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民国26年仲夏的一天,山东曹县,烈日炙烤着万物,河水冒烟,大地起泡。“神算”曹艮扛着旗幡,哼着小曲儿,随着几个出城人走出城外,但见他:
瓜皮小帽罩顶,齐耳长发遮面。
墨镜藏着天机,疏须抖动机缘。
白色长衫过膝,褐色褡裢跨肩。
左拿竹杖探路,右执旗幡“神算”。
曹神算虽然热得浑身冒汗,但依然边哼小曲儿边盘算:此番进城生意不错,半月挣了二十元。如果照西关王寡妇说的,再写个招牌,生意一定会更好。这样,不出半年就能把我的两间草房重新盖起来。然后,我就可以把她娶回家了。到那时,再也不用自己缝衣、挑水,烧火、做饭了。可怜我失目之人,生活实在不方便,衣服常常补得花花绿绿,挑水时,虽然自己小心地数着步数,但几次都差点跌入井中。去年烧火做饭,把自己的两间草屋点燃。做饭不是咸就是淡,猫儿舔碗看不见。最可气老丘那个坏蛋,总是戏弄我:
曹小瞎补衣,花花绿绿。
曹小瞎做饭,不咸都淡。
曹小瞎烧火,着了一间半。
曹小瞎挑水,一百二十八步半。
想起老丘,曹神算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己号称“神算”,但总算不出老丘下一步如何拿自己开涮。想到这曹神算心有余悸,可写招牌这事还非得央他不行。村子里,熟人中只有他会写字。曹神算踌躇再三,决定给老丘买一瓶老酒,一斤花生,让他照自己说的写。主意已定,曹神算边走边想词儿。到得曹家湾房屋半间的家中,曹神算已是妙语在胸了。他找了一块合适的木板,提着顺路买的酒菜,便向村东寻老丘去了。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依然火热。老丘正在一棵大树下与人说笑逗乐,看到曹神算远远的走来高声说:“曹小瞎进城,高兴得不行!”
大伙哄笑。有人问:“为什么呀?”
“会情人呗!”又是哄笑。
曹神算走到近前忙说:“老丘,老丘,不开玩笑,不开玩笑。我找你有正经事。”
“啥事?说吧。”老丘瞄了一下曹神算提着的酒瓶。
“咱家里去说吧。”曹神算陪着小心。
“不用,就这儿说吧!”
曹神算拗不过,只得说:“我想求你——写个算卦的招牌。”
“行啊!那这酒是谢我的吧?!”
“是的!”
“上酒!”老丘高声说。
曹神算正要递酒,早有一人抢过酒瓶花生递与老丘。老丘一边开酒瓶一边吩咐:“猴子拿笔墨!”
一个黑瘦的青年飞一样向村子跑去,边跑边喊:“酒给我留点儿啊!”
老丘打开酒瓶,仰脖喝了一大口。大伙瞅着老丘又喝了一口,吃着花生的时候,老丘把酒瓶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人。大伙轮流对着酒瓶喝起来。稍一会儿,那个叫猴子的青年手里高举着墨盒和毛笔又飞一样地跑回来,嘴里喊着:“笔墨来了----。”到了跟前,把正喝酒的那个撞了个趔趄。他一手放笔墨,一手夺过酒瓶,仰脖喝了三大口,然后把酒瓶递给老丘。老丘又喝,又大伙喝。不多时,已是瓶空花生无了。
老丘打开墨盒,一股墨臭刺鼻。有哈着腰看的忙直起了腰。有人说:“添水、添水。”猴子就旁边池塘里的混水,用手淋了半盒。老丘从地上拾一个木棍儿,在石头上敲了两下,又用手捋了捋,就开始拨弄盒里干硬的蚕丝,一会蚕丝软了,浸在蚕丝里的墨也溶了。老丘乘着酒兴,取笔蘸墨说:“写哪儿啊?曹神算。”
曹神算说:“这儿有个木板,我说你写!”
老丘接过木板看看说:“行!你说。”
曹神算一本正经地说:“总共四句,第一句,‘曹县有个曹失目’。”
老丘提笔凝思,然后落笔开写,人群中有人小声念:“曹啥曹小啥。”
老丘瞪他说:“不认字,别胡念!”
曹神算连忙说:“伙计,不开玩笑啊!不开玩笑。我是买了酒的啊!”
老丘也说:“不开玩笑,不开玩笑,那第二句呢?”
曹神算说:“第二句是:‘算卦算得真神扶!’”
接下来的两句是:“卦子若是算三遍,我能拿他生死簿。”写完以后,大伙都喊好!有说字好的,有说辞好的,又说了许多有关恭喜发财的话。曹神算满意的拿着招牌回家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曹神算已站在了县城的大门口了,他心想,算卦靠的是名气。有了这块招牌,我的名气肯定会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愿佛祖保佑我,财源滚滚,人丁兴旺。曹神算微笑着大步走进了县城。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天气依然燥热。曹神算站在街边发愣,他已经三天没揽到一桩生意了。更可气——就在刚才——还有人恶语相向:“回自己家算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本想着写个招牌,生意会更好,可是——,突然他想到写招牌时,有人念:曹啥曹小啥。莫不是老丘这小子,又在戏弄我?得找个人看看写的到底是啥?曹神算央求几个人给他读招牌,人家不是说不识字就是笑笑走了。曹神算已算出必是老丘捣鬼了。他把招牌丢在地上,要回去找老丘算账。“我是买了酒菜的。”他小声说。可是走了两步,他又觉得自砸招牌不吉利,况且不知写的是什么,如何找他算账?曹神算走回来,用竹竿找到了招牌。他来到一个学馆,直等到学生放学,拦住几个学生,求他们给读读。于是,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学生朗声读到:
“曹县有个曹小瞎,
算卦算他娘那脚。
不算还好点儿,
一算死一家。”
学生们哄笑着,喊着:“曹县有个……”跑了。
草神算长长的影子直伸到路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