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村姑(4)

时间:2014-05-12 20:46:08 

群姐前脚走,小滴跟后头。小滴不会梳头,冲天炮似的小辫子,东倒西歪,上穿小背心,下套小短裤,两颗小脚趾,夹住红色人字拖,脚板打得叭叭响。群姐说,“你爸爸有救了!今早我给老太婆下过一道死命令,不许涛胖子坐牢。

小滴抽井水,洗脸,呼呼响,“那老婆婆比我妈妈潘红莲还狠些?”

群姐说,“哪个比得上潘红莲哟!她火冒冒神,把你爸爸的脸上都抠了一个洞。只不过你爸爸的事,活人摆不平,只能求地下的老婆婆显个鬼灵。”

群姐一边说话,一边给小白煮饭。把大铁锅涮得干干净净,倒进米糠,青菜,井水,还有昨晚小滴的剩饭。士元到菜园,剁了包菜回来,把灶里的火,烧得旺旺起。火苗蹿到灶门口,映红士元的脸,脸上一道道沟,沟沟流淌汗水。锅里热气腾腾,芳香扑鼻。煮好小白的饭,盛到不锈钢脸盆里,满满一盆子,黄的青的,各是各,除了没有色拉油,人间美味都不缺。群姐嘴啧啧,“伙计啊,一盆猪食喷喷香,我都馋得滴涎,这哪里对得起人哟!”

士元说,“它就是个人哩!跟小滴的爸爸一样贵重哩!”

小滴插嘴,“给小白放鸡精。”

群姐说,“鸡精算什么?要不是黄鸡母在下蛋,我给小白炖鸡汤。”

小滴抢着说,“爹爹好打麻将,干脆把爹爹喂给小白吃。”

士元说,“你只想要你的爸爸哩!把你的爹爹喂猪子了!”

洗过脸,小滴靠在士元怀里,火光映着她红红的脸,一边膝盖子颠抖,一边斗嘴,“那就把我喂给小白。”

群姐再一次涮锅,这一锅,才是做给他们自己吃的。群姐说,“你是大方,我舍不得,只有我胖些,把我喂给它吃。

小滴说,“我也舍不得。把我的妈妈喂给它吃。”

士元说,“那就好,我们都舍得。”

群姐洗好锅,往烧得发红的锅里倒进菜油,滋滋地响,群姐说,“红莲的骨头晓得几硬,哪个吃,哪个卡喉咙。”

锅里是士元在菜地里扯回的刚露出头的窝笋,扒出的光溜溜的土豆,又在屋梁上吊的提篮里切下的几片腊肉。群姐从酱菜坛子舀出大瓢小麦酱,去年腌下的,又黄又浓又香,把麦酱倒进油里炒,红鲜的辣油,酱香四溢,又丢几颗蒜籽,几粒生姜,才下腊肉片片。香气,把大黑狗熏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安身,它站在灶边,巴望群姐的锅铲,一下一下有力翻动,眼睛都不眨。

炒好的菜,放在灶台上,两只苍蝇飞来,群姐用抹布打两下,黑狗的眼睛又盯着灶台,眼神痴痴的。群姐说,“大黑,你不要看,跟小白比,你的命好多了。”

士元嘎嘎笑两声,“要是比死,小白肯定在先,张主任要杀它过年。”

群姐说,“大黑,你听到没有?你不要馋得滴涎,你才是好命,剩菜剩饭过到老死。”

小滴在翻红绳子,“它晓得什么叫生,什么叫死?”

群姐说,“你跟它一样,你也不晓得。”

小滴说,“我晓得,眼睛一闭就死了。”又把腿一蹬,直挺挺地靠在士元手臂上,“婆婆,你看,我死了!”

士元丢下火钳,一把抹开小滴的眼睛,板下脸,又在小屁股上拍两下,声音提高六度,“哪不好装要装死!爹爹婆婆气忿忿神。要装就装花木兰。”

群姐说,“该打。”又补一句,“不能把我伢打重了。”

小滴嘻嘻笑,“把我的爹爹吓死了!”

群姐趁手空出来,把香喷喷的猪食倒给小白。小白的饭槽子,是士元早起洗过的,这个任务,士元完成不达标,休想打麻将。

锅里在焖白米饭,满满一锅,供全家人吃一天。士元扒好灶里炭火,白米饭在起锅粑,炸得劈啪响。快到中午,太阳到处撒,撒到猪舍,猪舍亮堂,像露天的拳击场,小白在里面晃来晃去;撒在墙上,像一块光灿灿的幕布,小滴说,“爹爹,你在墙上钉个钉,把阳光钉在墙上,这是幕布,拉开就是我的舞台。”

士元有求必应,找来铁钉,板斧,叮叮当当几下,阳光便钉在墙上了。小滴跑到阳光幕布下,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小脸蛋,在舞台上神气亮相。

群姐摆桌子,上菜,踢黑狗一脚,要它滚蛋。小滴跑进房,换好连衣裙,又跑到小白面前,要跳饭前舞。饭前舞是小滴献给小白的礼物,她坚持得很好。如今,小白已经长到五十斤。小滴的连衣裙,半新,是红莲从北京寄回来的。

自从红莲卖了蒸锅,在北京没事可做,要营救涛胖子,手头又没有钱,她买下一辆二手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品。她先后给小滴寄过两次裙子,都是她在北京某大学城里收来的,超短的,半长的,A字的,还有小吊带,五颜六色。她一件件搓出来,泡上84消毒液,晒在太阳底下,再装纸箱子寄回来。小滴,迫不及待要长大,把衣服一件件拖出来,今天明天后天不重样,她喜欢扮成小大人的模样。

小滴的裙子像袍子,走起路来嘟噜嘟噜的。小脚板在裙子里跑,隐隐现现,要是不小心踩到,定会摔个嘴啃泥。小滴提着裙摆,站在栅栏外,杏黄色的裙子,裙沿锁白色花边,带荷叶边的圆领子,垮到肩膀上,肩膀上有一颗小红痣,粉粉嫩嫩,似一件装饰品。舞台的阳光,正照着她,散着乳香的小身体,毛茸茸的脸,嫩得像鲜毛桃,黑眼珠子滴溜溜转,笑也萌,不笑也萌。小白看小滴,他们每天互看多次,想必都认得彼此。小白不陌生,也不会笑。小滴会,她盈盈笑,脸上是,眼睛是,眉毛鼻子都是。

小白顾着吃,嘴里叭叭响,小滴撅着屁股,两手捧在胸前,长裙齐地,先报幕,“今天是个好日子”

士元递出一根汤勺,“小滴你没有拿话筒呢!”

小滴目不斜视,“不要!我学的宋祖英。”

这一说,就到了秋天。

平原的早秋,与夏季无异,甚至,如果秋老虎来了,那热是闷的,捂的,阳光把人晒成怏鸡子,吃饭也无精打彩。白天的气温又窜回四十度,历经两个月连续暴晒的庄稼们,再也活不下去了。地干得冒烟,青草、园菜们都晒死了。

已长得肥胖健壮的小白,食量越来越大,先是吃一盆子,后来吃两盆子,三盆子,群姐故意撑它,它的体重与隔壁云巧妈的猪子比,除了毛发粗壮,通体能泛出红光,模样更加威武之外,还是长得比饲料猪慢得多。有时,群姐望着它唉声叹气,质问小白,“你不晓得你的使命?”小白不哼不吭,不满的样子,群姐又讨好它,软软地,“你要快些长大,去北京当英雄呐!”小滴赶紧凑上来,“小白,我求求你,你快点长,不然我的涛胖子就被人打死在牢里了!”

群姐狠狠地横小滴,“要你不是我的孙,我早就用菜刀,把你的嘴皮子旋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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