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取得了这些成功,IIT还是留下了许多有待解答的问题。如果要将我们的意识探测能力延伸到动物、计算机和任意的物理系统,我们便需要将它的原理植根于基础物理学。IIT以比特为单位来测量信息,并以此作为起点。但是当我用物理学家的眼光将脑或者计算机看成无数运动的粒子,系统的哪些物理性质应当被解读为信息的逻辑比特数呢?被我解读为“比特”的,既有我的电脑里某些电子的位置(决定微电容是否被充电),也有你的脑中某些钠离子的位置(决定一个神经元是否被激活),但这种解读基于何种原理?难道不应当有种方法仅仅根据粒子运动就能识别意识,而不需要经过这种信息解读吗?如果有的话,粒子行为的哪些特性对应着有意识的整合信息呢?
在任意一群运动的粒子中识别意识,与一个更简单的问题类似,也就是在这种系统中识别物体。举例来说,你在饮用冰水的时候,会把杯子里的冰块看作一个单独的物体,因为它各部分之间的相互连接要强于它与环境之间的连接。换句话说,冰块相当地整合化,与杯中的液体相比也相当地独立。同样的话,我们也可以对构成冰块的成份来说,从水分子到原子,再到质子、中子、电子和夸克。将目光拉远,我们也可以用类似的方式来理解宏观世界,将它看成是高度整合又相对独立的一级级物体组成的动态体系,从行星到太阳系再到整个星系。
这种将成团的粒子认作为物理的方式,其实反映出了它们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如果要量化的话,可以用分开这些粒子所需的能量来衡量。不过,我们也可以从信息的角度来解释:只要你知道发动机活塞里一个原子的位置,你便获得了活塞中所有其他原子的位置信息,因为它们是作为一个单一物体共同运动的。无生命与有意识的物体的关键区别就在于,对后者来说,整合度太高是一件坏事:活塞原子的行为差不多就像是癫痫发作时的神经元,盲目地相互追随,因而系统中只能存在极少的独立信息。所以说,有意识的系统必须在整合度太低(比如原子运动相对独立的液体)和整合度太高(比如固体)之间找到平衡。这表明,意识是在较无序和较有序两种状态之间的相变点附近达到最大化。事实上,只有在脑的关键物理参数被维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时,人才不会失去意识。
使用纠错代码,可以达成信息与整合之间的优雅平衡。所谓的纠错代码,是一类储存信息比特位的方法,这些信息彼此知晓,因而可以通过部分比特位恢复所有的信息。这些方法被广泛应用于通讯领域,以及无所不在的二维码——你的智能手机能从这些个性鲜明的黑白方块图案中读出网络地址。既然纠错已经在技术领域被证明是非常有用的,在我们的脑中寻找纠错码应该会很有意思——说不定演化已经独立发现了纠错的功效,而我们的意识或许只是由此带来的副作用而已。
我们知道脑具有一定的纠错功能,因为仅凭不太准确的片言只语,你就能回忆起一首歌完整准确的歌词。生物物理学家约翰·霍普菲尔德(John Hopfield)因为提出脑神经网络模型而成名,他证明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这一模型恰恰具备了这种纠错能力。然而,如果我们脑中的几千亿神经元确实构成了一个霍普菲尔德网络,计算表明它只能支持37比特的整合信息——相当于几个词语。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意识体验的信息容量似乎远大于37比特。如果我们把脑中运动的粒子看作量子力学系统,谜团就更加深重了。正如我在2014年1月论证的那样,这会让脑的最大整合信息量从37比特降到大约0.25比特,而且扩大系统并无助益(参见arxiv.org/abs/1401.1219)。
追加另一条物理系统必须遵循才能够拥有意识的原则,便可以回避这个问题。目前为止我已经列出了3条原则:信息原则(系统必须具备充足的信息存储能力)、独立原则(系统必须实质上独立于世界的其他部分)和整合原则(系统不可以由接近独立的部分组成)。如果我们追加一条动态原则,便可以绕过前述0.25比特问题:有意识的系统必须拥有充沛的信息处理能力,而被整合的必须是这种处理过程而非静态信息。比方说,分立的两台计算机或者两颗大脑无法形成一个单一的意识。
这些原则应当是意识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就好像低可压缩性是液体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正如我在《我们的数学宇宙》(Out Mathematical Universe)一书中探讨过的,这为将意识和IIT立足于基础物理学带来了很有希望的前景,尽管还有很多研究工作有待开展,而且能否成功还不好说。
如果这种努力确实成功,其重要性将不光体现在神经科学和心理学,还会体现在基础物理学。在基础物理学领域,一些最令我们如坐针毡的问题反映出我们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意识。在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中,我们将“观察者”定义为没有实体和质量的虚构实体,对观察对象没有任何影响。与此相对的是,量子力学的标准解读声称,观察者确实会影响到观察对象。然而,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激烈争论,到底该如何看待量子观察者,仍然众说纷纭。最近一些论文主张,观察者是理解其他基础物理谜题的关键,比如为什么我们的宇宙看起来那么有序;为什么时间仿佛只中意一个方向;甚至还有为什么时间看起来在流逝。
如果我们能够弄清楚如何在任意物理系统中识别出有意识的观察者,并且计算出它们怎样感知世界,也许便能够回答这些让人头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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