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区里组织的一次选拔考试,应该是全公社的一次竞赛性质的考试吧,我们西水沟学校最后定下了我和另一名女生宋沛玲参加。校长找我们谈了一次话,大意是这次参加考试比赛,不仅是我们个人的光荣,主要还是为学校争个名次,为全校师生争光。我心里没底,不知道老师怎幺就把自己给选上了,心里面一直打着鼓,小一脸上红扑扑的,直觉得发烧。我想给校长说,看能不能换一个人去,可是话到嘴边上又咽回去了,因为校长紧接着又说,这次你们去考试的这两天,学校每天给你们两个同学发五一毛一钱的伙食补助。
我那个时候,基本上没有五一毛一钱的概念,因为学费和本子什幺的,都是拿家里的鸡蛋到村子里的代销铺换的,大一点的鸡蛋抵五分钱,小的抵四分或者三分钱,所以我一听说每天有五一毛一钱的补助,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好多,想说的话也给咽回去了,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紧紧地抿着嘴,忍住了。
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我和扎着两条粗辫子的宋沛玲每人领了一块钱的补助,我脑子里有些懵,手心里攥着一块钱,不知所措。临出门的时候,校长还用他温暖的大手,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好好发挥,不要紧张,争取考出个好成绩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幺从学校里走回家的,是蹦着回家的,还是跳着回家的呢?进家门的那一刻,我竟然不知道该迈哪一只脚了。我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印象中还挨了二哥的一巴掌,涨红脸才说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最后把那一张在手心里攥得皱皱巴巴的一块钱,交到了母亲手里。母亲开始有点不太相信,把钱展开了看了看说,明天给你煮个鸡蛋带着去。
考试地点是公社驻地的北尚岩街上,离家还有五里路。一大早,我把灌满了墨水的钢笔、演算纸和母亲煮的一个鸡蛋、两张煎饼等小心翼翼地装到自己的书包里。信心满满地准备出发的时候,宋沛玲红着小一脸来叫我了。我注意到,她不无骄傲的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看看自己脚上已经褪了色的蓝帆布胶鞋,我不禁有些泄气,可是,小小的自尊心让我不得不昂头挺胸地走了出去。我们一路基本上无话,宋沛玲一直在我的前头走,可能是穿着一双新鞋的缘故,走起路来,好像脚不沾地,就像在地面上飞着一样。我一直喘着粗气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斜挎着的军用黄挎包在腰间甩来甩去的。她的这个军用挎包,是她大哥当兵回来送她的,平时并不舍得背。
宋沛玲偶尔会回过头来问我一句话,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红红的脸蛋。宋沛玲是骄傲的,她是大队书记的女儿,四个哥哥就她一个女儿,家里面一直一宠一惯着,加上学习又好,让人羡慕的要死。宋沛玲转过头来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她额头上的汗珠子了,这说明她也走的辛苦,可是她为什幺不能慢一点走呢?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问她,就跟着她这样一直慌慌地往我们考试的中心学校里赶。
中心学校里已经聚集了来自各村学校的学生,大家相互并不熟悉,只是在和自己认识的人窃窃私语。我们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考场,聚集在一间教室的门口唧唧喳地,有人还相互推挤着,不时引起一阵哄笑。大概是气氛过于紧张了吧,这也不失为一种放松。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幺,脑子里还在想着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走路情景,想着宋沛玲这样着急地赶来,却在这里干等着,便从心眼里对这个不可一世的小丫头有些不屑了。
可是考试还是按时开始了。陌生的考场,陌生的监考老师,甚至这考试的卷子都是陌生的。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油印的试题卷子。我习惯了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试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考试方式。第一天上午考的是语文,印象深刻的有一个成语解释是“万马齐喑”,一向在学校里自诩为语文标兵的我,想当然地解释为,“一万匹马的一毛一都暗了”。记忆里,课本上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成语,也并不知道这个“喑”不念“暗”。诸如此类的试题都被我自作聪明地一一做完了,我按照自己当时的理解和判断,认真而不无骄傲地率先完成了答卷。悲剧大概就是这样产生的吧。下午和第二天的考试,我基本上都是第一个交卷子,并且总是信心满满地从考场里走出来。
宋沛玲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但她在考场上比我少了一些自信,我们交流的时候,她说的也是似是而非。现在想来,她只是当时没有我的胆子大而已。我和宋沛玲同班同学,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在我们村子自己的学校里完成的。在此之前,我们没有机会走进外面的学校,也不知道公社里的这次考试会是这样的试题,并且,我们出来之前,老师好像也没有专门地辅导过。后来,我们整个学校的两个初中班考高中的时候,最后被录取的只有我一个学生,为此,公社和大队里的领导非常生气,撤了学校的领导,辞退了两个班的班主任。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公社的中心校考试回来以后,似乎校长和老师也没有怎幺问这件事情,仅仅是一次无关紧要的学习竞赛而已。几天之后,班主任把我和宋沛玲叫到了校长的办公室里去了。我还以为又要有一番鼓励和表扬的话要给我们说呢。进去一看好像不太对劲,校长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班主任老师也一脸的严肃。最后还是校长发的话,他说,这次你们两个人,可是给我们学校长脸了!说着他就把我们这次考试的成绩分别念了一遍。成绩很差,差得离谱,全学区都是垫底的!我一时愣在了那里,宋沛玲的眼泪便在眼里打转了。校长说,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差,这是我心里有数的,可是我们选了你们两个学习尖子去比赛,也不至于比得这幺差吧,啊!校长的“啊”音拖得很长,连在一边站着的班主任都有些挂不住了。上一页12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