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小儿子当了生产队长后,开始制止李姨娘的长歌短哭了。
小儿子的意思是,李姨娘这样的长歌短哭,属于封建迷信。既然是封建迷信,就属于被取缔的范围。过去唱了也就唱了,哭了也就哭了。现在不行了,儿子当队长,老娘搞封建迷信,影响不好。如果继续这样唱下去哭下去,儿子的队长恐怕就成了山羊的胡子,也是长不了。李姨娘却不以为然,据理力争说,自己这么多年就是唱过来哭过来的,几个儿女都是她唱大的哭大的。不让唱不让哭,心里憋得慌。再说了,自己这辈子就好这一口,不唱不哭,自己这辈子还能做什么?到了清明这一天,李姨娘照例是颤颤巍巍地踮着一双小脚,胳膊上挎个芨芨筐往牧村的东头而去。照例是旁若无人地长歌短哭,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情绪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当了队长的小儿子尽管很生气,却也很无奈,睁一眼闭一眼。
后来,小儿子从农村老家娶了媳妇回来。
在接下来的这年清明节,人们看见李姨娘在那个盘踞了多少年的地盘上只是跪了一阵,完成了祭奠的程序后,就匆匆地回来了,并没有坐在那里长歌短哭,怕着什么似的。说明这个被李姨娘保留了多少年的节目,就此取消了。李姨娘这种出人意料的表现,牧村的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你想啊,一个将自己多少年的保留节目演绎得出神入化的人,突然偃旗息鼓,说不演就不演了,岂不是匪夷所思。人们在感到某种失落的同时,觉得另有隐情。后来,有人悄悄地问李姨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姨娘脸色凄然地低垂着眼睛,一句话不说。
这时,儿媳妇恰好从旁边经过,看都不看李姨娘一眼。
李姨娘等到儿媳妇走远了,就悄悄地指一指儿媳妇那水蛇一样扭来扭去的背影。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了。
儿媳妇去了吉镇,刚刚回来,身后跟着李姨娘的小儿子,像个丫鬟似的提着大包小包。原来,李姨娘的儿媳妇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比李姨娘还妖道,当了队长娘子后,到处招摇,更不把李姨娘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有时候还当着小儿子的面,训斥李姨娘。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李姨娘再像过去那样,在清明节时旁若无人、随心所欲地长歌短哭。否则,就分家,各过各的日子。养儿防老不说,还有个哑巴儿子需要照顾,李姨娘当然不敢分家,只能忍气吞声。
就有人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李姨娘老了老了,怕是又没得安稳日子好过了。
自此以后,牧村的人们再也听不见李姨娘的长歌短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