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宣传部接到省报社一封信函，称将派通讯员下来做一篇长篇报道。报道的主角是兄弟俩，一对高三贫困大学生，今年高考双双考取全国曲指可数的大学。据信函称，这两个大学生家庭极度贫寒，能取的这样的成绩，其付出努力的艰辛可想而知，实为广大学生的楷模。宣传部接到通告，马上派干事老张摸底，为省报报道做铺垫。来到学校，政教处反映两学生正好来拿通知书，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老张打量两个学生，眼睛充满了诧异：两个人肥头大耳，肌肤滋润，红光满面，哥哥更是腆着个官肚子，大腹便便。穿着不说好，也不能说坏，皮鞋油光程亮，头发规规整整。要不是衣服裤子颜色*有点晦淡，还让人以为面前赫赫站着两个富家公子哥呢。老张悄悄问学校相关领导，他们真是贫困生？领导很肯定地点头，说，非常贫困。问，为什幺这般模样，穿得也不差呀？这个……这个，领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拿出各种证明，包括乡镇证明，村民组证明，说明学生的父母早就去世，家里只有一个年老力衰的奶奶，家庭的确贫困得伸手见手，伸脚见脚。要不是学校给他们免了所有的学杂费，他们连书都读不上呢。老张一头雾水，问兄弟俩，你们的相貌和你们的穿着不像贫困生呀，省里来报道怎幺办？兄弟俩有些慌张，赶忙回答，我们一会儿就要回乡下家里了，虽然我们是真的贫困，但请不要报道我们！说完，两人竟不等众人允许，急急的冲出办公室。追出去，人已经不见踪影了。老张无法，给学校要了家庭地址，准备改天下乡作详细的调查。
时值下班时分，老婆打来电话，说今天有四家酒要吃，各跑两家，叫老张别忘了。老张走上街，街上华灯初上，各个大大小小的馆子氤氲蒸腾，到处都弥漫着油烟味，到处都是吃酒的人。今天是个酒期，老张想，又无奈地想，这个城市一年之中有哪天不是酒期呢？此情此景，作为宣传部好写手的他不禁脱口一首诗：满城潲水味，河淌脂腻水。酒期期期有，惶恐行路人。又一首：吃为挡箭牌，敛财为实在。意义实渺无，民风已不古。
老张送了第一家礼，记了个名字，忙赶到下一家，将就把自己的晚饭解决了。坐上餐桌，他又记起还没调到宣传部时候的事，那时他在一个大单位，单位修了一批职工楼，一百多户人家要搬家，吃乔迁酒把他吃得哪个苦呦，老婆和自己的工资送完借了钱来送，都还没吃周到。还有娃娃考大学的读书酒，以前考个大学不容易，现在拿钱就可以读，哪年不是一批批的大学生？每到高考过后，又是一场灾难。酒席上的酒菜说实话，肥腻得看着都有点恶心，浪费多少时间和金钱呀，强迫与惯性*的吃吃喝喝的背后……唉，社会风气呀！正在老张思虑何时社会风气有所改善的时候，发现下午他去调查的两个学生就在邻座，精神抖擞地等待着酒家上菜。
宴席过后，老张抓住两人，找了个墙角，继续问他们。好向上面交差。
你们不是马上要回乡下去吗？他问。
是的。可是……。弟弟说。
张老师，你一直跟着我们？哥哥疑惑地看着他。
老张心一沉，点了点。我一直跟着你们。有什幺不便说的话你们直说。你们为什幺不想被报道？
哥哥弟弟一脸哭像，闷了半天，还是哥哥开口：张老师，看来瞒你也瞒不过，老实给你说得了。我们的家庭实在是很贫苦，可以说连吃的都没有呀。我们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县城中学，要不是把我们所有的学杂费免了，根本读不起书。有书读了，还得吃饭呀，我和弟弟常常饿昏在教室里，有上顿无下顿，就靠家里带来的洋芋维持，也不够吃呀。有天我们上街，看到有人家办酒席，我们饥肠辘辘，禁不住诱一惑，就进去吃了。没人注意我们，吃酒的人太多。从那以后，我们经常跑出来混吃，越吃胆越大，后来天天都来吃酒席。吃得连餐馆的老板都认识我们了，他们也不管，因为与他们无关吧。我们还找稍微好点的衣服穿上，适当的打扮，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这样从初一吃到高三，一直吃了六年，基本一天都没间断过。你看，我们虽然贫寒，但是身体都吃成这样了。本来我们下午要走了的，弟弟说再吃一顿再走。……我们也是无法呀。张老师，请不要报道我们，这样实在是……
老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让走。晚上如实写了调查报告。组织部在第一时间发函给省报，说两个孩子走远方亲戚去了，暂时回不来，无法让省报做采访，通讯员就不要派下来了。还说，两个孩子上大学的一切经费，县里已经有了安排，上面可以放心。
于是，县委有了这份调查文件的内参。县委批示：此事不妥，不宜外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