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渐深,树叶旋落。山谷里,落日洒下一片橙黄的余晖。九月已走远,带着聒噪的蝉鸣,带着秋夜里的虫鸣与欢唱。风的纱裙,舞动在金黄的玉米地里,舞动在那片叶子已开始稀落的杨树林梢。灰羽麻雀躲在茂密的叶丛里啾唧,耐不住寂寞,在枝头跳来跳去。初夏的炊烟,已经被秋风收藏,飘散成清冷的月光。
而牵牛花仍在坚守,坚守着自己最后的姹紫嫣红。蝴蝶,被湿一漉一漉的露珠打湿了翅膀,躲在耐寒的花一蕊里,做着初秋的美梦;在一片牛筋草的枯黄里,兴奋的草籽在练习三级跳;羊群,浩浩荡荡散落在山坡上,伴着轻响的摇铃,叹息绿色的流离。
一棵山楂树,站在平阔的山坡下,掉落几枚成熟的红果——原来,九月跟果子一起落了地。新长出的麦苗上,一滴滴露珠,仍在不舍地回眸。
东山上秋意渐浓,白云红叶。水池边,蝉噤荷残,露凝而白。
乡下的秋天,空旷而辽远,玉米大都收割了,田野突然变得豁亮,一望无际。北方的乡村,秋收连着秋种,忙碌而又喧闹。一垛垛玉米杆,一片片耕种的麦地,平展展的土地,呈现的是一片沉默的深褐色。
二、
“吃了寒露饭,单衣汉少见。”、“上午忙麦茬,下午摘棉花。”、“寒露不刨葱,必定心里空。”、“寒露不摘棉,霜打莫怨天”……农村里的各种农谚口口相传,说也说不完。那些老农们,总是一边念叨着农谚,一边收拾着农具,跟着节令忙活。
东边那块玉米地刚收完,西边那块棉花又白了地,得赶紧去摘。村南的菜园子该倒秧子了,村北的豆子再不摘都崩了荚。这时,正是“秋收、秋耕、秋种。”三秋大忙时节。“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看,那边一位敞着蓝布衣衫的老农,正微侧着身一子,在刚种上麦子的地里用扒畦。地里刚耕种好,喧腾腾的新土,畦边儿上留下他踩出来的一溜儿鞋印儿。老农看见有人走过来就停了手儿,慢悠悠笑着,和我搭话。他的头发已经花白。
回想种地的那几年,家里耕的、种的、收的、拉的,全套儿农机、农具都慢慢备得十分齐全。那时种着十几亩地,起早贪黑地侍弄那些庄稼地,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每年收秋种麦的时候,回家帮农是必须的。每每一天干到晚,累得腰酸腿疼,有时脸也懒得洗,倒头便睡。很是辛苦,现在回忆起来,却成了一种难得的经历。那个时代,毕竟一去不复返了。
这时节,很多人家房顶上都铺满了一排排金黄的玉米,在阳光下闪闪放亮。今年夏秋不缺雨水,玉米长得格外好,穗大,粒饱,一穗穗都像小棒槌似的。母亲也收了一小堆玉米,弯腰掂起一个来,满眼喜气,端详了半天,又开心地把玉米扔回到堆儿上去。
收完秋,种上麦子,等麦苗刚冒出地面,再浇上一遍蒙头水,地里的活儿就忙得差不多了,单等房顶上的玉米晒得干透了,就可以装仓进瓮了。
院子里的香椿树,叶子已经发了黄,落得稀稀拉拉的,风一吹,干枯的叶子哩啦地往下掉。柿子树的叶子渐渐变红。母亲将枝头上发黄的柿子全摘了去。再不摘,就让麻野雀给啄了。
架上的吊瓜都长老了,浑身扑满了一层白白的粉霜。还不到霜降,母亲说就让它在蔓子上长着吧,多长一天,就多一分甜劲儿。
院子里的眉豆,天越凉长却得越欢实,豆蔓子密密匝匝,缠绞在一起,把矮墙头、多半个猪棚房顶都遮严了。一串串小紫花儿,像小鸟吐着舌头、咧着嘴儿一样开着,一只只眉豆荚就结在花叶之间,紫的、绿的,交相辉映。
牵牛花底下的藤蔓上结了籽,饱满的籽苞包裹一着四颗对称的黑丑。木耳菜也开始打籽儿了,一颗颗漆黑的种一子挤在叶柄窝儿,亮晶晶的,像麻雀的小黑眼珠。用手一揪,“扑哧”一声爆开,指尖儿上便沾满了黏一稠的黑紫色,擦也擦不掉。
站在房顶上俯瞰我家小院,心里一阵亲切。远看,那片榆树林的树梢,在秋风中微微摇晃着,一群练飞的鸟儿在空中盘桓。
三、
收玉米的空当儿,也是抓蚂蚱的好时候。天凉了,蚂蚱们蹦跶得慢,也是怀籽产卵的时候,身一子笨,很容易让人逮住。那些蚂蚱浑身翠绿,头上的两支触须昂立着,两条有力的后腿一儿紧绷着,随时准备起跳、逃走。在地里干活儿时,逮几只蚂蚱,用根细铁丝穿起来放火上转着圈地烧一烧,烧得焦黄冒油时,一股香气直冲口鼻。放进嘴里一嚼,又酥又脆,很解馋。
身体长的那种,我们叫“担杖”,长着一颗尖尖的脑袋,身体颀长、肥硕,很像一根肉一棍儿。尤其是肚子里有子的,烧着吃,更是焦黄酥香。
这些家伙在夏天难捉。它们警惕、敏锐,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伏下一身一子不动,绿色也便于它们在草丛里、庄稼棵上伪装、隐藏。它们要逃时,先是弹跳起来,然后张着翅膀一飞就十几米远,逃之夭夭,让人望之兴叹。秋天草黄了,它们的身一子也跟着变黄,而怀了籽儿的蚂蚱拖得它们飞不高也跳不远了,追着扑三下两下,就将它们捂在手里了。
我帮妈妈把落在院子里的香椿叶子扫了扫,装起来,又弄些玉米皮,背到菜园子里,苫一苫过冬的蒜,需要给它们保温保湿。菜地头儿还有人用铁锨翻菜地,耧耧,正准备种蒜。地头上娇黄的洋姜花儿,开得正欢。
日已西斜,余晖从一片凌一乱的云彩洒出来,那些云彩都被映照出一圈儿金红的亮边,不一会儿又隐去了。地面的雾气缓慢升起,天地间的田野和村庄也都模糊起来。
走进菜地,一畦过冬蒜,绿绿的蒜芽儿像针一样刚钻出来,带着深秋的生机和寒冬的希望。回家时影影绰绰的暮色,夹裹一着一股寒气,渐渐落了下来。
附:10月8日,农历癸巳(蛇)年九月初四。寒露。“露气寒冷,将凝结也”,气候将逐渐由凉变冷,入夜已寒气袭人。
寒露三候:“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此节气,鸿雁排成一字或人字形的队列大举南迁;深秋天寒,雀鸟都不见了,古人看到海边突然出现很多蛤蜊,并且贝壳的条纹及颜色与雀鸟很相似,所以便以为是雀鸟变成的;第三候的“菊始黄华”是说在此时菊花已普遍开放。
《月夜梧桐叶上见寒露》
戴察唐
萧疏桐叶上,月白露初一团一。
滴沥清光满,荧煌素彩寒。
风摇愁玉坠,枝动惜珠干。
气冷疑秋晚,声微觉夜阑。
凝空流欲遍,润物净宜看。
莫厌窥临倦,将晞聚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