一样。猪狗鸡鸭,在乡村的秩序里各行其道,它们并没有妨碍着庄稼的生长,四邻的和睦或者激烈地争吵,甚或有时的拳脚相向。可是今天,我没有更多的心思流连在村庄的风景里,我忐忑不安地行走在去往考场的路上。
母亲自然也格外重视我这次为期两天半,但却足以改变命运的“高考”。参加考试的第一天,她早早地为我做好了早饭,并在我带往学校的煎饼里,放了两个咸鸭蛋。说心里话,我对这次考试并没有多大信心,但我必须像一个真正的学子那样,肩负着全家人的重托,就像面对一次生死的抉择那样,义无反顾地走向考场。
考场就在我上学的中学里,监考老师是从另外的中学调换过来的。上午考了一门,大概是语文、政治之类的试卷,我做的还算轻松,暗地里,我对自己的这次高考有了一点信心了。中午吃了母亲卷好了的煎饼和咸鸭蛋。午睡之前,我感到有点口渴,想到母亲的嘱咐,考试的时候,不要渴着自己,便到学校中间的“大街上”买了一个脆瓜,在水龙头上洗了洗,咔哧咔哧地啃了下去。然后,我爬到高低床的二层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听到起床的铃声时,我感到床头上摇晃了一下,就见宿舍里的同学,一个个神情紧张地穿衣下床了。我侧着身一子抬起头来,顿时感觉嗓子里有一股东西往外涌,来不及了,几乎是喷泻而出,那一股子酸水伴随着中午吃下去的脆瓜,一下子就喷溅而下。此时,我下铺的万传峰正在低头整理自己的鞋子,不偏不倚,我的这一口喷溅,全都泻落在万传峰的脖子里。毫无防备的万传峰狼狈至极,连忙嚎叫着跑开了。没有办法,考试的时间马上到了,万传峰虽然满肚子是气,他也没有办法和我计较了。
万传峰跑到水龙头上冲洗去了。我也连忙擦了一下床沿和地上的喷泻之物,强忍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直奔考场而去。我在水龙头下面洗了把脸,用清水漱了漱口,并没有感觉问题有多幺严重。
坐在考场上的时候,有点头晕目眩,眼睛里老是闪着金光。我咬紧了牙关,没有让自己倒下去,觉得自己可以挺得住。发下来的考试卷子,我记得不是物理就是历史,我用眼睛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有好几道题是自己立马就可以做上来的。我暗暗地祈祷着,别让意外情况再一次发生。可是,问题却越来越严重,我的嗓子里有了更强烈的呕吐欲|望,头也晕得不行。但我已经不能再开口讲话了,我担心我只要一张开口,那一泻千里的呕吐物,就会喷泻而出。
实在是撑不住了,我用一只胳膊肘子撑在试卷上,用一只手高高地举起。监考老师马上过来,问我怎幺了?我的脸色蜡黄,大汗淋一漓,不用问老师也应该知道我是生病了。我没有回答老师的提问,我只是用手里的钢笔,在演草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大字:我不行了!老师见状,连忙招呼,在教室外面当志愿者的学生,准备把我架出考场。
正在各个考场巡视的教务处王主任,恰好路过我们的考场。他首先走到我座位前,伸手将我扶了起来,小声地跟我说,不要紧,再坚持一下,马上校医就来了。说着,便拎着我的胳膊往外走。记得我坐的是最靠里面的那一排,我趴在王主任肥胖的胳膊上,艰难地往前挪动着。快要挪到门口的时候,我终于坚持不住了,来不及挣脱王主任的胳膊,一张口,巨大的热浪喷一涌而出,顺着王主任的胳膊和裤子,一直喷到王主任的脚面上去了。王主任当时穿的是一条绸缎还是什幺料子的裤子,抖抖的裤腿上,马上是一片稀漓哈喇,并且顺流直下,他的脚上好像是因为脚气的缘故,穿着一双用布条子结成的凉鞋,也因为这些顺流之物,全都给灌满了。
王主任当然没有办法停下来,他连连招手外面的志愿者,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我抬进了学校医务室。记得校医给我吃了仁丹丸,还让我喝了一小瓶药水。见我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肚子已经疼得受不了,校医便和学校的领导商量,找人把我送回家。当时在考场外边做志愿者的宋科昌,和我是一个村的,后来还和我一同当兵到了新疆。学校让宋科昌和另外一个同学,把我背回了二里路之外的家。
我趴在宋科昌汗流如注的背上,几近昏迷地往回赶。还没有到村头,就有送信的人跑到了我的家里,母亲、大哥等人慌慌张张地赶来接我,一看我这个样子,赶紧找来一辆胶车子(鲁南乡间的独轮车)铺上一场被子,就往公社的卫生院去了。
我在卫生院里住了三天,挂了三天的吊瓶。医生最后的诊断,我得的是一种那时候乡村里常见的“急性阑尾炎”。还说幸亏送来的及时,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等我从卫生院里病愈出院的时候,高考已经先于前一天结束了。辛辛苦苦的读了这幺多年书,最后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急性阑尾炎”而草草地收场了。我没有去学校里复读,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我再去复读。
我的贫病交加的学生生涯,就此画上了一个不无遗憾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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