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缝间的苍凉

时间:2017-04-25 16:50:32 

整个村庄的人全都同姓,并且同姓联姻,这已很不寻常;整个村庄的人都聚居在檐角勾连的老屋里,这就更不寻常了。自明代迄今,五百余年的兵燹与灾变,竟未曾毁损它的墙基,可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奇迹。曾几何时,作为古代村落历史的典型实物,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厚遇,记者捷足先登,摄制组接踵而至,游客络绎而往,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也大步流星地跟进。他们惊奇莫名,赞叹不绝,认为中国古代村落文化史应该添补新篇,若不赶紧对此大书特书一笔,简直就是犯了“渎职罪”。

八十年代中期,一位来自省会的年轻画家在老屋场寄住了一段日子,画成一大叠草图。村民瞧着这位肩披长发、不修边幅的省城帅哥每天里里外外不停歇地转悠,用碳笔在纸上描摹勾勒,颇有点疑惑不解。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早就不觉得老屋还有什幺新奇之处,这小伙子却如入宝山,不肯空手而归。年轻的画家果然不虚此行,后来他去了美国,以“老屋”为题的组画获得了国际金奖,一一夜成名。他的油画被异国的画评家诠释为:“对古老中国的深刻写照,将渗透于历史骨缝间的苍凉感定形显影,再现了极端封闭蒙昧的民生状态。”这组油画在长住老屋场的居民眼里,绝对一钱不值。

在老屋中游走,转折如迷宫,若没有向导,一个人首次踅进去,可能连北都找不着。青砖高墙漠漠然,粗梁巨椽森森然,阁楼厢房魆魆然,它更像是一座幽深的旧式监牢。里面有的住户家徒四壁,有的富若丘山,贫富如此悬殊,可是他们比邻而居,共出入,同门廓,直让人觉得老屋里的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知他们睦邻友好,感受如何。

因为人口膨一胀,已有一部分住户迁出了老屋,在一里之外的地方形成一个小小的集镇,这无疑宣告了老屋的迟暮,若不是官方将老屋划定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加以监管,也许它早已分崩离析了吧。

仔细看看这黑灰相间的老屋,要强过阅读一部历史教科书,在如此封闭的大家族环境里,肯定有许多血泪凝成的故事,可惜身为走走瞧瞧的游客,我们无从得知其中的详情。

“老屋里经常闹鬼呢!”

我们与门外闲坐的一位老人交谈时,忽然从他缺牙少齿的大嘴中吐出这句吓人的话来。

“什幺样的鬼呢?”有人信疑参半,不乏好奇。

“吊颈鬼多,闹药鬼也有,你们深更半夜来吧,保准能遇上,下雨天她们还会在屋角和房顶哭出声来。”

“她们?”

“是啊!都是无头女鬼。”

“没头,她们怎幺能哭呢?”我总算逮住了老人的硬伤。

“那你要去问她们。”

老人的“太极拳”打得贼精,他的笑坏坏的,含有赢家四两拨千斤的得意。我当然不会信他。果然,一位大婶过来,点穿了他的鬼把戏。

“他是骗人的,这老屋里哪有什幺鬼呀,心里有愧才会活见鬼。”

一位乡下女人能有这样的识见,不容易了,我们顶着知识分子的名目和身份,却没有她看得透彻,真是惭愧啊!

有人说,老屋是腐朽和落后的象征,人们迷恋骸骨,才会对它充满好奇。真是这样吗?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神州大地上够年份的老古董可不多了,南方又比北方更少。这样连成一片的大宅子把游客引来,发思古之幽情,但除了感受五百余年的烟火之气,别无所获。早些年,那些雕花的窗棂和残剩的明清家具都被城里的收藏家“高价”弄走了,这里只剩下破败和寒碜。文化?总是被那些文化人从背后一捅一上一刀,你只要到乡下的老屋和城里的古玩一条街去转转,就恍然大悟了。

失望之余,我不禁生出一个颇为荒唐的念头,若能在这里撞见几个明朝或清代的女鬼(不管她有头无头),也算不枉此行了。可这鳞次栉比的老屋只剩瓦缝间的几丛野草迎风摇曳,我的愿景注定是要落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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