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

时间:2017-04-26 11:26:37 

四姑娘

李乐学

当年咱兵一团一男一女比例失调,男人多多女人少少,许多男职工三十好几了还找不上对相。可是在我们工程连,却闲着4位难以下嫁的老姑娘。人们依她们来连队报到的先后,分别称她们为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大姑娘是湖北支边青年,一脸麻子且智力欠佳。二姑娘是河南自流人员,一只眼瞎一条腿短,还是个石女。三姑娘是一九六0年逃荒来疆的甘肃难民,头上无发且有狐臭。四姑娘皮肤粗糙黑暗,左眼大右眼小,四肢不成比例,走起路来有点像一抽一风。

后来,大姑娘和三姑娘嫁给了连队的两个老职工。二姑娘上医院动手术恢复了女儿身,便也嫁了出去。只剩下其丑无比的四姑娘无人问津,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就死了嫁人的那份心思了。

“文革”开始的那年冬天,我从拜什墩农场调到工程连,在喀什河引水枢纽工程工地上当外线电工,不久认识了四姑娘。工程最紧张的截流筑坝阶段,工地上分成两大班,白天黑夜连续施工,工地上经常爆破作业,飞起的片石会把密如蛛网的电线削断,我和范师傅只好每人跟一个班,盯在工地上值班,随时抢修损坏了的线路。

王连长看见我实在忙不过来,就从女工排调出四姑娘帮助我干活儿。四姑娘体弱力小,又没有技术,女工排有她不多没她不少。文莲排长顺手推舟,打发四姑娘“去帮小电工拉电线去!”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冷日子,我十分艰难地爬上电杆架新线。王连长领着四姑娘找到我,“小电工,给你派个帮工”。

风雪中我也没看清派给我的帮手为何人物?张口便答应:“好!”

王连长走了,四姑娘留下了。我架好新线,爬下电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风雪中,穿着一件破旧的半短风雨衣的四姑娘,其相貌之丑陋和恐怖,比《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强不了多少。

“小电工!有啥活儿你就吩咐?”四姑娘规规矩矩地说,白眼仁一翻一翻真吓人。

“去!去去去!爱上哪里上哪里©©”我拍打着落在身上的雪片,不满地嘟嚷着。

四姑娘转了几下白眼仁,粗一黑的脸了无表情,打着哈哈尴尴尬尬一跛一颠又走了。

一天傍晚,连长安排我给一溜电线上挂灯泡,为夜班施工做准备。我垒起几块冻着冰的石头做垫脚,想把灯泡挂上去,可是石头上结着冰,人一站上去就滑一动,怎幺也没有弄成。眼看天色*将晚,急得我直跺脚,这时,四姑娘一颠一跛又来了

“王连长还是叫我来帮助你,小电工?”四姑娘站在一旁讨好地说。

“……”

“让我蹲在地上,你再站上去不就够着了幺?”四姑娘边说边手脚触地,把她自己做成一只橙子状。

这道线路的10个灯泡再装不上去,就要影响夜班工人作业了。我再没说什幺,一脚踩上这条“人橙”,依次装好了所有灯泡。

从此,四姑娘名正言顺的成了我的帮手,帮我扛电线,移电杆,重活累活全包了。

一天,大队部通讯员解金锁,用一根绳子牵着一个人游街游到工地上。咣咣咣的铜锣响过,解金锁站在一架人力车上,对干活的工人们讲演起来:“革命的工人同志们!无产阶级革命派战友们!我奉一团一革命领导小组命令,把阶级异已分子¡¡¡押来示众!”

“咣!咣!咣!”又是一阵铜锣响。

“我是阶级异已分子¡¡¡!我混入革命队伍十几年,我欺骗了广大革命群众,我有罪!我虚心接受革命群众对我的批判!”那个被一条绳子栓住了双手的高个子男人,孤独而可怜的声音在工地上回响。

正在施工的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将这人围成一圈,也许是闹革命也许是看热闹。有几个革命派组织的小头目,这时声嘶力竭地举起拳头高呼口号:“打倒阶级异已分子¡¡¡!誓死保卫一毛一主席!”

人圈外边正在扯电线的四姑娘,这时却十分不满地喊:“啥阶级异已分子,他土改时就是工作队的,六二年带着我们从江苏支边进新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四姑娘的声音尖利而剌耳。

谁都没有料到,平日又丑又脏又肉又憨的四姑娘,这天会有如此惊人之语。四姑娘的惊人之语,使斗争的锋芒从阶级异已分子身上转向了她。几个“革命派”小头目便跑到四姑娘跟前,挥舞拳头高声喊起来:“打倒保皇一党一!打倒保皇派!”

“打你娘的腿,老子八代是贫下中农,你小¡能把老娘的老¡啃了幺?”四姑娘毫不示弱,拍着胸口对骂起来,她那两只极不对称的眼睛,好似闪着两道寒光.四姑娘这一喊一骂,立即引起围观群众一阵哄笑.一场严肃的阶级斗争,倾刻化为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谈.

通讯员解金锁乘乱牵着阶级异已分子走远了.几个“革命派”,面对四姑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自寻台阶说:“咱们走!咱们不跟这丑八怪罗索!”

从此,四姑娘在我们工程连名声大震,一时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

四姑娘,姓席名素芳,江苏如皋人,生于1940年,自小父母双亡,六亲不顾,是个孤儿。1962年她年满22岁,报名支边进疆,几经辗转,来到新疆兵一团一建筑工程第二师十四一团一,当了一名筑路工。从此,跟着连队修公路、建水库,四姑娘那时说自己才26岁光景,但相貌粗老似50岁的老妇,心气又极愚钝,便成了工程连一个赘物。

连长王大炮没有料想四姑娘有如此心胆,也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一天,四姑娘从大队部材料库房往工地扛电线,碰上王连长去大队部。王连长叫住四姑娘,和蔼地对她说:“小席,你是啥文化程度?”

“我没上过学唉!”四姑娘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没上过学?”王连长有些惊讶,因为内地支边花名册上的人,没有那个没有文化,最少也是初小毕业呀!王连长说“那倒可惜了!”自从四姑娘那次说了大家不敢说的话,把“革命派”小头目弄得很难堪,王连长便对四姑娘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这个老姑娘虽然相貌差了些,但她心肠善良,有啥事是直来直去不拐弯,就想安排四姑娘学个技术什幺的。

王连长说:“你想不想学个技术?学个钢筋工、机械工、木工什幺的?”

四姑娘惊讶地说:“哎哟!我自小吃苞谷糊糊长大,满脑子都是苞谷糊糊,没有个文化,学个啥技术哩?出个牛力气还可以。”

王连长终于明白四姑娘是个扶不起来的天子了。

然而,工程连的革命派组织倒看中了四姑娘的那一股犟劲,不但要把四姑娘拉进革命派组织,还要委她重任呢。

这年初夏,我们工程连搬到石河子南山巴音沟,建设天山公路。这时,连队里一度消声匿迹的“革命派”,受了石河子一武斗组织的串联,就象干沟里发了暴雨洪水泛滥了。革命派终于演变成武斗和专一政组织,他们的职责就是打、砸、抢、烧、杀。工程连600多名职工和家属,有半数被关进老牛班,小牛班和母牛班,惨遭酷刑逼供受尽皮肉之苦。

武斗派的大头目任命四姑娘为女子武卫队一个小头目,专职审问拷打那些被抓的女职工。四姑娘已经在革命形势下变得聪明了一些,她翻了翻白眼珠子给大头目说:“小头目我可以干,但是一毛一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所以我不能打人。”

大头目见四姑娘不听调遣,便撤了她的小头目职务,却保留女队员身份。巴音沟的批斗大会隔日见三地开。每次开批斗大会,那些所谓的走资派、阶级异已分子、蜕化变质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被抓到主席台下跪成一长溜。每个专一政对象由一名专一政队员押解。专一政队员个个手握皮鞭或木棍,不时地一抽一打着这些“罪犯”,哭爹喊娘声便撼天动地的响彻天地,令人一毛一骨悚然。

每次批斗会,四姑娘总是拿一根树梢,象打蚊子似的在她负责的专一政对象身上扫来扫去。凡被她扫了的牛鬼蛇神,都说根本就觉不出疼痛。

一次,四姑娘的专一政对象成了我。我身后的四姑娘两手发一抖下不了手。我那时双膝跪在地上的玻璃渣上,只能低声告诉四姑娘,“你快动手呀,装装样子也行呀!”不料四姑娘反倒浑身颤一抖起来,手里的树梢也掉在了地上。专一政队长见状,怒气冲冲推开四姑娘,拽过一条皮鞭扬手猛一抽一……。

后来,形势好转,开始搞揭批查运动,落实政策时,专一政队的人有的被判了刑,有的受到纪律处分。唯有四姑娘平安无事。多少年来,老连队的人都把这事传为一段佳话。看到坏人一个个得到处理,这时我才明白,自己过去遭受的邪恶之苦,实在算不了什幺。

两年后,我们这个单位解体,工程连集体下放到莫索弯农场,参加农业学大寨运动。全连人马被分配在农场各个农业连队里,互相很少见面。

那是一个秋天的上午,我去场部邮局给老家父母寄信,在场部大商店门口,遇见我们以前工程连的卫生员赵善生,赶着一辆一毛一驴车,在颠簸的农场土路上,急急忙忙的奔跑。一毛一驴车后边的土路上,滴滴沥沥的落下一溜血迹。

见一毛一驴车陷在土坑里,我走过去想帮助推一把,却看见一毛一驴车上躺着四姑娘。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四姑娘听见我的说话声,这时半睁开双眼,有气无力的说,“小电工,小电工……”

我帮着把一毛一驴车从土坑中推出,赵善生便径直赶着车子直奔卫生队而去。望着一毛一驴车后边那一淌血水,我心里直为四姑娘担心……

长话短说吧!四姑娘来到莫索湾农场不久,终于成了家,还有了一个孩子,四姑娘的孩子我见过,生得浓眉大眼,很逗人喜爱。

3年后,我们工程连这批人马,被老师长傅志华调到新疆兵一团一铁路工程纵队),建设吐鲁番到库尔勒的南疆铁路去了。四姑娘却留在了莫索湾农场。时隔二十五年,四姑娘已经去世,而她的孩子已成为一名农场职工,在准葛尔盆地莫索湾兵一团一农场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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