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友

时间:2016-06-24 10:33:41 

玲子又和我吵翻了。

这半年,我们经常吵架,我觉得她变了很多,想当年,我们也是大学里的一对璧人儿,她是外语系的,我是中文系的,我们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可是,毕业不过才三年,中西合璧变成东西方冲突。唉,也是我自己不争气,玲子毕业后就去了一家外资做翻译,跟着总经理周游全国,看不尽祖国大好河山,尝不尽天下珍馐美味,而我呢,不甘心,不愿人下,几经跳槽,如今在一家小杂志社里做编辑,写点不痛不痒的东西,换些碎银子,玲子看不起我,也是有原因的。可是我也不是一个自甘堕落之人,我的梦想是创建自己的传媒王国,可玲子说我是空想,我在空想么?不,我一直在努力,只是……只是少一个机会,在这种情况下,玲子你怎么还能继续打击我?

玲子是越来越实际了,她却反问说实际一点有什么不好,面包有了,牛奶有了,名牌也有了。以前她最喜欢坐在我的单车后面满大街窜,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吃着糖葫芦,说,浪漫,现在她却说,寒碜,女人哪,真是一个物质动物。

今天,我把新一期杂志拿给玲子看,里面有我一篇得意之作,但是她只是随手翻了翻就丢到一边,我不高兴了,说:“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我的作品。”她鄙夷地撇了撇嘴,发出“切”的一声,说:“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是个人都会写。”

“你过份了,”我说:“如果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就明说。翅膀硬了,长能耐了,看不起我这个穷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玲子脸一下涨得通红,喊道:“是我长能耐了还是窝囊!”

这句话说到我的痛处,我一下怒了:“我哪点窝囊,你给我说清楚!”

我们就这样吵了起来,末了,玲子一甩手,走了。剩下我干坐在哪里,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故作镇定地付咖啡钱,果然窝囊。

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打雷,看来就快下雨了,我跳上单车,开始顶风狂奔。

风越刮越大,噎得我有些上不来气,灰土打在我脸上,眼睛也睁不开,才骑到一半的路程,就累得东倒西歪,气喘吁吁。

天愈发黑了,像扣了口锅,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我拐了个弯儿,骑进一个小胡同,这时候,一个炸雷,斜拉拉冲出一个白衣女人,我躲闪不及,被她连人带车撞倒在地,天上狠狠地打了个闪儿,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儿钻进鼻子,我眨了眨眼,前面白乎乎的一片,我心中一紧,立刻清醒过来。原来我正趴一个病床上,刚才看到白乎乎的东西,是盖在病人身上的被子,我再仔细一看,一个年轻的女孩躺在哪里,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她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摸着女孩的面颊。

我想起来了,刚才好像撞人了,胳膊和脸都感觉火辣辣的,不过眼前这个女孩似乎一点知觉也没有,我有些紧张,难道把人家撞坏了?但——我骑得并不快,又是自行车,至于撞得昏迷不醒吗?

那个年轻的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病怏怏的女孩,看情形,他们应该是对恋人,我有些心虚地问道:“那个,什么,哥们儿……她……情况怎么样?”

对方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仍旧低着头轻轻摸着女孩的脸,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我能做点什么吗?”

那男的这才抬起头来,很惊讶地看着我,就在这时候,进来一个护士,她冷冷地说:“让一让,检查”

说着一把推开我,熟练地给女孩做检查,很快,她直起身对我说:“你爱人没什么问题,就是擦破了点皮儿,不过她情绪很不稳定,不要刺激她。”

“爱人?”

我没听错吧,我仔细看了一下,不是玲子,于是对护士说:“小姐,您弄错了,这不是我爱人,我根本不认识她。”

护士瞪圆了眼睛,“你抱她进来的时候,大呼小叫说你爱人被车撞了让我们赶快抢救——你,你没事吧?”

“我?还行吧,就是头和胳膊都疼的。”我摸着后脑勺说。

护士看了看我头部的伤处,喃喃自语道:“就是破了点皮儿,不会吧?”突然她拉开病房门,大喊道:“秦主任,秦主任!”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护士说:“秦主任,这个男的不认识他爱人了,还说他的头疼,我怀疑他的头部受到撞击造成间歇性失忆。”

秦主任把我带到办公室,又验血又验尿,又是心电图又是脑电图什么的作了一通,如果不是我很诚恳地告诉他们我没带多少钱,他们还指不定要怎么折腾,末了秦主任告诉我,就是间歇性失忆,为了防止我出意外,他们说要留院观察。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我的记性好着呢,我明天还有个采访,耽误了算谁的,秦主任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执意要回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医院概不负责。”

你们医院多儿负过责了?

接着他们又让我找人到医院接我,我就给玲子去了个电话,她还在生我的气,数落了我几句,可是听我在医院,还是赶来了,看来,她还是在乎我的。

如果没有以下发生的事,我和玲子说不定还能在一起,可是——

秦主任说:“你这个朋友头部受到撞击,出现间歇性失忆。”

“失忆?大为,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玲子不能相信。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强辩,可能脑子真受伤了,我居然对玲子说:“别听他们胡说,我一点事都没有,133XXXXXXXXX,是不是你的手机号?”

这时,那个做检查的护士立刻说:“要相信我们的检查,刚才你抱着那个女的进来,口口声声说你老婆被撞了,只差没给我们下跪,一转眼,你就说不认识她,不是失忆是什么!”

秦主任跟着说:“间接性忆就是你这个症状,我们还是希望你能住院观察一下。”

玲子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再转紫,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转身跑了。

我急忙追出去,她已经跳上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脑子一片混乱,一帮鸟人!

这时,雨已经停了,可是天,依然闷热,时间已经很晚了,医院门口几乎没有什么人,我隐隐觉得有人在看我,回过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是不远处一棵枫树,在风中飒飒做响。

一辆出租车开到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下来,我想回去,可是又觉得还是应该跟那个女孩的家属打个招呼,毕竟把人撞了,不是一件好事,我于是回到病房,刚才那个男的不在,女孩还在昏睡,我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这么折腾一,现在一切安静了,我也着实感到有些疲倦,于是留了一张纸条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时还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出来后,那辆出租车还在,我跳上车,回家了。

到家后,一开锁,发现玲子并没有回来,她家虽然不在这里,可她在这里八杆子打着的亲戚还真不少,她不知道跑倒那个七姑八姨那里去了,第二天声讨电话肯定断,每次都这样。我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心中一紧,不好,有贼!

我大喝一声:“谁!干什么!”

沙发上的人慢慢站起来,看着我说:“你真能看到我?”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病房里见过的那个男人,他怎么来了?我又没把人撞成什么样,至于吗!

我大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原来你真的可以看见我,听见我说话。”

笑话,难道你和那帮庸医一样认为我把脑子撞坏了吗?

我站在门口,冷笑地盯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未婚妻。”他诚恳地说。

什么什么,原来我是救了人,是英雄,可是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哈哈!

对于这件没印象的好事,我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这个,其实,没什么,她没事吧那个,你出来了,她——她怎么办?”

“她——她还好,”他想了想,仿佛有些为难地说:“我想,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说,只要我能做到,没问题!”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和这个人很投缘,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却像老朋友一般。

他这才鼓足勇气对我说:“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小茹,噢,就是那个女孩,我未婚妻。”

我当是什么呢,照顾美女啊!嘿嘿嘿……

“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撞了她,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人的。”

“不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多多照顾一下她,我,我,没办法——”

看着他难为情的样子,我明白了,一定是两口子吵翻翻了,把老婆惹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说么,怎么感觉这么投缘,难兄难弟啊!

我一边从冰箱里拿两罐啤酒一边跟他说:“兄弟,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照顾老婆的事,还得你亲自来,这种事,没人能帮你的忙,来来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喝酒……”

“哪有男人不喝酒的!”我取笑道:“再说了,这种东西怎么能算酒?饮料而已!”

他坐下来,非常轻,低着头,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

我喝了口啤酒,问:“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想了想,诺诺地说:“从门……从门进来的。”

“?”我不能相信,起身打开门,门锁很好,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我疑惑道:“门……你有钥匙?……是玲子带你进来的?”

就在我自言自语检查门的时候,那个人起身说:“不早了,我得走了。小茹的事,拜托你了!”说罢急匆匆地过来,从我身后出去。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挡住了门口,他是怎么挤出去的?而且……而且除了一股冷风,我丝毫没有察觉有人从我身后走过?我变了脸色。

“站住!”我低声喝道:“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他仿佛没听到我说话,依旧轻快地向前走去。

“站住!”我再次喝住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距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住,回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终于他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长长出了口气,向我走来。

就在这时候,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灭了。

我猛一跺脚,灯忽地亮了,刚才还离我两三米的男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来到我面前。

我一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那个男子看着我,慢慢后退了几步,站到灯光下,这时我清楚地看见,在移动的时候,他的脚根本就没有动,灯光照在他头顶,可是脚下却没有影子!

我登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冷风嗖嗖嗖,喉咙像被什么埂住,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可是心中分明有个声音在嘶力竭地喊:鬼啊……

见我神色突变,他忙解释道:“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我不会……”

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了,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并从里面死死顶住。

可是那个鬼竟穿过墙飘了进来,我的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别别别,我和你无缘无仇,也不认识你,你……你找错人了……”

他说:“我也没办法,我试过过很多人,只有你可以附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听他絮叨,抱住头,喊叫着:“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救命啊……”

渐渐得什么声息都没有,可我依然不敢睁眼,蜷缩成一团,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当我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了,我首先想到的是,糟糕,迟到了,因为今天九点半约好了采访一个重量级人物,杂志社那女主编一定要骂死我,我下意识地想给编辑部打个电话,可是一看手机,发现里面有个陌生的电话,是我播出去的,还拨了四五遍,我很疑惑,这是谁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试着播了一下,对方很快接听了,是个女的,她说:“姜先生啊,你好,我们已经把小茹接回来了,她没事,昨天麻烦你了。”我想起昨晚的事,一个机灵清醒过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顾不上给公司打电话,先把辉子和明远叫出来。

辉子和明远是我的死党,看到我,辉子道:“撞鬼了你,火急火燎地,我这儿正忙着呢!”

我沮丧地说:“算你说对了!”

辉子白了我一眼说:“和玲子吵架了?”

我点点头说:“是,但问题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

“我当什么事,”辉子打断我:“那个女人,桃花眼,水蛇腰,早该分了,今儿晚上家乡菜馆,给你庆祝庆祝!”

我哭笑不得,只好再次强调:“辉子,我真是遇到鬼了。”

“行了行了,”辉子没有耐心:“我这还约了人了,晚上再听你絮叨。”

正说着,明远也来了,我赶紧拉住他们俩把昨晚的事讲了一遍,结果他们谁也不说话,末了,辉子问明远:“你信吗?”

明远说:“我不信,不过头皮有点发麻。”

我急了:“我没这闲心和你们玩,现在怎么办?”

明远想了想说:“要不你去找个和尚道士什么的想象办法?”

“对对对,他们抓鬼应该挺在行。”辉子附和道。

我于是来到城南的普济寺,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一个乘凉的和尚跟前,不好明说,怕吓着人家,只好含糊道:“师傅,昨晚我家来了个人,那个人……好像,好像已经不在世了,您说这该怎么办?”

“超度一下吧,”那和尚想都没想就说

“超度?怎么超度?”

“就是去你那个人家和你家里都念念经,做做法事。”

“那……要多少钱?”

“千儿八百的,随便你。”

和尚见我低头不语,笑着说:“超度一下对你和他都有好处,他会有一个非常好的往生,也不会再纠缠你,花这些钱是很值的。这样吧,你先请一个护身符,可以帮你避邪。”他撩开僧袍,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里面一排玉坠。他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就很好,你看,含一点翠,品质很不错。”

我说:“这个,钱……”

“噢,这个300元。”

“300元?有点贵啊……”

“哎呀,施主怎么这么计较呢?这些都是开过光的。”

可是我怎么看都和地摊上的没什么区别,怎么就这么贵!

见我支支吾吾的不肯掏钱,和尚有些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你遇见我也算是缘分,给你便宜点,200。”

我商量道:“100行不行?我就带了100块。”说着掏出钱包给他看。

他沉吟了一下说:“100就100吧,我也不是为赚这个钱,全当帮帮你了。”

我刚把玉坠接过来,就听见传来一阵手机的铃声,是《情深深雨蒙蒙》中的《小冤家》,只见和尚从僧衣低下摸出一个手机,看了一眼号码,便满脸堆笑地说:“王总,您好您好!什么?已经到门口了……好好好,您稍等,我马上到,马上到!”

“护身符的法力有限,你最好做做法事,这对你家人也有好处,这是我的名片,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找到我,发邮件也行。”和尚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好你个贼秃驴!

和尚都成了这样,难怪妖魔当道。

我正准备悻悻地离开,冷不丁跳出个人,吓我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脏乎乎的胖和尚,见我拍手道:“施主大喜了,大喜了!”我看他有些疯疯癫癫,身上一股怪味,不愿招惹,扭头就走。谁知他跟着我身后,若吟若唱道:“走该走的路,见该见的人;了该了的情,续该续的缘。”

我听得奇怪,停住脚,问道:“师傅,您说什么,什么意思?”

和尚挥手道:“去看《西游》去看《西游》,行者为什么取经,什么取经啊?”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唉,什么怪人都让我碰上了。

晚上,酒过三巡,我对辉子和明远说:“今晚上我不能回去了,你们俩得收留我。”,他俩面面相觑,辉子对我说:“不至于吧你,还真信邪了,平常胆子可不小啊!”

我说:“得,你胆大,我就去你那了。”

“别别别,”辉子立刻急了:“我新婚燕尔,要去就去明远那儿,他一个人住,地方也大。”

明远也急了,忙说:“你结婚都快一年了,还新婚呢!我……我女朋友今天要来……。”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啊!

我只好回到自己的小屋,玲子不知什么时候来过,把她的东西都拿走了,我忽然意识到,今天她家那些亲戚并没有“轰炸”我,我给玲子打了个电话,她已经关机,也难怪,已经凌晨1点多了,一阵倦意袭来,我和衣倒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眼前出现了一扇门,我走进去(穿越?)看见一个白衣女孩的背朝着我一边哭泣,一边数着什么,我环顾四周,房间很漂亮,窗户上贴着个大大的喜字,一幅婚纱照吸引了我,照片上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眼熟,我仔细看了看,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子就是昨天看见的那个鬼,吓得我转身就跑,可是照片上那张脸却直贴上来……我腾地坐起来,一身冷汗,照片上那张脸似乎还在眼前,我连忙转过脸,果然,那个男人又来了!

见我醒来,那个男人忙说道:“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听说我完,说完我就走。”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想起这句老话,我心里稍微平静了点,壮起胆对他说:“老兄,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

他歉意道:“实在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这大半年,你是唯一能看见我,听见我说话的人,求你一定帮帮我。”

一个大男人,不管是人是鬼,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一个陌生人,一定有难言之隐,我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他说:“你刚才做的不是梦是真的,那个女孩是我未婚妻小茹,她刚才吞了安眠药,你快救救她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人命关天哪,他还在这里罗索,我跳起来说道“快,快带我过去!”

果然,我撞开门时,小茹已经神志不清,幸亏抢救及时,并无大碍。趁小茹还在昏睡时,他向我讲述了他们的故事。

他叫刘栋,三十刚出头,和小茹相爱快十年了,准备去年年底结婚,没想到突发心脏病……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虽然过去大半年了,小茹却无法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走出来,他放心不下她,于是日夜守候,错过了投胎的机会。可是他是死去的人,阴阳两隔,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虽然朋友们都很照顾小茹,但大家毕竟有自己的生活,加之小茹仿佛心死了一般,一天天消沉憔悴下去,大家也不如以前热心,他干着急却没有办,于是成了游荡在阴阳两界的孤魂野鬼。

真是太不幸了,听完他的故事,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他坐在我身边,却空虚得如同一团烟雾,忽然之间,我理解了他的心情,理解了他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了。我对他说:“真不知该如何帮你们,能用得上的时候,打个招呼。”

听了我的话,他仿佛有些动容,说道:“谢谢你,只要帮我照顾好小茹,我就放心了。”

天快亮了,刘栋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我问他去哪儿?

他苦笑着指了指地下,说:“我不能见阳光。”

听了他的话,我也觉得难过,“晚上过来,我请你喝酒!”

他笑了:“你不怕我了?”

我也笑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一时间,我们好像近了许多。

不过他的未婚妻我可没这么友好了,我骗她说我是刘栋的老同学,刚从外地过来,本来还担心小茹不相信,结果她根本不搭理我,倒是她的好朋友李响问题很多,幸亏刚才和刘栋聊过,加之本人才思敏捷,及时转移话题,才不至于穿帮。

李响就是曾经和我通过电话的那个女孩,很是活泼热情,原来,小茹的父母和弟弟已经在澳洲定居了,本来,他们结婚后也打算移民澳洲,没想到,手续还没办妥,人却走了。大家以为小茹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没想到她不哭不闹平静得可怕,谁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刘栋的名字,只是大家隐隐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果然,问题都让我赶上了。

我说:“其实应该给她一个缺口让她好好清醒一下,你们难道没发觉小茹已经钻进牛角尖里?”

李响看了看我说:“你好像很懂女孩的心思嘛!”

我懂?我懂还让玲子走了?不过也提醒了我,我还一直没有给玲子打电话呢。

玲子的手机响了很久,在我几乎要挂断的时候,终于接了起来,可是却不说话。我说:“喂?玲子,还在生我的气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玲子的声音:“你终于想起我了”

我说:“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我撞鬼了!”

谁知玲子冷笑了一下:“姜大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只是你这个慌编得实在太烂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别耍小孩脾气了,这两天搞得我焦头烂额,你快回来,我好好给你讲讲。”

“你老婆好了吗?”玲子突然问。

“你怎么能相信那种鬼话!医院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的!”我的声音高起来。

玲子不说话了。

我缓和了一下口气,尽量平静地说:“算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你回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我们已经谈过太多太多了。”

“你什么意思?”

“大为……我们都静一静好吗?我很累。”

电话嗒的一声挂断了。

我愣在原地。

晚上,刘栋如约而来,我拖出一箱啤酒,说:“菜就这些,酒管够——对了,你怎么喝?不会让我都倒地上吧?”

刘栋笑道:“你到西南角上燃三炷香,默默叫我的名字,这样我就可以闻到酒味了,就算喝酒了。往后你如果想找我,就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不过大白天你是见不到我的,我可没有那么深的道行,敢在白天出现。”

“闻怎么算喝酒?我是喝到肚子里,你只是闻到鼻子里,这怎么能一样呢?”我不干。

“效果是一样的,不信我闻过的酒,你再尝尝,肯定没什么酒味了。”

我照他说的刚叨念了一遍刘栋的名字,就只见他冲着打开的瓶子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叹道:“真痛快,大半年没沾一口酒了!”

我问:“你得罪谁了,怎么连口酒都讨不到?”

刘栋神情一下暗淡下来,叹口气说:“我一生海量,没想到最后败在这酒上,要不是那天中午喝酒,我也不会……”他说不下去了。

我见他神情凄凉,也猜出八九分,忙劝解道:“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把那些烦心事扔一边去,来来来,喝酒!”

末了我文绉绉地来了一句“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啊!”

谁知刘栋立刻接口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哪天就变成鬼啦……”

他又说不下去了。

我说:“你看你,我都不介意了,你怎么还这么计较。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你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刘栋哈哈大笑起来说:“说得好,话糙理不糙!和你讲话真痛快!

我一饮而尽,说:“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曹操的《短歌行》,现在像你这个年纪知道点古诗词的可不多见。”

刘栋斜眼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忙答说:“夸,当然是夸。我很喜欢曹操,也喜欢汉乐府诗,大学时狠狠地研究过一番,可惜现在用不着了。”

“我也喜欢!”刘栋高兴道:“汉乐府沉郁苍凉,好像烧酒,不加修饰,实心实肺,喝一口辣到心,可是,痛快!”

我连忙和他碰杯道:“同感同感,缘分啊!”

于是我们对着一盘咸花生一盘牛肉干喝起来了。

刘栋问我:“你女朋友怎么样,还生你的气吗?”

我说:“不生气了。”

“那就好。”

“好什么,她已经不想和我继续下去了,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她生气的。都是因为你,现在老婆跑了,你说怎么办吧?”

刘栋说:“就因为这点误会就和你闹分手,这么不信任你,说明你们的矛盾很深,分手是迟早的,我的出现不过是个导火索。”嗬,他倒一点都不内疚。

我长叹一声说:“你哪知道啊,我和她从大二开始谈,到现在都快六年了,怎么能说分就分呢?”

“说分不分更麻烦,感情的事要么好,要么不好,绝不要拖拉拉的。男人么,怎么这么粘黏糊糊?我看你并不是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和她在一起的自己吧!”

我一愣,遂顿悟,是了,我和玲子个性都很要强,其实并不合适,只因为相识于最美好的年华,和她在一起,便好像依然和那段年华在一起,再说时间久了,一切成了习惯,割舍了她就是割舍了多年的习惯,所以早知道矛盾不可避免,也不敢面对,如此看来,玲子倒比我勇敢,一痛而绝,对我们两个都很好。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大丈夫何患无妻?如此想来,我酒兴大发,一时间和刘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我们俩一边喝一遍聊,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知不觉就喝了一打啤酒两瓶白酒,我酒力不错,人送外号“千杯倒”,没想到,刘栋更厉害,一点醉态都没有,我都有些晕乎了,斜靠在沙发上,向他挥着手说:“今天喝大了,让我睡会儿,明天……明天咱哥们接着来……”说着说着就睡了,刘栋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如果能一醉方休,我宁愿不要醒来,不再面对主编,可是不行,在挨了那个老女人一顿臭训后,我情绪十分低落,忽然想起小茹,不知她好点没有,下班后,我先去了医院。小茹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精神很不好,我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只是看着窗外什么也不说,我说:“你这个样子,如果刘栋看到,叫他怎么能放心?”

她冷淡地道:“谢谢你的关心,可惜……他看不到。”

“他怎么看不到……看不到你也应该好好珍惜自己,你不是为任何人活,是为自己活。”差点说漏嘴。

“我很珍惜自己。”小茹依然冷冰冰。

“你这叫珍惜?都成医院的常客了,献身国家医疗事业也不能这样啊?”

小茹终于转过脸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并没有要求你来看我,如果你不高兴可以不用来!”

听她这样说,我也不高兴了,说:“你以为我愿意照顾你,要不是刘栋……刘栋是我哥儿们,我才懒得理你!你觉得你不幸,你可怜,你心如死灰,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过父母,想过刘栋……”

小茹突然掩面大哭起来:“不要说他,求你不要再说他了……他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什么都没有,那我们是算什么,是鬼吗!”我一下怒了:“大家心里都想着你,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天底下比你不幸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去死吗!”小茹放声痛哭。让她痛快哭一场吧,她的心太沉重了。

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变成抽泣我才好言道:“小茹,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我们都在你身边,只是你把我们关在门外,所以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茹摇头道:“不一样的,不一样,你们都不是他……”

我又有些生气,但终于忍住了,说:“刘栋虽然无法代替的,可你的世界不只他一个人,你也不只为他一个人活着,你是为自己活的,为活着的人活的,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次打击就成这样,刘栋泉下有知也会生气,就算你要找他去,他都不会见你,你这是让活着和死去的人都不安啊!”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搞得跟《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似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小茹终于了哭泣,默默地坐着,看她平静了,我:“教育了你半天,口干舌燥,去,洗个脸,‘老师带你吃饭去!”

小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说:“还是嘛,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别一天到晚板这个脸好像到了更年期。”

我们到了一家面馆,面上来的时候,小茹说了“你也喜欢吃这种面?刘栋也很喜欢呢!”

“还可以吧”我含糊道。

吃了一会儿,小茹拿起桌上的辣椒放了一点在碗里,说:“面条不放点辣椒,怎么吃都觉得少点什么,刘栋也喜欢吃辣。”

我看着她,小茹也不搭理我,自顾自地开始讲起刘栋,连刚认识时候最琐碎的事也被她说起。我几次想打断她,但都插不上嘴。

一直讲到刘栋突然去世,她才停住了,我刚想说:“面都凉了,热一下吧。”却发现小茹已经泪流满面。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擦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又说起这些了,真不好意思……”

我说:“人之常情,难过就哭出来,别忍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停了停,又说:“你可能不相信,刘栋刚去世时,我忽然把他忘了,忘了他的长相,忘了他的声音,甚至连这个人是否有存在过,我都有点怀疑,好像,好像是一场梦。我想谈他,可是大家都避着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避免谈他,我就更加害怕,害怕从此忘了他。我只好每天拼命想他,把与他有关东西摆在眼前,告诫自己不能忘记,但他的样子还是越来越模糊……可是刚才,我忽然想起他了……他的一切一切……都……都那么清楚,历历在目……仿佛……仿佛他还在我身边,只是我,我再也看不见他了……”说罢,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等她平静,才说:“难过,就哭一场,擦干眼泪就好好过,对得起自己,也让刘栋放心。”

她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能过得很好。刘栋最喜欢庄子,他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他先走了,希望我可以鼓盆而歌,祝福他挣脱枷锁,逃离俗世,我虽然做不到那么旷达,但也不会让他失望……”她擦擦眼泪说:“大为,明天你就看不见我这样哭了,我会慢慢地好起来的。”

“当然。”我微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没有接到玲子的电话,也没有给她打电话,仿佛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也从来没有相爱过,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玲子在做什么?是否想过我?可是一想起刘栋的六字箴言:“不管他,随他去!”便也平静许多。

我又开始看《西游记》了,从来我都认为这是部充满喜剧色彩的游戏之作,没什么深意,至于孙悟空为什么取经,那是金箍的作用,若没有这个“劳神子”的东西,这主儿还不定在哪儿折腾呢!刘栋觉得孙悟空取经整个就是天庭的阴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不知不觉中让猴哥儿成了天庭的顺臣,对了,我经常和刘栋见面,原以为阴阳两隔见个面很困难,没想到三根香就解决了,对着刘栋这个鬼,我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刘栋也乐得酒后吐真言,他可是憋了快一年了,我们有很多共同的想法,一碰之下,可谓火花不断,痛快淋漓。我们时而捧腹大笑,笑天下可笑之事;时而长吁短叹,叹人间可叹之人,当然也有面红耳赤争执的时候,比如前晚,我感慨怀才不遇,他就觉得是我安心,不是机会不找我,对于我来说,要换的不是工作而是心态,这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吵归吵,却不往心里去。昨天我一叫,他又来了,说是冲着我的酒不是我这个人。我说他心脏不好少喝点,他嫌我罗嗦,说和他老婆一样,于是就说起小茹。最近我时常给她发发短信,打个电话,偶尔也吃顿饭,小茹也没那么冷淡了,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她,她居然在和李响逛街,让我觉得很欣慰。刘栋很感谢我对小茹的照顾,开玩笑说我和小茹挺合适。听了他的话,我正色道:“小茹是个好姑娘,我尊重她,可是,朋友妻,不可欺,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咱们朋友也没得做了。”刘栋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我道歉,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喝酒,喝酒!”分别时,刘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看来,小茹慢慢走出我的阴影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好人,我也放心了。”我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别人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他一愣,随即笑了笑,慢慢走近墙壁里了。

下午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小茹的,她约我下班见面。原来,上期杂志有一篇我写的报道白血病小女孩的文章,小茹看了很感动,想给她捐钱。我也很感动——不是因为小茹的行为,而是因为——我的文章终于有人欣赏了。

“你打算捐多少?”我问

“六万,我想当面把钱交到她父母那里,通过你们杂志社,我不放心。”她笑笑说:“明天下班后你陪我去吧。”

“六万元?”我说:“不是小数目,你不是大款也不是贪官,不用一下拿这么多,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小茹淡淡一笑说:“这些钱本来是举办婚礼用的,但是现在……用不着了……”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接着说:“让它们有一个更好的用途,我会好受些,如果刘栋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小茹安静地望着窗外,余晖映在她的眼中,亮晶晶的,为的脸蒙上一层柔和光,我突然发现,原来小茹很美。

“这样多好。”我说。

转眼到了春节,我回家过年,去年,是玲子和我一起回去的,今年,是我一个人。

年三十的晚上,我偷了老爸一瓶五粮液,瞒着父母揣着一饭盒饺子,和几摞冥币,趁大家不注意溜出家门,来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十字路口。

我父母是老共产党员,一不拜神二不祭鬼,我对此更一窍不通,拿着东西来到十字路口却不知该怎么办,还好那边已经有不少人在烧纸,我也学着别人的样儿,给刘栋烧起纸来。旁边有户人家祭奠完毕,正收拾着,一个大妈走过来,问:“小伙子,你这是给谁烧纸啊?”

“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我说

她说:“你应该先划一个圈,在圈里面烧纸,一边烧一边说,我给你送钱来了,要叨叨着,像你这样,钱都让孤魂野鬼拿走了。”

我连忙谢过,用五粮液划了一个小圈,周围顿时酒香四溢,以至于周围烧纸的人都向我这里张望,看来不用我叨念,刘栋闻着酒味就来了。我把剩余的冥币点燃,喃喃自语道说道:

“刘栋,姜大为给你送钱来了。唉,没经验,大头都送给其他的鬼了,就剩下这么多,你凑合着花吧。不过你也不是个看重钱财的人,就算给你很多钱,你也一定分散哪些不如你的人啦,错了错了,是不如你的鬼啦。

钱虽然没有了,但好的东西可给你留着呢,看看,五粮液,绝对真东西,我姐夫孝敬老丈人的,快来尝尝……还有我妈包的饺子,猪肉白菜的,味道可好啦——咳,好吃你就多吃点。”

我把饺子统统倒进火堆里,又把剩余的酒也倒进去,火堆腾起一股蓝色的火苗,直窜得老高,纸灰打着旋飘扬起来。

“收到了,收到了”那个大妈对我说。

“收到了!”我笑着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

刘栋,礼轻情意重,大过年的,不知你在地下怎么样,兄弟一点心意,收到了就托个梦,想着你呢!

晚上,刘栋果然来了,虽然还是那身衣服,但整个人儿却显得非常精神,看得出,心情非常好。他说:“你的东西我都收到了,你我的关系,就不说谢了,还有几个兄弟也拿到了你寄的钱,让我代他们谢谢你!不过我也说了,肯定是你弄错了,误打误撞做的好事。”

我说:“我总是一不心就做了好事。既然你下面的兄弟真可以收到,我每年都给他们烧些钱,又不是什么难事。”

刘栋高兴道:“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了,这是积德呢!我不能久留,正月是一年中阳气最重的时候,我冒险见你一面,拜个年,等出了正月,我再找你。”

我遗憾道:“那你可吃不到好东西了。”

刘栋说:“饿不着,等过了节,你请我大喝一顿好了。”

我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传来鞭炮声,刘栋脸色一变,慌忙说:“我得走了,被鞭炮炸着,就魂飞魄散了。”他的话音刚落,忽然炮声大作,我一惊,突地睁开眼,窗外黑乎乎地一片,不知道谁在楼下放炮,震得小区里的车接二连三地叫起来,我一看表,才凌晨四点。被鞭炮这么一吵,我清醒了不少,又担心刘栋的安全,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小茹从澳大利亚回来的时候,我和李响去机场接她。春节前,小茹去澳大利亚探亲,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就在她拖着行李走出来的那一刻,我心中腾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对自己说:出事了,姜大为,你可能爱上她了。

这真是难以启齿,叫我如何面对刘栋?当初他想把我和小茹撮合在一起,我坚决不同意,话都说死了,可是现在自己又……唉,自己打自己嘴巴啊,再说,还不知道小茹怎么看我,也许我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再次看见刘栋,我总觉得心中有鬼,刘栋好像也察觉我有心事,我只好支吾道:“过了年,我又痴长一岁,三十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难怪老婆也跑掉,真没劲儿!”

刘栋笑道:“你有时候挺想得开,有时候还真钻牛角尖,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跑不掉,何必这么计较?再说玲子也不是你法律意义上的老婆,人家有来去的自由。”我心念一动,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普济寺的那个疯和尚,他好像也说过什么“走该走的路”之类的,这一定是个得道高僧,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于是周末,我一大早就跑到普济寺,希望能见到这个高僧,让他帮我解解心中的困惑。可是转悠了大半天,也没看见他,我又饿又乏,正好看见一个和尚走过,便拦住打听,谁知这个和尚听了后,立刻很警惕地问我:“他不是我们寺的人,你找他干什么?”

我撒了个谎:“上次来烧香,看见这个僧人,疯疯癫癫的,还跟说过话,这次来没有看见,挺好奇,随便问问。”

“哦——”和尚舒了口气,不屑道:“那个和尚呀,不知道哪天突然来到我们寺庙,说要在这里等个人,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大寺,和许多名寺都有往来,僧人之间互相学习都很正常,不过那个和尚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从来不上课,也不参禅,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主持还说他是什么得道之人,我看呀,根本是来骗吃骗喝的!反正不到吃饭的时候见不到他,一到吃饭的时候,他比谁都准时!”

看来,我若想见他,只好等到开饭时候了。

和尚和我闲谈一番便走了,我又来来回回找了一番,还是不见那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的踪影。我一早来,水米未进,偏着寺庙里根本没有卖吃的地方,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看见香烛都恨不得咬一口,或许这就是考验吧,想我一事无成,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恒心和耐心么?这样想着,我便找了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坐下,静静地想着这些年的得失,消磨着时光,渐渐的也不觉得恐怖了。

我正想得出神,冷不丁一个人影跳出来,喊道:“大喜了,大喜了!”我吓一跳,定睛一看,不觉喜出望外,原来正是我苦苦寻觅的疯僧!

我高兴得一把拉住他说:“师傅,我一直在找你,我……”

谁知,他把脸一沉,拨开我的手,生气地说:“找我干什么,为什么不看书!”

看书?我丈二和尚摸不请头脑。

见我困惑不已,他更生气,伸手向我头上拍去,边打边骂道:“看书,看书,悟空为什么取经,快去看书!”

噢,原来是《西游记》啊,我早忘了。就在我楞神的时候,头上就已经挨了他几巴掌,这疯僧,看上去病病歪歪,劲儿还不小,我负痛左躲闪,他便追着打我,根本不给我说话机会,最后我只好在旁人嘲笑和不解的眼神中狼狈地逃出山门。

我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哪有闲心研究孙悟空为什么取经这么“深刻”的问题?我问刘栋,刘栋说,这就是统治阶级的软刀子,以让孙悟空保护唐僧取经的条件换取自由,实际就是打磨孙悟空的棱角,什么时候搞得老孙没性格了,什么时候就是功德圆满。我听了很伤感,莫不是疯和尚在暗示我放弃理想,放弃个性,随波逐流,才能走出困境吗?

我又去问李响,孙悟空为什么取经?李响看我半天说:“姜大为,你上层次了啊,几天不见我都不懂你说什么!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周末我们爬山去吧!”

“茹去吗?”我问。

李响看着我,忽然一笑道:“小茹不去你还不去了?”我故作镇静道:“我随便问问,你看你都想些什么,搞不懂!”李响慢悠悠地说道:“是我不懂还是你装糊涂?”

这个女孩子,哪都好,就是太咄咄逼人,老喜欢和我斗嘴,女人,还是傻点好,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周末去爬山,除了小茹、李响、我,还有两个男子,李响告诉我,他们都是刘栋生前好友,一个是大刘,一个是老魏,和小茹也熟识。但我看他们见到小茹时好像都有些不太自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刘栋的死和他们有很大关系。

那天,刘栋和他们吃饭,那个老魏,魏天成的刚从国外回来,好朋友很长时没见,自然多喝几杯,回到家,就觉得胸闷,那会儿刘栋的父母刚好在他身边,准备参加儿子的婚礼,刘栋身体一向很好,也没有心脏病史,他妈还以为是忙婚礼累的,就让他躺会儿,正巧小茹来电话,刘栋妈妈去接电话,他爸在看电视,谁也没注意他,等接完电话,刘栋就不行了,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最后一面没有见到,小茹十分耿耿于怀,虽然没有和老魏他们大吵大闹,但那怨毒的眼神,让他们坐立不安,他们宁可小茹痛骂甚至打他们一顿,可是小茹冷若冰霜,失去朋友的痛苦和自责也折磨着魏天成他们,让他们也不敢不愿面对小茹了。

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小茹也慢慢走出了阴影,再见到他们,居然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吃饭的时候,还给我们倒茶,有冰释前嫌的意思。想必她也明白了,很多事,命里注定,怨不得,。看来,李响是精心排的这次爬山活动,我不禁对这个总是和我斗嘴的女孩子刮目相看。

刘栋的朋友也和刘栋一样豪爽热情,我们一路谈得十分投机,魏天成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事业做大了,触角想伸到传媒业,最近搞了刊号做杂志,但苦于定位不准,销量很不理想,我给他讲了自己的想法,他还挺认可,我们俩谈得热乎,结果没机会和两个美女搭话,便宜了大刘那小子。

登山回来,我意犹未尽,忍不住给小茹打了个电话,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钟头,手机打得跟我的心一样火热。刚挂上电话,李响的电话就进来了,她高声道:“你在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长时间,脸不红心不跳啊?和小茹吧?”

我支吾道:“打电话你也管,什么事?”

李响嗔怒道:“没事还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哎,明天我们去看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吧!”

我哀道:“大姐,今天爬了一天山,我的腿都要断了,你不累啊?”

李响真不高兴了,气呼呼地说:“我一约你就推三推四,小茹一约就屁颠屁颠地来了,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她争执,遂从命。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看电影,最后我送她回家,到了楼下,李响说:“我上去了。”我说:“好。”

可是她并没有真走,而是看着我说:“你不就想再说些什么了?”

我想了想说:“晚安。”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扭过头不看我,说:“这就是你想说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爱上她了,对不对?”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这个问题,于是冷冷地回答:“我爱上谁,和你没关系吧。”

“你一定爱上她了。”李响还是不放过我。

我看着她轻轻一笑说:“这也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男子汉的大丈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什能说不能说!”李响生气道。

我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响在我背后大声说:“她心里只有刘栋,你追不到的!”

我停下来,转过身,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李响哭了,她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非要我明说吗?”

那一刻,我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说什么呢?

我还回过头,走了。

李响,你是个好女孩,我也喜欢你,可是喜欢不是爱。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李响要去了另一个城市了,谁也留不住。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失落。临走的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李响说了许多伤感的话,我明白,那都是冲着我来的。我一定令她十分伤心,否则她何以离开得如此决绝?只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想骗她也不想骗自己,人世总这么无常。。

送走了李响,我和小茹都有些伤感。

小茹叹息道:“李响一走,朋友又少了一个。”

我说:“怎么能这样讲呢?你们还可以经常联系。”

“不一样的,”小茹说:“她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你看临走那完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伤心的城市,什么永远的记忆,只是具体原因她怎么也不肯跟我讲。”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你不能勉强她。”我笑笑说。

“你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小茹跟我开玩笑。

我转过头,看着她笑眯眯地说:“每个人都有,你也有。”

小茹愣了一下,忙转换话题道:“姜大为,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不会让着女士点,说起话来咄咄逼人,怪不得……”她忽然打住,大概发觉要揭我“伤疤”了,十分不好意思。

“怪不得我找不到老婆,对不对?”我哈哈大笑:“大丈夫何患无妻?说不定就有人喜欢我这种性格!”我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茹脸一红,含糊道:“嗯……挺好……你能这么想”

“你又是怎么想?”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也想知道她对我的看法。

没想到我的话让小茹十分慌乱,“想什么?我不明白。”她转过头说。

我说:“你这样聪明,也非要我明说吗?”

小茹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结过婚。”

我说:“幸亏是‘结过’不是‘结了’。”

小茹说:“大为,我在说正经的,不和你开玩笑。”

我也正色道:“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些了,再见!”说罢,小茹匆匆地走了。

那一刻,我是真的失落了。

几天后我和魏天成约好在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酒吧见面,进门时,迎面过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玲子,另一个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玲子和我分手后,就再没联系,我们甚至连面也没见过,虽然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我曾想缘分是多么脆弱的东西,一但断了,就再也接不起来,可是在我几乎忘了她的时候,居然在这里意外相见。她出门,我进门,仿佛约好了一般,不早不晚,躲也躲不掉。看见我,玲子一怔,低下了头。就在这时候,酒店的自动门转起来,我们随着门的速度不由自主地移动着,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陌路。

最近,我有一些困惑,魏天成想让我帮他做杂志——总经理。我犹豫不,本来,这是好事,可我这些年一直做编辑,和文字打交道,现在突然让我做老板管理一个杂志,我还真有些打怵,况且,况且我一向看不起生意人,冷不丁自己也要做生意人,心理关很难过。可是这又的确是个好机会,我都三十岁了,总不能一辈子做小编,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现在不搏,还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我想跟刘栋说说,可是又不敢见他。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原来,真实的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有鬼。

我想找个人商量,但我不能跟小茹说,即使不爱她,一个男人也不会把这种事和女人说;我那帮狐朋狗友?他们吃喝玩乐还行,正经主意出不了,我算是看透了;至于父母,我从不跟他们说工作上的事,他们帮不上忙,何必为此伤心?犹豫半天,我到底去找刘栋了。

刘栋听了我困惑,说:“舍得,舍得,不舍不得,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觉得你现在困惑,是没有想清楚究竟想要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别人怎么帮你?”见我沉吟不语,他又说:“我没有生活在你的环境中,也无法帮你决定去还是不去,但你在做决定之前,总要想清楚几个问题:你想要什么;你怕什么又舍不得什么;怕的东西能不能克服,舍不得的又能不能再次拥有?”

第二天,我告诉刘栋,我觉得到魏天成那里闯一闯,我说:“我反复想了很多,感觉实在不能忍受在那个老女人手下写些无关痛痒的文字的生活,虽然这种生活也是有保障的,但是我才三十岁,不想这么快就养老。我一直梦想有自己的杂志社,现在有这个机会,我给自己三年时间,如果不行,还来得及从头开始。”

刘栋笑了,他说:“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好了。我们总希望关键时候别人帮自己,其实起决定用的,只有自己。再说,你因为我认识了老魏,这恐怕是上天注定的。”

“上天注定的就一定要顺从吗?没听毛爷爷说,与天斗,其乐无穷?”我心情大好,开起玩笑。

刘栋模仿《大话西游》的台词也开玩笑道:“上天注定的,还不够你臭屁啊?”

我心中一动,感慨道:“看来都是上天注定的啊!”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你看我,既然知道自己是一个鬼了,那就安下心好好做鬼,说不定来生还有个好去处。”

“对,说不定将来托生到帝王之家。”

“阿弥陀佛!”刘栋连忙双手合十道:“如果真修的福气,下辈子千万不要让我再做人,就做块石头吧!我所来兮青埂峰下,我所往兮大荒山上。”

“无才去补天,想学贾宝玉啊?不能济世就避世?”

“不,我要做就做一块最普通的石头扔进石头堆了再也找不到的那种。才不当什么宝玉,让那些假名士真庸俗们把玩,想想都恶心!”

“好呀,无为才是有为,老话说得好,无欲则刚。你可以永恒了。”

“对了。到时候你们都成灰了,我还在,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

也许这一切真是上天注定。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忙碌,因为我接手魏天成的杂志社,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杂志,虽然起早贪黑,但不再看那贼婆娘的颜色,整个人却容光焕发。

我的快乐忽略了一个人,就是刘栋,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是忘了,而是顾不上。这天晚上,我应酬回来,冷不丁发现刘栋做在沙发上

“哎哟刘栋,你怎么来了,每次都不打招呼,吓我一跳!”我开玩笑道。

“一个鬼,怎么打招呼?”刘栋冷冷地回答。

虽然我和刘栋都不避讳“鬼”这个字,但今天从他嘴里冒出来,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看他,一脸怒容,显然不高兴。

我说:“你怎么了?”

他冷笑道:“我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们怎么了?”

“我们?谁们?”我不解。

“姜大为,你少装糊涂,你和小茹到底怎么了!”刘栋大声说道。

我心一沉,他到底知道了,可是他迟早会知道的。

我有些心虚道:“你想知道什么?”

刘栋气愤地说:“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我想了想,把心一横,长出口气说:“是的。”

刘栋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回答得如此干脆,接着便厉声道“你居然这么大言不惭,一口就答应了。她,她可是我老婆啊!”

我想说:可她早就不是了。但我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刘栋十分生气,来回走动着,大声说:“没错,我是曾经撮合过你们,但你一口拒绝,说得那么义正言辞,我当你是个君子,所以放心地让你照顾小茹,可是你,你们背着我都干些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背叛了我!”

什么叫背叛?刘栋竟然用这么尖刻的词,我忍不住血往上涌,强压怒火道:“不错,我是爱上了小茹,我也的确不知怎么给你讲,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虽然不是你嘴里的君子,但也是个男人,不会背着人做恶心的事!”

“我拿你当兄弟啊,”刘栋痛苦地说:“一个是我最信任的人,一个是我最爱的,你们俩个却……”他顿了顿,说:“若不是今天小茹对着我的照片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我不知要被你们骗多久?我真是傻!”

“我不明白什么心里话?”我也没好气。

刘栋嘲讽道:“别装了,难道还要我亲口告诉你她说她爱上你吗?”

“什么?”我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但面对刘栋现在样子,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便实话实相告:“我并不知道她爱我。”

“装得太像了!”刘栋冷嘲热讽道。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说:“就算我们真相爱,你也不能这样指责我们。”

“那么让我祝福了?我没那么大度!”刘栋气呼呼地说。

“既然这样,好,”我也很不高兴:“不管小茹心里怎么想,她都没有对我说过,那就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了,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都可以答应。”

“我能让你怎么做?我只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有什么权利去要求你们‘人’!”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愧疚与委屈让我心情复杂,于是默默地抽起了烟。

刘栋伸过手,说:“给我一根。”

他从不抽烟,但我还是给他点燃了一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这么多灯,却没有一盏灯下有我的影子。”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是难堪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说:“今天阴司来人了,有三个投胎的名额,没有我。”刘栋淡淡地说。窗外的灯穿透他的身体,他立在窗前,如烟雾般飘缈。

我也觉得十分伤感,安慰道:“不要紧,机会还会有的。”可是这安慰却如此无力。

刘栋苦笑道:“机会是有,谁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孤魂野鬼,说不定哪天就魂飞魄散了,谁知道能不能等到啊!我自觉不是个坏人,可是老天却让我如此短命;了鬼,我也从不害人,安安分分,可是却轮不到我,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刘栋,你相信命运吗?”我说:“命是天注定,比如投胎的机会,比如发达的机会,可是运却要靠自己挣。老天给你个什么命,咱们没法选择,可是面对同一个命,不同的态度和方法却有不同运势。比如我遇见魏天成,你说是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可是将来的运势怎么样却要看我今天的态度,那是要自己挣了。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的生活,但既然有盼头,为什么不积极争取,做鬼也不能做丧气鬼啊!”

他看着我说:“很久没见,你成熟了。”

我也苦笑道:“岁月催人老啊!”

“我就不会老。”刘栋伤感道。

“你肯定会老”我说:“你会从一个新生的婴儿开始,再慢慢变老。你还会有许多选择,然后用你积极潇洒的态度生活,不会像我,走过许多弯路才明白。”

“朝闻道,夕死可矣。没有这些弯路,你也不会明白,这也是你命中注定的磨砺。小茹果然没看错你!”

“你说得很对。这一次你没有得到投胎的机会,未尝不是好事,你可以懂得珍惜了,做人就不会浪费生命。”我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刚才……刚才你说,小茹对我也……也……”我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是的。”刘栋点点头。

我长出一口气连声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你可以放心了。”刘栋说。

我想了想说:“你也放心吧。”

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相识这么久,这一刻才忽然觉得心意相通。

刘栋二周年祭,我们为他扫墓,回来的时候,小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说:“我有点困,快到家的时候叫我。”说完就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我将车里的音乐关掉,不一会儿,就听见小茹均匀的呼吸。

我安静地开着车,遇到红灯,一踩刹车,小茹忽然醒来,我说:“还没到家呢,这么快就睡醒了。”

小茹没有回答我,她直愣愣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看了她一眼,觉得脸色不对,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晕车了?”

“没有,没有,一个梦而已。”小茹似乎不想说话。

她不说,我也没好意思问。

只从那天之后,小茹对我的态度改变恨大,我们的关系有了明显进展,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小茹那天梦到刘栋了。刘栋在梦里告诉小茹,要她珍惜身边的人,那是唯一可以照顾她一生的人,刘栋说的小茹身边的人,就是我。小茹说,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终于下定决心接受我对她的感情,可是,知道这一切时,我已经无处言谢了。

魏天成器重我,我不敢辜负他,也十分努力,公司很快有了起色,一切仿佛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有一天,刘栋突然来找我。

那天,我刚进办公室忙碌,刘栋就出现了,由于是白天,他只好小心地站在房角的阴影中,但依然掩饰不住兴奋地对我说:“大为,大为,我可以投胎了!

我也十分高兴,但因为是白天,他不能久留,匆匆说完就走了。晚上,我推掉所有应酬,准备了好酒好菜给刘栋庆贺。

刘栋显然很兴奋,一杯接一杯地喝,边喝边说:“要说命还真有命,当时选中了三个,没想到临近投胎的日子,其中一个犯了错,取消了资格,结果——就轮到我了,你说是不是我命里注定的!”

我说:“怎么投胎不是选上就可以了吗?还要考核?”

“当然了!”刘栋说:“选中了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如果这期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律取消资格,可比你们入党难多了。”

“我们党员怎么了,那也是经过千锤百炼,一般糖衣炮弹腐蚀不了地。”我知道他又拿我的党员身份开玩笑了:“那个人做什么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偷吃了给别人的祭品什么的。”刘栋说。

“那算么!我给政府部门送礼,一个人就得好几千,这还是把门的,你们也太小题大作了。”

“阴间可比阳间严多了,绝没有请客送礼的事,那些贪污受贿的人别看他们今天很风光,来世都要变作家畜,供人宰割,今世他们宰别人,来世就要别人宰他们,公平得很,也实现了他们作为公仆真正意义。”

“额地神哪!”我说道:“我也收过别人的东西,来世不知道要我变什么?”

“哈哈,害怕了吧?那就多做善事,补偿一下。小老百姓这种礼尚往来不要紧,关键是莫贪求。对了,别忘了每年给给我那些兄弟们烧点钱,你答应过我的。”

“行了行了,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我答应的事哪次没做到?”

听我这么说,他忍不住捶我一拳,冷嗖嗖的。我立刻打还,可是却扑了空,闪了我自己。

我说:“快说说什么时候投胎,投到谁家?到时候我也好给你压岁钱。唉呀,你说到时候你得喊我叔叔还是大爷?”

“把你美的!”刘栋说:“说不定将来你女儿还得给我做媳妇呢!”

“那你就得喊我丈人了!”我得意道。

“好啊,你占我便宜!”刘栋故做生气道:“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觉得我这个鬼好欺负呢!付你身上抢银行去!”

我连忙告饶道:“别别别,我怕了我错了,行不行?你到底什么时候投胎,投到哪里去?”

“不知道。”刘栋说:“这些是天机,到时候会使者带我们去的。”

我们于是又胡猜乱说了起来,越说越兴奋,酒也越喝越多,直到天色渐渐发白,他才摇摇摆摆地离开。

他一走,房间立刻安静下来,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刘栋终于有了投胎的机会,无疑是好事,可是我又到里去找这样心意相通的朋友,即使有人能让我信赖,恐怕人家还不相信我呢!玲子走后,我事业也不顺,总是刘栋开导鼓励我,他是个乐观豁达的人,在他的影响下,我也改变了不少,才能有今天的成绩,可是他这一去,便再无相见之日,即使相见,也成陌生人,从此寒夜围炉,谁陪我酩酊大醉;春花秋月,谁又陪我指点江湖?

我们杂志逐渐为市场认可,高层开会,决定对版面再次充实,这几天就要印刷了,我们一直忙到深夜,有时连睡觉都是在杂志社凑合,可是我心中始终放不下刘栋,这家伙也一直不露面,究竟怎么样,不会连告别都没有吧?不过我实在有太多事要做,而且周围人也多,不能把刘栋叫出来问个清楚。

吃过晚饭,我一个在办公室看一份调研报告,还有个会要开,得准备准备。可能是饭饱身虚吧,只看了一会儿,我就觉得眼皮发沉,头脑发胀,我于是靠在座椅上闭上眼。忽然,我闻到一股细细香味,好像是檀香,我头脑一振,清醒过来。

对面墙上出现了两扇木门,香味好像就是从木门的缝隙中散发出来的,随着香气的,还有隐隐的金光,我走过去,轻轻一推,谁知木门竟然开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慢慢地走进去,看见一片烟雾萦绕的高大建筑,好像宫殿一般,我正困惑着,忽然听见有人叫我,四处一望,看见刘栋站在宫殿内向我兴奋地招手,我走过去,发现这宫殿后面是一片宽阔的场地,很多人排在一起依次从一个小门通过。

人虽然多,但秩序井然没有人喧哗,我不觉感叹在中国还有这么一群自觉排队的高素质人群,这时听见刘栋喊:“大为,大为,我在这儿!”

我回头一看,发现刘栋排在队伍中间,于是向他跑去,边跑边向他喊:“怎么这么多人,你们干什么呢!”

可是我还没到刘栋跟前,忽然传来打雷声,顿时天昏地暗,阴风惨惨,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刘栋大喊:“大为!大为!救救我!”

我又急又怕,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团金光来到我面前,金光里站着一个罗汉。

我定睛一看,却是普济寺里的那个疯和尚,急忙抓住他,恳求道:“师傅,快救救我的朋友!”

那和尚倒不似先前疯癫,双手合掌道:“去看‘西游’,去看‘西游’找到行者取经的答案就可以救你朋友了!”

我说:“来不及了,大师,你快救救他吧!”

那和尚拨开我的手说:“你的朋友只有你能救,旁人帮不了!”

正说着,忽然雷声大作,我一下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这时就听有人敲门,原来是总编请我开会。但是刚才那个梦让我心神不宁,怎么也集中不了思想,我借口身体不舒服,做了些安排,便回到办公室。

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刘栋坐在我的座位上,来回转着老板椅,我吓了一跳,急忙锁好门,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刘栋笑嘻嘻道:“除了你,谁能看见我?就算看到,也只不过看到一把自己旋转的椅子。”

“那还不够吓人的!”我说:“你小子跑哪里去了,这个节骨眼上,几天不露面,我以为你不辞而别了!”

“哪能,哪能。”他忽然很神秘地对我说:“就是今晚了,你去王府街第二个十字路口等我。”

我一听,也十分兴奋,忙问:“不去医院吗?为什么到十字路口。”

“我不是按正常程序投胎的鬼,是游魂,要先找个替身。”他压低声音说。

找替身?以前只在神怪小说中听说过,没想到会亲眼看见,只是这个替身,是天机,不到最后时候不会说出来,所以我们俩又兴奋又紧张,这最后一程,我一定要送他,所以急忙到王府街。

王府街是条商业街,我到的时候九点多,正是夜生活的开始,红男绿女熙熙攘攘,说不尽的繁华热闹。

我在第二个十字路口找了个临街的小店,要了一杯扎啤,几串烤肉,静静等待着。

很快就到9:30了,一切照旧,没有丝毫异常,霓虹还是那么刺眼,人声还是那么嘈杂,有个摩登女郎,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从我身边登登登走过;一个中年人一边大声打着手机,一边小跑过马路,我紧张地盯着他,他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一个女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边走边逛,那小孩,拿着个氢气球,又蹦又跳;还有对老夫妻满头银发,背着手一前一后走过来,……

哪一个都是活泼泼的生命,都是有爱有牵挂的人,谁愿意抛开世间的喧闹,亲人温暖,去做一个孤魂野鬼?

命运未免太无情!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我的心莫名惊跳起来,一个东西从眼前飘过,原来是一个氢气球,它斜斜地飘向马路对面,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冲向马路,有个女人在喊:“回来,飞飞,快回来!”

原来是刚才看到的小男孩,他追着气球跑到马路上,突然,从逆行方面拐来一辆黑色宝马,虽然是闹市街道,但宝马车开得很快,而且不稳,路上的车纷纷避让,宝马向小男孩直冲过去!我的心剧烈跳起来,一个不祥的念头闪现出来,难道是他,还这么小!

小男孩似乎吓傻了,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他妈妈厉声叫道:“飞飞——”一下瘫倒在路边,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住了,

就在轿车快撞上的一霎那,个孩子仿佛被什么推了一下似地,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宝马擦着小孩飞驰过去,迎面撞上了一辆桑塔纳,桑塔纳被撞得转了180度,向小孩横扫过去。我闭上眼,不忍再看,这时就听人们发出一声惊叹,我睁眼一看,却见那小孩竟然像被抛出去一样,跌到他妈妈身边,这时候马路上又传来连续撞击声,几辆车碰在一起动弹不得。

小男孩吓得哇得一声哭起来,那妈妈瞪着眼睛不说话,把孩子从头摸到脚,然后一把搂在怀里也放声痛哭起来。有人说:“别哭了,快看看孩子有没有危险。”还有人说:“真悬啊,差点就没命了!”也有人说:“孩子怎么飞起来了?太奇怪了!”

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把头破血流的宝马车主从驾驶室拉出来,那人显然喝醉了,头上流着血还对警察骂骂咧咧:“你知道我是谁啊——拦我的车找你们局长跟我说话!”。

这次交通事故虽然车损严重,但并无人员死亡,特别是那个小男孩,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倒是他妈妈惊吓过度,有些失控,已经被送进救护车了。路人议论纷纷,都说发生这样的交通事故,竟然没有重伤,也算奇迹。只有我明白,是刘栋,一定是刘栋做了什么,让本该成为他替身的一个人逃过此劫,现在,所有人都安全了,可是他怎么办?

回到家,我向西南角点燃三支香,以往都是香一点燃,刘栋就来了,可是今天,三支香几乎燃尽,刘栋才渐渐出现,他垂头丧气,神色黯淡。

我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劝解——他本不该出现的。

“是那孩子吧?”我打破沉默

刘栋点点头

“是你救的他吧?”

刘栋又点点头

“为什么?”

刘栋痛苦地摇摇头说:“我不能,我不能,他那么小,我不能再让一个母亲失去儿子……”

我说:“为什么不找别人,比如那个宝马司机?”

刘栋还是摇头道:“不能换,都是命中注定的,可以放弃,不能改变。”

我第一次看见刘栋如此颓废,连话都懒得跟我说,可见这事对他打击有多么大。

“你有什么打算?”我忍不住问。

刘栋直愣愣地盯着地面摇着头,喃喃自语着:“不知道,没希望了,再没有希望了……”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进墙壁里,全然不理会我。

我突然想起开会前做的那个梦,心中一惊,原来一切都是注定,梦中那群排队的人一定都是等待投胎的鬼,而刘本被拖出队伍,就说明——他这次注定不能投胎!

这是刘栋逃脱不了的劫数,可为什么要让他从云端跌到谷底,命运对他岂不太残酷?

对了,梦中那个疯和尚让我读《西游记》,难不成答案就在书里?

自从遇见那个疯僧,我一直找时间重读《西游记》,刘栋跟我说是放下一切理想,与现实妥协,那会儿我正犹豫是否跟魏天成干,后来工作有了起色,我以为找到了答案,看来并非如此。

可是厚厚一本书,一百回的故事我从何翻起?

不过这《西游记》是我最熟悉的一部古典小说,每一回的故事我都知道,我想了想就从目录看起,一直看到第九十八回“猿熟马驯方脱壳功成行满见真如”不觉心念一动,想起了什么。我于是翻到这一回仔细读起来,读到唐僧一行乘无底船,从此岸到彼岸,“四众上岸回头,连无底船儿却不知去向,行者方说是接引佛祖。三藏方才省悟,急转身,反谢了三个徒弟。行者道:“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师父也赖我等保护,秉教伽持,喜脱了凡胎。……”我心中雷石电光一闪,忽地想起我与刘栋的相遇,想起相遇后发生的一切,心中一片澄明,情不自禁地喊道:“刘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因为顿悟而激动不已,双手颤,好不容易将三支香点燃,朝着西南方向不住地叨念:“刘栋快出来,刘栋快出来……”

不知喊了多少遍,香几乎要烫着我的手指,刘栋才慢慢地出现,我把香头一扔,冲他兴奋地说:“我知道悟空为什么取经了,我知道悟空为什么取经了!”一边说一边翻到这一页,指着书中的那几行字对刘栋说:“你看,行者说‘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师父也赖我等保护,秉教伽持,喜脱了凡胎。’‘彼此皆扶持也’,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你帮别人也是帮自己,到头原是自周全!””

刘栋茫然地看着我说:“大为,你在说什么?我现在没心思听这些。”说罢转身就走。

我拉他不着,于是挡在他前面说:“你还记得普济寺的疯和尚吗?我跟你说过好多遍的?”

刘栋点点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激动地说:“他让我看‘西游’,问我孙悟空为什么要取经?以前你跟我说就事要放下理想,顺应社会,我们以为找到了答案,其实不是。答案就是孙悟空自己说的‘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

我见他还是一脸困惑,不禁有些着急:“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帮你,如何遇见小茹和魏天成,又如何能改变命运?所以帮人也是帮自己。我刚才说的老魏和小茹都是因你而认识,我的命运也因你而改变,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是你一直在帮我,你有没有发觉,在帮我的过程中,你的命运也在改变?这是上天在考验你,在给你机会让你修行。今天,你帮了那个小孩,没有让他做你的替身,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数,因为你不帮别人,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定是上天在考验你,是福不是祸,你千万不要沮丧消沉!”

栋瞪着眼睛,我接着说:“刘,你还不明白吗?孙悟空为什么不一个跟头翻到雷音寺把佛经背回来,他为什么要跟着唐僧一起走完十万八千里?因为,因为,渡人也是自渡啊!”

“渡人也是自渡,渡人也是自渡……”刘栋反复念诵着,忽然,他停住,脸上浮上笑容,接着拍掌道:“我悟了,我悟了!”话音刚落,刘栋全身上下顿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金光中的刘栋神色平和,声音中充满喜悦,对我说:“大为,我明白了,大恩不言谢,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说完向我抱了抱拳,竟自消失了。

我呆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

“刘栋!刘栋!”我轻轻地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四周一片宁静,我走到阳台上,屋外一片漆黑,整个城市都在沉睡,只有一轮秋月挂在高高的天上。

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我了!

一连三天,我都找不到刘栋,莫不是他真的投胎了?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他说,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他,我不相信朋友一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告别,我不甘心。第四天,我来到普济寺找那个疯和尚,可那疯和尚也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万分失望,正准备离开时,一个年轻的和尚向我跑来,一边跑一遍喊:“施主留步,施主留步!”他跑到我跟前,说:“施主是姜大为先生吗?”我点点头,他说:“姜施主,我们主持有请。”

我跟随他来到后堂,主持是个老和尚,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主持先让年轻的和尚给我倒茶说:“不忙不忙,先喝茶。”

我说:“师傅,我心里有事,喝不下去。请问您知道那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去哪里了吗?”

“他走了。”老主持平静地说。

“走了?去哪里了?”

主持不紧不慢地说:“他等到了要等的人,就去了要去的地方。”接着他若吟若唱道:“走该走的路,见该见的人;了该了的情,续该续的缘。施主能悟出渡人也自渡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缘吗?”

这不是那疯和尚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沉吟了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告别道:“我明白了。谢谢师傅点拨。”

主持问我:“施主去哪里?”

我笑笑说:“我也要走该走的路,见该见的人;了该了的情,续该续的缘了。”

主持微笑道:“恭喜施主,你终于了悟了。只是还请姜施主留步,老纳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说罢,走进内室拿出一张信笺给我,上面写着六句话:流水花落去,东风吹无力。回看萧瑟处,莫道岁月摧。相逢不相识,忘尽前生事。

这六句诗不像诗,文不像文,却透着物是人非莫可奈何的感慨,我不明白,于是问:“师傅,我生性驽钝,不明白这其中含义,还请您明示。”

主持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姜施主只要记住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不相识就好。”

既然是天机,我也不便多问,于是将字笺收好,向主持辞谢了。

从普济寺出来,太阳已经偏西,这初秋的夕阳是多么美好,这林间的晚风是多么清爽,可是我知道,这次,刘栋是真的走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明月清风,从此无人与共!

于是我找到一个僻静的所在,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尾声

五年后。

五年后,我俨然成为世人眼中的传媒精英,成功人士,今年年初,成立了传媒集团,我终于拥有自己的传媒“王国”。

五年后,小茹已经成为我妻子,我们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

五年时光,一晃就过去了,可是总有些人,有些事还留在我们心中,那就是刘栋。我们每年都为刘栋扫墓,他的墓前永远有四季不败的鲜花,那时他生前的朋友摆放的,他的父母虽然跟他姐姐一起生活,可是我和小茹经常去看望他们,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可是却多了一个女儿和女婿。

去年8月,我们几个朋友去新疆自驾游,忽然们的车狠狠地颠了一下,老杨停下来说:“胎爆了!”我们下车一看,果然后胎瘪了,就在换的时候,后轮附近有个东西闪了一下,我走过去,只见一块石头静静地躺在我脚下。戈壁滩到处都是石头,可是它却让我心中一动,仿佛在哪儿见过一般。这块石头有鸡蛋大小,一头尖,一头大,像个桃子,而且一面粗糙一面光滑,粗糙的一面呈乳黄色,光滑的一面凸起地部分呈桔红色,四周镶嵌着一圈乳黄色的边儿,我对着阳光照照,乳黄色的边儿微微透明,红色的凸起部分便好似一颗红心。我越看越喜欢,便带回来放在书桌上。

前几天,有个搞篆刻的朋友来玩,看见我这颗有“心”的石头,说:“你怎么在书桌上放这么一块石头?和黄花木的书桌不相称啊!”我问他怎么了,因为关系很好,他便直言不讳地说:“这是块很普通的石头,质地比较脆,不适合雕刻,观赏价值也一般,戈壁滩上随处可见。我上次去新疆乌尔禾大峡谷就见到很多这样的石头我看啊,只有你这样不懂行的人才看着稀罕!”我笑笑说:“你也知道我不玩石头,只不过看着对眼就带回来了。”朋友点头道:“也是,很多东西都讲究个缘分,美玉在不识货的人的眼中也不过是破石头,但是只要喜欢,破石头也可以是宝贝。”他一边说,一边摸着石头,忽然石头粗糙的那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认真地摸了摸,又仔细看看说:“大为,我觉得这面好像刻着东西。你看,这四边凹槽比较规则,不像天然形成的。”

我不懂篆刻,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告诉他:“我们当时走的是段干枯的河道,听说曾经发现过古物,这块石头有点来头也说不定。”

朋友说:“我也说不好,这样吧,我帮你做个拓片,看看是什么。”

几天后,朋友拿着拓片找我来,他兴奋地说:“大为,你这块石头还真有名堂,你看这后面刻着六句呢!”

我一看,拓片上有几个蝇头小字,朋友帮我写出来,原来是六句话:

流水花落去,

东风吹无力。

回看萧瑟处,

莫道岁月摧。

相逢不相识,

忘尽前生事。

这六句话我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星期天,我收拾书橱,一张发黄的纸片飘落下来,我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六句话,正是石头后面刻的文字,我猛然想起,这是五年前,普济寺的老主持送我的,顿时心中一凛,急忙将拓片上的文字拿出,两者对比仔细读起来,读着读着,我眼前一亮,忍不住胸口一热,顿时热泪盈眶,摸着那块石头,喃喃自语道:“果然有缘千里来相会,可惜一年了,我竟不知道是你!”

即使时光流逝沧海桑田,即使你变成无知无识的石头,即使你忘尽前生所有的悲欢离合,我也不会忘记你,会忘记曾经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我再看一眼拓片上文字,那六句话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分明便是——

“流(刘)东(栋)回,莫相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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