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腰牌的秘密
杨细生在黑龙庙外挖了一个坑,把张西桂埋葬了。他在坟墓前插了一块竹牌,竹牌上写着“排鼓佬张西桂之墓”。
安葬完张西桂,杨细生依照原样把金条藏到黑菩萨的座底下。立冬后,下了第一场雪,天气很冷,外面的行人很稀少了,杨细生决定启程了。他拿出6根金条,连同张西桂的腰牌一起,缝在棉衣袖子里,去新化琅瑭找张西桂的家人。
一路上,张西桂顶着寒风,双手拢进袖筒里,弓着腰,缩着脖子,匆匆赶路,有时候绕山路,有时候搭乘木排走水路,走了七天七夜,终于走到了资江的琅瑭码头边。然而,他的运气真不好,就在他登上码头的时候,被三个穿军装的士兵挡住了。中间那个士兵问:“什么人?到哪里去?”杨细生毕恭毕敬回答:“湘阴人,到琅瑭走亲戚。”士兵问:“亲戚是谁?”杨细生回答:“张西桂,他是我表叔。”
中间士兵对两边的士兵递了一下眼色,那两个士兵一齐围来,各抓住杨细生的一只胳膊。中间士兵说:“我们是抓壮丁的。张西桂家没有出壮丁,你跟他是亲戚,你去顶替吧。”
杨细生赶紧求道:“大哥,大哥,两位大哥你们听我说,我不是张西桂的亲戚,我只是……”
中间那个厉声道:“少废话!我们要完成任务,你被抓到了,算你倒霉!”
杨细生一愣,明白了,这是秀才遇到了兵,有理说不清的。突然,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利用他小时候跟着排鼓佬父亲学到的缩骨功,猛地往棉衣里一缩,身体就从棉衣里脱壳一样,逃出来了,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杨细生就跑到了河边,扑通往资江河里一跳,一个猛子扎进去,没影了。
杨细生在资江里游啊游,不知道游了多久,终于没力气,他从水里露出头来,爬上岸,发现了远处有几户人家,便快步跑上去。
杨细生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那户人家窗户紧闭,但堂屋门是开着的。杨细生进了堂屋,大喊:“有人吗?家里有人吗?”堂屋旁边的厢房门开了,一位瞎眼的老婆婆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跑出来,急切地问:“是我崽回来了吗?是我崽西桂回来了吗?”
杨细生一愣,明白了,眼前的老婆婆就是张西桂的妈妈。杨细生忙上前握住张妈妈的手,说:“张奶奶,我是西桂大叔的朋友。”张妈一震,忙朝里屋喊:“启胜,启胜,你快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警觉地盯着杨细生。
张妈妈握着杨细生的手,说:“伢子,你先进屋烤火吧。”
杨细生跟着张妈妈刚进屋,启胜抱着一堆衣服,对杨细生说:“这是我爹的衣服,你换上吧。”杨细生赶紧道谢。杨细生把湿衣服换下来,边烤火边烤衣服。
张妈妈问:“是西桂要你来的?”杨细生回答:“是的,奶奶。”张妈妈问:“西桂他人呢?”杨细生愣了一下,面对瞎眼的老妈妈和年幼的孩子,他怎么敢说出真相?杨细生说:“他……他放排到汉口去了。他要我来告诉您,不要等他回,他想到汉口做点生意,等赚了大钱再回来。”
张妈妈又问:“你是哪里人?”杨细生继续撒谎:“湘阴县的。我也是排鼓佬,我跟着西桂大叔放排的。”张妈妈擦着眼泪,抓着杨细生的手:“伢子,你跟我说实话,西桂他到底怎么了?”
杨细生慌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妈妈喃喃的说:“西桂临走的时候交代了,他不会让任何陌生人到家里来的。如果有一天,有陌生人找上门来了,就一定是他遭遇不测了。”张妈妈说着说着,伤心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唱:“怀胎十月尽,娃娃往外奔,娘奔死来儿奔生。我的儿呀,你一去就无音信。”
杨细生落泪了,他握着张妈妈的手,想说实话,但话到嘴边,他又转弯了:“奶奶,我跟你说实话,西桂大叔他……他……他被抓壮丁了!”
张妈妈一惊,止住了哭,急切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杨细生说:“我亲眼看见他被大兵抓走的,我只顾自己逃命了,我没有救下他。奶奶,对不起!”
张妈妈露出了微笑:“不怪你,伢子。被抓了壮丁也好,总归是活着的。启胜,你快去告诉你戴婶,你爹地是被抓壮丁了!你爹没死!你戴叔也不会死的。”
启胜高兴地跑出门了,杨细生赶紧跟在启胜后面。在去戴婶家路上,启胜告诉杨细生说,他爹张西桂与戴叔戴青山,都是琅瑭镇的金牌排鼓佬。
来到戴婶家,戴婶对启胜并不热情,冷冰冰地说:“又到我家来干什么?我自己家都没米下锅。”
启胜说:“我今天不是来借米的!我奶奶要我来告诉你:我爹地没有死,他是被抓壮丁了!我爹没死,戴叔肯定也没死。你不信,可以问他。”启胜指着杨细生。
戴婶把杨细生和启胜领进屋,递给了杨细生一杯热茶,给了启胜一个煮鸡蛋。启胜接过鸡蛋,说要回去給奶奶煮饭了,问杨细生还去不去他家,杨细生摇头,说:“我不去你家了,我从这里直接回湘阴。请你记住: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叫杨细生,湘阴县赛头口黑龙庙的守庙人。以后,你跟奶奶生活有困难,就去湘阴找我。”
启胜走后,戴婶说:“张西桂绝对死了。”
杨细生吓了一跳,赶紧问:“此话怎讲?”
戴婶说:“我们家戴青山都死了,他张西桂能不死?”
杨细生长吁了一口气:“婶,话也不能这么说。没人规定,你家戴青山死了,他西桂叔就一定不能活吧?”
戴婶轻蔑地一笑:“我们家戴青山,堂堂正正的排鼓佬,他都死了;他张西桂,一个土匪,强盗,能不死?他不死,那是老天没开眼!”
杨细生惊讶不已:“土匪?强盗?怎么会?我明明看见了他的腰牌,只有排鼓佬才有那种腰牌。”
戴婶呜呜地哭了起来:“土匪就不能伪装成排鼓佬?……在我们琅瑭镇,金牌排鼓佬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张西桂,另一个是我们家戴青山。可是,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