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下我们现在,这个问题更为严重。那么多的社会“工程”,这个工程那个工程,甚至有什么“国家创新工程”,“培养1000个乔布斯工程”。我们以为科学的创造、自主知识技术的开发、企业家的成长,可以像工程师设计大楼一样设计出来,用工程师的思维考虑社会问题本身就是无知的表现。
回顾一下我自己对价格改革的认识。在1983年下半年开始准备硕士论文,研究价格改革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的经济学家和政府官员都认为正确的价格是可以计算出来的,所谓价格改革就是政府怎么调价。分歧在什么地方呢?分歧在是应该按照劳动价值定价,还是按照生产价格定价,或者按“均衡价格”定价?还有就是“大调”一步到位还是“小调”分步逐步到位?但很少有人怀疑价格本身不能由政府计算。
政府高层决策者也深信这一点,所以在1981年成立了国务院价格中心,找了50多位经济学家和价格专家,买了大型计算机,收集了全国的投入产出数据,编制出投入产出表。这确实有一点不可思议,但是当时大家很虔诚,相信肯定能计算出来。中央领导等着,什么时候理论价格计算出来了,我们就可以调整价格了。当然大家知道这个正确的价格一直计算不出来,或者即使计算出来了也没人敢相信它。这是我当时了解到的情况。
我从一开始就对政府计算价格的能力有怀疑。对我来讲,价格怎么能计算出来呢?我花大量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究竟一个正确的价格怎么样形成?我的基本结论是,只要是政府制定的价格就不可能是真正的价格,价格只能在交易市场中形成。我当时用了一个比喻,政府定的价格,类似用不胀钢做的一个温度计,即使初始确定的温度指数是合适的,但之后外边的温度怎么样变化,温度计本身不反应,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以,中国的价格改革,无论大调还是小调都不能解决问题,绝不应该把“宝”押在价格调整上。我当时提出一个思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放”。怎么放价格呢?就是通过双轨制逐步放开。
双轨制的思路其实很简单。按当时形成的历史,将计划指标固定下来,不再扩大,按照官价交易,计划外的价格全部放开,这就形成同一产品的双轨价格。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用各种各样的措施(包括先调后放),怎么样使得计划内的逐步消失,最后都变成完全的市场价格,那是技术性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把价格一下子都放开?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我们无知,二是要照顾既得利益。市场定价就是企业定价,但当时的国有企业已经习惯于政府定价,一次放开震动太大,会使企业无所适从。用我当时的话说,“放活市场,企业要由生产型转变为生产经营型,这就类似要让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孩子独立生活,总得有个适应过程。”另一方面,牌价供应的原材料和生活资料本身就是企业和城市居民的既得利益,改革要尊重既得利益,双轨制就是在尊重既得利益的前提下逐步走向市场经济。
这就是《以价格体制的改革为中心带动整个经济体制的改革》一文的基本内容。这篇文章完成于1984年4月21日,大概比莫干山会议早4个多月,刊印在1984年6月国务院经济技术中心能源组的内部刊物《专家建议》第三期,是我入选莫干山会议的论文。莫干山会议之前,我已有了第二稿,发表在《内蒙古经济研究》1984年第四期,那是个公开的刊物。
我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认识到人类本身的好多无知,解决体制问题的办法就可能有不同的思路。如果我们以为我们自己知道得很多,以为我们非常的聪明,我们实际上在花大量的时间,浪费在那些对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没有答案的方面。就价格改革来说,如果我们以为我们知道什么是合理的价格,我们要做的就是怎么调整价格,走进死胡同。如果我们承认不知道什么是合理的价格,思路就自然转到了如何放开价格上来,才会有双轨制的改革思路。
今天也是类似的问题。比如,根据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理论,好多人认为我们对货币、就业、通货膨胀之间的关系知道得很清楚,我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降低利率,什么时候提高利率。是那样吗?过去几年的历史,证明不仅是中国,全世界各国的经济学家和政府对宏观经济变量之间的关系是很无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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