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香事:玩香种种

时间:2016-12-23 12:42:23 

  台北的玩香人由于接触沉香较早,加之从日本的香道课程和中国传统的香学典籍中吸取了比较多的营养,因此,台北的沉香玩家,或者沉浸于自己的香课,或者有自己喜欢的古道具,或者用上等沉香雕刻,或者利用沉香之气导引,没有定法,反而显得各具特色。

  萧慎昌:雅致玩香

  去到萧慎昌先生的心斋,正好是他的香课时间,一群人清静地坐在长桌旁,学习品香和制线香。整间屋子的布置偏暗淡,香室仅一张桌,旁边柜上陈设着各地沉香样品,外加几个宋、元的香炉,别无他物。另一间为席地而坐的茶室,矮桌上没有花草,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养的一大盆荷花。与日本香室一样,讲究香气的隔离。“也讲究禅意,要求一切近乎平淡。”

  萧先生40多岁,气质偏于安静,言语也不多,早年开一间小五金行,场地非常局促,可是他能自得其乐,在狭窄的角落里为自己辟出了一间香室,没有老师,就自己看书琢磨,玩自己的系统。“20多年前,台湾沉香热,很多人开始讲究品香,当时刘良佑老师的书出来,也有很多人去日本上香道课程,我基本上是自己摸索,没有按照别人的套路。到了今天,慢慢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们要和我学习品香,于是开了这间香课教室。”

  他的玩香系统,全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办法,与一般的做法迥异。就拿请我们喝的沉香水来说,特别的甘甜清爽,他解释说用了特殊煮水的办法。“沉香讲究气,所以我不让水温升到100摄氏度,保持用小火温煮,不让其气息散掉。一般的沉香水越来越淡,可是我的这个始终能保持厚度。”有人用沉香水泡茶,他不赞成,“两种好东西不用叠加了,好的东西,要保持纯粹性”。

  他用一小巧的鹤首铁壶煮沉香水,原来在研究沉香之外,也喜欢茶,渐渐对器物有自己的理解。在他看来,好的香材,如同珍贵的茶叶,就如同好茶需要好茶具才能表现,好香也需要适合的香道具让香味展现。正是从这一点出发,他逐渐研究出自己的品香器物,既不同于日本香道器物,也不同于刘良佑老师的系统,是一个爱香人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体系。

  “炉子是最重要的。”萧慎昌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磁炉,这是一只元代的白瓷香炉,无脚,桶形,与之相配的是明代德化香盒,素白,却是另一种釉色,双方相得益彰。用老香炉,却不是为其昂贵,而是胎的厚度,还有密度,包括整个香炉的高矮,都会影响到出香效果,犹如茶壶影响茶汤效果一样。

  有人说桶形炉不便于把握,而且品香时候,手的味道会和香味道混合,萧先生却觉得不会。“手的味道很容易解决,洗手就好,日本的香道同样是手放置于炉沿之上。之所以选择桶形炉,主要是造型古朴大方,而且便于理灰。”萧先生和他的学生们不用灰押,也很少使用云母片,结果就需要一手好的理灰手法,让灰的松紧合度,能让热气直接透到上面的沉香,但又不能过热。

  他递给我一双香筷,让我尝试理灰,发现极其困难。而他示范了几下,不知道怎么,一炉松散的灰,在他手下轻松变成了隆起的灰堆,看上去不松不紧。因为不用灰押,与我见过的任何流派都不同。“这种看似松散实则比较紧密的灰,特别容易控制温度,一定要控制温度和温差,因为细微的变化会影响结果。我觉得香材不能光用高温来出香,有的香适合低温,有的香需要从低到高,所以我们必须通过控制灰来控制温度。日本香道的问题,在于他们一开始就是高温,整个温度太机械了。”

  理灰结束,用小小的羽毛来清理灰尘。“要去除所有的杂味,所以不能有任何灰尘在表面。”开始也使用日本的羽扇,后来改用自己搜集的小羽毛,配上珊瑚柄。“因为和日本香炉尺寸不同,所以我们做了改革。”

  这种理灰过程,是萧先生课程的第一步,最难掌握。他说:“理灰需要心境,有的人能静心,很快能建立人与炉的关系,有的人,却是几个月也难以学会。”

  他不用云母片,却使用真正的金、银叶片,陈设在朴素的明代香案上,是整个香案上唯一华丽的颜色,这是专门找会金工的学生设计制作的。却不是为了美观,同样涉及温度控制,因为金、银叶的使用,能够更好地掌握温度,也能让香持续发散。

  金、银叶一般在爇棋楠(也作奇楠)的时候才会使用。他用龙眼木炭埋在刚才理好的灰中,然后开始准备一块小的越南棋楠让我品香。只见他用银香刀切下极细微的一块。“香的硬度不一,所以切香需要掌握香的本质,而且要找准一块香的脉络再下刀,不能随意切一块。”他轻轻地只取一丝棋楠放置于金叶之上,“都觉得玩香奢侈,其实像我们这么玩香,并不浪费。棋楠价格昂贵,按克销售,可是我切下来的,只有一克的几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价格一下下来了。因为只有我们两人品,量足够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品香并非昂贵的花销,不过按照这种计算方式,确实如此。

  这是一块白棋,萧先生对待棋楠基本用低温,那样才能体现从初香到本香,再到最后阶段的香味的缓慢变化。在低温下,先是有一种松树的清香,然后一股带穿透力的花香出来,当然,特殊的奶香也慢慢逸出,每段香味各自不同。不过总体说,绵密,始终很有力量,香味是慢慢升起的,不像我以往的品香过程,香味出来快,散得也快。

  萧先生还是用泡茶来做比方:不能过于用力,那样茶一开始就僵了,而是慢慢出香,让气息安稳地流淌出来。“但是不是所有香都如此,比如土沉开始就需要高温,那样才能让它甜熟的味道出来,还带点热带果子的味道。”

  这套玩香的办法,得自于他多年与香打交道的过程:“早年买香时候,也不知道如何判断。但是我不太喜欢像别人一样看沉水与否,而是要闻味道。我喜欢雅洁、能让人松弛的味道,而不是辛浓之味,我从来不看重量。有阵子从越南来了一批表面苦瓜状的棋楠,很轻,不沉水,但是味道很好,我也买了很多。”

  光有香味还不够,后来慢慢掌握了气与味的区别。“所谓气,是身体的反应;而味,是嗅觉系统。”他说,“好的沉香,一定不能光是嗅觉,而是身体有反应,越南出品的沉香,对身体穿透力最强,气息清新。比之星洲系列气味浓厚的要上一等。”

  慢慢发现,同一块香,不同人来把握,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有人掌握得好,出香绵密;有人不行,包括很多人玩‘火山爆发’,燃烧香木块,呈现出来的香气不细腻。”

  技术的掌握,能让出香的重要性显露无遗。老的沉香,一定要慢慢出来,不能让其一下子发挥完毕;很多人不喜欢的生结,要掌握得好,也能表现活泼的气味。

  再由出香,扩展到品鉴每一块香材的趣味:“沉香的好坏,很多在个人掌握,并不在于外界评价。”台湾夏天闷热,有时要静坐,用中南半岛的土沉,适合行气;在渴望活跃的时候,有时候用星洲,香味冶艳。萧先生常常把买来的整箱沉香打开,一块块试验,让它们的香味特征在不同温度下呈现。“没有人讨论,也没有人可以学习,就是自己和自己玩耍。”

  每买进一块香材,都要从不同部分切下细丝,尝试其在不同温度下的味道,他也用电炉,基本就是试香用。掌握了众多香材的特征,不仅可以品香,还可以将各种理香剩下的材料,以及品香不够好的香材做线香。正好赶上了他制作线香的课程,用芽庄的生木磨成粉,掺入味道浓郁的土沉粉末,再加甜度很好的沉水芽庄,然后放入一些棋楠粉末,最后加入助燃的楠木粉,搅拌成粉团,让每个学生耐心地搓成线香。这种好材料做成的线香,放置时间越长,香味越醇厚,远非市场上销售的线香可以比。

  学生们刚学习这门课程,有人搓的线香又短又粗,有人两头粗细不匀。在所有过程中,只有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就像是精心做一盘菜,最后搓出来的香,匀称如一,看上去很是享受。可是萧先生并不喜欢做菜,在他看来,食物的味道偏杂,不像香单纯。

  这时候,才明白他所说的学习香课中“心境”的重要性了。在他的系统里,学习品香,就是掌握心与香的连接度。细致的人容易学好,因为不囫囵吞枣,耐心感受香的内涵,就很容易品尝到“幸福”的味道。

  黄玄龙:书房香具示范

  黄玄龙的翦松阁是台北移植的明人书房,刚开始听到朋友介绍,还不太相信,走进翦松阁所在的现代大楼,仍然难以相信。直到坐电梯上楼,进门的瞬间,才觉得此言不虚:真是明人书房的移植,孤零零生长在台北当代的楼宇里,却被他打理得有声有色。

  黄玄龙更看重室内布置,因为室内各物的布置得其所在,加上陈设极其精简,所以硬是在楼宇中做出了明人气质。他的朋友舒国治说,陈设必须得奇数,比如榻只可一件,古琴也只一,书桌一,禅椅一,按照此例,则凳不过二三,再添一二,就不对了。但是数目极少的家具也就限制客人之数,可也对,二三人本来就是明人理想的书房人数。坐在书房,取架上书,持手中盏,抚看身边文卷器物,清坐谈心,这也是明人书房的主要功能。

  如果陈设过多而不精,则非书房而是营业场所了。这点上,在黄玄龙这里绝对感觉不到,进门先是客室,陈设的全是巨大的黑色英石和灵璧石,甚至还有宋代旧石,看上去冷静森然;阳台上陈设着大量绿色植物,旁有石池,成为洗砚池,自然就与外界喧闹隔离开来;与阳台相对的是一玻璃柜,陈设五块英石,构成山势,下面点缀一象牙雕刻的人物,细看,是千里走单骑的关公,整个意境并不甜俗,反是冷峻。

  稍往里走,有一明代的旧案桌,也是黄玄龙特意搜集来的香案,上面陈设一瓶,一炉,一盒,正是我们在明人画作中常见的香器陈设,按黄玄龙的说法:炉是主,瓶、盒是配角,按照古人的说法,是婢,是来配合炉的。所以,今天用了最主要的收藏,“北铸”黄铜宣德炉,在若干收藏中,他喜欢这只的整体感觉:冲淡刚健。

  因为整个房间都是大玻璃,采光很好,纤尘毕现,越发每个细节都很生动。案上黄铜香炉经过多年把玩,呈现出精光四射的效果。细看,一种暗红,深处类似猪肝,这方是炉的上品颜色。

  黄玄龙多年前已经开始玩炉,他解释说,青铜太硬,紫铜太软,黄铜算是适合。因为收藏香炉和相关器物多年,加上平时喜欢钻研,黄玄龙有关明代器物的知识很是丰厚,他告诉我,明代香炉生产持续时间长,到了正德、嘉靖年间,海上贸易发达,大量白银流入,所以当时有机会从南洋进口大笔物资,包括铜、黄花梨、紫檀木,这些珍贵的海外资源变成了明人书房中的各种玩物,包括家具,也包括香具。“当时即使是寒士,也要在家里准备香室,备有精致的香具,一般不止一套,会按照不同的季节轮换。比如冬季用铜,夏季用瓷,而且明人将宋人玩熏香的办法发展到极致,也就是隔火熏烧,也有直接烧沉香块的,那时候肯定会使用铜炉,所烧香多名贵香材,包括棋楠,也包括黄熟香。”

  黄玄龙说,他比较喜欢晚明,史景迁也说过,晚明的江南是个非常有趣的时代,他喜欢这里面隐约的、含蓄的美。“收藏本来就需要思考,考虑自己的偏爱。”他30年前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正好是市场开放期,上海又是收藏家的主要聚集地,再早或者再晚都没有那样的收藏机会。他还记得那时候可以和很多前辈谈论收藏,比如画家唐云,那些老人家把他们这批人带入收藏圈,一起慢慢玩,越来越懂,他开玩笑:“我们玩也是有代际传承的。”

  整间书房是他和太太设计的,用来放置他们收藏到的明代文房。“晚明人崇尚天然、自然之美,把他们的审美带入了家具设计,所以有了保持天然好材料纹路的洗练家具,用这些家具先给书房打底,然后再慢慢增加玩物。”这间书房不仅有几面墙的明代书架,还有书库,装满了他喜欢的收藏门类的书籍、文房、竹刻、书画、紫砂,还有各大博物馆的各种出版物,以及各种美术史,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度过,读新书,也包含大量古籍,因为古书可以成卷,拿在手里,正好适合在禅椅上翻阅。“平时基本就坐在角落里,翻阅线装书,泡一紫砂壶茶,一消磨就是一天。”

  书架上所有的布置都师古,不仅是文房四宝,包括四宝延伸出来的臂搁、笔洗、砚山、纸镇;也包括各种赏玩物:香炉,古铜器,石山,全部师法明人布置。“他们不仅有实用功能,还能体现出主人的美感。”现在他这里经常举行朋友间的雅聚,香是必须的一环。

  “来之前我都会备好香具和茶,也是按照古人的模式,按照季节轮换。夏季用瓷香炉,给你们看看我的收藏。”被让进书房的里间,又是一间庞大的书库,平时被放置在柜子里的香具已经拿出来陈设在桌上,套数多到让人惊奇。也是尊重明人古训:屠隆开列的文房用具有45种之多,尤其强调“香盒要多备”。这些小物件,一定要讲究和复杂,因为当时文人审美已经高度发达。“你看《遵生八笺》,看张岱的书,里面的细节极繁。”

  桌面的香器中,宋、明香盒不少。有象牙雕刻,也有当时以为上品的剔红香盒,还有不少紫檀的。因为紫檀本身的颜色深,当时人是希望雕刻后的紫檀有漆器效果。他拿出一个元代漆盒来对比,表面的润泽感觉,还真有点相像。当时讲究以刀代笔,这些紫檀盒上的雕刻非常雅淡,就像是画上去的,刀锋藏而不露。

  除了常见的银香插瓶与铜香插瓶,他还藏有乌木的插瓶,上面用螺钿工艺镶嵌,与一般的镶嵌不同,这个镶嵌采用浅浮雕,表面有隐约的凸出。这时候,他又翻开柜子,拿出一个类似的香盒,原来都属于吴中某位工匠的绝技,还真不知道他的藏品究竟有多少。

  其中铜香炉自然为数不少。为了比较,他拿出来三个,分别是苏铸、北铸和南铸,都出自明代香炉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那几位的手笔,比如施念峰,比如甘文堂,还有吴中的周文甫,上面都刻有款号,他让我们细心比较。在我们看来,外形极其相似,都闪烁着红润而古雅的光泽,如果不是在他的指点下,简直看不出区别。

  “我最喜欢这只北铸,有秦汉的古意,器物端正,不仔细看,三个炉子差别不大,但是细细观察,你会觉得苏铸的这只纤细了点,不够圆润;而甘文堂的南铸,确实如古人描绘为枣红色稍淡,可以称为猪肝色,但是光泽比起北铸的这只,总差了点。”

  这只北铸炉,是他喜欢的刚健派风格,目前常常使用。“朋友来之前一两个小时就要准备,先把灰搅拌均匀,然后点炭,爇香,我不切很大的块,只需要一点点,恰到好处,就能出来效果,这就和投茶量一样,不能多也不能少。我追求的是文人气的效果。”

  这种爇香也是他学自书本的,一般使用棋楠。“就和吃美食需要美器搭配一样,好的香也需要好炉搭配,所以我向来是拿好的香炉与整体环境搭配。”要的效果是简练空灵,他说,“我不希望整个书房变成一处热闹所在,你看看今天我为香炉进行的搭配。”墙上的字是文震亨的,还略微陈设了几个汉代陶罐。“今天主要围观香炉,所以一切都围绕它搭配,需要的是冲淡之气。”

  “我强调的不是复古,而是希望大家认识到,古的美与好,我们要保存,更要诠释,让这些美好的文物不仅放在博物馆里,还能为今天的人使用,让一种生活范式带带相传。”这时候才知道,为了收藏,黄玄龙的公司还专门设有若干研究员岗位,专门对他收集的或者有兴趣的文物做研究,简直就是个博物馆的班底。

  陈逸凯:沉香雕刻的创意

  按照台湾话的讲法,陈逸凯是位很“臭屁”的人。原因在于,他很早就写过关于沉香的专业书,收集资料很早,且起步非常高,一开始就玩沉香雕刻,也就是行话所称的“玩木头”,属于高段位。

  何以一起步就玩雕刻?原因来自读过许多关于沉香的书。与一般玩香材的人不太一样,陈逸凯在大学时期接触沉香的时候,一开始就是以文献为主,集中力在研究学问上。“最初着迷于中国的沉香,反而是从日本的一本叫《香道》的书里看到记载西晋嵇含所著《南方草木状》,被里面关于越南的蜜香树图文所吸引,觉得图文典雅迷人。后来随着见闻广博,越来越喜欢沉香,也发现古人记载的很多谬误,慢慢就有了自己欣赏的沉香品类,不再随大流去收藏。”

  在陈逸凯看来,多数人收藏沉香,并非从书本着手,而是从市场上所谓升值空间的概念入手,很容易犯错误。以市场为风向标,容易受骗,很多人把本来不值得收藏的沉香拿来做收藏品。“他们购买的也是沉香,但是属于沉香中低等级的,属于拿来做线香的材料,或者适合做药材、合香使用,但根本不能拿来做品香的香材。有人收藏一大屋子,还拿来做雕刻,做挂件,真是浪费金钱和时间。”

  陈逸凯在永康街的僻静角落开了一家真钢堂,所售物品,基本都属于行内的较高段位藏品,随便拿块翡翠或沉香,价格都不低,原因在于他不愿意贩卖他觉得不好的东西。他拿出一个天然的黄土沉,硕大如鹿角,表面斑驳深黄,满是坑洼,往切缝处看,却全是黑色的油脂线。这就是他欣赏的黄熟香,一般的黄熟香,属于在泥土中埋久了,木质纤维已经腐烂,只剩下蜂窝状的香腺组织,像这么大块,实属不易。他告诉我们,这块形状有趣,像角,所以叫它“龙角”,放在专门定做的盒子里,价格超过数百万元人民币。

  “我觉得值得收藏的沉香,一定是油脂浓密,香气浓厚的,所以我基本只喜欢较老香,也就是古书中所说的黄熟香,在台湾一般叫作黄土沉,黑土沉还有红土沉,还有入过土年纪老的棋楠香。”所谓黄熟香,就是在土里已经非常久的沉香。“生香像小孩,性格还没有稳定,黄熟香和熟香棋楠基本像老茶,已经去掉了所有杂质,只保持了精华,日本人特别看重的兰奢待就是熟香。”

  台湾人接触到黄熟香,基本是在日本人退场之后。“当时地面的沉香已经很少了,大约20多年前,台湾人大举进入越南市场,结果发现了风灾后很多土里掩埋的沉香出土,这种埋在土里多年的沉香油脂厚,在土里又有了氧化和结晶,香气变化很丰富,气息也深,所以台湾一下子就有了很多土沉。当时大家没有很多玩香的办法,都是把一块块沉香扔进炉里焚香,焚烧后气息非常浓厚,在房间里会有两三天的气味,但是太粗暴了。后来是煎香,也就是品香,小块小块,放在灰上,这时候,土沉的好处才被发现,它的香味凉、甜,余韵悠长。当时刘良佑老师的书出来,越南土沉成了书里的重点介绍对象,也成了台湾香的本位。我翻书看到,古代中国是以海南香为主的,自己也好奇,拿收藏到的最好的越南香和海南香对比,研究下来,还是越南香厚实,味道更美,可能是时间推移造成了这种变化,也许是现代人审美的变化,不太清楚,反正从此我就只收越南的土沉,还有棋楠。”

  当时越南香价格尚未暴涨。“有机会和林传发会长一起去寻香,反正我就寻找顶级的才买,一箱一箱的沉香收进来,唯一留下的,可能就是顶级的,刀尖上那块。买来干吗?做雕刻。”这种上等黄熟香或者棋楠,不仅品香极好,因为没有烟,且在土里的形态已经被大自然雕刻得形态天成,且腐烂了许多,剩下的都是结油的部分。“可以说是木头里的舍利,我想做的,就是让木舍利发出光芒。”

  沉香雕刻的概念古已有之。比如唐法门寺出土的沉香山子,还有日本正仓院收藏的一些沉香笔之类,可以算是雕刻的雏形。宋人对品香非常看重,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也有雕刻一说,可是传世之物几乎没有,就像宋墨一样。明人和清人都有沉香雕刻,但是能把好的沉香聚集在一起,并且请上好工匠雕刻的,很难。乾隆曾经请工匠做棋楠雕刻,他只把这项目交给有丰富经验的竹雕、木雕师傅去做。“我们现在去看,也未必对。沉香雕刻真是很难,因为材料太珍贵,一般的师傅没有形成正确的雕刻观,你让他如何正确对待材料?木雕还舍得挖去木头,沉香可不行。”

  因为一开始就打算好好“玩木头”,所以他先是自己慢慢摸索,后来找到了徽州当时还默默无闻的雕刻师郑尧锦。“他擅长竹雕,我看过他的作品,很古朴。尤其擅长佛像和一些象生器物,但是也没接触过沉香。不过好在他人老实,不浮夸,我就和他商量如何做沉香雕刻,一大原则,就是重视沉香特色,利用天然创造出来的沉香形状,我要和他一起思考沉香雕刻的本质。当那么多优质的沉香堆积在面前的时候,不仅是个造型问题,而是要有一套有思想体系的雕刻方式。要考虑沉香的生长状态,油结大小,还有香质硬软,然后再有自己的雕刻语言。”

  “本来老天已经给了它形状,我们要做的,是在上面寥寥几笔就能传神。”

  一般木雕基本都去皮,可是沉香雕刻不去皮,“就像玉雕、田黄雕刻一样”。保留土沉那种原生态的感觉,也有另一种肌肤的美丽。另外,沉香需要顶边雕刻,绝对不能大块去掉边角。对于雕刻家而言,需要看他能不能充分利用每块沉香材料的体积和形状,构思出好作品。

  “有的好作品,大开大合;有的只雕刻少许,甚至只有一笔两笔,雕刻于无形;有像与无像结合,我特别喜欢这样的东西。”陈逸凯展示了一件“松下罗汉”,材料原本是越南芽庄的红土棋楠,不大,香气浓郁,甜凉雅致,是最珍贵的那类香材。处理后,外面是老松的虬枝苍劲,保留了棋楠斑驳的皮做松干,罗汉在左,坐在松坳里,神态安然。另一件“鱼篮观音”朴素、温和,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渔妇。“郑尧锦不太迎合现在的雕刻方法,塑造人物的时候比较古朴,就像常人的生活化。这块是越南的富森红土,已经朽化得很厉害了,材料松脆,可是他表现细节也很好,像鱼篮,像衣带,都非常丰富。”

  因为早期积攒的料多,所以有机会玩各种小花样,陈逸凯还发明了冷合香,就是两块不同材料、不同质地的沉香合成一块。“过去也有,也是无奈的办法,因为材料不够或者有缺陷,现在我们想办法去玩,就是把两块的优越性发挥出来。”比如一件小的象生作品“紫茄”,就是用黑土沉加工成茄身。一般黑土沉称为“晶沉”,密度高,看不到毛孔,很紧密,将之打磨成了玻璃镜面效果,是一块有光影变化的茄实。茄蒂则用红土沉,颜色不同,而且留皮,两者拼在一起,特别有效果。两块沉香香气不同,清凉和醇甜互相渗透,整件作品细润丰富。

  这件东西不大,放在手中也轻飘飘的,但因为工艺巧妙,让人觉得实在有趣。陈逸凯手中的雕刻作品还有许多,但都不会轻易出售。“要是将来有机会出售,也很难估量价值,因为实在是一个系统的东西,一件两件出售,反而破坏了价值。”

  张良维:气功师的沉香使用

  因为接触沉香的时间更久,台湾玩香者中对沉香玩法有各种自己的理解,最特别的要属张良维。张良维是台湾知名的运动大师,他倡导的运动不仅要动,还要靠静坐来导引气息,循序渐进地进入气功与静坐的天地。台湾他的学生为数不少,既有富豪,也有政界人士。

  张良维面色红润,身体挺拔,却看不出多么有力量,可随意在客人身上一点一按,对方经常会痛得惊叫起来,因为他善于发现人体的痛点和不适点,那一按,往往是帮人疏通郁积的气血,就是靠这身功夫,台湾的十大富豪中有八个向他学习过,普通的学生则更多。

  他说自己幼年身体不好,学习也糟糕。因为热爱道家武术,10岁时候慢慢接触气功,最后衍生出自己独到的练习法则。“气功其实一点也不神秘。我的理解是,气功是一种哲学体系,没那么厉害,就是如何认识人和世界而已。”

  具体到人身上,就是要时常和自己的身体、心灵乃至灵魂对话,感知自己而已。身体对话比较好理解,哪里疼痛,哪里不舒服,都是身体发出的信号,随之改善就可以了。心灵对话就比较难了。张良维倡导的就是静坐,面对内心。“每天都要静坐,敢于面对自己的心灵乃至根性上的问题。不要逃避心理问题,要梳理和面对,虚心接受磨难,把自以为是、争强好胜丢开,那样才是气功的根本,否则,谈什么气功是天人合一,都是虚妄。”

  对于一般人很难做到的静坐,办法就是靠沉香来帮助完成。“这是我10多年前发现的,非常有效,一般人烦躁的时候,都会在居室点一炷香,让自己安定下来,而靠沉香来完成,效果更好。”

  这就是张良维与沉香结下关系的原因。30多年前他开始接触沉香,是因为碰到很多和自己学习的人不能静坐。初学者一旦静坐,妄念会更多,其实是因为平时干扰过多,念头太乱,自己也不清楚;很多人静坐中会昏睡,误以为是入定状态。“那阵子我翻看医书,没想到,发现沉香的医疗价值非常大。在历史上,它一直是作为化妆品和药品使用,《本草纲目》里的记载我就不说了,国际野生动植物贸易组织保护它,是作为濒临绝种的药用植物而保护的。”

  中医用沉香,一直是作为行气药物,日本的救心丸里就有棋楠的成分。“过去人们认识还不够,比如品香,认为是感官享受,没到更深的层面。我倡导静坐时候品香,不仅作用于神经,更能开发大脑功能,让人去面对自我。”

  “我觉得,沉香的状态和人生的状态很相似。人生都有波折和苦难,有的人从苦难中学会很多,从生命到死亡,是一个积蓄的过程;沉香也如是,因为受伤,所以开始积蓄力量,受伤越重越久,香结得越多,能量也越大,先苦后甘,和领悟人生的人一样。最后的焚烧,则是沉香的生命终结。”

  30年前的沉香价格还没有上涨,“买卖的人群比较特定,很容易进入圈子”。他去了很多地方,在寻找的过程中,还发现了沉香的妙用。“在越南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结果喝了点沉香油,立刻调理好了。”不同的沉香,药性不太一样,他认为,要是帮助静坐,最好的是越南的土沉,因为土沉香气温和,如果是气味过于猛烈的生木,长期使用会因为刺激性强,伤害到自己身体的灵敏度,反而不能起到静坐效果。

  “另外,使用时候也不要燃烧,只要加温,让香气自然释放就好,也不能长时间沉浸在香气里,有人24小时屋子里都点沉香,那样是过度刺激。”

  他的太太端出来沉香水,是用上好的沉香煮得非常浓郁的汤液,喝进去,舌头微麻,随即是甘甜。“台湾气候湿热,喝这个水调理身体非常好。”这也是他家的常备饮料。

  他开始有意识搜集自己想要的土沉,因为收藏早,所以收获颇丰。去到他位于台北老住宅区的家里,沉香几乎是堆积起来。先展现给我们看的是两块非常巨大的海南沉香,用塑料布封存严密,从两只大柜中取出。这是早年香港老店卖到日本去的,他又用自己的几块沉香从日本一位宗教界人士手中换回来。“还是太喜欢的缘故。”这两块油脂丰厚,从不同的角度去闻,香味也不完全相同。门口竖立着两根沉香木,是生木,所以不做闻香用,放在门边当传统的立柱;而随意拉开柜门,则都是硕大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各种类型、各种大小的土沉,这才是静坐中所需要的沉香。

  他收藏的棋楠不用于静坐。“棋楠是很好,但是它的香气不适合静坐用,它的特殊味道,使它成为品香的上品。”

  为什么所有收藏要装在玻璃瓶或者柜子里?张良维觉得,这种储存沉香的方法比较正确,他觉得在日本不封闭沉香的做法不可取。“沉香是以气取胜的,彼此之间会吸收气味,哪怕是表面闻起来不太明显的沉香,如果和别的物品放久了,也会沾染味道,所以我的沉香一律封闭,或者装瓶,或者装箱。”他一一拉开自己的柜门,这才看出收藏之丰富。一个箱子里,随便拿出一些沉香珠,均大如拇指。因为收藏得早,所以有机会获得这么丰厚的藏品。“其实我还真没有特别花力气去收藏,所以有人说,是沉香找上了我。”但是这些沉香他不在市场上流通,基本用途就是学生们静坐时用。“我这辈子也用不完了,到时候捐给不丹那些穷苦的国家。”

  最理想的借香入定状态是怎样的?张良维现在总推荐学生们去大自然里打坐。“在自然里,特别容易进入心灵空间,因为自然里很容易忘却外界的躁动。有学生觉得周围环境陌生,是不熟悉的,比如有鸟叫什么的干扰。我的办法很简单,开始品香,10分钟后基本能安静下来。要是嫌麻烦,用好的线香也可以;还有更简单的,用打火机,在大块香木上燎,一会儿,香气出来,也能帮助人平静。”

  他说自己会走进更深的山里去静坐。“有时候找到那种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在瀑布里裸泳,然后躲在没人的角落,开始闻香,静坐。我们家里人经常一个月会花一周时间在野外度过,住在帐篷里,吃简单的煮食,人和自然的关系,在这种时空里最协调。”

  主笔 王恺 摄影 蔡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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