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驯养我

时间:2016-12-22 16:42:55 

袁圆这个人,脚边跟条大狗,初见面即毫不见外地勾搭我:“美妞,来,赏个光,跳支舞。”

旁边损友立马星星眼状:“啊,帅哥!”

我也毫不见外地反勾搭:“好吧,帅仔,一起跳啦。”

真是,Who怕Who啊。

此人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就亲眼见过被他甩了的MM哭着跪下抱他大腿,很没出息的样子。他笑笑地拉她起来,问:“你肯为我剃个光头吗?”

“什么?!”

“算了,开玩笑的。”

然后“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光,甩在他自己的脸上,打得MM目瞪口呆。然后他指着肿起的红印子,说:“欠你的情,我这辈子也还不清了,所以,请原谅吧。再见。”

这人什么毛病?

OK,老娘我也不是花,也没指着往他身上粘,所以这样交往起来有一搭无一搭,舒适得很。

那次天晚,狐朋狗友凑一堆吃饭,袁圆刚出了趟门回来,正派发纸包的小圆饼,人手一块,他劈面也撂给我一块:“给。”

我接过嗅一下,有一股香沁人心脾:“普洱。”

他的大拇指竖了一下:“美妞不易哈,这也能闻出来。”顺便说一下,从他开始,“美妞”就成本姑娘的代号了。

“那是。”我自满。不看我是长在什么样的世家,我那老爹出了名的儒释道融贯三家,茶,小Case啦。

晚上回到家,沏一壶普洱,茶香就这么慢慢氤氲开来,丝丝缕缕的热气把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冰面烫开一个洞,疼痛苏醒。我抱住头:不要来了。求求你们。

痛得正狠的时候,电话铃响,我以为是幻觉。它执拗地响,我执拗地当它是幻觉。直到它不响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原来是真的。拿起来看,是袁圆。这家伙,起个名字这么圆融和谐,怎么个性这么七刺八尖?

用虚软的手指反拨回去:“喂?”

“哈。哈。哈。”那边先怪笑三声。

我不满地问:“什么毛病?”

“草吃得怎样?”

“姑奶奶吃菜不吃草!”

“切!没劲!”电话啪嗒挂了。

我怎么闻见一丝阴谋的气味呢?倏然想起来什么,拿起茶饼反复端详,再一看撕开口子的包装纸,我气乐了。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写着:“美牛,送你草吃,哈。哈。哈。”

这个家伙。还以为他随手抓了一块打赏,原来是处心积虑地整人。

所以第二天我也没饶了他。

到了见面的老地点,一群人早候在那里胡吃乱侃。我很文静地入场,就坐,小口喝酒,小口吃菜。他们看得奇怪:“咦,美妞,转性了?”损友向我的脑袋伸出魔手,我眼疾手快,当头拦下。我更加斯文地笑着,衬着一顶漂亮的遮檐帽和一张脸上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精致妆容,看得我那损友浑身颤抖,抱着我膝盖拼命求:“我的小姑奶奶,恢复原形吧,求求你别吓我了,小的有心脏病……”

袁圆也张大嘴巴呆看,我冲他眯眯一笑:“帅哥,好看么?”

“好看。”他咽口口水。装的吧。

“说说看,像什么?”我循循善诱。

“像……日全食。五百年一遇。”

我大怒,居然把老娘比成那瞎眼的太阳。转念一想,我又娇媚一笑:“如果我是日全食,你不介意当日全食的成因吧?”

“哦呵呵——”旁边人起哄。他愣一下也想起来我在骂他是“天狗”,于是作势欲咬,欺近身来,白晃晃两排大牙,在棕色光洁的脸上格外耀眼。一时间我有些愣,快啃到脸上了我才想起今天目的何在,于是猛地伸手一把摘掉了帽子。

一颗完美的光头昭示在大家面前。戴上帽子我是大眼大嘴的仿版赵薇,摘掉帽子,我就是《少林足球》里的揉面妹。我本来就是要吓他一下子。如今看来,目的达成,就连他那条叫“西皮”的狗都冲我汪汪狂吠。

袁圆作势欲咬的狰狞表情维持了足足十秒钟,眼睛定定地盯着我光光的头颅,渐渐的,他的神情温柔得一塌糊涂。我眼睁睁看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鼻子、嘴唇,潮声退远,一切仿佛尘外。

我呆了。结果西皮“汪”的来了一嗓子,好像是一个人警示性的大叫一声:“袁圆!”他猛省过来,慌慌张张地收手,重新坐好。看傻了的众人从石化中一一还原。

那一晚他喝得大醉,我牵着西皮,别人扛着他,大家一起到了他家。一个个都喝了不少,横七竖八乱倒。

那天夜里,他叫了一夜的地名:“江南。”

为什么?因为江南出荷花吗?于是我梦见了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田田的莲叶那边,有一张粉白的脸,对着袁圆笑啊笑。恍惚间,又好像那张脸变成了我,我一激凌,吓醒了。

窗外晨星初现,客厅的书架上放着一本大大的相册,我悄悄拿起来,坐在阳台上,一页页翻开。从刚开始的光屁股小娃,到后来脸皱成一团的青涩少年,再到后来眉目渐开,情窦乍显,这个叫袁圆的家伙就这样一步步从我面前迈过。他的身边总有一个小姑娘,他们大笑、凝眸、手相牵,姑娘从丫角小辫,一直长到腰如青柳,长发飘飘。最后一张照片上,姑娘清秀消瘦,对着镜头的是一颗显眼无比的光头,和一个下巴颏尖尖。我眨眨眼,觉得痛。她身上空落落穿着病号服。照片背面有5个简单的字:袁圆爱江南。照片上的日期显示,是3年前,今天。

当我逃回自己的家里面,才发现手里依然捏着照片。

很小的时候,我有过一只小猪的储钱罐。每天每天,我都要把来之不易的分分角角的零钱塞进它的肚皮里——我不喜欢听它响,它响说明它没吃饱。20年前我就发下宏愿:将来,等我老了,小猪,我要给你吃得饱饱的,肚皮满满!但是,它却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莫名其妙摔碎在地板上。当天晚上,我的父母出外讲学,在赶回来的路上遇到泥石流,一车人无一生还……

从那开始,我学会了不违逆天意。与其对任何东西产生执念,然后再让上帝一把夺走,我就不如活得更加洒脱自然——这样比较不痛苦。

门外响起一阵急似一阵的敲门声,没有戴帽子,就那么顶着光头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条狗和一个人。

“干什么?”我语气不善。再丰厚或薄冽的柔软我也一向只给自己看。

袁圆不答,又对我的光头伸出魔手,我警惕地后退一步,“干嘛?本姑娘的头只许看不许摸!”他不理,爪子锲而不舍地伸上来。

“流氓啊你!”我大叫,同时西皮强硬地把我挤开,放他进来,再纵容他把门碰上,一把抱住我。

我踢他、咬他、踹他,他不为所动,保持沉默。

“放开,我不是你的江南!”慌乱中拾起一根刺,狠狠戳进他的心窝。

他浑身一震,我趁机转身抓了一根棍子在手里,铁的,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之佳品,防狼防狗防色魔。西皮见我欲对他的主人不利,立马亮出獠牙,汪汪狂吠。我冲它举棍作势,它居然毫不退缩,要往上冲。袁圆一把拉住它的后脖领子,命令它:“西皮,坐!”然后转过身,嘻皮笑脸地说,“介不介意听我讲个故事?”

我没好气,“如果是讲你和你的江南的生离死别,谢谢,免了。我估计能了解个大概了。”

“好,聪明。只有这么聪明的人才配做我的老婆。”

“呸,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老婆!”

他对我的抗议选择了听不见,接着说:“除了两情不渝生死相依的老套情节之外,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结局,想不想知道?”

“什么?”我的好奇心上来了。

“江南得的是白血病,她去世的时候头发都掉光了。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圆哥哥,你的心先给我,我要带它走。等你什么时候遇见一个敢把自己的头发剃光的姑娘,这说明她有勇气能接受一个超出常规的自己,当然也就有勇气接受一个感情残缺的你,到那时,你才可以再次谈恋爱哦——这样不容易受伤害,我才肯放心放你的心回来……”

我更气了:“袁圆,原来你看上的是我的光头!好,姑娘我3个月不出门,养出一头秀发来给你看,看谁还肯给你搂!”

他一个冷不防抢下我手里的铁棍扔一边,又一把搂住我不撒手:“第一眼见你,你的眼睛像颗深潭似的,虽然也笑也闹,看着挺放浪……”他把这个“浪”字咬得一拐十八弯,臭小子,绝对是故意的,“不羁的,可是,我总觉得不这么简单。后来,我花重金贿赂了你的朋友,才了解了你的一切。我觉得我们挺像一对难兄难弟的,既然这样,不如一起凑合凑合?”

我哼一声,“谁愿意和你凑合!”

“西皮,来!”他吆喝一声。

西皮这条大狗,平时动辄呲牙狂吠的,这时却乖乖躺到他的面前,还把肚皮亮出来,四只爪全部蜷着。

“西皮是我从流浪狗里捡回来的,这家伙是狗王,天天率领群狗和别的狗抢地盘,打架,搞得遍体鳞伤的,那叫一个凶悍。有一次它受了重伤,是我抱它去了宠物医院,捡回它一条命,从此它就开始跟着我。你看它,肚皮是最柔软的,现在却肯亮出来给我,甚至也给你,这说明,它愿意被我驯养了。”停了一下,他继续说,“我不敢说我现在很爱你,可是,请你可不可以从现在,开始驯养我?”

他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看他:宿醉过的眼泡有点肿,嘴唇还有点厚,那什么,好像脖子也挺短的,原来也挺丑一人啊。

我挫败地低头:“算了,还是彼此驯养吧。”

……

很久之后,我问他:“我那损友,你是花了怎样高昂的代价才诱惑她出卖我的?”

“啊,她啊,一顿麻辣烫就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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