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

时间:2016-06-30 16:25:19 

安静的空气,束缚,许久,不曾流动半分。耳边,长久地,只是寂静。眼,自然合着,不想解脱。微微湿润的气息,腐蚀着我的皮肤。

好久,是多久,已然忘记,只是,这种孤寂,从某种程度上,对于自己,是一种解脱,不是吗?不想看见,不想听见,不想,什么都不想。

身体,是冰凉的,或者,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温度为何了吧。只是这样沉寂着,放逐自己的灵魂,不断地游荡。

一阵光亮忽然出现在眼前,一缕,汇成一片。

轻皱着眉头,耳边嚣喃的声音也益发地张狂。一个温热的东西,触上我的手臂。

轻微地犹如蚊吟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却偏偏飘入耳中,“别担心,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虽然声音很轻,但是搅得人,心中难受。想要躲开那魔音,想要转个头,却发觉全身僵硬,骨头和骨头之间,涩涩的,痛,在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黑暗,乍然袭来。

******

身体忽然间轻松起来,脑子中稀稀落落晃悠着那些破碎的画面。心中只是叹息,我只是想要沉睡,永远地沉睡,难道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是一种奢侈吗?

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微微的刺痛,一点点渗入我的脑子,让我不能安睡。

安眠,难得地,我曾经勉强享用着。

身体逐渐有了温度,不再麻木。

鹅黄色的灯光,暖暖地抚在眼皮上,是如此安逸。但是,我心中清楚,这,安逸,也只是表象。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可能得到,一切,都只是在梦中虚幻的臆想罢了。

机器的滴滴答答的声音,那么有序地敲打着。很久以前自己就是这样,睡眠的时候,偶然的一些声响,完全可以忽略,但是越是有节奏的,越是不能安眠。

心中,总是会不自觉地数着,那些声响叠加着,那些数字叠加着。困意,总是会在那长久的微弱清醒中,最终破灭。

勉力睁开眼睛,身边尽是那些笨拙的机器,那些恼人清梦的大铁器。白色的被单,白色的房间,白色,满眼的刺痛。

空旷的房间,回响着那枯燥的旋律,微一动,眩晕的感觉复又袭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想要动动手指头,回应自己的,是那一阵阵酸麻的刺痛。整个手臂满是冰凉的感觉,扭头一看,上面正插着一根针管,往上一看,还有大半瓶的点滴在默无声息地流动着。

苟延残喘,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浮现了这个成语。

活着,竟成为了心不甘情不愿。也许,上帝过多眷顾了我的缘故吧。越是被疼爱的孩子,越是觉得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的爱是那么少。因为早已沉溺,所以无知无觉。那我,是沉溺,还是真正缺乏地几近枯竭呢?

缓了许久的气,终于缓缓地抬起自由的右手。松了一口气,上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轻轻地触着左手,缓缓地抬起,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印记。

心,稍稍安定,但是背部还是不自觉地紧绷着。在陌生的地方,总是如此防备着的。可悲的是,对于我,哪里又有熟悉的地方呢?所以,我注定永远不安,永远噩梦来袭。

失去的,得到的,在那天平上,衡量着的,是我们看不见的一双手。美丽而又残忍,带着绝望的希望气息。公平吗?审判者,决定了什么,我们,只能承受。是的,是承受,完全被动地,那是审判,那是惩罚……

睁着眼睛,我发觉,我已经无法入眠。

门外,轻轻地,脚步的声音在渐渐接近。很轻,但是对于我来讲,些许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心颤不已。听着越来越近的声响,我的心跳也渐渐在我有意识的情况下,平复。

门,很轻地被敲了两下。

陌生的人,白色的衣摆。

我想,在那瞬间,原本厌恶的表情,瞬间蔓延,覆盖了我的整个脸庞。许久,也不能消退。

白衣楞在门口,僵硬地笑着,“小姑娘……”

我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一丝丝地褪下那最真实的表情,“这是哪?”

呛了我一鼻子的酒精味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医院,只是,我也只能这样子例行公事地问一下。毕竟……

“这里是XX医院。你在X山的山脚由于遇到泥石流,所以被就近送到这里了。”说着,那个白衣渐渐的走近。

我的眉头皱的越发厉害,眼神也警惕地看着她。

白衣只是尴尬地笑着,站在离我5,6步的地方,也就不再上前了。

“小妹妹……”

“我不是小妹妹。”我忽然打断白衣。很讨厌白色,很厌恶穿白衣的人。

“那……”白衣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反驳,却噎在那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但是,这样的答案能对谁说?

白衣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怜悯或是其他的什么,我却是更加抑郁。世界上最无聊的感情便是同情,所以我不稀罕。我足够坚强,至少,我让自己一直活着,虽然我一直很疑惑,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时候植入我心中的。在我还没有意识到之前,便已经循着它,只能向前。

意兴阑珊的我,垂下眸子,不想再说话。但是床边的人,却絮絮叨叨个不停。

白衣说了些生活习惯上需要小心的事项,看着我的脸色不对,声音也渐渐低去。

我掀起被子,严实地盖住脑袋,不想理会她。

絮絮叨叨的声音顿去,离去的脚步,门重新关上。

蒙在薄薄的被单之中,点点的光,透过那稀疏的缝隙。不喜欢光亮,但是却也不适应绝对的黑暗,这样的自己,能在哪里找到归属?

为什么,接受了陌生人糖果的小孩,难道注定不幸吗?

悔,我有过,但是却是为了自己这么残酷地去认知那黑暗的世界。人性,在那透彻的光明中,便呈现那彻底的黑暗。

如果自己能一直呆在那晦暗不明的世界,那,这样的生命,是否更加单薄?

我,不后悔打开了那潘多拉的盒子,但是,让自己深陷那盒子中溢出的世界中,那样地遗世而独立,身边的一切都在流逝,而我,却依然是我。

悲愤吗?也许,自己的脾性正在慢慢被消磨,那些激荡的感情,渐渐淡去,而后,也许才能面对我真正想要面对的世界。

但是,那个世界,即便如此完美,但,陌生。

舍得,哪是那么容易……

而后的一段时间,在病房之中的我,总是恍惚。仿佛失去了些什么,我想,生活本身,对我,本就是残酷。一旦平淡回归,我便茫然了。

安静地平躺着,看着窗外的阳光,听着墙外的嘈杂,不知所措,却又故作安定的样子。

岁月,侵蚀我的,比我想象中,更多。

生命的漫长,消耗了我的所有生气。

可怕的泥石流,死去的人,死前的尖叫,闷热潮湿的土壤,一切的一切,无法在我的心中留下任何印记。我很怀疑,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能波动我的情绪。

走近窗边,随着风,一阵芳草的气息迎面袭来。生命的味道,欣欣向荣的生命的气息。

伸出手,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的手心。苍白的手掌,映照之下,似乎能看见血脉的流动,染上一层红。

能走出去吗?我在心中不断地这么问着自己,但是,却总也无法回答自己。

草坪上,嬉戏的孩童。他们,才是真正和阳光融合。那些光亮,那些流动的喜悦的气息……好陌生的感觉。原来,我已经将自己埋在那永恒的黑暗中,久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打开门,空荡荡的走廊。我悄悄地松了口气,却又乍然悲哀起来。曾经,喜欢在人群中嬉闹的自己,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自己,甚至是一点轻微的声响,便警惕起来。

我,已经无法在人群中生活了吗?

顺着楼梯,我一步步缓缓地走着,走出医院的病房楼,走到了那片阳光之下。

我不安地瑟缩着,看着远远的前方,听着那能感染所有人的欢声笑语,遥远而飘渺。

眼神飘离,思绪飘飞。

默然,在一片树荫下,找到了张石椅,触到那些许冰冷的椅凳的时候,身子竟有些瘫软。

在我坐在树荫下的石椅上时,一张洋溢的笑脸,竟然在没有引起我任何不安的情况下,走近我的身边。

也许,是我过分沉浸在久违的阳光之下,也许,是我的心过多地被远处的欢声笑语所吸引,也许,只是一个在正确时间,出现在正确地点的人。

那个地点,是树荫,也是,我的心。许久之后,我依旧能清晰地记得,只是因为,最美好的开始,却偏偏走向了最难堪的黑暗。

“我叫唐。”他那样介绍着自己。

光,映照在那年轻的脸上,也许,那该是让许多人眩晕的画面。

我只是沉默,冷眼看着他,可是,唐的眼却益发炙热而温和。明明是陌生的面容,却在瞬间,钻入我的眼底。那样鲜明的笑容,那样洋溢的笑容,瞬间,迷惑了我。

我不禁一怔,唐看着我,莞尔一笑。

我心中忽然觉得不忿,便更加冷冷地看着他。

唐却忽然伸出手,“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望着面前的手掌,许久,没有做声。唐的手,坚定地停在我的眼前,不曾动摇。所以我动摇了,触上了那抹温暖。抬头,看见唐的笑意越发灿烂。

我的心,微微有些震动。

“你叫什么名字,小妹妹。”

小妹妹?我最讨厌人家这样称呼我,一拧眉,我抽回自己的手,转过头,不再看他。

脑袋上,落下一道轻柔的重量,唐带着宠溺,抚着我的脑袋。我有些懊恼,“我不是小妹妹。”

“嗯……”唐似乎思考了会儿,“那,小小姐。”

我的心一震……好像很久以前,有什么人也这样叫唤我。

盲目地,望着远远的前方,在那水平线上,满目的绿色。草,柔软地随着风低低起起。优雅的树,摇逸着发出沙沙的声响。那静静的水面,浮着缕缕的绿,一波波地随着风,微不可见地,涌向岸。

“怎么了?”

指尖忽然被包裹在温暖中,我怔怔地望着那只握住我冰凉的手,失神。略微抬起头,心忽然涨得满满的。已经多久了,那样真挚地的担忧的表情,还是为我?不自觉地,我反手握住了那温暖。

温度,传递。

“我很高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一愣。什么时候,我已经不在人前习惯地沉默了呢?面对唐,仿佛所有的戒心,都逐渐退散。他,好像一个人,一个我曾经很熟悉的人。

“你笑了。”唐笑着。

我疑惑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原来,我还记得怎么笑吗?

看着我幼稚的动作,唐忽然扑哧笑出声来,那洋溢出的阳光,遍布我的全身,暖暖的感觉。

树荫下,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笑地如此舒心。

******

嘴角,总是隐隐噙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眉梢,也总是微微扬起。

来到医院一个星期,很奇怪地,居然没有人来询问我的身世。唐的经常性地来访,也使得空气不再如此凝滞。有的时候,那样赏心悦目的笑容,确实能触及我心中仅剩的那少许的柔软。

也许,从一开始被他们误会我的身份,而我选择保持沉默开始,便注定了一些事情。所以那短暂的宁静,才那么触目惊心。

阳光明媚的天空,几乎没有云的痕迹,肆无忌惮的灼热。

和唐并肩走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唐回头看着我,眼中有着点点不可忽略的担忧。

“没事。”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中却总是不安。长期以来,凡是我莫名烦躁的时候,总是有些事情发生。但是,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心中这么说服自己。

眼神开始飘散,是阳光太过刺眼吗?却只是在一瞬间,心跳开始杂乱,熟悉的清新肥皂味第一次如此接近。唐一把将我拉入他的怀中,脑子却有些休克的感觉。

“别担心,有唐哥哥在这里,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着这温柔的声音,却仿佛有种失落。是啊,对于唐,我只是个小妹妹,而已。这样的关心,也仅仅是因为,他认为我因为亲人的丧命而自闭。

泥石流中,死去的人中,也许有什么人被认定是我的亲人了吧。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我的沉默,看在别人眼中,却是一种默认。

唐是一个志愿者,我一直都知道。医院中,经常有些自闭症的患者,拒绝与医生或是护士交流,所以,一些来自社会上的,或是那些依旧在校的学生,会帮助医生进行一些治疗。但是,却在一开始,便放纵自己沉溺在那温柔中,那中叫做同情的无聊感情。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因为,从来不曾坦诚的人,哪里有资格去获得。

温度在不知不觉中流失,而我,无力挽回。

我轻轻地推开那温暖的怀抱,静静地,看着唐,微笑。

“舒,如果不想笑,就不要笑。你这样的表情,是会让人心疼的。”

我仰头看着唐,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但是我只是越发迷惘地看着他。

唐凝视着我许久,松开。

踏着树荫,青草的芬芳飘散。

我一步上前,拉起了唐的手,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唐的脚步滞住半晌,然后我的手一紧。唐坚定地走到我前面,带着我走。

阳光似乎太猛烈,从唐的侧后方,我看到唐的耳朵,泛出一抹粉红。

“是你……”

一个略带惊恐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凉意,带着稀薄的冰雾,手,在瞬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居然还有人还活着。虽然他的面容较之以前,苍老许多,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些面孔,那些应该被掩埋的脸孔。

生还者吗?

我几乎是马上掩去眼中的激荡,慌忙将手从唐的手中抽出,略微颤抖的身子,瑟缩着,躲在唐的身后。

“唐,我不喜欢他。”我声音在颤抖,甚至连眼角都不敢看着前方阳光下的人。

唐转身将我拥入怀中,“博士,您认识舒吗?”我听到那恭敬的声线中,仿佛带着一丝恼怒,心情竟不自觉地舒展开些许。但是心念一转,更是忧郁起来。

“这个……”男人看着躲在唐身后的我许久,终于脸色一黯,“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说着,就自顾自走开去了。嘴边还一直喃喃着,越来越远。

沉甸甸地,但是,看着唐忧心的表情,还是在面上挂上一副怯怯的表情,“他,看起来好可怕,好凶。”

听到自己的撒娇的语气,也是一鄂。即使只是镜花水月,也许只是那瞬间绽放的美丽烟花,但是,我竟为此如斯。

云,静静地挪走了。阳光在那瞬间,那么耀眼,耀眼到,我抬手掩住眼睛,只剩一片白茫茫。

“别哭。”

唐略带茧子的手,抚上我的脸。我这才发觉原来脸颊有些微凉,却越发尴尬起来。

“不论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我看见的舒,一直都是你而已。”

我的心头一颤,却也马上想通。面对唐,我什么时候显示丝毫的稚气,原来,也只有几日,他便已经知我如此之深。更令我心颤的是,也仅只几日,我竟对唐没有丝毫的隐瞒,如此透彻吗?

“对不起……”我低着头,低低地说着。心中却是痛苦地清明,终究,我是要离开的,现在不走,也许将来,便再也走不了了。我不能被捉住,我不喜欢被禁锢在那充斥着机器规律声音的房间。

我终究是怕,所以,我终究是要逃。

在很久以后,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那天,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后,没有回病房,而是直接离开,那么是不是一切的伤痛都不会来临。但是,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没有给你如果的机会的。

我的懦弱,我习惯性的逃避,很多时候,我的性格,已经决定了铺在我前面的路。也许,从最开始的最开始,我便不曾真正选择过。不是我选择了路,是路让我走过。

一个沙漏,唐送给我的唯一礼物,我唯一想要保留的纪念品。

掌心攥着那沙漏,打开门,却只能怔楞地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些熟悉的衣服,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孔。

“你,竟然没有死吗?怪不得我们都找不到你,这么多年,你竟一点都没有长大。”温和的声线,正是来自面前这个俊逸的男人,但是只要被他的眼神扫到,就不会忽略其中的冰寒。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下意识地应着,身子却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你们快点让开,我要出去走走。”

“走?”邪魅的笑容浮现,他,微微扬起脸,冷冽,冻结了一切,“你也只能走一次,现在,要回家了。”

回家,我听到那两个字,心一下子就寒透了,脸上的表情僵硬了起来,“我不认识你们。”

“丝琥,不要逼我动手。”那是*裸的威胁,那,也是最后的通告。

我怔楞,嘴角勉强牵起,“我不想去。”

“你认为我,炅,能容得你想,或是不想吗?”空灵的笑容,仿佛创世主般。创世之人,必然拥有绝对的灭世的力量。而我,原来无法逃离那个世界,“丝琥……”

“那不是我的名。”那个名字,也许是因为曾经记忆的层叠,总是令我不自觉地战栗。“我是舒,永远是舒。”

挺直了腰脊,扬起头,那样宣泄而出的,是我的悲愤。舒,那是一个早就被埋葬的名字。但是它同时也是我心底唯一的名字,我最初的名,那曾经饱含父母亲的爱的名。

回答我的,是在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

******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世界只有黑色。看不见,听不见。在我认为我的生命就是这样的时候,却被那乍然袭来的光明闪了眼睛。我被赋予了一个崭新的名字,但是,那个名字真的是崭新的吗?

炅,是那个给予我丝琥这个名字的人,但,他并没有给予我新的生命。也许,那只是因为那个名字,是为了悼念某个已经灭去的魂灵。

和我一起被带到实验室的,还有许多个13,14岁的孩子。有男有女,但是,无一例外,全是瘦弱。是的,我们,都是被秦家,为了某个目的,从街边找来的流浪儿。

一个馒头,也许就能轻易让人迷失。

沉沉的脑袋,让我无法思考,只是呆楞地站着,眼神飘散。一个阴影,忽然笼罩在我的眼前。

“琥……”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名字,只是当一个比你高大的身影站在你面前,一个温柔的语音在你的耳边回想,总是会不自觉去追寻吧。

所以我抬头了,望入了炅那两潭深深的眼睛。也许是怀念,也许是悲伤,也许还有其他许多不同的感情,瞬间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闪过。是的,是闪过,瞬间之后,那双眼睛,归于平静,波澜不惊。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丝琥。”

我木然地看着炅,只是直觉地点头。在他讲话的瞬间,那摄人的魄力,无法让人说不。

那个名字,对于炅,那是一个承诺。而我,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接受了。那个时候的我,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

“你恨我。”

醒来后,炅对我说的那第一句话,是一个肯定句。

我只是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怔怔地不能回答。

“因为我没能保护好你吗?”

我的眼睛,依旧在四处徘徊。

“看着我!”炅忽然摆过我的脑袋,让我只能直直地面对他的质问。

我的小脖子,正切实地体会着炅的怒气,但是,悠然飘荡的魂灵却无法回复。许久,眼神终于对上了炅,那深深的犹如漩涡般牵引我的灵魂的眼睛,不想沉溺,所以,我迅速飘离。

轻轻扯掉禁锢我的那双手,我凝思许久,吐出几个字,“你想太多了。”

“我,从来就不是你心中想念的那个人。而且……”我的目光凝在炅的专注中,“我也从来不想取代什么。”

“你……”霎时间,炅的脸色黑了,贴近我的手,也微凉,“你是特别的。”

“是。”我微笑,但是心中凄楚。特别,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是说……”炅皱着眉头,“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在你心中,也许有我的一片地方。但是,同时我也是唯一一个在那一系列试验之后还活着的人,我的特别,不是只属于你的特别。秦家人眼中的特别,是很可怕的。

沉默,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们之间的城墙,在一开始便已经矗立,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叠加。那重重的隔阂,是生命的距离,是痛苦的距离,是恨的距离。

名字,只是个代号,但是,我何必占着别人的名字,我有着自己的名字,只是在那一开始,我没有坚持。所以,我被当成丝琥,那么久,却也那么短。

最初到最后,我回应的,只有一个名字。那个被父亲遗忘,被母亲怨恨,被家中其他人唾弃的名字。

也许,我只是想摆脱,只是,我一直都只是在沦陷。从来,我都不曾被拯救,那样绝望的等待,很累,但是,为什么……

我在自己的世界中,但是那个世界,却不是我的。

秦家,一个国际商业超级大家族,一个笼罩着在慈善事业孜孜不倦的美丽光环的大家族。但是在那浮华的背后,却是一片血红,由许多孤儿们泣血而染上的带着怨恨的颜色。

所有的人都说,其实是上天嫉妒他们的得天独厚,所以秦家的人,全部都遗传一种疾病,痛苦而卓绝。秦家人,通常都活不过30岁。

人,对于活下去,总是无限虔诚,特别是那些拥有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挥霍的财产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秦家的医疗是举世闻名的。正如所有人都知道,德国,在某一段时间,在医学上也是居于绝对的领先水平的,那个时机,便是在纳粹存在的时候。不同于任何时期,不同于任何国家,那个时候的纳粹,是以活人作为试验的基础。他们可以将活人放入毒气房中,冷静地看着表,计算着人最后挣扎的时间,从而取得最精确的数据,他们可以生生将人的血放出,然后看着人因为失血抽搐而死,所以人在失去三分一血之后绝对会死亡的结论就此得出。

用在人身上的科技,最精确的数据,便是要从人身上取得。

孤儿,很正常地,成了他们最佳的选择。没有家人,弱小而无法反抗,最多也只是哭泣。而哭泣,能加速死亡。故作坚强,也绝对不能延续些什么。最后剩下的,只能是麻木。

******

“我原是想保护你的,只是,很多时候,我却只能看着。”炅低低的声音,在那空旷的房间,分外响亮,敲打着我的心。

保护,是什么样的定义呢?受伤,又是如何说明的呢?有的时候,保护,才是伤害。有的时候,伤害才能让自己学会如何保护。

一个不知道痛的人,也许只是玩笑般地划破自己的皮肤,看着血潺潺地流,感叹那鲜艳的颜色。因为不知道痛,所以,任意伤害自己,但是,那样的伤害,也许对曾经不知痛楚的人,并不是伤害。

会痛,是幸运,还是不幸。一路走来,只是越发沉重,越发伤痛。

“你,只需要看着就好了。”我忽然有些伤感,“对于我,你从来都只是一种怀念的感情而已。从你给予了我名字开始,你就开始混淆了,不是吗?你的那个青梅竹马,你的那个红颜薄命,对于我,只是陌生。”我只是舒,我从来只是舒。

丝琥,在我接受了这个名字的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竟是这一群孤儿中唯一拥有真正意义名字的人。其他的人,从踏入这实验室开始,便只剩下编号了。名字,是不具任何意义的,连生命都是卑贱地可怜。

透过炅的瞳孔,我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这么多年,我的样貌丝毫没有变化,这样的价值,秦家难道会放过?这一次,我逃不出去了,这一次……虽然,那次的出逃,其实也不是我自己的真正意愿。

“炅,我不想撒谎,尤其是对你。所以,请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

炅,是个冷淡的人。也许是因为曾经痛心过,所以淡然面对,甚至乎因为这个实验室的存在,有些不近人情。也是,一个心中存在太多仁慈的人,是无法成为医生的。

手术室中,手中拿着刀的医生,何尝不是修罗。划开那浅浅的一层肌肤,探索着……也许,人是在残忍中,才学会仁慈的。不见血的医生,不是个医生。

炅看着我,哀痛的颜色染上。

“不要自责。无论是秦琥珀,还是我,我们都不是你的责任。”一个人,活着,最终,是为了自己,只是身上,却总是不断在叠加着那个叫责任的东西。那样沉重,那样无奈。依附,其实是一种无奈。

“因为我的无能……”

“不是的。”我阻止了炅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琥珀,她的死,是她的命。继承了家族的财富的同时,也继承了家族的血液,其实是很公平的。也许没有充分的时间挥霍,但是至少,有一个你,这样地爱着她。我,原本就不是任何人的责任,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联系,已经彻底地被剪断。责任,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的才能,在用在这个实验室开始,便已经是绝对残酷了,何必在那边炫耀你那稀疏地可怜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我看着炅眼中的温度渐渐失去,嘴角逐渐牵起一抹凉凉的笑。我也笑了,为了自己将来的悲凉,为了自己身上掩埋的秘密被解剖的可能性。

炅转身离去,一如往常地潇洒。脚步却在门口的地方一滞,“无论你当初做过什么,我都会尽一切力量保住你的。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你安置到了心中。即使是单方面,我依旧有着我的坚持。”

“炅……”我忍不住呼唤,我看见了,炅的身影一僵,“对不起。”

对不起,为了我当初没有责任地接受,对不起,为了现在的我,无法接受……也许,炅,会懂,也许。

风,从窗户中灌入,脸上,一阵清凉。

舒……朦胧中仿佛听见了母亲曾经的温柔呼唤。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好累。

我想世界上,除了我,便已经没有人知道那次最终试验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参与试验的白老鼠,只有我活了下来。而张博士,则是试验人员中唯一活着的。

在那样的炼狱中,活下来,也许,才是不幸。

火焰能够清除许多曾经的存在,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但是有些东西,即使是火焰,也无法消除,例如恨,例如痛。

在我逃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用多少精力去哀悼。那些或许是因为我,或者是因为其他人而陨灭的生命。也许,从一开始踏入着修罗地,便渐渐地对生命麻木了。心中唯一存在的正义,便是自身的生命,再无其他。

如果不是在医院碰到张博士,如果不是炅的小心谨慎,即使是张博士的精神方面有障碍的情况下,依旧赶来医院,如果不是我和炅的过分捻熟,一见面便已经被上了标签……

越是积极地哀悼过去,越是痛苦地难以呼吸。

晃眼的灯光,那样聚集在我的面前,杂乱的言语,哄哄地在回响着。抿着嘴,我的嘴边无意识地牵着笑。

唐……心中不自觉地,竟不断呼唤着那个名字。那个有着暖暖笑容的男孩,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怀念那一屋子的青草香。

心,有了柔软的地方,意志是否也跟着薄弱起来了呢?我不知道,只是,在面对预料中的局面的时候,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麻木了,难过,只是因为孤独吗?

******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最清楚的,不正是你们吗?该在我们身上注射什么,该吃什么药……这些不都是在你们的计划中吗?难道到了现在,你们还回过头问我,不是太可笑了。”面对质问,我一反常态地,没有沉默。

“计划中的,我们自然知道。但是计划外的……”秦清,秦家的掌权人,居然出现在这个盘问的现场,其心可鉴。

“计划中的,不就是我们的死,计划外的,恐怕就是你们珍贵的科研人员的牺牲了。”发觉眼前的光线似乎越来越令人晕眩。

“这么说来,丝琥你是不准备说实话了?”危险的气息,蔓延。

“真是荣幸,被秦老总记得。可是……”强力撑着眼皮,在那晃眼的白光中,寻找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丝琥,不是我的名字。”

“哦?可是,就我的资料,这是你唯一被记录在案的名字。你的一切,在进实验室前的一切,居然是空白。可惜啊!”

“对啊,是可惜,可惜你们找不到能操纵我的筹码。”听着秦清朗朗地叙述,我有些许心慌。我的过往,理应是空白的。那造就空白的原因,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而且,在那场大火中,许多重要资源,数据的丢失,着实令我们头痛不已。如果,你再这么不合作,那么我很高兴能将这痛转移到你身上。”

*裸的威胁,我只是感觉有些累。累得不想回答,累得……

是的,在离开的时候,我们,是的,是我们,带走了许多数据。我们的生命太过脆弱,所以,我们将我们的价值同时席卷带走。即使被发现我们依旧活着的事实,我们还是有机会。那样的心思,那样脆弱的愿望,生命,也只是泡沫,轻轻的碰触,便消失无踪。

“一个活着的数据,对于你们的意义,很大吧。”仿若弱不经心,我轻轻地低喃着,“我,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是我心中的既定答案,“时间,永远是有限的。这有限的时间,能为你创造什么呢?何必如此挣扎?”

秦清的声音逐渐远去,我依旧被笼罩在那片光晕中。

我在说谎。

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意识到了,我的生命,原本停滞的生命,而今,已经像流沙般,迅速流动,逝去。冰冷的感觉,越发清晰。越是如此,心就越发地轻松起来,这样的生活,我已然不想重新面对,我的勇敢有限。是的,是我的意识将我自己的生命剥离,是我选择了消亡。

那样的针锋相对,也许只是为了我最后的怒吼。我存在的意义,对于秦家,是重大的,而我的死去,对于他们,也必然是重击。

等他们知晓我的身体机能出现问题的时候,恐怕已经迟了。

拥着那不甚厚重的棉被,我悠然入梦。梦中,似乎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是的,我的名字,舒。我只是下意识地躲避,那种温柔,不属于我。

我,是个被诅咒的人。我无法触及自己最深爱的人,我的爱,对于我爱的人,是毒药。我不想,令自己的存在,成为他的负担,唐……

噩梦中醒来,身上都是冷冷的汗。薄薄的衣服,黏在皮肤上,一种悚然的感觉。

梦中,一张张苍白的脸,接连地袭来,张牙舞爪地对着我吼着。

我听见了,他们说着,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梦中,一个个穿着白衣的人,从我的身边穿越而过,风抚过我的耳朵,留下了他们的气息。

我听见了,他们说着,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扭开床头的灯,视线停在手心那小小的沙漏上。

看着流沙滑动,我的心忽然安定了。

唐,我无法遏制地不断念着那个名字。这么许久的岁月以来,唐,是我唯一能收录心中的温暖。那样和眴,不经意间,已然达至深处。

这是我第一次痛恨着自己身上的那个咒,因为它,唐,成了我永远不能触及的遥远。

永远,到底是多远的距离,我不知道。只是,即便我有着那永远,却只是孤独地遥望那水的一方,那样的永远,我不稀罕。

曾经,在不明所以的时候,被所有人放弃。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的时候,却要为重新诞生的生命而无谓奋斗。死,对于实验室,只是一个无谓的数据,我只是一个1,三十分之一,四十分之一?那样渺茫的前路,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以外,也许,我也会在那无数药物的浸淫中死去。而我活着,身下,淋漓的鲜血。但是,像我这样活着,居然也被人嫉妒着。

想念,原来是如此心酸的感觉。心痛,原来真的能从心口感觉到点点的刺痛。

握住手中那微小的沙漏,贴近面颊,似乎依稀还带着唐身上那淡淡的橘子香味。那样遥远的距离,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以前,便已经相隔了天涯海角。

也许,许多年后,舒,这样一个淡然的存在,会被唐,我唯一在乎的人所遗忘。也许,从一开始,我便不是处在任何他重视的位置,更谈不上消失。

好痛,胸口,好痛好痛。鼻子,酸楚的感觉,眼睛,也似乎迷蒙了。

“唐……”恍惚中,仿佛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自觉地,我叫唤着。

“是医院里面的那个男人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蓦然清醒,“炅……你怎么在这里?”

“我担心你。”

清冷的声音,带着某种虚幻的感觉,让我感觉仿若犹在梦中。炅,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什么时候曾经放低过身段,对我表示关心。值得他如此的,也许就只有那个秦家已然凋零的女子。也许是多年训练的结果,我不能轻易相信,特别是来自这个我噩梦来源地方的人。

不自觉地,我蜷紧了拳头,眼睛开始不自觉地躲开炅的注视。

一阵悠远的叹息在我的头上想起,而我,没有勇气抬头看。不能随便接受不能回报的感情,这是我心中唯一回响的念头。

“最后还是没能保护你,对不起。”

心中又是一阵撞击,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你……”似乎是看到我的勉强,炅许久不曾说出什么,“我想,我迟了。虽然最早遇到你的人,是我。一开始便错过了吗?”

往日的炅,绝对不可能说的话……

是迟了,我们都迟了。

“也许……”站在门口的炅,忽然出声,“也许我能让你见到那个男人。”

不要,我很想叫出来,但是,我犹豫了。

云里雾里的我,端坐着许久,转头看到时间,“也许,我只是在做梦。”我喃喃着说服着自己,盖上被子,带着那颗躁动不已的心,颓然入睡。

昏沉沉地,我不想睁开眼睛。只是隐约听见周围的人,嘈杂地来来去去。机器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惹得我心烦不已,想要说什么,却完全没有力气。或者,我只是消极地,不想出声。

周遭的一切,仿佛隔着一层浓浓的雾,飘渺而虚幻。

也许沉迷,也许沉醉,那样不真实的感官。

飘忽中,耳边忽然有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异常清晰地说着,“活下去,无论你是丝琥,还是叫其他什么名字。”

是炅吗?那样悲伤的声音,我只是疑惑。忽然觉得很可笑,也许,炅只是将当初琥珀死去的时候的情景和我现今的情况重叠了吧!

人,如果死去了,名字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在了,不是吗?那个已然消失的舒,我何必执着。我执着的,只是舒遇上的那个温暖。

意兴阑珊地,我渐渐不想再清晰地倾听那声音。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安息了。

“舒……”

谁在叫我?当我的意识渐渐远去的时候,却听到了我最初的名字,那个已然被掩埋,那个墓碑上的干涩的名字。

“我来了,舒。不要走,好吗?”

唐,我的心,窣的窜动。

“你一直带着那个沙漏,你是一直想要见我吗?我现在来了,为什么你不醒过来?”

我,似乎在唐的喃喃中听到了哽咽。明明不是很大声,却一下下地钻进我的耳朵,敲痛我的心。

是的,我想要见唐,一直,一直。自从离开的那一刻,我便在想着,念着。但是同时,我也在害怕,得到,对于我,过分艰难,而失去,对于我,实在太容易。不断地丢失,会让人失去伸手获取的勇气。

“唐……”我艰涩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床头,那张我思念的脸。

手上忽然一紧,甚至有些痛。

“太好了,舒,你醒了……”唐的脸上,一派欣喜。

唐,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那好看的眉毛,微微拧着,我不自觉想要伸手拂去,却发觉全身酸痛地可怕。

身上,粘贴着各种各样的感应器,手臂上,那针管大得可怕。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黑色,眼前的一切,瞬间色调统一。

“丝……舒……”

我强自抑制着身上的不适,许久才回神。

“炅……”我看着唐身后的人,叫着,“我睡了多久了?”

是睡吗?几乎,我就要……只是当面前有着我在乎的人的时候,我也许该用些温和的词。

“三天。”炅的手覆上鼻梁,揉捏着,一脸疲惫,连回答的语气都有些有气无力。

“谢谢。”谢谢你,三天里没有放弃我,谢谢你,将唐带来我的身边,谢谢……

炅只是回应我一个疲倦的笑,看起来是如此地干涩,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过多地去注意。

我回握着唐的手,顿时觉得萎靡的情绪顿去。看到唐眼中的专注,我绽出了一抹笑,“唐,很高兴你来了。”即使,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记忆。

那一瞬间,我想,我是真正纯粹地高兴。

能在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重要的人,就陪在自己身侧,这样的幸福,我很满足。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唐凝视着我许久,忽然出声。

我疑惑地看着炅,却意外地看到他躲开了我的视线。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唐的声音,坚定,那样温和的人,这样笃定的态度。清晰的眉目,印在了我的心头。第一次,我知道了,我了解了,我明白了,那是爱情。

只需要他的一句话,我就沉溺。也许,那样的承诺,对于唐,只是对朋友,但是我很满足,我无心去捅破那层纸,就让我小小地幸福着。

“嗯……”我甜甜地笑着,低着头说着,“我最喜欢唐,”我顿了顿,继续说道,“陪着我了。”

短短地停顿,却是我今生唯一的告白。

停留在自己幸福世界中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在我停顿的瞬间,有两个人的脸色,异常精彩。

******

我不知道炅是用什么理由,居然说服了秦家的人,让唐留在这个实验室。但是,我知道的是,自从唐陪伴在我身边之后,炅就极少出现。淡淡的失落,却也迅速地被唐的笑颜所掩埋。

虽然不时地,白衣的人会抽我的血,进行例行检查,但是其他的一些事宜却好像不再。

很多时候,便只是我和唐。而我的身体,也许是自己的求生意识起了作用,不再那样虚弱。

我们风轻云淡地谈论着无关的花草树木,我们兴趣满满地探讨着奇闻异事。我们说着,笑着,都是和这里枯燥无聊的一切无关。

三天,我对自己承诺着,我的一生,只需要三天这样的美满即可。已经无法再苛求那么许多,我只要三天的沉迷。一场梦,做三天,足矣。

最聪明的人,总是能学会,骗自己。最蠢笨的人,也只能骗自己。

人,太简单,却也太复杂。没有一个人心,能经得起琢磨,所以,我宁愿混沌。

“唐,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讲。”拉扯着唐的衣袖,我绽出了我今生最灿烂的笑。

烟花,在陨落前的那刹那,是最美的。

“舒……”唐的眉头有些纠结,“其实,你不必说的,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不。”我依旧一脸的笑,坚定地摇着头,“很多事情,不是不说,埋在心中,就能当它不存在。而且,我也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唐一脸惊愕地看着我,张着嘴巴,竟说不出一句话。

“没有人不愿活,只是,我活着,对于其他人,是……”

“不是的。”唐急急地阻止我即将说出口的话,“你是很特别的。”

“所以,我不想让这最后的故事,随着我掩埋。我,有这三天,已经满足了。”笑,已经在我的脸上泛滥,“唐,因为是你,所以,我很高兴。”

唐凝视着我,墨黑的眼中,闪过许多异样的神色,怔怔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执起我的手,将我缓缓拉入他的怀中。

鼻尖,尽是唐那熟悉的味道,那样浓重,简直要将我掩埋。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我却没有。

“很高兴是你……”我低低地说着,也许唐听到了吧,因为我感觉到唐的身子一颤。

即使是现在,我依旧对当初如何来到这个秦家的地下医院,感到万分模糊。只是,我站在了众多的人当中,成了白老鼠之一。

我一直是怔楞的,因为,我没有牵挂。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和我有着任何繁系。但是,一个名字,一个炅给予的名字,却已然让我深陷。

思念如丝,看似纤弱,其实连绵不绝。我是羡慕拥有这样一段情感的炅,或者是那个叫琥珀的女孩的,所以,我默默接受了炅的庇护。

那些成品,半成品,冰凉地注入我的血管,却犹如石沉大海,激荡不起一丝波澜。但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不见,还是惶恐。

看着自己的痛,也许不会那么心惊,但是身边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犹如漩涡,乍然之间,掩埋。自己的痛,是痛,别人的痛,则是幽暗的恐惧。

哭喊,在这里,并没有被禁止。只是,哭喊的人,往往更快消失于人前。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习惯沉默。

沉默着害怕,沉默着战抖,沉默着流泪……

我们默然接受他们的安排,他们却已经不再视我们为人了吧。那样*裸的目光,每次,我都要咬紧牙,才能勉力回视。

不是不惧,只是,惧怕,会让自己的情境更加凄惨。所以,那个时候,我很庆幸,我有了炅这个保护伞。

炅,是实验室的最高领导人。对于内里发生的一些糜烂,总是有些规劝作用,让那些目光,有了些约束。但是,偏偏,那一年,炅需要去美国一段时间,因为试验的一些必要。

夜晚,每次听着不远的房间,那些尖叫的声音,我便整个人透彻地冰冷。为什么,让我听见那些声音,那些夹杂着恐惧,不甘……

炅的余威,令得我,相较与其他试验品,不用受那些骚扰。但是,却又是场景凄凉。实验室的人员,无论是白老鼠,还是白衣,都和我保持着距离。

对于那些和我同龄的孩子,我享受了特权,所以,被排斥。对于那些白衣,我因为炅的庇佑,被无视。其实,很久以前,我便注意到了,也许是因为炅的年纪比较小,所以在这个实验室的威信始终是有些薄弱。

我被全世界隔阂,那样的孤寂,和我曾经的画面瞬间重合。我,几近崩溃。

那一天,我正在冲凉,门却忽然被打开。

我惊恐地看着门口的人,口中却没有办法叫唤。因为,我根本没有可以求救的人。因为炅的保护,我不被任何群体包容,最后,我剩下的,也只有炅而已。

那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我的身上几个来回,口中似乎说着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我的心,在瞬间,生疼。原来,我还是幸运的,他们,那些和我一起进来的孩子,他们,竟是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吗?所以,在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读不懂那些目光吗?

正当我觉得自己也许就要沦陷的时候,那个白衣,却倒在了那里。手指紧紧地揪着胸口,面色惨白。

我飞速套上衣物,犹豫半响,还是叫来了那些白衣,但是,那个人却已经气绝。

不多时,站在尸体旁围观的人,已然,很多。即使那些白衣尽力维护着秩序,但是,纷乱却在那白色的空间绽开。那些瘦弱的孩子,我一眼扫过,竟有几个脸上是泛着笑意的,甚至,看起来是狞笑。

笑,原来也可以这么可怕。

白衣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查出了,死因,是心脏衰竭。

这个消息,也迅速地在人群中传播。也许,在那些孩子们中间的蔓延速度更是迅猛吧。

那个死去的男人,顶多也就30岁而已,心脏衰竭,这样的病,有些匪夷所思。但是这种讲法,却犹如蝗虫,侵蚀着周遭的一切。

“你,做得很好。”

那个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的人,冷冷地告诉我,他的名字,是棕,是那些孩子的头。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睛,闪动着某种活力。

那时,我正在吃午餐。所以,我只是吞咽着食物,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我们正在计划,也许,你会有兴趣参与。”

逃亡,这是我自进来后,就不曾想过的。忽然从一个原来完全陌生的人口中听到,脑子还是像浆糊般,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那样深沉的恨,忽然回想起那夜,我忽然冷汗淋漓,于是,我点头了。

这个地方,这样一个人的死亡,会带给我什么,我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始终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我,迟早,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一只蝼蚁,哪里能谈论什么公平或是公正。所谓对错,只是拥有力量的人的一句说话而已。

******

看着面前的火光四溅,身边的15,16岁孩子脸上的狰狞,我心里发寒。

“哈哈哈……”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忽然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那连绵不绝的笑,在实验室的巨大毁灭中,是那么微小而不可见,然而,其他几个孩子,竟都是心有戚戚的表情。

笑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变成了声声的唔咽。那断断续续的唔咽声,却犹如原野上的星星之火,瞬间蔓延开来。

一张张看起来依旧稚嫩的脸,却已然看不出一丝本是13,14岁的孩子的生涩。

我看着身边的人,逃出来的人,杀人的人,放火的人,我们都是罪人,但是,谁又能说我们是罪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样的句子曾经被记录在那最原始的律法上。人,如果永远的循着法律,那么法律的存在意义也就丧失了。法律的存在,即使用来破坏的。

所谓公平,只是在衡量你的力量之后,赋予你的。一直小小的羔羊,也只能每天咀嚼着苦涩的青草,等待哪天屠夫的一刀。这,便是羔羊的公平。

如果可以,谁愿意用鲜血去掩盖,枯萎的青春,却只是干涸的褐色。

“我们能去哪里,我们能做什么?”一个低低的声音,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我们疑惑着那句子的组合,那答案,飘渺。

“我们会活下去,我们会活得很好。”微微颤动语调,是棕。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分外棱角分明,明明是一个不足18岁的孩子,却在那刹那,高大地让人觉得可以放心依靠。

那一夜,我们,男女一共12人,手牵着手,承诺着彼此,一起逃离。

但是,幸福仿佛离我们过分遥远。仅只一个月,那个在黑夜中苦笑的男孩子便去了。一副已经被医药折磨地瘦弱的身体,还没有真正生活过,竟就那样凄楚地去了。

当时,我们围在他身边,只听到他临终的时候,愤然的一句,“下地狱的时候,我宁愿下低一层,也不愿和他们为伍。”

我们都没能哭,甚至没有悲哀的感觉。

一天天地,身边的人,一个个出现了某些相似的症状,一个接一个,年轻的生命,就那样去了。

许久之后,我倏然发觉,身边,竟只剩下虚弱的棕。

棕看着我的眼神,是恐惧的。

当每个人身上都出现白色斑点,覆盖全身死去的时候,我却健康如初。而我的年龄,停滞了。

“在我死后,便没有人认识你了。”说这话的时候,棕的眼神已经飘零,已经看不清我。

我没有像平常那样,坐在床头,而是坐在床位,没有做声。忽然眼前一道白光,手臂上一阵吃痛,惊呼出声。

“棕,你干什么呢?”我伸手一摸,右臂上,已是鲜血淋漓。

棕原本秀美的脸,在瞬间扭曲,分外可怕,凄厉的笑声,溢满整个房间,“为什么,活的是你。我为什么不能活下去?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那声声申诉,犹如蚕茧,层层束缚住我,一点点地收紧,窒息。

这么多年,我和棕相依为命,虽然不能说是感情深厚,但是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是有情分的,却原来什么都不是。

“我想活,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但是,为什么,你这样一个毫无生机的人,却被选择活下来。不会老去的面孔,所以,越是岁月流逝,你越能逃开秦家的追捕。我不甘心……”

我冷眼看着棕,手中握着那匕首到处挥舞,然后,那手,重重垂下,终于不再声响。

我,静默许久,发觉眼泪干涸了许久,已经麻木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许大家并没有一起生活的意思。都是孤儿,都没有去处,曾经的灰色回忆总是在作祟。除了一起逃出来的人,对身边的人,即使只是过路,都会惶恐不安。

再后来,一个个虚弱,一个个死去,心中更是彷徨。

原来,到最后,已经扭曲的灵魂,是无法相依,更遑论揉合。

为了不被秦家人发现我们的逃亡,我们决绝地烧毁了那实验室,和里面的那些人。原本这个地下医院,便是个三不管地带,一句句焦炭似的尸体出现的时候,谁会发现少了几个人呢?有些记录,只有白色的光明,灰色如我们,他们不会追究的。

我还很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女孩,在我们点火的时候,竟一个猛身冲向了火中。不能离开,便将自己和那摧毁自己的世界一起毁灭吗?

原来,在那个地方呆久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原来,那些药物,不止是影响了我们的身体吗?

“我一直觉得,活着的我,是一个错误。”看着唐,我忽然叹息。

“不是的。”唐紧紧握着我的手,脸上因为激动,泛着红晕,“人活着,才有希望,才能遇见。”

我深深地注视着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

“你还想知道什么吗?”轻柔地,我询问着。心中,却是酸楚。

“我……”唐有些结巴,垂下眼帘,逃开了我的目光。

“唐……”我轻轻地呼唤着,看着唐渐渐抬起头,我嫣然一笑,“我说过,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说。如果不然,我宁愿将那段过去埋葬,对于我来讲,生命的痕迹,原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留下。”

唐的眼睛闪烁着,却支支吾吾,握着我的手也渗出汗,黏黏地。

“唐,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然后,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尽力让你知晓。”

“什么?”唐疑惑地眨着眼睛。

“你,是从一开始,便在算计我吗?”我尽量不参杂异样的情绪,但是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越发闪烁的眼神,刺痛了我。

“不是秦家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从你一开始出现在实验室,我就知道了,你恐怕和秦家有着什么关系。唐,我不是傻瓜,我只是不想去质疑,那样太痛苦。但是痛定思痛后的现在,我还是决定了要去面对……前实验室的数据,这样重要的信息,对秦家,是续命,对我们这些逃亡者,是保命。所以,那些资料,无论如何,我们双方,都志在必得。活着的我,虽然是他们最好的跃进基石,然而那些基础,至关重要。我的性子,炅是最清楚的,我不想要说的事,谁也没办法勉强。”

唐松开了我的手,低低地,声音传来,“对不起……”

“对不起,对于你,有意义,对于我,没有意义。”我的声音渐冷。今生,我最恨的,便是那个对不起,因为,那是最无力的忏悔。真正能原谅的,不需要说抱歉,不能原谅的,抱歉又能补偿什么?

“我说对不起,但不是对你,却也是因为你。”第一次,我在唐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温柔,那样冷冽的眼,嘴角上扬的嗤笑,原来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这个人吗?“从一开始,我,或者说我们就开始算计你了。”

“那场意外……”我犹豫。

“是的,在那场意外的急救时候,医院做了一些检查。那个时候,我们便收到通知。所以我便被安排来到医院,接近你。”

“如果不是博士的突然出现,告知了炅,计划中,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

“死……”

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熟悉的鼻,瞬间颠覆。那个时候,我只是愣愣地注视着那个陌生的笑容,自己脸上,也泛出了笑。

“你是谁?”

“一个在那场火灾中死去的人的儿子……”

一个清晰的名字,在我的脑子中浮现。在我失去一切之后,我已经不再去记者任何人的名字,只是那个名字,我,一生都抹不去。是的,是我,抹黑了那名字,为了自己。所以……唐说对不起,是对那个名字吗?由始至终,唐都知道我在说谎。由始至终,我何曾对唐掏心挖肺?

我的脑子忽然一阵轰隆,“所以,从一开始,你便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强迫你?真可笑……”我忽然想起那个火光映照下的那个夜晚,那个男孩子痴狂的笑,“所以他们答应你的,是在你得到我的资料之后,将我人道毁灭吗?”

“是……”唐咬着牙,异常坚定地回答我。

“唐,”第一次,我如此不掩饰自己对唐的感情,“我爱你。”

就在眼前的唐,其实是遥远地无法触及,但是在那一瞬,唐,他愣住了。我想,他,其实是喜欢我的,但是那份喜欢,也许因为一开始的恨,发酵地异常,即使是他,也难以察觉。

笑,从心底深处到眼底,蔓延。

我站了起来,倾身,唇上触及那两片温暖。短暂地停留,决绝地离开。唐眼中,凝聚了迷惘。

我轻笑着,转身离去。

“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你放心。”我不敢停步,眼泪,盈满了眼眶,顺着我的走路的振幅,一阵,一阵地坠落。

那双眼睛,竟然和那双眼睛重叠,也许是命运吧。一旦手上沾上血腥,就止不住了吗?

我恨,他,和他。但是,我也恨着自己,因为,最终,我还是那个最狠心的人,或者,我根本没有心。

三天,我对自己承诺是的三天。其实,我自己也知道,秦家的耐性向来不好,三天,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唯有温情,才能敲开我的心,撬开我的嘴,看来,他们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我。在我自己都开始不了解自己的时候,竟然发觉,自己其实已经被人透视。

眼前的景色依旧婆娑,带着盈盈的眼,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回2房间的路上。有些时候,我只是盲目地逃避着,那些我不想看到的。

眼前忽然一晃,腿径自疲软,任由自己跌坐在走廊。双手撑在地上,久久,无法让自己起身。

“你哭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只是茫然地抬头,模糊的人影,摇曳着,“你是为了他哭的,是吗?”明明是疑问句,却是如此肯定的语气。

下意识地,我低头,想要抹去那眼眶中依稀可见的泪水,却又霎地停手。何必呢?是的,我是哭了,是的,我是为唐哭了,但是我又何其不是为自己而哭?

我没有必要掩饰!我在心中呐喊着,然后倔强地抬头看着炅。

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如果你觉得在一个人面前,不需要掩饰,那便是真正的信任。早已习惯掩饰着保护自己的人,竟以为那是自己脆弱的自尊作祟。

“站起来吧……”

炅轻轻地弯下腰,他的右手坚定地抓住我的手肘,微微一用力,我便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哭过,全身竟有些虚软,身子一偏,便靠在了炅的身上。

“哎……”炅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轻轻地将我推开,“没事吧?”

“现在还算是健康,心脏似乎没有那么脆弱,脉动还算正常,脑子有些混乱……”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唐的事情,我开始敏感,开始胡言乱语。

“丝琥……你没必要这样。”炅叹息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却悄悄地放开了,“你知道,我是真的关心你。”

“对不起。”我茫然地看着炅,身子有些晃悠,“我都知道了,也许,从一开始。”

“我就知道。”无奈的笑,炅神色黯淡,“丝琥,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敏感。但是,有的时候,水至清则无鱼。”

是的,我一直都想要沦陷,但是,下意识地,我还是想要保护自己。所以,在那个时候,我选择逃离,所以,在棕施毒手的时候,我也只是轻伤,所以……

“你又何尝不是?”抬头,眼前渐渐清澈起来,炅,有些落魄,难得憔悴,“你不也一直在逃避吗?”

越过炅,我径自走开,抬头,挺胸,一步一步,毫不停滞。

“如果我不逃避呢?那么你也不逃避吗?”

我正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却乍然听到炅的声音,清亮。

肩膀一抖,我没有止步,缓慢地,走开。

背后,一直没有响起脚步的声音。我知道,炅,就一直在那里。等着我那永远不可能的答案……

最没有勇气的人,在遇到的时候,站立原地,不知所措。最聪明的人,会直直向前,或是马上离开。向前,需要勇气,向后,需要决心。而我,只是悲哀地转身,装作看不见,但,周遭的风浪,却总会席卷着我的一切。

衣袋中,掏出一件铬着我许久的物件,站在窗前,凝视许久,手一松,滑落。清脆的声音,碎裂的声音,终结的声音。

“天啦,来人啦……”

一个呼叫声音陡然响起,尖锐地划破了那午后的宁静。

“出事了,快点来人啊……”

恍惚中,窗前人影跃动。

一个担架从窗前经过,白色地刺眼,上面,躺着的,是那张我念想了许久的脸,是唐。

远远地,我看的不甚清楚,只是白,苍白,惨白。

双手握拳,紧紧地,直到刺痛达来,展开手掌,已然渗出血丝。红艳的颜色,原来也是如此晃眼。

一个转身,落入一双盈满担忧的眼睛,一时心神俱松,眼前一黑,在黑暗袭来前,首先落入的,是一具温暖的怀抱。

“唐,他死了。”

听着炅的略微低沉的声音,我的心,没有一丝波动。

“答应过他的,我一定会做到的。”许久,我才缓缓地吐着气。

透过炅,我看着窗外,阳光明媚,映着叶的绿色,花的红色。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失去,而失去光亮。况且,那个人还是……

“丝琥,如果我说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我因为你的病重,才去找来唐,你信吗?”

带着叹息的声音,低低地在我的身侧缓缓响起,我的眼,不由得看着那张依旧年轻的脸。倔强的表情,一如当初,骄傲的神色,却已经悄然退去了些许,紧抿着的嘴唇,薄薄地,应该是一个薄情的人,不是吗?

注视着那双清明的瞳子,心中,乍然一松。一抹淡漠的笑,染上我的脸颊,益发凄楚。

“我相信与否,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知道吗?在唐死去的那一刻,舒也彻底地死了。而我,永远不可能作为丝琥活着。炅,你有着你的骄傲,其实,我又何尝没有?”

离开吧,炅。我在心中默念着。撇过头,不想继续。

“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那个时候,因为你让我看到了琥珀的影子。而今,我依旧想要履行那个诺言,因为,你是丝琥。”

埋在被单下的手,紧紧地揪着床单,一阵阵地,犹如我心中的绞痛。

太迟了,太迟了,也许,在五年前,或者更久以前,就已经迟了。

“对不起。”我一字一顿地,干涩地,吐纳着。

沉默。

垂着的头,忽然一重。

轻柔地,炅抚着我的头发,“傻丫头,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身边重要的人。即使是现在,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当我抬头的时候,炅的脸上已经归复平静。

“我相信你。”炅忽然说着。

我苦笑,美丽的误会吗?不该信我的……

“那天……”我第一次,想要对一个人说出自己的过去。

“我不需要知道,你知道的,丝琥,我不在乎。”炅牵起嘴角。

可是,我开始在乎了。但是我并没有说出口。

我们相视,然后笑着,将彼此的距离固定,那段最安全的距离。

******

“你们想要找的东西,就被我们埋在实验室旁的地下。”我神色淡然地看着秦清,徐徐的叙述着。

“哦?怎么想到告诉我们了?”秦清眉毛微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禁嗤笑,“唐带我去的地方,到底有多少摄像头,多少窃听器?我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

“所以,答应了的,就兑现?”

“不是。这是我欠的,所以要还。”第一次,笑意萦然,面对秦家人。

秦清看着我,一时愕然。

是啊,是我欠的,许久之前,在你们都已经遗忘的时候。所以,我才留在这里,当初是,现在也是。也许,在我的心灵深处,总是后悔的。

“你……”秦看着我,思索了许久,终于想到什么似的,“很怪异。”

我赞同地点点头。

一个被秦家当作白老鼠的人,居然如此配合,居然如此风轻云淡,对于他,应该是怪异的。

“忽然觉得炅是对的,你真的和琥珀很像,特别是你笑起来的时候。”一丝温度,不经意流露。

“我想,准确来说,是琥珀很像我。”我傲然答道。

“你,还剩一个月的性命。”临走的时候,秦清抛下这句话。

我轻轻地点点头,一脸平静,“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知道地远远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次脉动,每一次心跳,皮肤上触感的反应时间……

太好了,只要一个月,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在一切都结束之前,在我死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定局,无法变更。秦家,我欠你们的,不是生,是死。

是的,我记得,炅在我回来的时候,那么认真地问了我一句话,“施老是怎么死的?”

施老,其实,也不算很老,至少在他死的时候,四十岁左右。老,对于炅,是一种敬称。

我只是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我不知道当时的炅到底明白了没,只是之后,那个名词便没有再出现。直到唐的出现。

是的,施老,那个心脏衰竭死去的男人。唐,便是那个人的独生子。这便是为什么唐成为了秦家棋子的原因,多可笑。一个不老的人,有个不难看的儿子。

施老,也许是实验室里面少数几个算得上慈祥的人。即使只是习惯性的微笑,但是,那样温和的声音,透着难得的温暖。他,曾经笑吟吟地称呼我“小小姐”。

唐,最开始也是如此称呼我的,不是吗?他,在试探我。而我,只是在那带着温度的称呼中,寻着熟悉的温情。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不想想起,所以,我才那么轻易地接受了唐。

是的,我愧疚。因为,施老,是死在我的手上。

是的,我难过。因为,唐,也是。

我,不能让秦家知道我的秘密。施老,碰见了我的秘密,而唐,是他的儿子。唐,知道地很多,将来,他会知道更多。

我在害怕,我不怕死,我只是怕痛苦地死。当初的我,也许是无意,但是在我手上确实沾染了两个人,两个可以说是善良的人的血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的我,才豁然发现,原来,在任何人面前,我都不曾放松过警惕吗?那个被谎言包围的我,死后,会如何呢?光是想象,就足够痛苦了。

秦家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一直在找寻的,只是那镜花水月。那些无谓的挣扎,那些狰狞的面孔,在我死了之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种下一切因的,是我。一个无人能解的局,一本无字天书。

在秦清得到那份厚重的资料之后,我身边环绕的沉闷,瞬间飞散。但是日渐虚弱的身体,还是觉得累,很累。我的体质,在没有得到应有的缓解之后,应该会很彻底地分崩离析吧。

自由,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炅说服了秦家的人,因为我的不久人世,所以,意外地,我被允许被带出这个实验室。虽然前提条件,是要炅一直陪在身边。

当炅问我最想去什么地方的时候,我的脑子闪出的,竟是一个那么愚蠢的念头。那个地方,我这一辈子,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黯然。

“我想看看唐住的地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地微弱。也许,其实在心底,我并不想被炅听到。即使那只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然而,炅却听到了。我没有勇气抬头看炅的表情,听着,炅空洞地轻快地回应着我。

站在炅的身侧,我仰视着,在我不曾察觉的时候,竟飘上一抹笑容。在炅的身边,总是这么轻松。

也许是许久被注视着,也许是强忍着许久,炅的表情松动了,如果不是我眼花的话,我想我看见了炅的左边脸颊,轻轻地抽搐了下。

我不禁笑出声。紧绷的神经,也在那刹那,松弛起来。

如果,在我的最后日子里,都能这样,我想,我也甘愿了。

也许是过去的种种,我总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而炅,是第一束透过那层膜的点点光亮。所以我抬头,所以我张望,所以……我遇到了唐。

遇见,其实并没有对错,只是遇见的我们,用了错误的方法。也许,错过才是正确的,也许,眼神的交流是多余的,也许,我们才是那错误的源头。

缘,是不经意间的牵线。命,是一个确切的方向指引。我很想说,我信缘,但是偏偏,我却常常感叹,命的不公。也许,我才是那个最懦弱不堪的人,只是挣扎地存活,但是却又绝望地想要放弃。

活着,或是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呢?我踌躇,然而,我依旧活着。

低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瞬间的失神。

“小心!”一只强壮的手,忽然将我拉走。

我一回神,身边却是一辆车子呼啸而过。

“怎么这么不小心?”炅凝重地看着我,担忧,结在他的眉梢,久久不曾放下,“我们是在过马路,注意点,好吗?”

我只是笑,“走在炅的身边,我不需要张望。”

说完,我自己也是一愣。抬头,看见炅的脸柔和了起来。

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笃定?安心,只是安心。身边有个人,会替你张望前路,提醒脚下的阶梯,挡去灾祸……竟已经开始能够无端走神了吗?

“走吧!”思绪流转间,我变得面无表情,看着前路,淡淡地说着。

对不起,一直以来,这句话便是我唯一能对炅说的,现在也是如此。

那个下午,唐看着我的怨恨的眼神,挥散不去。

逃窜而去的我,除了不想被发现之外,其实,还是不想看见。在唐的身上,我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丑陋,自己的疤痕。

逃不开的,是命。剪不断的,是缘。

尖锐的声音,曾经的过往,涌入。“你也逃不开的……你……也是被诅咒的……因为,你也姓秦。秦家的人,是逃不过的,舒,秦舒,你……我等你……”

快步走在前方的我,脸色惨白。胸口好像堆积了许多,想要呕吐,却又拼命抑制。

“丝琥,就是这里了。”身后的炅忽然叫住我。

******

曾经从炅的口中得知不多的关于唐的事,但是,越是知道,就越是难过。

唐是施老的独生子,中年丧妻的施老,并没有续弦,而是把心血全部放在了这个聪颖的儿子身上。那个时候的唐,和我都是15岁,所以,施老才会在有意无意间把对自己孩子的疼爱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其实,很难说那是不是内疚,毕竟,一样年龄的孩子,唐在享受着父亲的疼爱,而我们这一群人,却只是这样有一天,没一天。

炅掏出一串钥匙,几步走到门口,试了几次,终于打开了。

“进来吧……”

听到炅的呼唤,我才发觉,我竟走神了许久。心中暗自嘲笑着自己,脚步却坚定地朝前迈进。

如我所想,唐的房间,明亮,干净。白色,是主色调,间或灰色等其他淡色。

“我想去炅的卧室看看。”不自觉地看向那间半掩着的房间,隐约间,牵引着我。

“你去吧。”炅转过头,“我就在客厅看看。”

忽然一种怪异的感觉跃上心头,然后仔细一想,原来炅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地看着我的眼睛。而现在,却躲开了。逃避的,是他,还是我?这样的场景,也许,就是我们错开而过的第一幕。

甩去脑袋中烦乱的思绪,轻轻推开那扇门。习惯性地,我想要将门掩上,却一转身,停住了,反手将门打到最开。

桌面上,电脑盖着布,周围一排整齐的书。扫一眼过去,都是医学的书。书柜上,几张证书错落有致,唐,比我想象中,更深。

随手翻出一本书,书边上的小小注释,飘逸的文字。微微卷起的书页,总能发现几道折痕。

准备盖上书本的时候,却在第一页看到一行红字,触目惊心的颜色。

唐,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手忽然一阵酸软,几乎拿不住手中的书本。

斜眼看向门外,炅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似乎端详着什么。

呼地吐出一口气,收拾了自己浮动的情绪,将书放回原处。几步走到床边,干净平整的床单,隐约似乎还可以闻到肥皂的味道。

疲乏,不知道是心,还是身。

一个纵身,坐到了床上。像是发泄般,手四处探索着,揪着那床单,眼睛酸楚。

不经意间,手上触到一个硬物,摸索着,翻出,却是一本黑色封面的厚重本子。直觉地,我认定这不是唐的东西。因为其实我想,唐对黑色的东西,不能说是讨厌,但是却是相当抵触。这,也许只是我的直觉吧。

黑色的书本,捧在手上,越发沉淀。平整的封面,没有半点花纹,就那样简单地呈现那幽幽的黑色。

轻轻翻开封面,我的眼泪乍然奔出。

这是一本相册。

一页页地,我翻阅着,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心,一丝丝地失温。

原来,唐,从一开始,便只是一个假象,一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躯壳吗?曾经温暖我的,原来只是虚伪。

将相册翻回第一页,轻轻触上相片上的三张笑脸。

这么久了,几乎连自己都忘记了的过去。

“怎么了?”

惊闻炅的声音,我霎地从抑郁中清醒。自觉地将相册藏到身后,迅速地抹去眼泪,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担忧。

“没事吧?”炅带着一丝不肯定,迟疑地问着。

“嗯……”我用力地点着头,不想说话,因为我知道我的声音还是带着哽咽的。

炅看着我许久,然后轻轻地说着,“我还是先出去吧。”

我一怔,不该让炅看到这些,毕竟,他也是那个实验室的人,不是吗?我报复别人,别人也同时在惩罚我。但是,我却已然不能自拔。

看着炅黯然离去的背影,我转过身子,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爸爸,妈妈,一直以来,我都在下意识地逃避着的所谓家庭。曾经,我也拥有那令人羡慕的生活。可惜,那只是曾经。

如果,唐知道,那么秦家的人会不会知道?

心中瞬间闪过这个问题,拢过那相册,紧紧抱在怀中。奔向大门,却在打开的那一刻,呆楞在当场。门外。整齐地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以一种我无法闪躲的姿态,倪视。

“舒小姐,秦清先生派我们来请你回去。”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恭敬地说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

在那瞬间,我忽然颓废不已。也许,我可以杀死他们,一个,两个,但是,我却不愿。我已然厌倦了杀人,然后逃亡的生活。而且,一个我不想承认的理由,因为炅就在我身边,看着,我不能。

“你们来做什么?”身后的炅,微恼,“不是只要我陪着,就可以了吗?”

最前面的男人只是笑笑,冷冷地,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笑,“炅先生,你只是秦家重金聘请的研究人员。”

“算了。”我向前一步,“反正,我躲不过。只是,我值得你们如此耗费精力吗?”

“这,就要问秦先生了。”男人略微弯腰,一扬手。

我顺从地走向前,怀中,依旧紧紧地抱着那个相册。忍不住,回头。

“炅,你应该为自己而活。”我甩头转身,坐上房子旁边的车。

我,舒,甚至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多久了。也许,在很久以前,我便已经强迫自己,不去记录时间的流逝。

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呢?最开始,我以为是遇见唐的时候。但是实际上,不是呢。

我,固执,偏执。在自己的身边总是重重地围上围墙,没有窗户,没有阳光。只有那样,我才会安心。

是炅,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厚厚的墙壁,出现了微小的细缝。风,阳光,也许是那么地微弱,但是,那清晰的心跳,无法躲藏。

炅,是一种积累。浓浓的关心,敲碎了什么,即使那关心,并不是对我。

唐的出现,则是质变。我第一次意识到了爱情的存在,却也亲手断绝了它。

实验室里,迎接我的,是秦清。若有似无的笑,勾勒地他的面目益发可憎。依旧是一身整齐的西装,手上,却端着一个玻璃杯,举轻若重。

气压随着秦清的步步逼近而增大,空气稀薄起来。我只是微笑。

“是你吗?”肯定地毋庸置疑的语气。

秦清的手一扬,满杯子的水划出一道弧线,我的脸上一凉,额头上却是一热。

“果然是你。”秦清的手探上我的额头。

我依旧是笑,并没有试图擦去脸上的水渍,也没有想要摆脱这我万分厌恶的接触。在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力量的贫乏的时候,微笑承受,总是轻松些。没有退路了,没有了。

“很奇怪,秦家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我们的监控中。舒,还是丝琥吗?秦家人?还是四叶。为什么我找不到你的任何资料呢?”轻笑着的秦清很可怕。

“因为,我是已经死去的秦家人。”看着面前的人,闪耀着光芒的眼睛,一阵寒意袭上心头。淡定的,也只是表面而已,但是,足够了吧。

“哦?”秦清打量着我许久。“你几岁?”

“你说呢?”我眯着眼睛。年龄吗?在我努力忽略时间流逝的时候,也已经不再计算自己的年龄了。

怀中忽然一松,抬眸,那本相册已然在秦清的手中。看着秦清翻阅着那相册,我的心,忍不住剧烈跳动。

“舒?”从相册中回过神的秦清,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总会知道的。”

“那个人,是我。”我苦笑,“我一直是舒,一直是15岁的舒。”

秦清的目光瞬间变得凶狠,向前,紧紧钳住我的手,“你就是当年在那祠堂中作乱,并导致我们体质的人?”

“难道吸食别人的生命而存活,是正确的吗?是的,是我改变了那力量。剧烈消耗自身生命,总胜过践踏别人的生命。”眼前浮现的,是一个个绝望的面孔。

“哦?甚至包括你的父亲。”

“你……”我看着秦清,激愤异常,却又说不出话。许久,才回魂,“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已经不是自己了。被力量左右的人,他们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心了。”而我,其实也失去了……

秦家人,继承力量的人,在额头遇水后会呈现叶脉。叶脉的多少,说明了力量的深浅,虽然现在的秦家,已然没人真正拥有那种力量,甚至是我,四叶。我的生命和力量,在那个时候,消失殆尽。

那夜,看见了我额头印记的施老,死在了我的手上。现在的我,却还是暴露在秦家人面前。

“你们还剩下十天。”异乎寻常地,我平静地叙述着。

是的,我的生命,也只剩下十天了。

“未必……”

秦清的目光令人恐惧,仿佛是盯上猎物的猎食者。那抹笑,都显得异常残酷。

他不会知道的,我在心中默念着。眼,离不开秦清手中的那本相册。

封闭的房间,白色的房间,宁静地让人癫狂的房间。

因为等待,所以,心益发忐忑。因为等待,所以,没有颜色的房间,更加空旷起来。

手上,习惯地攥紧,却一阵刺痛。松开手掌,沙漏依旧流动,空虚,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这个沙漏,也许,即便是下意识,我也不会去怀疑唐的。即使是那么微小的机器转动的声音,但是因为我的珍惜,因为我的随身携带,所以,才渐渐开始迷惑。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时候自言自语说着一些若有似无的话。但是,唐却总是知道。

我承诺自己的三天,其实是受难的三天。我在编织一个细细的谎言的网,只是为了揪出唐的欺骗,只是为了更加伤害自己。

只是即使到了现在,我依旧无法舍弃这个沙漏。

也许,不是为了谎言,而只是因为,它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我曾经遗失了我的过去,几乎不留半点痕迹,是因为伤害。我对别人,别人对我。过去即使存在,只是没有证据。

它,是谎言,是欺骗……但是,它也是我曾经的爱恋。

手心,浅浅的,印痕,久久不曾消散。心中苦笑,命不久矣。青紫色的痕迹,是那么刺眼。

门,没有征兆地,忽然开启。

听到声响的我,茫然地抬头,有些眩晕,两个模糊的人影先后走近。

调整了焦距,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炅。我别过脑袋,轻笑着,看着早已坐下的秦清,“这又是做什么?”

“你说呢?唐,在参与之前,曾经要求,如果他意外死亡,务必详细解剖他的遗体。”冷冽的笑,心寒,停顿,也许只是为了刺激我的感官,“但是,在他的尸体中,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所以……”秦清转头,指着炅,“我们也将炅变成计划中的一部分。”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我的声音在颤抖,“炅,他……”

“再出色,也只是工具。”

炅只是沉默苍白地站立着。

“所以,告诉我。”

“我不能。”我坚持。

秦清看着我,意味深长。我注视着炅,情绪翻涌。

“琥珀对你,是什么?”看着炅,我忽然问道。

琥珀,那是一个永远亘横的名字。原来,我是介意的。

沉默。

“工具。”回答我的,是秦清。

“恐怕,我是连工具都不如吧。”在炅的心中,我始终只是替代品。炅,他是不可能为了秦家而将自己变成试验品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死去的那个女孩。心头一震,什么时候,我开始这么在乎自己在炅心中的位置了呢?

“你知道七步草吗?”许久,我才出声。

“哦?没有听说过。”

“七步草,在我们的血液中流动。”

每一个刚出生的秦家孩子,便要被喂养一种奇怪的绿色液体。在水中接受着洗礼,一个叶瓣,绽放于额头。恶魔的獠牙,也在那一刻慢慢展露。

秦,曾经是那么令人恐惧的姓氏。

绿色的无形枝叶,流动在脉络中,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探寻着血液的温度,掠夺。

指尖,凡是指尖触及的,便能掠夺对方的生命,转化为自己所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秦家人出现了一个传说。四叶,力量的终极者,生命的无限漫游者。而四叶的获取方法,便是吸纳同样拥有秦家力量的秦家人。

盛极而衰。

七步草,七步之内,寸草不生。

“我毁掉了那株七步草,所以秦家人的力量不再纯粹,只能不断消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掠夺的力量。毕竟血液载运的,是无法逃避的。曾经秦家人喝的绿色汁液,便是七步草的汁液。”

“世界上只有一株七步草?”秦清忽然问道。

“是的。”我凄然一笑,“当我看着秦家人,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相互吸食对方生命,疯癫的时候,我便已然决定不能让这七步草存在。”

“四叶,其实是被诅咒的。我已然失去了一切,现在,对你,我还有价值吗?”

淡然扫视着面前的人。

秦清从身上掏出一封信,“在唐的遗书中,曾经提过,如果他有任何意外,那么,必然凶手必然是你。”细细捏弄手中书信的秦清,没有看着我,但是,我却冷汗淋漓。“唐,把他遗体的所有处理的权利全都交给我们了。”

那样真实地告诉我,那样真实的谎言,竟是存在于我的身边。是我咎由自取,不是吗?唐和施老一样,为了研究,那样彻底。唐,心痛纠结。

“那天,我亲手烧掉那七步草的时候,我已经断了我自己的退路。我无话可说……”

“我查看过那天的录像,你是怎么杀死唐的?我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之前,你似乎已经危在旦夕。在唐死后,你便意外健康起来。你……还没有失去那种能力。”

“不对。”我惊恐地看着秦清,“你疯了……”

“我死,不如别人死。我才是主宰着。”淡然,淡定,撕裂着。

“你……”沉默的炅忽然出声,“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伤害丝琥的。”

“对。”坦然面对炅的质问,“但是她……”秦清指着我,“她一直就是舒。秦家的舒。”

舒,舍是放,予是给。只有给予才能得到自由吗?但是我,却从来都是被迫失去……

******

炅被留在了这个房间,但是他和我,却都下意识地,远离对方,甚至不去接触对方的视线。一个狭小的空间,便是南极和北极。冰冷,远极。

很小心地,偷偷的,视线在炅的身上抚过。

只是一天,炅的身上便已经出现了白色斑点。不是秦家人,和血液不能相溶的汁液,会更快地侵蚀。

共处一室,却没有说半句话。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了吗?

炅甚至没有回看我一眼。

我,黯然。

失魂中的我,忽然听见炅的一阵闷哼。

“没事吧?”在我还没有意识到之前,关切的语气已然无法掩饰。

还是沉默。

“对不起。”

是我的声音,也是炅的声音。

看着彼此,我们竞相笑了起来。难得的默契,不是吗?

“秦清和我说,只要我答应成为试验品,就放过你。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便答应了。谁想,他竟然用我威胁你。”

“其实,我才是该抱歉的。”我幽幽地望入炅那充满歉意的双眸,“始终我无法救你。”

是的,是无法。就像我当初,不得不杀死那么多秦家宗族,就像我当初,不得不杀死看见我印记的施老,就像,我不得不抹杀唐的存在。因为,世界上,还有一株七步草。这个秘密,将永远是秘密,不能被挖掘的秘密,所以,不能同生,只能共死。

“当时只是急着想要救你,没有考虑太多。现在反而成为掣肘你的弱点,我……”

“我,其实不值得你救。你知道了,不是吗?唐是我杀死的,我手上沾上的血,不少。”空洞地看着前方,我开始微微笑着,“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可以说我一直在骗你。”

“谁没有秘密,而且,丝琥,看着你的一切,我却总是感觉得到,你一定有什么理由。我相信你。”坦然的笑,不同于我的掩饰,虚伪。

相信,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我第二次听见炅这么告诉我。但是,我的回应,却总是谎言。

心,忐忑。

“我爱你。”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我,忽然听到那低低的声音。我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炅。

笑,温柔的笑,牢牢地嵌在炅的脸颊。幽黑的双眸,仿佛能够渗出水滴来。扬起的眉,舒展的面孔。

“如果,这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时光,我想,诚实面对。即使你不能回应,但是,不说出来,我会后悔。我不想带着这种深深的悔意离开这个世界。”

我怔楞于炅的直白,“我是丝琥……”

“是的,你是丝琥,不是琥珀,只是我的丝琥。”益发柔和的眼神,挑动我的心跳。

第一次,我没有从心里排斥那个名字。

憋着许久的气,乍然松懈。没有防备地,没有顾忌地,我,笑了。

“我喜欢你,炅。”爱,是个我很难选择去用的词。所以,我选择了喜欢。是的,是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在什么时候,已经累计到了这么深刻了呢?连我自己都不了解,也许,那也是爱。

炅听见我的回应,一怔。

他说爱,而我的回应是喜欢……炅难道认为那是我的拒绝方式之一吗?我正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是瞬间,炅凝视着我,灿烂地犹如春日暖阳。

即使只是一个眼神,炅竟也读懂了。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沉溺了。

唐,是美好地宛如梦境,即使那么近,却是难以触及地遥远。也许,那便是我想要追求的阳光,在经历了那样的黑暗之后,但是,确实身在那美好中,却又会产生难以言喻的抵触。

炅,是一步一步踩进我的心中的。

唐所知晓的,是我生命中最惨淡,最不愿回顾的。

沉默,有的时候,并不是默认。而我在面对炅的时候,将沉默当成了自己的武器。一样都是谎言,一样都是无法抹煞。

曾经,与自己约定和唐相处三天。原来,也只是不想孤独离去。如果,不是在唐的身上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也许,一切都将被掩埋。

那味道,那深埋在我心底的味道。相册中的那张照片,那个墓碑。

“炅,你知道吗?我妈妈,她,恨着我。当时的我,表面看起来,已然气绝,但是,依旧能清晰听见。那个时候,母亲,她,在咒骂着我。因为我的缘故,她深爱的丈夫死了。”

“别难过。”炅撇着眉头,轻轻抚着我的头。

我笑,难过地只能用笑,“我们的指尖,只要触及人体,便能摄取对方的生命。”看着自己纤弱的手指,已然失去了威胁,只是脆弱,苍白。

“因为七步草的缘故,这,大概是秦家人必须要付的代价吧。只是,七步草,似乎也在我们身上种上了它的特质。杀,成了我们对周遭任何一切不安定的反应。而吸食拥有相同力量的人,力量成倍增长的同时,关于人的记忆,人的本性,也成倍地消失。”

“不知道当初是哪个秦家宗族长老,召集了我们这些直系继承者,造就了那场杀戮。或许,那天的聚会,原本就不曾祥和过。因为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心里就种下了那样可怕的种子。成为最强的秦……策划者,最后也成为了牺牲品。一张张嗜血的面孔,指尖不断滑落的红色液滴。那天,我不该偷偷跟去,从而见证了那场毁灭。我一直蜷缩在暗处,直到我看到了父亲的脸。我轻轻地叫唤着。可是回应我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眸,狞咧的笑,陌生的脸。冰冷的手指,触上我的一瞬,我惊叫着躲开。是的,父亲,在那个时候,成为了除了我之外唯一能够站立的人。八十多个秦家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个个睁着眼睛。”

“在我惊恐不安的时候,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低低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依旧瑟缩着,望向父亲,痛苦浮现在那副狰狞的脸上。在那最后的时刻,父亲认出了我,而我不敢上前,因为,那冰冷的触感,已然冻结了我的心。当那滑腻的手,再次触及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使用了我的力量,第一次。奄奄一息的父亲,面上曾现的,是一种释然。‘毁了那七步草。’那是父亲对我的最后嘱咐,声音好像曾经,那么温柔。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然……而我的身体,不能承受那么大的力量,假死了过去。”

“母亲,最爱的,是父亲。当父亲的身上,查出了我的蔓藤之后,母亲凄厉的声音便没有断绝过。”

看着炅的凝重神情,我的心反而一轻。埋藏在心中太久的秘密……

“母亲,在我的墓碑上面,只是刻了‘舒’。她,不承认我是父亲的孩子,所以舍弃了秦这个姓,父亲给予的姓。她不想我是她的孩子,所以,没有留下她的任何痕迹。只是一个墓碑,一个坟墓,没有立碑人的名字。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当我醒来的时候,也许是过多的力量的,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最深刻的认识便是,我的指尖已经没有了蔓藤。但是,我却同时也成为了四叶。多可悲,没有力量的四叶,这是他们想要追求的吗?”

“我一直都能听见母亲凄厉的哭喊,她在哀働……棕在死前的悲鸣,也难以抹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活下去的不是我?’”

有些许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颊,我才意识到,原来脸上早就一片润湿。

“错的不是你。”炅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多数人站立的方向,难道就是正确?聪明人选择的道路,难道就一定明亮?一连串正确的选择,难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对的?

忽然想起一个曾经听过的故事。两道门,一道是诱惑,一道是死亡。你今生最爱的人,为你指路。诱惑之门,里面藏着的人或事,会让你背弃你的至爱。死亡之门,断绝你的生命。当你面前的人,坚定地指着一道门的时候,你会走向哪道?

人,也许,不聪明好些。

倾心相信,即使是死亡,也只是瞬间。以生命作为代价,以信任作为人生的最后终点,难道不好吗?

既然完全倾心,那么所谓的诱惑,也难以撼动什么。

但是,我却在最开始,推错了门。

我没有相信指路的人,但是却选择了活路,却失却了自己。

我对了,但其实也错了。

当秦清挟着冷冷的空气,再次进入这个白色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很多事情,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

秦清撩起衣袖,一个白色的斑点,赫然展现,“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呢?”

“是我,还是炅?”

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平顺的语调,似乎听不出任何感情。但是,我的心,却在瞬间躁动不已,埋没在长长衣袖中的手,蜷得紧紧的。

我的时日无多,炅的时间也剩下不多,现在还多了个秦清。

秦清扫了我一眼,却将目光坚定地投注在已然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的炅的身上。

我的心,一阵揪痛。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还没有失去那力量。”

忍不住,我回视。

炅虚弱地伸出手,我灿然一笑,“我的力量,在我死去一次后的力量,便是种子。”

“我……”我凄楚一笑,“七步草,几乎是不能被毁灭的。因为,一旦七步草死去,释放出的那些绿烟……没有人可以控制。七步草,以人血作为养料,只有以人血作为诱饵,将其植入人体,才能将它消融。”

“我便是那宿主。”

“那么种子……”秦清的脸上逐渐泛起了笑意,但是依旧疑惑。

我却丝毫不去理会秦清的目光,走向炅,从衣袋中掏出那沙漏,手一倾,滑落,破碎。

“我爱你,炅。”微笑着,看着床上脸色已然苍白,却径自笑得开怀的男子。

倾身向前,略长的头发滑落,似乎遮住了什么。唇上那冰凉的触觉,竟是分外温暖。

没有回头,我的泪,滑落,“我当初,便是这么杀死施老,和唐……”

寂静的空气,瞬间也凝滞,身子忽然猛烈地被一拉,眼前的画面只是不断晃动。耳边,鸣声不绝。

“你……”秦清愤怒的面目,已然狰狞。闲适,优雅,冷冽的秦清已然消失地无影踪。

“与其让炅死在你的手上,不如让我自己来动手。”我的眼睛在捕捉到焦距,就定格在炅的脸上,“我的吻,便是杀人利器。七步草,植在人心,却罕有人能承受。”

无论是收,还是种,我总是在杀戮中。

炅吃力地张着嘴,我将耳朵凑近,“丝琥……爱我。”

“炅……”我低声喊着。

炅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精神也在瞬间崩溃,心脏忽然一阵刺痛,眼前的画面也恍惚起来。

手臂上,两股力量在牵扯着我,剧烈摇晃着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了凄厉的声音,“你不准死,你如果死了,我……”

声音渐渐低去,身上的温度也在退去。

没有炅的世界,再见。

种子,是生命的结晶,是生命的延续。

结出的种子,落地的种子,发芽的种子,长成的种子……

无论是多么微乎其微的机会,一样必不可少的条件,便是等待。

生存,还是死亡,总是等待。只是,太多的人,经不起这样的等待。凤凰涅槃,生而衰,衰而灭,由灭继而生。

一个生命的结束,必然伴随着新的生命的诞生。

当我醒来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那张我甚至不是很熟悉,但是却也难以忘记的面孔。

“你,和我,都是新的四叶。”

一头雾水的我,觉得,很恍惚,原来天堂便是这样子的吗?

舒展着肢体,甚至没有酸痛的感觉。只是从沉睡中浮出,眼前的一切,还无法被赋予意义。

“我们都还活着。”那是他的第二句话。

我怔楞了半响,心,没有征兆地,痛了起来。

“丝琥呢?丝琥在哪里?”我张望着,却发觉这个简单的房间,苍白地只剩下我和他。

“她,死了。”

面无表情的他,几乎让我捕捉不到他语气中乍然一现的悲哀。

“为什么?”我看着面前的人,炙热。

“舒,她并不是真正的四叶。我们才是……”

积蓄了秦家血统的力量的集合,融合了七步草的血,舒,只是一个容器。一个传播种子的容器,而已。

“你……”脑子中忽然闪过一些东西,“秦清曾经说过,他根据你的遗言解剖了……”

看着面前完好如初的唐,我的心中甚至比自己死而复生还要寒意顿生。

柔和的曲线,在唐的脸上,分外蛊惑人心。

“我们是四叶,不是人类。自我修复的功能远远超过人类这种低级生物,区区刀伤算得上什么?而且,如若不是这样,秦清这只狐狸怎么会放松警惕?”

“那施老?”

“死了。”

很干脆的答案,我的心中却困惑了。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们?丝琥她……”

“没有原因。”说完,唐便转身离去。

“你为什么救我?”睁开眼睛,却身在一个整齐的房间,而不是肮脏的黑土,只能是唐了。

没有回答,只有越发远去的身影。

在很远的地方,在炅再也听不到的地方,叹息幽幽。

“活下来的,只有舒有着特殊感情的人,只有舒爱着的人啊……因为我想知道,舒,是否也爱着你,所以……我宁愿远走,而不去洞悉这答案。舒,她,爱你胜过我。所以,我继承了她悲伤的记忆,而你,却只是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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