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弥留遗言
案子搁置下来,一晃就到了分田单干的时候。分田了,粮仓没有用处,学校也要合并。建这些房子的是龙大伟的前辈,拆这些房子就只能靠龙大伟了。因为龙大伟家是木匠世家,他虽然当过兵,回来又当了民兵连连长,可是干木工活溜得很。
龙大伟拆完粮仓,又拆学校,拆到藏稻谷的那间教室时,他发现了一个秘密:教室地板下,其实是一个地厢。这地厢,两边设计了两个大栓子,不知道诀窍的人是打不开的。知道诀窍的人,地厢即使装满东西,推进拉出也十分灵活,就跟平常推拉抽屉差不多。联想起来,设计这地厢的人,就一定是藏稻谷的人。
教室是老房子改造成的,改造这房子的木工是自己的老爹。想到这里,龙大伟干不下去了,他停下手中的活,就去找老爹。他要问个明白,藏稻谷案究竟跟自己家有没有关系。
家里没人,田头也没人,找了个把小时也没找到人的踪影,老爹到哪里去了呢?
后来听人说,老爹在小溪边。龙大伟马不停蹄地赶到小溪边,就看见老爹顶着太阳,在搬石头。
龙大伟一看就明白了,老爹搬石头是想砌起来,架一座独木桥。
这里的人,修路架桥叫作“修阴功”。“修阴功”的人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做了亏心事;还有就是碰到了“鬼缠身”。
龙大伟问:“爹,您没做亏心事,也没有鬼缠身,为什么架桥?”
老爹一句话也没有说。
龙大伟又问老爹学校教室地厢的事,老爹还是只顾手里的活儿,没有说话。僵持了一段时间,看着老爹年迈的身子还那么卖力,龙大伟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老爹咳嗽越来越厉害,加上年龄比较大,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有一天,龙大伟忙完活儿走进屋子,老爹就叫其他人退了下去。老爹说:“儿子,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不然的话,到了那边,阎王会折磨我的。”
地厢真是老爹设计的。他设计了這个地厢,藏了三年稻谷,每年大概藏一百多斤。家里多了这一百多斤粮食,两男四女加自己七口人才活了下来。
那么,元伢子撬开教室地板发现了稻谷,龙大伟撒了蚕豆,老爹又是怎么把那些稻谷神不知鬼不觉地搬到了家里的呢?
老爹说,大伟是晚上派双人双岗,白天大家都上工没有岗。所以,白天搬回家很安全。
龙大伟又问:“既然白天安全,为什么不把稻谷直接搬回家,而要放在地厢里藏一阵子呢?”
老爹的解释是,教室、粮仓和自家形成三角位置。从晒谷坪挑着粮食进粮仓,一定要经过教室屋檐下,在教室屋檐下,可以借歇息的机会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就迅速把稻谷倒进地厢。到了不是晒谷季节的时候,再把地厢里的稻谷搬到家里,就不会引人注目。
看着老爹老实巴交的,想不到还有这么深的心思。这还不算,还有更加精彩的,那就是老爹又是怎么发现猴子和保管员斑鸠联手盗窃粮食,然后诱导大家把猴子家里的粮食给全部搜出来的呢?
这里面也有一点偶然。有一天,猴子“出粮”去得特别早,从粮仓灌满一担稻谷出来,根本没有过秤,看着保管员斑鸠把手一挥,就急急忙忙地挑走了。这一举动被站在自家楼上的老爹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他就有了怀疑。一怀疑,他便开始留心猴子到粮仓挑粮的次数。
当天,老爹发现,猴子一天挑了满满三担稻谷回家,少说也有四百多斤。按全劳力算,猴子家六口人,该领的粮不会超过一百八十斤,何况他家只有一个全劳力。挑这么多粮食回家,而且是在保管员的眼皮子底下,问题便全部清楚了。
问题清楚了,可是老爹又不想直接得罪人。等到自家元伢子发现自己藏在教室地厢里的粮食、龙大伟派民兵放哨时,他才想起了要借放哨民兵来破案的连环计。
“我在那些稻谷中撒了蚕豆,打米时,为什么没有被打米员发现呢?”龙大伟继续问,“对打米员,我是反复叮嘱过的。”
“你把问题想简单了,”老爹说,“稻谷带回家后,我根本没有挑去粮仓打成米,而是吃多少,就用木杵在石臼里捣多少,再用自家石磨,磨成米浆,和着菜叶,煮成米糊糊。你难道记不起来,我们家经常吃米糊糊吗?”
是的,那年代,吃菜叶米糊糊还可以当作节约粮食的模范呢!
“蚕豆对你没有威胁了,你为什么还要唆使孩子们用蚕豆玩游戏呢?”
老爹说,他没有唆使孩子,那纯粹是巧合。可是这次巧合,差一点让龙大伟和农科队队长打起来,老爹才真正着急了。
老爹边说边咳嗽,喝了一口水,接着长叹一声:“作孽呀!只希望到了那边,张倩妹子和岩坨能够多多原谅……”说完,老爹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送走老爹,贫协主席也出了事。张倩投河以后,贫协主席的老父老母也相继去世,他便从此郁郁寡欢,四十多岁竟然就早逝了。他早逝,龙大伟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假如不查私藏稻谷案,就不会发现张倩有私情;张倩私情不暴露,就不会投河自尽;张倩不自尽,贫协主席也许就不会早逝。
龙大伟觉得再也没有脸面去见各位乡亲,便整理起木工工具,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家门,离开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