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因眼疾住进了眼科四号病房。病房里已有早他先住进来的三位退休老工人，他们分别是13床的李老汉，14床的胡老汉，以及16床的徐老汉。李老汉是来做青光眼手术的，胡老汉是来割眼框囊肿的，徐老汉则是来摘除白内障的。这些手术都不是什么大手术，病人的痛苦也有限得很。只要挺过了术后的第一夜，眼里不再觉得有东西硌得慌，病人就可静养了。秦刚住院的当天上午，仨老汉同时被推进了手术室，待到他做手术时，人家早度过了痛苦期，而且几个老者已熟捻的像多年的老战友了。病房生活是很枯燥的，时光很难打发。伤口不再痛胀的老汉们在闲极无聊的情况下就打开了话匣子。他们你一段我一段地讲了一整天的古，晚上睡觉前还余兴未尽，又约定每人再讲一段笑话才能熄灯。秦刚上午刚动的手术，这会儿正处在眼球痛胀眼睛很不得劲的时候，他巴不得有笑话听，这样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也好减轻点伤痛。
笑话是先从16床的徐老汉开讲的，徐老汉操着一口山东话赌咒罚誓地说，这是他上个月在18路公交车上碰到的一件真事。那天上车的人很多，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民工，一看就是在工地上打工的，穿着满是灰尘的工作服。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紧挨着青年人右首站着的是个衣着光鲜的少妇。这时文化宫站到了，农民工朋友就起身下了车，年轻人这边刚想落座，可不料少妇却抢先挤了进来。你坐就坐呗，还嫌位子是农民兄弟坐过的，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卫生纸不停地擦拭起来。这让身后的年轻人有些看不过去，既然出行乘公交，干么还那么穷讲究。本来车厢就空间小乘客多，这会儿那屁股都快蹶到人家身上了，要不是他抓着把手车着身子才避免了与她肢体上的接触，否则，这少妇保不定会诬陷身后的人居心不良，想占她便宜呢。
也许是少妇躬了一会子身子的缘故，肚子里有些窝气，待到她想落座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放了个屁。周围的人都闻声色变，大伙不约而同地捂起了鼻子。青年人这下恼火了，这女人也太讨人嫌了。与人争抢座位不说，还嫌弃人家农民工兄弟脏，末了又在大庭广众前有失体统，真是可恶之至。不行，俺今天要替天行道，压压她的嚣张。想到这里，他故意咳嗽了一声，以引起大家的注意。接着又用手扇了扇鼻子，这才对女人油腔滑调地说道：“大姐，你有洁癖吗？这座位都快让你擦掉漆了。干么到临坐下还攒足劲地再吹吹？”年轻人的话音刚落，惹得半个车厢笑声一片，那女人的脸红得像杀猪的盆火烧的云。这时两老汉和病房里的陪护亲属都忍俊不住，秦刚则强抑着自己没敢动容。
接着有人就撺弄着14床的胡老汉，胡老汉也说自己要讲的是真人真事，如假包换。其实这时有谁还管他讲的是真假，只要能博得大家的欢笑就行了。胡老汉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用当地话开始讲了起来：早年住棚户区时，他家隔壁邻居老楚有三个儿子，他们都已成家立业。那一年，老楚过六十大寿。当地有本命年须穿红的风俗，据说红能辟邪。穿上红衣服的寿星能平平安安地闯过这一旬，顺序地进入下个轮回。何况老楚又是六十大寿，是人们最看重的老年段的开始。为此三个儿子就委托各自的媳妇要及早地为老人置办寿礼，好为老爷子讨个吉利。
三个儿媳三个性格，大份的心直口快，人很大方。就是有点屁屁溜溜的，说话不太着调。二份的工于心计，不仅有口有心，还会来事。老三媳妇比较馊抠，为人处事有些不太靠谱。
眼看老楚的寿辰就要到了。老大家里的慷慨解囊花了好几百元给公公买了一件面料好做工考究的红色羽绒服。老二家里的盘算了许久，选择了既不太贵，又能拿得出手的方案，她为老人买了一套能够看上眼的红色内衣。也花去了二三百元。唯独老三家的去了几趟百货公司都没舍得出手，最后一努劲，给老人买了个红裤头。
一天，仨妯娌约到一起，晾晒起了各自的寿礼。老大家准备的羽绒服让人叹为观止。老二家准备的高档内衣令人眼前一亮，可老三家准备的红裤衩就叫人大跌眼镜了。老大娘子觉得很好笑，没听说过有儿媳妇给公公买裤衩的。老二娘子圆滑，就解围地说：“老三刚下岗，手头不太宽绰，弟妹有这个心意就行了，其实礼物真的不在乎多少。”老三娘子非常感激二嫂的善解人意，却对大嫂心怀不满，可谁叫自家生活不如人家的呢，于是只好生着气回家了。
当晚，老大娘子把女儿哄睡后，就和老大说起了她们妯娌仨白日相会的事情。一说到老三家的寿礼，老大娘子禁不住地大笑起来，老公就骂她傻。后来笑够了她才对老公说：“你知道三弟妹给爹买的什么寿礼吗？”男人不解地问：“她买了啥子？”女人逗老公说“你猜猜。”男人说：“俺猜不着。”女人就开玩笑地对老公说：“三弟妹太有创意了，竟然给爹买了个鸟笼子。”此言一出，又是一片笑声。等大家笑过了，胡老汉又接着说，更有甚的是老楚的大儿子听了媳妇的话，还以为三弟妹真的给父亲买了个鸟笼子回来呐，就对媳妇说：“鸟笼子好啊，这样咱爹的鸟不就又有新窝了吗。”大伙听了就差没笑翻了，秦刚这次没能憋住，用手扒着脸颊笑个不停。
13床的李老汉等大家平静下来后，也不甘示弱。他用地道的河南话讲了一个他老伙计的笑话，当然他也强调自己说的是真人真事了。大老张是李老汉的玩伴和酒友。有一天早上，他骑车去南关两来风包子铺吃早点。老张平日很注意养生，吃饭讲究荤素搭配。这次他买了一两素包一两荤包，盛来当地最负盛名的小吃两来风辣汤。老张正想好好地享用这顿美餐，一抬头却看见了坐在对面抱小狗的中年妇女。老张想，到饭店吃饭怎好抱着宠物，而且让它同人一起坐在桌前，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老张本想端起碗换个座位，可他环视了一下大厅，却没发现有一个空位子，于是只好将就着坐在原处低头吃起了他的早点。
那半老徐娘有些看不懂眉眼高低，她不仅不加收敛，反而耍起了嗲，用眼下时髦的话说是卖萌。你看她一会亲亲宝宝的叫着，一会又乖乖能能的喊着。弄得老张和同桌的那对青年夫妇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更气人的是，老张这边才用筷子夹起一个肉包，那女人就对狗狗说：“小乖乖，咱先吃个荤的吧。”老张听了气的立睖立睖眼，勉强将送到嘴边的肉包子吞了下去。谁知当老张改夹素包子的时候，她那边又说：“小亲亲，咱再来个素的怎么样？听妈妈的话，荤素搭配，不生病不受罪。”你说把个老张气的，简直都想将碗里的汤泼到她的脸上。这顿早餐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慢慢地享用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包子塞进肚里，然后只喝了两口汤就起身离去。老张越想越憋气，到了门口他突然转身走了回来，只见他站在女人的身后，弯着腰悄悄地在她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快步离去。这时就见那个女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抱着狗狗就急忙追了出去，无奈这会儿老张已骑着电动车跑出老远。中年妇人只好在后面高声叫骂个不休。看热闹的不解其中缘故，有人问起她为何要这般叫骂，那人究竟咋得罪你了。女人说：“我在跟狗狗说话，累他个老东西哪了，这个杀千刀挨枪子的乌龟王八蛋，却问我怎么不把俺的两块坨坨肉割下来喂狗狗。”有人故装不解，就追问她啥叫坨坨肉？那妇人可能是被气晕了，竟然摸着自己的胸部对人说：“看你傻的，连这都不知道，他说的那两块坨坨肉就是指俺这两个咪咪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这回秦刚没能控制住，竟然也笑出了声来。
徐老汉的病床离秦刚的近，这次听到了他的笑声，就说：“小秦，你不能只听俺们讲，还跟着拾二笑，你也得来一段。”秦刚就推辞说自己不行，可另外两个老顽童说啥也不愿意，竟然领头鼓起掌来，号召大家欢迎小秦来一个。盛情之下，其实难副的他，搜肠刮肚忍着眼痛也讲了一个身边的真人真事。
我们单位有个宣传科长姓孟，此人有些假斯文。一样的话到了他的口中，就变的高深莫测起来。例如有天老婆到单位找他，别人问这是谁，他不说是老婆，也不说是夫人，人家说是拙荆，弄得年轻人一头雾水。再如有一次他在厕所里接听了科里的一个电话，新来的小王问他在哪，他不说在厕所方便，偏说在卫生间出恭。小王心想堂堂的科长怎么用得着你去那样的地方出工。就说：“不会吧，骗谁呢。咱单位有两个清洁工呐，还用得着您那么大的干部亲自去打扫卫生间吗？”孔科长一听就来气了，他训斥对方说：“你想哪去了，我在卫生间如厕呢。”小王这边又听错了。他说：“什么？什么？科长入刺了。我说这种粗活领导干不了吧，您还不信。怎么样，不小心让扫把扎手了吧！”小王的话弄得孔科长哭笑不得，蹲在那儿直埋怨人家：“这都是啥素质？”
不仅如此，老夫子还特别地爱面子。有伤大雅的事他不愿干，有损形象的事他不肯干。整天西服革履衣帽整齐的，可就是这么一个有点文弱又带点儒酸气息的人却患上了难言之症。孟科长的痔疮很严重，他怕人知道，每次上完厕所都要亲自冲刷的干干净净。有时疼得拉不上步子，别人问他怎么了，他就用肚子疼作遮掩。就因为顽疾羞于张口，他才一直没去医院做手术。去年夏天，他的病犯得特别厉害。实在撑不住了，这才住进了医院。可他请的是事假，对上对下都瞒得死死的。后来和他同一小区居住的同志听其小孙子说，他爷爷住院了，大家这才知道孟科长是病了。至于所患何病，住的哪家医院，小家伙却说不清楚。工会和组织部门的同志受领导所托跑了好些家医院，动了好些心机，才打听到他住在中医院肛肠科。大家清楚他的个性比较古怪偏执，唯恐搞不好伤到他的自尊心，就将此事向单位领导作了汇报。领导也深知他的脾性。就同意了有关部门的意见，等他上班后再说，大不了到时多给他做些补助，千万不能好心好意地去探病，反倒惹得人家不高兴。
孟科长半个月后上了班。同事都知他平素假斯文，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这回割痔疮的事都想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搪塞和遮掩。有人就故意开他的玩笑将他的军，问他究竟是哪里不好住的院，老夫子并不知道他藏着掖着的那点事早就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了。只是觉得住院的事不好再瞒了，就扯着裤子盖脸，出人意料地回答大家说：“前段时间，我的嗓子不是老在发炎吗，弄得人茶饭不思，苦不堪言的。这次我考虑再三，长痛不如短痛，索性给他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就去中医院将可恶的病根扁导体给摘除了。”大家听了差点没把肚子笑爆。
听到这里病房里又是一阵大笑，笑声惊动了值班的护士。她过来劝大家赶快熄灯就寝，不要影响走道上病人的休息。这时有人还余兴未减，竟然恶作剧地问护士：“护士同志，不知咱这里做不做摘除扁导体的手术。”护士不知其意，就回他说：“拜托，这是眼科。你听谁说过哪家眼科做这种手术。”胡老汉连忙说：“俺听小秦说中医院的肛肠科就能割扁导体，不信你问问他。”大家立刻会心地笑了起来。护士晓得老顽童又在开玩笑，就不再搭理他。她随手拉灭了病房里的灯，而后回值班处去了。
黑暗中，大家又止不住地笑了好一阵子。如果没猜错的话，四号病房的人那晚一定都是带着笑声和回味走进梦乡里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