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带小外甥女去上游泳课,把她往水里一丢,我直奔最近一家快餐店。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个脏小孩,穿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短裤,瘦棱棱的背脊上全是洗不去的垢。我下意识地绕开他一步。
端了橙汁坐定,一抬头,脏小孩缩坐在角落里,专注地在玩一个快餐店玩具。细溜溜腿上没有穿鞋,赤脚黑而粗糙,如牛皮。这一眼我知道了,这是一个流浪儿。
这是一个小小的,如赖东进所写的“乞丐囡仔”。我警觉地将皮包拉近身体。
但他现在没讨也没偷,他只兴致勃勃地在掰那个一脸虚假塑料笑容的快餐叔叔,小手漆黑。太专注,嘴微张,表情略近痴愚,他绝不是那些反应灵动、聪慧悦人的城里小孩,也许一生也没吃过汉堡包。但这一刻,他像所有儿童一样,享受凉气,玩玩具,并且咧嘴而笑。
忽然有一着衬衣男子走近他,一言不发,在桌上严厉而轻轻地叩一下。是快餐店的店长。
乞丐囡仔乖乖站起来,抓着玩具向外走,他一定已经习惯了被拒绝、驱赶的命运。半路玩具掉了,他慌慌俯身去捡,又一次,我看到了他的赤脚。
外面是亮烈的正午,几无行人,阳光落下来訇然有声,水泥地白灼炽一热如烤炉。小时候,听过刘兰芳的《说岳全传》。靖康之耻,徽钦二帝俱被掳去,“老狼主吩咐左右番官,把银安殿里边烧热了地,将他?穴二帝?雪靴袜脱一去了。少刻,地下烧红。小番下来把二帝抱上去,放在那热地上,烫着脚底,疼痛难熬,不由乱跳……”这是最严峻的酷刑。
门关上,室内又清凉无汗,而我看见他在玻璃大窗外,拼命向墙边靠,将瘦小身躯尽可能地藏在正午、几乎不存在的楼影里。他慢慢转过楼角,看不见了。如果明天报纸上有一条“流浪儿活活热死”的新闻,能占一块方饼干大小的位置吗?
他是城市之垢与尘,是不存在的。乞丐囡仔,原不是人。
而我不能不承认,我是一个怯懦而自私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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