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之境(4)

时间:2016-12-16 17:10:02 

  童百泉听后神情大变:“这话是从哪里说起!我根本没害丁老财和孙寡妇啊!”

  “休要狡辩。累累铁证就在隔壁,你竟还厚着脸皮否认,实在恬不知耻。”吴闻指了指密室另一头。

  童百泉说:“原来说的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是丁老财亏欠我的,跟丁老财之死没有关系。”

  阴森昏暗的密室里,童百泉否认自己是杀害丁、孙的凶手。

  童百泉似气不顺又咳嗽了几声:“多年前丁老财的爹逃荒到古潭村,被我爹救了,之后丁父在我家做起了长工。但丁父不愿寄人篱下,跟爹借了钱去做皮货生意,没个五六年就挣下了一份产业。丁父想重金报答我爹的恩情,但他突然得了病一命呜呼。”

  童百泉咬牙说,“丁父死后,丁老财就忘了他爹的嘱托,不愿把银子还给我爹。不止如此,这该死的垃圾还四处造谣,说我爹当年骗光了丁父的银两。我爹气愤不过,得病死了。”

  “爹入土后,这混蛋还厚着脸来跟我要钱。”童百泉道,“我肯定不会给他,为了这事我们吵了不下一百次,他就是个贪婪的小人,死不足惜。至于那几箱金银……是发现丁老财死后,从他银库里搬来的。”

  童百泉咳嗽得比之前更沉闷了,“黎大人,其实最早发现丁老财暴毙的不是你,而是童杰。九月一日一大早,我得知丁老财又造谣,便去找他理论。童杰一时贪玩也到了丁宅,后来我要进正堂却被童杰拦住了,他告诉我:屋里面的人死了。”

  黎斯问童杰道:“你没进屋,怎么知道丁老财死了?”

  童杰呲牙不说话,童百泉骂了一句,童杰才用漏风一样的语气道:“他没有心跳声,爹说没有心跳的人就是死人。”

  童百泉顿了顿说:“我也观察了,发现丁老财真死了,之后我便跟童杰把银子都搬走了。这些银子原本就是我的,是他亏欠我的。”

  童百泉的故事黎斯听完了,吴闻却不买账:“这些完全是你的一面之词,现在丁老财已然死了,死无对证,你就编造了些由头来欺蒙大人。哼,童村长,你不要把事想得太简单了!”

  吴闻摸出绣有“童”字的足衣,一抖搂说,“依你所言,你跟丁老财是旧怨,那么你跟孙寡妇呢……难道是旧情?”

  童百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艰难道:“原来你们知道了。我跟她是有些……纠葛,但总不至于杀人吧。”

  吴闻接口说:“不至于,我却觉得很至于。”

  吴闻将他推测的孙寡妇胁迫童百泉娶她,童百泉杀人灭口的动机说了一遍,童百泉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煞白得吓人。

  吴闻迫不及待道:“童村长,跟你牵扯不清的丁老财、孙寡妇都不明不白地暴毙,其中最大得益者的人就是你,你具备充分的杀人动机、杀人手段。事到如今,我劝你老实坦白了吧。”

  “我……黎大人,你也觉得我是凶手?”童百泉眼巴巴望向黎斯。

  黎斯脑海里此时黑白一片,偶尔绽放的彩色里全是渐渐远离的沈柔。若非在古潭村被丁、孙凶案牵绊,或许能早一步找到她,但现在……

  黎斯被如茧般缠绕的凶案压得喘不上气,他转望童百泉:“一次的巧合或许真是巧合,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背后就隐藏着必然。如吴闻所推论,你就是杀害丁老财、孙寡妇的真凶。”

  “哈哈哈,哈哈哈!”童百泉放肆大笑,之后一大口鲜血喷出,他咳嗽不止,继而身体颓然倒地,阖然而逝。

  童杰像傻了,他跪在童百泉身前摇晃着尸体,咧嘴笑:“爹,别在这睡。这儿脏,这儿凉,回屋里吧。”

  童杰拉爹的衣袖,但童百泉毫无反应,童杰接着咧嘴笑,但眼泪却一滴滴落在了爹的脸颊上。他很快擦拭干净,喃喃地说:“爹说过不能哭,不能哭……爹说过我是怪物,只能吓人,不能在别人面前示弱。如果被人瞧出了我害怕,他们就会欺负我……爹说过我要像个男子汉一样……爹,你醒醒啊!”

  曾经谆谆教导他的人再也睁不开双眼了,童杰一声声笑,眼睛变得血红瞪着黎斯和吴闻,“你们都要死!”

  童杰张开双臂如大鹏鸟罩住了每一个角落,黎斯想反抗,但先前托举童杰重拳耗光了他仅存的体力,现在只能任人鱼肉。

  黎斯先听到了吴闻一声惨叫,紧跟是骨头被打断的裂声,黎斯一点点将目光转了过去,正看到童杰如煞星般燃烧的如天杀意。

  “你去死!”

  冰冷的拳风已至,黎斯甚至没来得及感受撕心裂肺的疼痛,涣散的意识就先一步将他摧垮了,他往后一歪倒了下去。

  整个人一沉一浮,如同漂流在浩瀚无边的死亡之河,记得地狱中有条河叫做忘川。传说人世间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男女,只要喝了孟婆的汤,再投入冰寒刺入灵魂的忘川河水里煎熬千年,就可以换得一次同相爱之人转世相见的机会。

  若传说为真,我愿意喝了孟婆汤,就此千年沉沦。

  但是可惜,我漂流的地方不是地狱;我沉沦的所在也不是忘川河。

  只是可惜,我醒来了。

  耳边是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伴随着激烈的狗吠和人吼,黎斯睁开了眼,感觉相当不安,来到窗口往外看。

  瞬间黎斯只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

  窗外,童杰正朝一棵枣树呲牙咧嘴地嚎叫,旁边是一条杂毛老狗,枣树上立着一只小鸟,尾巴是红色的,脑袋和身子是黄色和蓝色,如画面中一般。

  但很快,一个老妇人拽走了童杰,老狗睡觉,小鸟独自歌唱。

  吴闻从旁边走了过来,说:“大人,你面色很差啊,昨晚没睡好?”

  “也是,沈柔姑娘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

  待到黎斯的大脑重新可以运转,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坐在了饭桌旁,跟吴闻和童百泉父子一起吃早饭。

  童杰举着两根筷子艰难地夹菜,他生气地扔掉筷子抓起面前盘里的菜肴大快朵颐。

  “大人,你怎么一口也不吃啊,多少吃点吧。”吴闻道。

  黎斯愣了愣,好一会儿他才问出一句话:“吴闻,你认真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号?”

  吴闻神情诧异:“大人,今天是我们来古潭村的第二天,九月初二啊。”

  “九月初二……初二……”黎斯犹如陷身于混沌中的巨大漩涡,一圈圈、一圈圈被猛烈斡旋,转得头昏眼花,转得永永久久,仿若再也不会停止。

  “嘭!”黎斯突然撑开了椅子,童百泉愕然地看着黎斯:“黎大人?”

  黎斯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每一个人虽然五官不一样,但神情感觉就如同一个人。黎斯咬住嘴唇说:“我没事,我有些心烦意乱,想一个人去外面走一走。”

  说罢,黎斯扎进了朦胧色雨幕里。

  古潭村潮湿的土地上,黎斯越走越快,为什么……九月二号如同一个牢不可破的魔魇,如果说第一次回到九月二号让黎斯觉得那只是一个噩梦,那么现在呢……

  第二个噩梦?

  陌镇的古潭村,神秘的画中信,如泡影的沈柔,离奇的暴毙案,不可思议的时间倒流,还有失魂落魄的自己,黎斯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座烟雨中的村落,外表娟美如画但内里却暗藏惊天骇浪,古潭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村子?

  黎斯险些撞到一个人,是白白胖胖的福小生。

  福小生擦了一把眼泪说:“叔叔,我找不到我爹了。”

  “怎么会找不到你爹?”

  “我跟牛婶找了一整晚……呜呜呜,牛婶说,我爹说不定也被杀丁老财和孙寡妇的坏人害死了,呜呜呜。”福小生眼泪哗哗落了下来,瞧得黎斯心里酸酸的。

  黎斯拉过福小生:“别哭了,也许是你爹有事出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都这么大了,可不能老哭鼻子,跟个丫头似的。”

  “叔叔,我爹会没事吗?”福小生投来无助的目光,黎斯心里一揪说:“他不会有事的。”

  福小生破涕为笑了,他指了指一条小巷深处的房子说:“我家就在那儿,叔叔要不要进去坐。”

  黎斯答应了。

  福小生家只有很少的家具,福小生如同主人般端来了一小盘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水果,黎斯嚼了一个,甘甜爽口。

  福小生托腮瞧着黎斯,黎斯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讲?”

  福小生点了点脑袋:“叔叔,大家说你是神捕,专门破案抓坏人。我很好奇真有那么多坏人嘛,叔叔,你有没有抓错过坏人呢?”

  “抓错坏人,呵。”黎斯笑了笑,忽然间黑沉沉的大脑里炸开一道霹雳……“抓错坏人”莫非就是关键!仔细回想——两次时光倒流都是在自己锁定杀害丁、孙的凶手后,立即就回到了九月二号。

  因为自己找错了凶手,断错案才被推入时光倒流中?

  福小生望着脸色大变的黎斯,不敢说话。黎斯脑海里千转百回:就是这样。虽然极其荒谬,但荒谬之中却隐隐相吻合。这是一个可怕的诡局,从收到画中信那一刻起自己就落入了某人精心布置的诡局里……

  画中信、暴毙案、时光轮回,甚至沈柔都是这个诡局里的组成环节,自己则如一枚棋子被投入到以古潭村为盘,每一步都神鬼难测的迷宫里,不可自拔。

  而要走出诡局的关键就是,破案!只有识破丁、孙案的真相,找出真正的凶手才可以破开诡局,而相反地每一次抓错人、断错案的结局都将回到时光轮回中,永远停留在九月二号这一天。嗬,若破不了案,只怕就要永远被困在古潭村里了。

  太阳穴冷汗直冒,自从进入古潭村后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差,或许这也是惩罚手段。黎斯渐渐洞察明了,这荒诞绝伦的诡局,真可谓神鬼一局。

  黎斯还想不通诡局主人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让时光轮回、旧事重来太神奇了……

  黎斯匆匆离开了福小生家,来到村口,村口暗红色石像双眼空空望着前方,全身笼罩着一抹奇异神秘的气息。

  黎斯看了一会儿石像,然后往外走,唯一的出山路被山石、山泥都封死了。

  跟小三子说得一模一样,果然是出不去了,除了破案找出真凶外,已经无路可退。

  黎斯回到村里,突然被人拉住了,是邢郎中。因为重新回到了九月二号,所以曾给黎斯诊病的邢郎中尚未跟黎斯熟识,他为何要找黎斯呢?

  黎斯被邢郎中拉到了医堂里,嘱咐药童将门闩好后,邢郎中语重心长地对黎斯讲:“神捕大人,请原谅老朽的莽撞无礼,但实在是有紧要的事要告诉您。”

  “先生无须拘小节,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我想告诉神捕大人的是,我知道是谁害死了孙寡妇。”邢郎中捋着山羊胡说,“应该不差,就是她。”

  “谁?”

  “牛有庆的婆娘,就是那个最喜欢满世界瞎嚷嚷的牛嫂。”邢郎中说出了答案。

  黎斯一怔:“牛嫂,你怎么证明是牛嫂杀孙寡妇了?”

  “我有证据。”邢郎中浑浊的老眼里冒出两道光芒,“证据就是紫胭脂。”

  “紫胭脂,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毒草,只生长在乌么山最险的悬崖上,生有巴掌大小的紫色花,花香令人痴醉。但这世上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紫胭脂美丽妖艳却有剧毒。有许多进乌么山的猎户就是因为对紫胭脂的好奇,结果再也没有回家。”邢郎中介绍完紫胭脂,眯了眯眼说,“可就在去年年底,有一天傍晚牛有庆突然找我来看病,当时他整张脸都发紫,之后偷偷告诉我他中了毒,就是紫胭脂。”

  “中毒后他还有时间回村?”

  “神捕大人怀疑的跟我当时一样,于是我就问他。怕死的牛有庆一口气就说明白了,原来药商跟他收购紫胭脂磨制的花粉,用其做成胭脂能打动名门贵族夫人们的芳心。”邢郎中摇头道,“牛有庆在研磨花粉时不小心被划破了手,这才匆忙来找我救命。也算他命大,我祖辈曾研究过紫胭脂的毒素,并留下了解药方子,我对照方子救了他一条命。”

  黎斯心中渐渐明了:“先生的意思是:孙寡妇中的毒也是紫胭脂。”

  邢郎中道:“没错,尸体发紫发胀,全身溃烂成了黑水,且散发着阵阵鱼腥般的恶臭,这同紫胭脂中毒后的症状完全相同,所以孙寡妇就是被紫胭脂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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