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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小年那天,罗罗收到一个来自江西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件漂亮的小毛衣。睹物思人,才想起有一个多月没跟红红联系了。她将毛衣给小胖穿上,告诉小胖,这是红红妈妈织的,胸前还绣着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呢。在小胖的欢呼声中,罗罗拨通了红红的手机,听了半天,停机。还好,红红还留下了家里电话。罗罗找出来,又拨到家里。
电话通了,是红红的声音。罗罗不满地说:“怎么搞的?红红,手机都停机了?”对方说:“我不是红红,我是红红她妈。”罗罗笑了,母女俩的声音太像了,便告诉红红妈,自己是红红南方的工友,要红红妈让红红接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拖着哭腔说:“你是罗罗还是豆豆呢?红红……我可怜的孩子,她没了。”罗罗的笑容僵在脸上,马上追问了一句。“您说什么?伯母?”
红红妈已经泣不成声。一周前,红红和堂哥到肇事者家要父亲的赔偿费,发生争执。肇事者本来就是个小混混。争了几句,跟红红堂哥打起来了,小混混动了刀子。红红劝架时,混乱中被小混混捅了五刀……
罗罗的手机“咣”地掉在了地上,脸面马上没了血色。正在厨房包饺子的豆豆,一直在听罗罗跟红红通话,随时准备冲出来插两句。外面忽然没了动静,探头一瞧,罗罗像个木头人似的,小胖也扁着嘴慌张地望着她。
“红红没了,我的红红妹妹没了啊。”好一会,罗罗爆发了。她哭喊着,将一把椅子砸得粉碎。豆豆顿时两眼发黑,软胯无力,顺着厨房门歪在了地上。
小年之夜,当万家欢乐的时候,出租屋里静悄悄的。豆豆坐在床上,抱着红红织给小胖的那件毛衣,在小猫咪的图案旁边,用白毛线织了一个“红”字,将心中所有的哀痛,伴着泪水一针一线织了进去。罗罗将豆豆做好的饺子装了三碗,供在红红的空床上,搂着小胖,让她给红红妈妈磕头。
红红去世后,豆豆的情绪一落千丈。这个爱说爱笑的川妹子,一下子沉默了许多,动不动就发呆。罗罗开始以为她是因红红的死悲伤过度,劝慰了几次。随着时间的流逝,豆豆还是老样子,而且日见憔悴。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小胖睡下后,罗罗爬到豆豆床上,搂着她说:“妹妹,你有什么心事,跟姐姐说说,别憋在心里。”
豆豆叹着长气,好半天不吭声,在罗罗的一再追问下,才难为情地说:“姐姐,有个事,真愁死我了。你还记得那个给我写情书的男生么?”罗罗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豆豆告诉罗罗,这个男生是城里卖地砖的一个小老板,追她追得紧,她也慢慢爱上了他。最近,小老板一直要豆豆辞工,到他店里去帮忙。豆豆一直好为难,没别的,就是放心不下小胖,怕自己走了,罗罗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他对你是真心的么?你真爱他么?”罗罗不放心地问。
豆豆的脸一下子红得像桃花,羞答答地说:“这个你放心,他对我很好。你不是外人,告诉你吧,咱们俩都……都偷偷好几回了!”罗罗暗暗吃惊,豆豆成天在眼前晃,什么时候跟小老板幽会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罗罗弹了豆豆一指头,“你呀你!”又爽快地说:“既然这样,你去吧。小胖你放心,我会带好她的。”
第二天中午,豆豆忽然将男友带回出租屋来了。豆豆所说的“男生”,原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模样倒还周正,举止谈吐也不错。小老板进门后,坐下就对罗罗说:“你们跟小胖的事,我都听说了。我除了钦佩和支持,没别的好说。”他顿了顿,拉过豆豆说:“我和豆豆商量了一下,豆豆到我那里后,由我给小胖找一所全托园,费用全算我的。”
罗罗打量着豆豆的男友,迟疑着。豆豆不耐烦地说:“姐,你还考虑什么呀。小胖也是我的孩子,这事我豆豆妈做主了。”
罗罗见他俩是真心相爱,只好答应了。
小胖上全托园后,豆豆就辞了工,从出租屋搬走了。罗罗除了上班,晚上就去接小胖回来,的确轻松了许多。人在忙时不知不觉,一闲下来,病就来了。罗罗忽然患了腰痛,月经也不正常。每次接小胖回家,都不敢抱她了,一使劲,腰就疼得冒冷汗。她这才真正体会到,当一个妈妈是多么的不易和辛苦。
小老板的店在城东开发区,豆豆到出租屋很不方便。她一天几个电话,罗罗不敢说生病了,怕她担心。豆豆的男友偶尔也打电话过来,问一下小胖的情况。罗罗跟他说得最多的不是小胖,而是豆豆。“我妹子是个痴情人,也是个苦人,先生要好好待她。每次接她电话,她就跟我说她的爱,说她的幸福,我心里真为你们高兴啊!”那男的声音就沙哑了,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珍惜她疼她的。”
豆豆的幸福生活持续了不到两个月,罗罗最担心的事就发生了。那天,豆豆忽然跑回出租屋,哀痛欲绝。罗罗以为是小两口吵架,问了半天,豆豆才说:“他他他……他原来有老婆!”罗罗大吃一惊,叹着气,也不知说什么好。见豆豆要死要活的,出主意说:“你呀你,那从现在起赶紧离开他呀。”
豆豆咬牙切齿地说:“不。我爱他,我要夺回我的爱。他不离婚,我就死给他看。”说完,也不听劝,就又找那男的去了。望着豆豆单薄的背影,罗罗的心碎了。她连忙给小 老板打电话,也许是家里战火正烈,小老板一直关机。
罗罗尽管心急如焚,但自己又上班又照顾小胖又治病,实在是力不从心。再说,男女感情的事,自己一点经验也没有。
半个月后,小老板慌慌张张跑到工厂找到罗罗,说豆豆住院了。为什么住院,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敢说。
罗罗赶到医院,望着病床上的豆豆,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豆豆全身都缠满绷带,脑袋上的绷带,血迹斑斑。罗罗发疯一样抱住豆豆,大声叫道:“豆豆,快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豆豆眼窝滚出两滴泪,张开干裂的嘴唇,说:“她们打我,是他老婆找人把我打成这样的。”罗罗回过头,死盯着站一边发抖的男人,一字一句说:“你要为这事负责任,否则,我杀了你!”小老板打着哆嗦,连忙表态,一定会照顾豆豆。豆豆用决绝的目光看了小老板一眼,对罗罗说:“姐,我不想活了。”罗罗痛断肝肠,安慰道:“豆豆你别做傻事。我要你活,小胖要你活,你四川的亲人要你活。你要勇敢地活下去啊!”小老板也扑到豆豆身边,像个娘们号啕大哭。
豆豆出院后,就神经失常了。医院治好了她身体的伤,没能治好她心灵的伤。她再一次回到了出租屋,要么死睡,要么专寻没人的地方瞎跑。她不认得路,却能摸回自己曾经住过的出租屋,她不认得人,却认得罗罗和小胖。她从不乱来,疯病发作最严重的时候,就直着嗓门唱歌。一会儿是《两只蝴蝶》,一会儿是《丁香花》。总爱抱着小胖唱,她发直的眼神,时常将孩子吓得大喊大叫。
罗罗的泪流干了,她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为豆豆讨回公道。好在小老板良知未泯,也许对豆豆有一份真爱。成天跟着豆豆,豆豆跑哪,他跟哪,神经也好像有点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