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蝙蝠

时间:2022-02-15 10:28:46 

陈峻

福洞村是江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离某县的山涯乡政府所在地还有十八公里,前些年,有位新来的乡长说想到村里瞅瞅,爬了四个多钟头七拐八弯的山路,喘着粗气说:“山涯乡这个最远的瓜还真的不好啃。”山涯乡这个最远的瓜是很有些来历的,这来源就是村后边的一个山洞,因为洞里有着许多蝙蝠,人们就叫它:蝙蝠洞。据村里的传说,明代末年,有几个战败的官兵被清兵追杀,逃到了这里,躲进了蝙蝠洞,清兵追到洞口,一大群蝙蝠叫着喊着劈头盖脸地飞出来,把几个清兵吓得屁滚尿流,转身逃走了,这几个官兵便在这里住了下来,这就是福洞村的祖上。这蝙蝠洞里的蝙蝠,不仅救了明末的官兵,还救过全村的百姓。说是民国三年的一个夏天,泼天倒的暴雨从头天晚上一直下到第二天的傍晚,雨刚停,好多好多的蝙蝠飞到村子上空黑压压的一团一团,叽喳叽喳地叫得像是急火燎心,看上去挺吓人的,老人们一听,就说不好,这山里要出龍,要爆发山洪水,全村老老小小赶忙起身逃到那蝙蝠洞里躲避,没过一个时辰,一股山洪果真突然像从天上降下来的,倾刻把村里的房子茅舍冲得五花飞散。从那时起,每到过年过节,人们就到洞里来烧香磕头,带着鸡鸭与腊肉,人们感谢蝙蝠。

福洞村到解放时还只是几十户人家,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最兴旺的时候,也只有一百多户,但不管是哪个年代,村子里一幢幢农舍,清一色的泥墙土瓦,零零散散地撒落在山岙里,家家的门前与屋后,或清水潺潺,或竹林摇曳,或有古藤缠绕的绿树。清晨,鸟雀叽叽喳喳开始叫唤的时候,各家灶屋上就有灰灰白白的炊烟升起,随之男人的吆喝声,牛羊的叫唤声,就会在山峰树梢尖上碰撞,把这个像古藤缠绕的老树一样的小山村摇醒。傍晚,当夕阳把山尖断崖涂成一片金黄,男人们扛着犁或锄,陆续回家,老远就能闻到哪家腊肉蒸野蕈的浓香,妇女们早已把晚饭烧好了,每家的桌上,都少不了一壶自酿的糯米酒或苞谷烧。路过一家家门口,屋里就会有喊声传出:“咋的,进来喝一盅!”路过的人会说:“好咯罗,留着啊,喝的日脚长着呢!”

每年,过了谷雨,就有蝙蝠飞到村子的上空,叫着飞着,像一群撒欢的山野孩子,村里的人有的笑咧着嘴抬头看着,有的拿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在头上挥着摇着,说起来也怪,蝙蝠听到竿子在空中呼呼作响,就会朝着竹竿飞过来,要是碰上谁的竿子,谁就会乐得高门大嗓地叫喊:“啊哈,撞福了,俺撞到福了!”山里人叫这为摇福,这根细细长长的竹竿就叫福竿,这风俗一直延续,有文化的人都知道,这风俗在县里的某某书上载着呢。本来,一村人这日子,过得就像是村后的山溪水,气候不大,可也明沏平静,欢腾而踏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年轻人就往山外走,也许是从二十年前村里那条简易的公路开通以后吧,也许是前些年村里牵进了一条电缆,电视通了,那怪怪的匣子里放出来的尽是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后来连上了一点年纪的人也往外面跑了,那灶屋上的炊烟也就慢慢地少了薄了软了,连树上的鸟雀叫唤起来,也没了原先那种兴头冲冲的清亮,近两年,也有老人被住在外面的儿女接出去,有的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在外面住了些日子回来了,原先像老树桩似的壮实的身子,变得像一段发霉松垮的老白杨,风一吹都能晃几晃。这个样子还能晃几天呢?与福庚家相邻的老福头,去年从外面回来,福庚问他:“外头咋样呢?”老福头张了张嘴但没话,只摇摇手,再问就摇头,噘着的嘴再也不张开了。

立秋过后,天就黑得早了,特别是这大山里的天,你看,还不到傍晚六点,天空就像一片被六月里毒毒的日头晒蔫了的树叶,黯然无力而且无助,软绵绵地挂在山尖或树梢顶上,三俩微弱的星,像几点惘然无措的眼睛,散发出一阵阵让人心凉的忧伤。福庚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片软弱无助的树叶,耷拉着脑袋,阴着一张陈年腌菜似的脸,坐在门口的毛竹椅上,软软地将身子依着旧门板,愣愣地对着阴郁的天空,眉间在一蹙一蹙地抽动,像是有无数个蚂蚁虫豸在他的心尖上噬咬,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照理明天儿子要来接他们去城里住了,多好的事啊,他咋就高兴不起来呢?四周的山峰树木在黑下来的夜空里就更显出些奇奇怪怪的样子,幽暗的傍晚里有风,树在风里就像一群不安分的浪荡伢儿,有意地在那里扇风点火,这让福庚眉间那痛楚抽动的频率,更加快了一些。要是在平日,这时候是他最快乐惬意的时光,忙完了山上的活,回到家,清凉的山泉水上上下下洗一把,二两自家酿的包谷烧,一碟也是自家地里出的花生米,脆生生,香喷喷,嗞嗞嗞地喝得有滋有味,喝完就这样坐在门口,醉熏熏地抽一袋烟,抬头见有蝙蝠在天空里忽高忽低地飞翔,像一束束细细的黑色的光柱,在天空里穿过来又穿过去,并发出吱吱吱的轻轻的叫唤声,像一群黑色的精灵在快乐地舞蹈,这时云里雾里的他也就跟着乐了,也像是跟着它们一起在天上飞翔与舞蹈。你别说看上去有点木讷的福庚,不会这么浪漫,但他的心是浪漫的,每当这个时候,看看他嘴角漾出的那个甜美的微笑就可以知道,福庚的心是浪漫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了夜晚,天空里飞翔的蝙蝠就渐渐地少了,到这一两年,几乎就看不到了。于是福庚的眉间便开始了一蹙一蹙地抽动,动一下,就会轻轻叹一口气,伴着同样是轻轻的呓语:“唉,蝙蝠怎么就不见了呢?”直到天空里出现了一只或两只蝙蝠在飞翔,他的心里才会漾起些欢快的浪花,像被春风吹起的一池山泉水,也像山里女子脆亮亮的笑声,透亮并有种撩拨人的骚动。

“还瞅啥呢?明天大祥就要来接俺们了,你也不清点清点要带的家什,到时大祥急煞火燎地回来,见你糊头昏脑像个没头的鸡样,又说你撞见鬼了!”老伴见福庚又对着天空发呆,从灶间走出来,用埋怨的口吻说,那说话的语气有些颤抖,那种带点沧桑苦涩的颤抖里,有着傍晚山里云遮雾罩的阴郁。她知道福庚的心思,又在那想蝙蝠什么的陈年旧事,想有啥用呢,家里腌菜吃完了,到第二年还好再腌的,人家蝙蝠飞走了,不回来了,就像儿子大祥,飞出去了,再也不回来了,村里多少年轻人都飞出去了,不回来了,光想有啥用呢?但她看看福庚那张难看的脸,心里又酸酸的有些不忍,老头子也是七十六岁的人了,没多大能耐了,想想还不行吗?

福庚听到老伴的说话,眉间的蹙动骤然停了下来,把目光也收回来了,无奈地对着老伴说:“唉,就瞅瞅呗,还能咋样?”他扶着门框像是有点艰难地站起来,“家什?不是都清过了,点过了吗?对了,都带上吧,把福竿也带上吧。”说着就到门背后找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毛竹竿,又走到门外,举起竹竿,在夜空里挥了起来。

老伴看见他的样子像是从一个梦里走出来的人,两眼直直的,人一颤一颤地走出门去,心里有些害怕,这死老头子,别真的着了魔了,连忙走到门外:“你看你,别摇了,蝙蝠都没有了,你空摇啥呢?”

“就摇摇,就摇摇呗,明天大祥就要来接俺们了,俺们要搬家进城了,照理是要摇的呢!”福庚就继续摇,一根竹竿在空中划过来又划过去。这时的福庚像是清醒了,也像是突然在手腕上安了一部马达,手劲还是像年轻时那么强大,马达发动,那细细长长的毛竹竿就在空中发出呼呼呼的响声,那响声有力量有节奏,像一曲简朴原始的歌谣。搖着摇着,那久违的场景就在福庚面前播映了:傍晚,村子的上空有一群群的蝙蝠在飞翔,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人拿着一根同样的竹竿在摇着,人们说着笑着,竹竿呼呼地响着,天上的蝙蝠大概听到呼呼呼的声响,越来越多地向竹竿飞过来,地上人们的竹竿摇着摇着,天上的蝙蝠吱吱吱地欢叫着,像是与人在一起嬉戏和逗乐。不知谁的竹竿碰得蝙蝠了,就大声欢呼叫喊起来:“好啊,俺撞福了!撞到福了!”其他的人也会一起跟着欢叫:“撞福罗,撞福罗!”那叫声和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连树上的喜鹊百灵,都会扑棱棱地飞起来,叫起来,跟着一起闹腾,整个小山村都在喜颤颤地乐哈着。老辈们都说要是谁的竹竿碰到了蝙蝠,谁家就会有好运气好福气,因此,到了过年过节,或者谁家有大事喜事,只要天上还有蝙蝠在飞的季节,人们就会拿着竹竿在空中这么摇着,一边摇着,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自家的心愿。这风俗起源于何时,已不可查考了,反正在福庚的心里记得,爷爷说他爷爷的手上,这风俗就时兴了。

“是要摇的,是该摇的,明天要进城搬新屋呢。”老伴赞同地说着,也一颠一颠地从堂屋里走出来,看着福庚摇。明天儿子要来接他们俩,到离这好几百里地的城里去住了,儿子说让他们到城里去好好享几年福,搬房换屋是平头百姓改天换地的事,怎能不摇摇福呢?再说这老头也是给大祥给儿孙摇呵。想到这,她那干瘪的嘴角露出像是尘封了陈年八代的羞赧,五十多年前,洞房花烛夜,这死福庚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咬了他一口:“死鬼,轻点,你咋就知道俺肯嫁给你呢?”福庚得意地笑了:“嘿,嘿嘿,俺是摇的,那几天,俺天天摇福,摇着摇着,就撞到福了,天上的蝙蝠叫得是那样的起兴,你还不嫁俺有鬼!”她信了,她命里注定是要嫁这个男人的。儿子大祥出世前,福庚每到晚上,就这么摇,她知道他心里想死想活的就想生个儿子,果真胖头胖脑的大祥出世了,夜里他使劲扭了她一把笑得捶着床板,她也咬了他一口,然后两人哈哈大笑。大祥考大学那阵,再后来,儿子找工作、创办公司,再后来结婚生小孩,福庚都会提前好些日子,在门口举着这根细细长长的福竿,手上摇着,心里念着。这么些年,儿子大祥在外边,忙得昏天地黑的,老头子的心思,儿子咋会知道呢,可是她知道的呀。

夜里,福庚和老伴相对着倚在床头,半晌半晌没说话,灯是早就关了,他们舍不得费电,窗外透进些薄薄的月光,床上一南一北两个模糊的身影,像两个相对而坐的古老的雕塑。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老伴问:“这次去,大祥还是叫俺们住那间小屋么?”福庚眯合着眼有些魂不守舍地:“大间小间有区别么?”看来,他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住哪间屋的事。“唉,去城里好是好,就是一家家关门闭户的,串个门,说个话的地都没呢。”老伴的担心总是这么简单。“还说啥话呀,连只蝙蝠都见不着,楼高得仰脸一瞅就掉帽子,没个人夜里能睡得踏实的,白天一个个又忙得连狗都追不上,谁还有神和你说话呀?”看来福庚对城里生活的理解比老伴要深刻得多也全面得多。俩老人这几年过年都在儿子城里的家住过,正是这经验让他们担忧。两人就这么倚着对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窗外泛出朦朦胧胧的晨光,他们才合上惶惑沉重而含混的眼睛。

大概上午九点多钟的样子,大祥的越野车就到了村里,三百多里地,差不多要四个多小时,看样子他是起了个大早赶来的,同来的还有他的媳妇,一个长发披肩,长裙飘飘的女子,那走下车来的样子,像是个仙女从天上飘下来的。随即有一些惊叹的目光远远近近地飘过来。“爹,娘,咋的,都准备好了么,我和莹莹来接你们了。”大祥还没进门,就大声地催问道。

俩老人一听,连忙赶出来迎接,笑得嘴合不拢的样子。“啊哈,你们咋这么早哇,还没吃早饭吧?叫你娘给你们弄,俺们刚吃了搬家的长寿面,给你们也煮点,搬新家总是要吃长寿面的呢。”

“啥长寿面啊,我们在城里吃过早饭了,快收拾收拾跟俺们回去,公司里还有一摊子事呢。”大祥心里像有把火在烧着。

福庚见儿子催命似的,心里有些不悦。心想,搬新家咋能不吃长寿面啊,祖上都这么传的,咋就一点都不信了呢?这老的规矩是一片烂树叶么?

“咋还这么多家什零碎啊?”大祥见堂前堆了一地的大包小包,有的是尿素袋装的,有的是破被单包的,有的是用纸板箱装的,就有点烦了。他一再交代,东西少带点,城里啥都有了,人过去就行了。“爹,你看看,这一地的,叫人烦不烦啊?”心一烦,大祥的口气就有些重了。他媳妇莹莹,用脚这包踢踢,那包踢踢,一脸的不屑,冷冷地:“哼,这是干啥呢,逃荒啊?”

大祥看着看着就动手了,拆开纸箱一看是那台旧彩电,说:“爹,都啥年代了,还带这个,不要!”解开包袱看看,见是碗筷厨刀什么,说这不要,解开那个尿素袋看看,是苞谷、花生、黄豆,惊讶地瞪了一眼老父亲:“爹,你到城里是去种地咋的?”大祥就这样,解一个扔到一边说:“这不要。”解一个又扔到一边说:“这不要。”解到一个装着野蕈和野菜干的包包和一纸盒土鸡蛋,莹莹的眼睛这才放光了,“哈,大祥,这要了,城里买不着呢。”

福庚见儿子扔破布垃圾似的,把一个个包扔在一边,说这个不要,那个也不要,脸就慢慢地拉长,慢慢地变灰。儿子扔一个,他的眉间就抽搐一下,像心尖被火烫了一样。老伴站在一边,见儿子解一个扔一个,心里也一抽一抽地痛,她和老头子,准备了多少天才收拾好的,咋就都扔了呢,连饭碗也扔了,但她见儿子那气势,又不知说啥好。只是一惊一乍的探头探脑,围着他们转圈,嘴里不停地唠叨:“咋都扔了呢,咋连饭碗都扔了呢?”

选到最后,大祥说:“这三个包带走,其他的都扔了。”这三个包,一包是莹莹喜欢的野蕈和野菜干,还有那盒土鸡蛋,另一包是两个老人几件换洗的衣服。他和莹莹一人一包往车上拎,出门时,大祥回转头说:“爹,娘,快点啊,俺们就出发了。”大祥老娘见儿子出了门,赶忙从那尿素袋里取出几副碗筷,快手快脚地用块旧布包好,又打了个结,拎在手上,平日见她木手木脚的,这时她的手脚却出奇地麻利,“咋连吃饭的碗都不带呢,讨饭还得要副碗筷呢!”她边打结,边慌神慌意地想,生怕大祥回头看见又把它扔了。她把包袱套在手腕上,还使劲地扯了两把,脸上很有些坚决的样子。福庚则走到门背后,拿出那根细细长长的福竿,那竹竿上还贴上了一张红纸,这是他昨天晚上想了好久才贴上去的,搬新屋呢,咋能不贴呢?竹竿因为红纸,鲜艳而且喜气,像过年一样,他想其他的扔了就扔了,这福竿得带上,兴许城里也有蝙蝠呢。

大祥和莹莹在车上放好了东西,回头来催两位老人。他见爹手上拿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眼睛瞪得更圆了:“爹,你这是干啥呢?”莹莹见公公拿着的竹竿上还贴了一张红纸,像是见了外星人似的,愣愣地张着嘴一连串的:“这,这,这——”

“大祥,这是福竿呀,带着吧,啊?”福庚像是在乞求儿子。

“真是,你真是,你以为俺这车是拖拉机啊?都啥年月了,还信这个!”大祥的口气里全是火气。走到面前,大祥用那种命令他员工的口吻:“快给我扔了,跟我上车。”

福庚迟迟疑疑地站着,怎么都舍不得扔了。就在大祥数落他的时候,他没吭声,但福庚明明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很顽强,也很响亮:“你说啥呢,你还没出生,俺就给你摇了,你走到哪个十字路口俺没给你摇过呢,真是的!”

这时,大祥裤兜里的手机响了,“喂,哪位?”大祥有点烦。“喂,老板,我是小范啊。”原来是他的办公室主任范美珍,就问:“啥事啊?”只听手机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放连珠炮似的:“老板,市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常务副市长马向东下午要来看我们项目的工地,上海又来了一拨人,说想和你谈谈新项目合作的意向,下午你能赶回来吗?”大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连忙说:“赶回来,怎么都要赶回来,你马上回复市府办啊!”

不知为什么,福庚听着儿子接电话,手就有些抖,臉上也跟着有阴云堆起来了,像是风雨要来的样子。

“还站着干啥呢,走啊!”这时大祥走上前来,见父亲还站着拿着那根竹竿不放,火气冲天地吼:“你咋还不扔呢?”福庚一听,手抖得就更厉害了。

大祥看看父亲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心想真是个老古董老顽固。莹莹更是一头雾水似的,真是的,让他们到城里去享清福呢,像是让他们上刑场似的,这算哪门子事呀!

大祥真的等不及了,伸手过来,就夺爹手里的竹竿,但爹攥得死死的,一下没抽出来,这时一股火气噌地冲了上来,像是崩发的岩浆,他用力猛地一拽,只见福庚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大祥夺过竹竿,随即放到膝盖上喀嚓一声折断了。

那喀嚓一声,福庚像是听到自己的脊梁骨断了,一个晃荡没站住,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铁青。“你,你,你——”

老伴一见,慌忙上前去扶,哇的一下就哭出声了:“这算咋的了,这算咋的了?”

大祥一见,也有点慌了,赶忙上来扶。“爹,你咋的了,今天是多好的事呢,本来我们还不想告诉你的,想到时给你们一个惊喜。这次请你们进城去住,也不是和俺们住在一块的,俺们专门给你二老买了一套两室一厅,新的彩电、冰箱、洗衣机,连空调都给你们装好了,就想让你们住得自在些,开心些。爹,去了你就知道了,一个新建的很漂亮的小区,十五层高的楼,给你们买的是三楼,平日你们要是高兴走,上下也方便,不高兴走,可以坐电梯,对了,到了城里,娘也不用烧饭了,我们专门雇了烧饭的钟点工,就想让你们清清闲闲地养养身子,看看世界,享享清福,我们有空了,就来陪你喝个酒,说说话,房子早就装修好了,就等着你们过去了。”

福庚坐在地上愣愣的,像是在做着一个梦,听儿子说着说着,他一句想说的话都想不起。大祥把爹搀起来,莹莹扶着婆婆,一起往车子走去。扶爹进车门的时候,大祥明显觉得爹用脚顶着车门,像是在抵抗。大祥硬是把爹的脚挪进车里,咣的一声把车门关上,汽车发动,轰的一声,车屁股后冒出一阵白烟,车子开了。

这时几家门口,有几个向这边张望的老人,他们弓着的身子探头探脑,像几个浓浓淡淡的问号。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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