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方(7)

时间:2016-10-07 12:18:00 

梦里,她觉得冯宛庭来了,看她,抚摸她。后来,冯宛庭又变成了葛政委,她扑到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跑掉。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葛政委又变成了老邢,在她身上肆虐起来。她挣扎,她喊,她喊出了声……

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她为自己的这个梦感到羞耻。她想,冯宛庭是和葛政委一样有文化的人,哪能和老邢那样粗鄙的人相提并论呢?

秋天来了。如花睡在卧室里都有些冷,睡在板铺上的他不冷吗?到了冬天怎么办?如花常常为这事而忧虑。

可是还没到冬天,他就睡到了她的床上。某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似睡非睡中,如花觉得冯宛庭来到她的床前,站了一会儿,就悄悄上床,掀开她的被窝钻了进去。

他的手除掉她的胸衣,她感觉到了他的贪婪。手滑向小腹。她成了水中赤裸的鱼儿。热辣辣的肌肤告诉她,他也是赤裸的,饱满的。月光皎洁,他们在起伏中融在了一起。

气喘吁吁,酣畅淋漓。

如花以为仍是做梦,闭着眼睛不愿退出梦境。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睡你!他趴在她的耳边,热烘烘地说。

她掐了他一把,说,你们男人都这样啊!他色眯眯地笑了。

这时,如花认定,她不是在梦中。她与冯宛庭,真真切切地完成了一次鱼水之欢。

选一祥和之日,冯宛庭和如花举行了婚礼。

苇子沟镇人民政府的首长和青年团、妇女协会的领导都前来祝贺。在婚礼上,冯宛庭宣布,他的民生堂交给人民政府建卫生院,为苇子沟的百姓救死扶伤。人民政府首长当场宣布,任命冯宛庭为苇子沟卫生院院长。

婚礼热热闹闹,折腾了一天,又折腾了大半宿。如花如愿成了苇子沟卫生院院长夫人,也是卫生院的一名护士。

你怎么和镇上的领导那么熟?如花问冯宛庭。

冯宛庭说,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人了,我也可以公开我的身份了。我是地下党,我父亲冯秀章也是地下党。当年我在奉天读书,我父亲在苇子沟开药铺,实际上是共产党的地下联络站。通过药铺,给东北抗联传递情报,提供药品。我和镇上的领导,都是革命同志。

革命同志?如花想起了葛政委。那你认识葛政委和苗教员吗?冯宛庭愣了一下,问,葛政委是谁?苗教员是谁?

如花自知说走了嘴,忙掩饰说,听街上人说的。

冯宛庭笑了,说,我们做地下工作的,接触的人并不多。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你这样的贫苦人能够翻身做主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贫苦人?我原来可是邢家的媳妇啊,傻墩儿虽然是个傻子,但他们家可不穷。

冯宛庭哈哈大笑,说,你以为我不了解吗?你是老邢从江岔子里捡回来的……

如花浑身一颤,突然感到这个人有些可怕。在他面前,什么都藏不住,你似乎永远都裸着身子。

由于有冯宛庭在,苇子沟卫生院办得红红火火,在周围十里八村都很有名,甚至连哈尔滨城里的患者也都慕名前来就医。

一天,卫生院进来两个人,是女儿领着父亲来看病的。这两个人一进屋,如花就觉得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冯宛庭一边给老人把脉,一边和父女俩聊天。冯宛庭问他们从哪里来:女儿说,是从韩家洼子来的,本人也姓韩,韩家洼子大多数人都姓韩。

听到韩家洼子四个字,如花的身子颤了一下,像被一颗无形的子弹击中了,以往的岁月在混沌中渐渐清晰,正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不吱声,默默地看着父女俩,就像看到了家乡村头的那棵老榆树和树上红拉拉的红布条。趁冯宛庭给老汉开药方的工夫,如花把年轻女人叫过来,问她,你知道韩家洼子有个山东马家吗?

年轻女人说,知道啊,山东马家过去在韩家洼子很有名啊,可现在不行了,这个家散了。

怎么散了?如花问。

年轻女人说,他家俩闺女,小的不知因为啥事跳江了,连个尸首都没找到。那个大的呢……

大的怎么了?如花迫不及待地问。

年轻女人说,大的嫁到江北了,土改那阵儿不知为啥又回来了。听说她妹妹投江后,她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后来不顾她爹马有才的反对,参加了民主联军,和土改工作队的闫队长结了婚,那闫队长大她十好几岁呢。土改后,她随闫队长回到了部队,去南方了。

如花目瞪口呆。她想起那时候似玉参加识字班的时候,一见到葛政委就往她的身后猫,一说话脸就红红的。葛政委说她是小家碧玉,还鼓励她向妹妹学习,大胆地投入到革命队伍中,像鲜花一样开放。现在看来,姐姐似玉看似柔弱,其实比她更勇敢,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熔岩般的火焰。

唉!如花重重地叹口气。

那,那个马有才呢?如花问。

那个马有才啊,年轻女人说,听我爹说,他被江北胡子绑过票,还算命大,逃了回来,可是却被吓破了胆,那脑瓜皮薄着呢,掉片树叶都怕砸坏脑袋。老话说怕啥来啥,他没招谁没惹谁,和一群人在地里铲地,天上就掉下来一颗子弹头,不偏不斜正砸在他的头顶上,他只哼了一声,就没命了。

如花僵在那里,像在听一个十万八千里以外的传说。

走了,走了。老汉喊闺女。年轻女人起身,扶着老汉,走了。如花呆呆地望着他们,直到他们云一样在她的眼里消失。

和你并骨

如花和冯宛庭过了十几年如漆似胶的好日子,可好日子总是让人觉得短暂。

冯宛庭在知天命的年龄上,突然得了一场病。他虽为名医,无奈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眼看病来如山倒,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冯宛庭就被病折磨得形销骨立,眼看着奄奄一息了。

如花按照冯宛庭的吩咐,将他的那些长辈们请来,商量后事。

按照当地的习俗,前妻病逝,并有子嗣的,夫无论续弦几房,死后都要与发妻并骨。也就是说,冯宛庭死后要与他死在奉天的前妻埋在一起。

长辈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这让如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悄悄地问一个长辈,如果我先死呢,我要是死在冯宛庭前头,他是不是得和我并骨?

长辈说,八成是吧。可你还活得好好的呀!如花心里已打好主意。

深夜,月光惨淡。如花从箱底找出那张发黄的药方。那是老邢在他朋友张大药剂子那里拿回来的,就是这服药,让她的前夫傻墩儿七窍流血,一命呜呼。她死也要和冯宛庭并骨,怎么也不能和那个傻小子并骨啊!

如花摸摸搜搜地来到药房,按照方子抓药。

写中药名的字都是冯宛庭教她的。那些中药的名字都非常好听。海风藤,六月雪,合欢皮,金樱子,款冬花,青木香。一听到这些中药名,如花就闻到泥土的香气,青草的香气,露水的香气,那都是生命的气息啊。

现在,如花就要用方子上的中药结束自己的生命了。结束是为了永恒。她要和她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将药煎好,缓缓地喝下去。如花感到药是甜的。躺下,等待美好的时刻。

那是谁,正在一片雾中悄悄向她走来。雾在慢慢地散去,人越来越清晰了。那是葛政委。葛政委朝她笑着。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葛政委走来了,却与她擦肩而过,走入另一片雾霭之中。强烈的失落感吞噬着她,然后,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早晨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几声婉转的鸟鸣敲打着耳鼓。如花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她和冯宛庭的家。

我没死吗?她敲着自己的头问自己。

鸟仍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没死,真的没死!当她确认了自己还好好地活在人间的时候,感觉一股凉气从她的脊梁骨泛起,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药方子上的药,为什么毒死了傻墩儿,而毒不死自己?

如花冥思苦想,想了几天几夜,脸想黄了,身子想瘦了,也想不出为什么。其实她能想到,但她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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