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棵乌桕树

时间:2022-02-12 11:47:57 

郭苏华

那个叫何华的女人第一次来我家,当然也是最后一次,是在一个秋天的周末下午。这件事,我是听老公霍金的三姐有一次无意中告诉我的。

三姐说,那天,何华和张辉一起来看门面,走到我家屋角的时候,一直拴在门前一棵乌桕树上的狗忽然就狂吠起来,拼命挣着绳子,往何华身上扑,一边龇着白牙,一个劲嗷嗷嗷嗷地叫。何华吓坏了,双手抱在胸前,娇滴滴地叫起来,直往张辉身后躲。

三姐停下来发表自己的意见说,她那时候,就看出来,何华和张辉有意思。我斜着眼睛看着霍金。霍金神情有点尴尬,我就没有再往下问。

是的,何华那天到我家来,主要来看看霍金家的房子,张辉把何华介绍给了霍金。可是,结果却是张辉和何华结了婚。

张辉是有老婆的人。他的老婆在响水的点点鞋店卖鞋子。据说张辉跟他的老婆相识还有一段感人的故事。张辉有心脏病,他老婆有一次在他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救了他一命。他对她有感恩的心理。张辉是沂河中学的一名音乐老师,父母都在镇上的银行上班。他老婆一开始就是一个发廊里的理发师,跟张辉好了之后,才在张辉的支持下,在县城开了一个自己的鞋店。所以,张辉和这个老婆在一起。家里人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好多年了,也沒有领结婚证。但是后来据霍金说,他们是领了结婚证的,只是没有举行婚礼。

何华就是在这个时候,分配到沂河中学来的。

沂河中学聚集了大约两三桌没有老婆的年轻男教师。霍金就是其中的一个。何华来了之后,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张辉,有一次站在霍金的宿舍门口,对正在吃饭的霍金说,霍金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怎么样?平时沉默寡言最怕跟领导和女孩子打交道的霍金,从饭碗上抬起头来,一脸的惊喜和不好意思,结结巴巴说,好,好啊。说着,莫名其妙就红了脸。

张辉说,你看,才来的图书室的何华怎么样?霍金不说话,镜片后面的一双大眼睛拼命地眨巴着。张辉说,我下午没课,就去给你说说。

张辉果然去了图书室。图书室里,本来有两个人,一个是县里税务局局长的夫人,那天恰好没来。何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图书室里,面前放着一本计算机的书。何华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白皙的前额,看不出她的表情。张辉站在门边,用手在门框上敲了两下。何华才抬起头来。二十三岁的何华,眼睛很大,看你一眼,你就会掉到她温柔纯洁的陷阱里似的;皮肤很白,那种白,滋润,美好,就像婴儿一样粉嫩,在太阳下,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她抬起头的时候,冰冷的图书室好像忽然亮堂了起来。张辉笑眯眯地走进来说,何老师好,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何华矜持地微微一笑,说,随便看看,也没有人来借书,没事做,太无聊了。张辉说,那我以后天天来陪何老师聊天,你不要嫌烦啊。何华说,哪能呢。你们前面的人都很忙,哪里有空跑我这里来。张辉一叠声说,有的有的。我一教音乐的,每天提录音机到教室放放就行。何华说,哦,音乐老师多轻松浪漫啊,每天都唱着过。张辉说,是啊,音乐老师的确很清闲。何老师,我们这里有个年轻的霍金老师,他的歌唱的好呢。有时间,给你们引荐引荐。何华低了头,脸似乎有点微微的红,她声音很低说,张老师,难道你结过婚了吗?张辉说,是啊,我结过婚了。不然,我肯定第一个追你。不过,霍金老师也许更适合你呢。何华说,就是那个不肯说话的,上课总是背着手风琴的?张辉说,是啊是啊,有空我喊他一起来。

张辉并没有喊霍金一起来。他告诉霍金,他已经把话传到了。霍金羞涩得脸都红了,就像一只在开水里煮过的大虾。张辉说,霍金,你主动点。

在霍金的那间集体宿舍里,何华跟他并肩坐着,霍金给她倒了一杯开水,何华就喝了一杯又一杯白开水;霍金用学校的那架老式的风琴弹了一首又一首清新美好的民歌,这些民歌就像古老的《诗经》一样,有着地道的爱情的味道。只是,霍金死活找不到话跟何华说。

没有课的时候,霍金也去何华的图书室借书。借完书,也不好意思多停留,很快就走掉了。

倒是张辉没事的时候,常常半天半天地站在那里,跟何华说话。张辉说,何老师,你跟霍金谈得怎么样了?何华说,没怎么样,就是他弹弹琴,我坐在那里听听。张辉说,然后呢。何华说,然后,再弹弹琴,再喝喝茶。张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咕哝了一句,书呆子。然后,忽然抓起桌子上的一本小说书,挥了一下,好像要赶走什么似的,说,我走了,还有最后一节课。有空再找你聊天。

张辉好多天都没有来图书室,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冷清的图书室里,常常就是何华一个人坐着。

霍金很少来,即使来了,也没有什么话说。每次总是找到自己需要的书之后,客气地招呼一声就走了。

好像过了有一个月,有一天,张辉忽然就出现在图书室门前。他的巨大的阴影把屋子里的光线似乎都遮住了。何华抬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委屈,好像一个小孩子一块糖果失而复得一样的心情。张辉依旧笑眯眯地走进来,跟一个话唠似的长江黄河一样滔滔不绝说起来。

他告诉何华这段时间一直在县城,在老婆的点点鞋店里,给老婆打工。因为近来老婆身体有点不好。

何华看着张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霍金像他这样主动,也许他们早就谈成了。

下面的一周,张辉带着何华去了霍金家一趟。他们去看了霍金家的三间红瓦房。九十年代的农村,有三间大瓦房,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就在霍金家厨房的转角,走在前面的何华,与霍金家门前一棵顶着一树紫红色叶子的乌桕树上,拴着的一只咆哮着的大黑狗不期而遇,那只黑狗拼命地叫唤,试图去咬何华。何华一下子就尖叫起来,躲到了张辉的背后。这个时候,霍金从屋子里出来,喝退了大黑狗,大黑狗看到霍金出来,又拼命地摇着尾巴。霍金第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张辉背后的何华。

何华到霍金家去过之后,霍金再也没有去找过她。

倒是张辉天天到何华的图书室,倚在门口,说这样说那样的。

何华看到许燕,似乎不太认识似的,也不怎么热情。说,你来干什么?许燕说,我来看看你。何华说,我不想见任何人,请你以后不要来骚扰我。许燕站在那里,手里提着水果篮,脸上很尴尬。何华婆婆说,许燕,你不要介意。她是一个病人,要是好好的,她不会这样。说着叹了一口气。许燕说,没事,阿姨,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玩。我还不知道她。何华眼睛直直地看许燕,说,你赶紧走。我这里不需要你。许燕说,我看看你,马上就走。何华说,滚,我有什么好看的。张辉都不来看我了。许燕说,你好好养病,有空我再来看你。说着,把水果篮放在地上,慢慢退出房间。房间里传出何华歇斯底里地哭喊,你滚,谁让你放她进来看我的。你想让人家笑话我吗?你们一家还没有把我糟蹋够吗?

何华婆婆感到很歉意,送了出来。对许燕说,许燕,你不要生气啊。我也没有办法了。真是造孽。许燕安慰她说,没事,阿姨,我有空再来看她。您辛苦,多点耐心。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过了几年,何华又回到了学校。她似乎好起来了。

她依旧是那个华美的贵妇人。

那天,我骑电动车去带儿子。她在大门口遇到我,对我说,想坐我的电动车到四岔口去跟车。

我笑着让她坐上来。她坐在我的电动车后面。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就往四岔口骑。她说,人经历了生活的磨练,总会慢慢就成熟起来了。我说,是的。她还告诉我,她一直记得我家门前那棵漂亮的到秋天就满树紫红色叶子的乌桕树。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吱声,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回到家里,我特地在网上搜了一些关于乌桕树的图片和资料,网上是这么介绍的:

乌桕是大戟科、乌桕属落叶乔木,乌桕是一种色叶树种,春秋季叶色红艳夺目,不下丹枫。为中国特有的经济树种,已有1400多年的栽培历史。

乌桕对土壤的适应性较强,在紅壤、黄壤、黄褐色土、紫色土、棕壤等土类,从沙到粘不同质地的土壤,以及酸性、中性或微碱性的土壤,均能生长,是抗盐性强的乔木树种之一。乌桕要求有较高的土壤湿度,且能耐短期积水。同时有一定的抗风性。

此外,乌桕对有毒氟化氢气体有较强的抗性。

乌桕以根皮、树皮、叶入药。根皮及树皮四季可采,切片晒干;叶多鲜用,杀虫,解毒,利尿,通便。用于血吸虫病,肝硬化腹水,大小便不利,毒蛇咬伤;外用治疔疮,鸡眼,乳腺炎,跌打损伤,湿疹,皮炎。

乌桕具有经济和园艺价值,种子外被之蜡质称为“桕蜡”,可提制“皮油”,供制高级香皂、蜡纸、蜡烛等;种仁榨取的油称“桕油”或“青油”,供油漆、油墨等用,假种皮为制蜡烛和肥皂的原料,经济价值极高。其木也是优良木材。乌桕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

不知道何时,我家门前的乌桕树被砍掉了。

这一年,张辉给何华买了一辆红色的上海大众汽车,十三万。

她每天开车上下班。

再过一年,她调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学里。听说,不再上班了,到南京带女儿读书去了。

还听说,张辉的车子经常停在那个女人家的小区。他跟那个女人有一个儿子。

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看见何华,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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