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早上练歌,秋芸早上练哭,每天天一亮,她就在院子里扯开喉咙大嚎,嚎得满世界都以为她家里死了人。只有丈夫知道,她这在为加入表嫂的哭丧队练功。
现在的老人去世了,后辈好像没以前那么悲伤,没有几个哭的。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后人不孝,计划生育搞了几十年,家家的儿女都不多,独生子女占多数,既无叔伯兄弟,又无姑表舅亲,长辈死了,哭的就那么一两个亲人,气氛太淡。于是,有人就顺应时势,组织起一批能哭的女子,代人哭丧,生意还挺火暴。秋芸的表嫂就成立了一个这样的哭丧队,见秋芸的嗓门大,就动员她参加。
秋芸练了一七,就跟着表嫂外出哭丧了。她很有哭丧的天赋,嗓子一扯,嚎得惊天地,泣鬼神,词儿一套一套的,能一口气哭上三个钟头。人家哭都是干哭,没有眼泪,再怎么哭也引不起别人的悲伤。而秋芸哭声未起,泪已先下,再哭上几句,旁人的眼泪都跟着哗哗地流,灵堂里悲声四起,真的像个灵堂了。
秋芸的哭丧生意就特别火,方圆几十里死了人,都要请她哭。
秋芸哭丧前,先要谈好价,哭一场多少钱,中间还要“散花”。就是哭到一定程度,她就停下来,等孝子给她一些小费后,再接着哭。哭一场丧,散花要散五六次,钱多钱少,凭孝子给,三五元不少,十来元不多,不散,她就不哭了。孝子一般不在乎那几个钱,只要她哭得起劲,哭得悲切,哭得灵堂里的人都流泪,就高兴,就出手大方。
久而久之,这成了秋芸的习惯。
那一天秋芸正为一丧事人家哭丧,手机里传来噩耗,她的老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这边的丧事还没结束,她不能半途离开,否则就拿不到钱,她没有把老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强忍悲痛,继续哭下去,越哭越悲切,哭得肝肠寸断,声泪俱下,哭得旁边的人都泪流不止。孝子大受感动,为她多散了几次花,每次都是二十元钱以上。谁也不知道她其实在哭自己的老父亲。
丧事结束,她一路悲悲戚戚回到娘家,趴在灵堂前放声嚎哭,哭着,哭着,突然抬起头来东张西望,像在寻找什么。别人问她找什么,她说找办丧事的老板,还没说好哭一场丧多少钱呢。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眼神怪怪地打量着她,说,你哭爷老子,还要哭丧费?她说,除了哭丧费,还要散花。旁人见她这个样子,都说她是伤心过度,疯了。有人就想起《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的故事,连喊,给她扇两个耳光。没看过《儒林外史》的人不解,问扇她耳光干什么?那个喊扇耳光的人就解释,范进因老来中举喜极而疯,岳父胡屠夫给他扇两个耳光就清醒了。秋芸是悲极而疯,扇两个耳光也会清醒的,于是就有人走过去,在秋芸脸上左右开弓,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秋芸被打懵了,泪水似小溪奔流,嘴里大声叫嚷,不是范进中举,不是范进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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