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们喜欢谈“文化”,比如食文化、茶文化、酒文化等等。我发现,垃圾的处理方式和垃圾箱的设计也包含了一定“文化”成分,它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面反映出社会的文明程度和“文化程度”。于是把垃圾这秽一物也端上来,说说“垃圾文化”和与之伴生的“文化垃圾”。
40年前,我所居住的城市还没有垃圾箱,女人们在街上惬意地吐着瓜子皮儿散步,男人们手里的烟头只需随手一弹,就能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那时,街道上是没有垃圾箱的,整条街道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垃圾场。不过每家每户却都有个垃圾桶或垃圾盆,积攒着菜根鸡一毛一碳灰一类的弃物。每天傍晚,城郊的农民会赶着马车进城收垃圾,一路摇着铃铛走走喊喊停停。每当听到铃铛声,家家户户就把垃圾送出来,一手捂着鼻子和嘴,一手举起桶或盆,把垃圾倒在马车上,这就让垃圾还田为肥去了。记得父亲曾告诉我,不能把打碎的玻璃瓶混在垃圾里,玻璃不是肥料,而且在田里会划破农人的脚——这是我接触过的、最早的“垃圾文化”教育。
后来,城里有了垃圾“框”,就是用砖头在每条街的僻静处砌一圈低矮的围墙,或方或长依地势而定,没顶没底,围墙上留一个可出入的缺口,墙面上有红漆涂写的歪斜大字——“垃圾入框”——这可理解为一种“使用说明”吧。自有了这个垃圾框,家家户户就不用把垃圾积攒到傍晚了,随时可以去倒掉,家里的空气新鲜了不少,街上的灰尘也减少了不少。每次去倒垃圾,父亲总要叮嘱一句:不可偷懒,一定要走进框里再倒,否则垃圾堵了缺口别人就进去不了。
70年代,街上有了垃圾箱,由厚铁皮焊成,中空无底,顶部开一圆洞,左右侧板上各开一方洞,涂了白漆的身躯上有孔版统一喷印的红字——“讲究卫生,人人有责”。这个上小下大约一米高的物件稳稳当当地站在路边,每隔百米便有一个。行人渐渐懂了它的用途和意义,地上的瓜子皮儿和烟头就慢慢消失了,连孩子们也知道吃完冰棍儿要把纸和细棍扔进去。城市变得清洁起来。
回顾一下垃圾处理的发展史,不难看出“垃圾文化”和社会文明之间的联系。自从zheng府倡导提高素质、加强文明建设,人们从媒体里认识到“市容”的重要性*,垃圾箱的样式多起来,方的、圆的、椭圆的、球状的……;铁的、木的、水泥的、塑料的、不锈钢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一种造型复杂的“卡通动物垃圾箱”,有大张着嘴准备“吃”垃圾的青娃,有肚皮上挖了洞,并塞满垃圾的小鹿和小兔,还有抱着满竹筒垃圾啃食的熊猫等等,小动物们造型粗劣,颜色*俗艳,身上敷满各种污秽,看了真是让人恶心又让人同情。如此“创意”或许是为了吸引小朋友垃圾入箱,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误导市民的审美观,这样的设计实在是一种有损心灵的“文化垃圾”。奇的是这样的垃圾箱一度还被放置在各大机关单位,使机关单位呈现出一派儿童乐园般的天真气息。这种无视环境的设计与放置无疑也是一种有损市容和zheng府形象的“文化垃圾”。
垃圾箱的设计和变革,与一切设计同理,要兼顾其实用性*和审美价值,并与城市特色*、环境风貌协调一致。笔者有幸到过德国的几个城市,在法兰克福,古城区的垃圾箱多为石、木制造,且雕饰了与建筑物风格一致的图案,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丝毫无损城区的古朴风貌;而在现代气息浓厚的商业区,垃圾箱的造型和用料都颇具工业设计的简约,极富时代感;在不同路段,结合周边环境,垃圾箱的色*彩和造型各有变化,垃圾箱不仅仅装垃圾,还起到点缀和美化环境的作用。这样的“垃圾文化”是很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的。
近年来强调环保了,沿街的垃圾箱也与国际接了轨,一律换成了分类回收的双桶垃圾箱,分别标注着“可回收”、“不可回收”(有的还是以英文标注)。我曾作过一点私下的调查,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按箱上的标注投扔垃圾,理由是分不清什幺可回收什幺不可回收……
在此,我无意诋毁或曲解改革者的好意,但盲目照搬盲目接轨只怕脱离了国情。试想,现在垃圾的类别何其多?有多少人能辨别垃圾的成分?即使能辨别了却看不懂英文又怎幺知道该投放到哪一边?这种跨度太大的“垃圾文化”建设,脱离实际,空有形式,也可归为“文化垃圾”。
我们渴望文明,但文明不是速成的,文明需要逐步提高素质。“逐步”就是不虚荣、不遮掩、敢于承认和面对文明的匮乏,然后从初级入手,慢慢引导国人去认识和学习。从“垃圾入框”到“讲究卫生人人有责”,过去的我们似乎更朴实和务实,一句简陋的提示,却实实在在改变了一代人的卫生习惯。进入垃圾分类处理的初期阶段,是否也可以务实一些呢?电视里的公益广告是否可以宣传一点相关知识?垃圾箱上是否可附上相关中文说明或图示(当然,如果还想顺便提高国人的外语水平,那不妨中英文对照吧)?让每一个人先弄懂它的含义和意义,这样的分类垃圾箱才物有所用、物有所值,才是当代优秀的“垃圾文化”。
转回来说,任何工作都有与之对应的专业人员,如果垃圾箱的设计交由专业设计师完成,如果设计师能主宰设计而不必屈从于行政审美,如果我们能正视现实,我们的“垃圾文化”完全可以避免伴生上述那种“文化垃圾”,我们的城市也将真正与国际接轨,并美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