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十一月,上海的深秋很阴冷,天也总是黑得特别早,不过七点多钟校园里已暗得连路都快看不清了。
萧郁飞推开了篮球馆的大门,空荡荡的球场上,所有的灯被一盏一盏点亮。苗晓白挽着萧郁飞的手蓦然收得更紧了,不知为什么这空荡的环境竟突然使她有了种阴森的凉意,不由地紧了紧上衣的领子。
萧郁飞是学校篮球队的得分后卫,但一直打不上主力,所以经常趁篮球馆没人的时候独自来练习。苗晓白虽然是她的女朋友,但对于篮球却实再没什么兴趣,要不是今天同室的姐妹们搞什么单身聚会,她也不会落单要陪萧郁飞来这里。
篮球场的灯光有些苍白,或许是衬着墙顶窗外的那一片漆黑,似乎感觉有一些迷迷蒙蒙的。正在苗晓白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砰——砰——砰——”那个人的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所以即使是在门外也同样每一声都能听得如此清晰,每一声都好像散发着一种特殊地魅力,让她无法拒绝不去听它。
萧郁飞正慢慢地解开绳套,篮球滚出来,苗晓白忽然问他:“今天你还约了别人?”
萧郁飞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迷离地眼神,怔了怔:“没有啊,我就是因为害怕人多,才会每天都等到晚上才来练球,怎么还会约别人来?”
苗晓白的眼神似乎更加怪异了,目光紧紧注视着那两扇已经关闭的大门,仿佛可以穿过大门看到外面的情景。可是外面究竟有什么,竟能如此吸引她?
萧郁飞轻轻握住苗晓白的手,温柔地说:“晓白,你是不是白天上课太累了,要不我今天就不练了,送你回寝室休息吧?”
苗晓白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依然深深凝视着那扇门,目光渐渐亮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有些亢奋。竟一把甩脱了萧郁飞的手,指向了那门口:“你听,有人来了!”
萧郁飞似乎更加疑惑了,因为以他的经验来说,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能会有人来这里。篮球馆晚上是不对外开放的,他是学校篮球队的成员才会有要是开门进来,而且这里几乎是整个学校最偏僻的地方,要不是特意来打球,那就完全没有可能会经过这里。所以萧郁飞根本不相信门外真的有人,更不相信苗晓白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
“不可能吧,这么会有人这么完了还经过这里。”
“不是,他不是经过,他是特意来这里的!”苗晓白的声音很激动,似乎在微微的颤抖:“你听到没有,是篮球的声音,这么清晰的声音难道你听不见吗?”
萧郁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苗晓白幻听地话,那么就一定是自己的听觉又衰退了。这段日子他为了能够在校队打上主力,每天晚上都至少要练习四到五个小时,可能是由于睡眠不足的原因,听力和视觉都出现了一些短时间的衰退现象。
苗晓白并没有跟他争辩,只是低声地对他说:“叶飞,你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来了。”
萧郁飞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去了,毕竟他是一个很疼女朋友的男人。篮球馆外的天色愈加黑了,深秋的风中充满了萧瑟与凄怆的气息,萧郁飞走了几步,不禁全身突然一阵颤栗,额头上顿时麻麻的感觉。赶紧照着苗晓白的吩咐朝四周围眺望过去,可是面前却哪里有人,天色虽然已很黑了,但这里除了一些建筑物之外便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棵秃头梧桐,别说是人了就连鸟都没有一个。
“莫不是见到鬼了……”萧郁飞嘟囔了一句,但立刻自己也被吓得一颤,急忙往回走去。可是到了篮球馆的门口伸手去推门,竟一下子没有推开,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门竟是从里面锁上的。
“晓白,快来帮我开开门——”萧郁飞的钥匙留在了里面,只能边敲门边呼唤苗晓白来开门。
可是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萧郁飞连续敲了十分钟的门,苗晓白竟丝毫没有理睬他。这时他真的有些着急了,苗晓白一向都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子,她现在究竟在里面干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现在甚至有些责怪自己,刚才为什么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到外面去,如果她真的发生意外那怎么办?
正当他打算撞开大门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苗小白静静地站在门口,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好像纸一样苍白,乍一看竟将萧郁飞吓了一大跳。
“晓白,你别跟我开玩笑了,外面哪里有人啊。”宵叶飞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我看你一定是太累了,才会有幻听。算了,我今天也偷一回懒,这就送你回去吧。”
苗晓白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嘴唇微微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再追问门外是否真的有人。
深秋的月色异常清澈皎洁,映衬着苗晓白白皙的肌肤,这种美丽纯洁高贵得竟好像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萧郁飞的心里虽然仍有一些疑惑,但他很快便将苗晓白今晚的异常表现归咎于了最近学期末考试的巨大压力,所以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用最快的速度锁好篮球馆的大门,将她送回了宿舍。
××××××
萧郁飞最近的心情很坏,无论他如何努力练习,也还是得不到教练的赏识,天份的差别好像已成了他面前的一道天堑。然而在这段充满郁闷的日子里,他却发现苗晓白的生活正在发生着许多奇怪的变化。
她开始越来越积极地陪同萧郁飞训练,甚至在篮球队每周四次的集体训练时,她也是每回必到。一开始萧郁飞还以为是在自己的熏陶下,苗晓白也渐渐迷上了篮球,还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可是慢慢的,他却又发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每次苗晓白都总会独自坐在篮框后的长凳上,双眼痴痴迷迷地凝注着训练场的一角,温柔如水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慕之意,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正望着思慕的情人。她从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也从不关心萧郁飞的情况,甚至有一次萧郁飞和对友相撞伤到了脚踝,她也没有露出一丝动容的神色。
萧郁飞仿佛开始隐约觉得,一定有一样什么东西吸引着苗晓白来到这里,可那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她总是望着墙角,墙角到底有什么,可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十点半,萧郁飞的脑子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团糨糊。在篮球队的不得志,苗晓白的异常表现以及她最近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这一切都仿佛已经粘成了一团,不停在脑子里翻来滚去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坐起身发了个消息给苗晓白,可是就好像石沉大海一样,再打手机也没人接,萧郁飞心里面突然“咯噔”一下莫名地张了起来。苗晓白他们寝室的人都是出了名的夜猫子,不到十二点是绝对不会睡觉的,萧郁飞赶紧打电话到她们寝室,是苗晓白下铺的王倩接通电话;“是哪位兴致这么好,大半夜不睡觉找姑奶奶我聊天啊?”
萧郁飞愣了愣:“我找苗晓白,叫她听电话。”
王倩的声音好像有些吃惊:“萧郁飞,是你啊!你没和晓白在一起吗?”
萧郁飞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王倩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听说晓白最近好像在做家教,可能是给孩子上课去了吧,应该就快回来了。”
萧郁飞依然沉浸在那种预感中,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说了声“谢谢”便挂断了电话。
这么晚苗晓白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萧郁飞当然不会相信“做家教”的说法,就算真的是去做家教,也绝不至于这么晚还不回来。他又想起了这些天来苗晓白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态度,和那痴痴迷迷却又带着浓浓爱慕之意的眼神,难道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萧郁飞悄悄地穿好了衣服走出宿舍,沿着湖边的石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这一年多以来跟苗晓白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子里。他们曾经如此相爱,夏天时候他顶着三十九度的高温骑车一个多小时,到十几公里外地方给苗晓白买回来她最爱吃的刨冰,冬天时候苗晓白连续赶了三个通宵,给萧郁飞织了套爱心牌的围巾和手套。这一切好像都还在眼前,可是这段感情真的已将要一去不复返了吗?
夜很黑,月光映在湖面上反射起荧荧的白光,萧郁飞望着这白光整个人竟仿佛突然没有了知觉,跟着它一点一点往前走着,等到惊觉时篮球馆已赫然出现在面前了。
萧郁飞叹了口气,一切似乎都是从篮球馆开始的,就是从那天开始苗晓白整个人仿佛都变了。非但对待自己的态度变了,而且变得越来越神秘,似乎心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萧郁飞又看了眼这栋夜色中阴沉沉的建筑,已打算离开这里回去睡觉了,然而就是这一眼却令他改变了主意。篮球馆高高墙顶上的窗户里居然有灯光射出来,淡淡的灯光在这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就像一只只来自地狱中的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萧郁飞。
萧郁飞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栗,但随即便想到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在这里,一定是哪个冒失鬼用过场地之后忘记了关灯。他快步走了过去,正要开门的时,却发现门锁是开着的,紧接着里面传来了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砰——砰——砰——”,这个人会是谁呢,这个人的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所以即使是在门外,也同样每一声都能听得非常清晰。
萧郁飞没有进去,因为就在这刻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爱我吗,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萧郁飞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完全僵硬了,就像在三九的天气里被人用凉水从头浇了个透。他认得那个声音,永远都认得,因为里面的女孩子就是苗晓白!
他没有听到回答,“砰——砰——”的声音依然在继续,但苗晓白似乎变得很兴奋:“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萧郁飞好像已经完全虚脱了,他的头慢慢靠在冰凉的铁门上,眼泪悄悄流了下来,很快也变得冰凉了。苗晓白真的已经变心了,她已经有了新的恋人,她很快就将要离开自己!萧郁飞已无法忍受这残酷的事实,他缓缓抬起带着泪痕的脸,已打算静静地离开,也从此静静离开苗晓白的生活。
可就在这时,那扇冰凉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苗晓白的脸慢慢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脸苍白而凝重的神色,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正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但在这样夜晚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萧郁飞并不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可是他却被苗晓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一刹那他竟突然感觉到这种神色仿佛似曾相识。
对了,就是那晚!同样的地点,同样情形,就在萧郁飞忘带钥匙拍打着大门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苗晓白苍白凝重的神色,痴迷的目光和表情,几乎完全如出一辙!
萧郁飞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苗晓白缓缓回头望着身后,她的动作很慢,慢得更加令人浑身都不舒服。当她望着身后时,眼神遽然明媚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一丝幸福的笑意。萧郁飞终于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竟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抹杀了他们四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感情。
可是萧郁飞的脸却蓦的僵硬了,眼珠从眼眶中暴凸出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什么都没有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男人,只有一只篮球静静地摆在地上。为什么会这样?刚才是什么人在拍球?为什么苗晓白的神色分明看到了什么,可是他却看不到?难道——
萧郁飞已不敢再想下去,这一切实再太不可思议,太可怕了!
苗晓白缓缓从他的身边走过,没有看他,只是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
晚自习结束以后萧郁飞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今天同室的兄弟们约好一起出去喝酒,本来也叫上了他,可是他实再没有这个心情。
苗晓白跟他分手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这些日子萧郁飞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只是每天独自辗转于宿舍与教室之间。一切都好像还是那么平静,可是他已算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伤心落泪。人生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残酷得令人无法想象。
风吹着仅剩的几片树叶发出“唰刷”的声音,萧郁飞的脑中似乎已经是一片空白的,木然地不停向前走着。突然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回荡,萧郁飞听不清那是什么声音,但似乎有一种很奇特的力量已让他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昏黄黯淡的路灯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灯光映在他的眼睛里,连眼珠好像也被渲染成了淡黄色的,就像一张褪了色的旧照片。
萧郁飞的心莫名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长裤和衬衣。他的脸在笑,笑得很神秘很诡谲,那样子就像是灵堂上泛了黄的黑白遗像突然有了笑容。萧郁飞的头皮已经开始有些发麻,他想逃走,可是双腿却完全不听了使唤,他想大声叫,可是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英俊的男子离开了路灯,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脸上诡异的笑容依然没有改变,可是鲜红的血液已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血液一直往下淌,淌过了面颊,染红了白色的衬衣,染红了白色的长裤。萧郁飞伸出手去推他,不让他靠近自己,可是没有用,他那张充满血污带着诡笑的脸竟已贴在了他的脸上!
“你究竟是谁——”萧郁飞挣扎着从梦中惊醒过来,口中还在不断念叨着这句话。
“已经是第十三次了——”他长长地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他却清楚的记得,自从苗晓白跟他分手以来,已经是第十三次梦到了这个男人,而且每次的情形都差不多。
萧郁飞轻轻坐起身,同室的兄弟们一个个都睡得很死,呼噜打得震天响。他点了支烟,好不容易才使复杂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总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他又为什么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面?
萧郁飞越想越难以入睡,这时床头的一只篮球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也不知是从哪里萌发出的念头,竟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参加过篮球队的训练了。念头一起便立刻强烈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他一翻身悄悄下了床铺,出门便一路小跑朝着篮球馆的方向奔了过去。
夜色下的篮球馆就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怪兽,窗户就是它的眼睛,而两扇大铁门就是它的嘴和牙齿,似乎随时都会将人的肉体和生命全都吞噬下去。
萧郁飞停在了篮球馆的门口,大门没有上锁,幽幽地虚掩着,但里面却没有灯光,也没有一点声音。萧郁飞推开门,摸索着按下了电灯的开关,灯光顿时亮起来。一瞬间萧郁飞彻底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嘴张得很大但只能听见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脸色已呈现出幽幽的淡绿色。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摊倒在了硬木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尖叫!
苗晓白静静吊在他对面的篮框上,鲜红的舌头伸出来,鲜血从舌尖和嘴角一点一点滴落在地板上。萧郁飞望着苗晓白的脸,她的脸却仿佛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另一个面容出现在她的脸上。一个淌着血的英俊男子的脸,脸上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就是他!就是梦中的那个男人!
第一章 血脸再现
十个月后,本市一家著名精神病治疗中心的主任医师办公室里。
刑警王小波看了看桌上的出院通知,又神色犹豫地看了看面前的主任医师刘惠芬,问:“你真的确定他已经恢复了?真的已经跟平常人一样正常?”
刘医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该怎样向王小波解释:“精神病是一种不同于其他身理疾病的病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症状,比如失眠、梦游、精神恍惚、情绪烦躁,这都属于精神疾病的范围。作为萧郁飞的主治大夫,我并不认为他的病已经完全治愈,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以他现在康复情况,院方已完全没有理由继续将他留在这里。”
王小波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可是在萧郁飞入院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他是最没希望的那一种病人,可是为什么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却竟然已经恢复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刘医师叹了口气,萧郁飞入院时的情景好像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时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恢复速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王小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微微闪烁:“究竟是什么力量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刘医师摇了摇头,说:“这就不好说了,首先萧郁飞的病情本来就跟普通精神病人不同,他是受了极度的刺激或者惊吓,才会突然精神失常,也就是俗称的发了疯。以当时他的情形来说,治愈的可能相当渺茫,唯一的希望就是靠他自己心里隐藏的意识和意志力,自进行我治疗自我恢复。”
王小波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是不是说萧郁飞的意志力特别强?”
刘医师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再不好回答:“可以这么说吧,其实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在不少精神学报告中都有提及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萧郁飞真的很可怜,十几岁的时候父母便在车祸中去世了,一直缺乏家庭的温暖。又经历了如此可怕的遭遇,无论换做谁只怕都会发疯的,我也很高兴他这么快就能好起来。”
王小波稍稍停了停,似乎正在犹豫着有些话是否该说,但终究还是决定说出来:“刘医师,我还有一个疑问,但是……”
刘医师看着王小波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笑了:“但是什么?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王小波点了点头,神色又坚定了一些:“因为这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而且答案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所以请您务必要认真考虑清楚之后再回答我。”
刘医师的目光温暖而柔和,她一向都很喜欢做事情态度严谨的年轻人,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王小波说话的语气更加郑重:“刘医师,我想问您,从您专业的角度来说,萧郁飞有没有装病的可能性?”
“这个——”刘医师犹豫了一下,她似乎并不明白王小波为什么会这么问。
王小波继续说:“萧郁飞的前后两任女友苗晓白和柳燕,都在与他相恋期间被杀,而且死状和作案的手法也完全相同。而且最巧合的是,恰恰两次都是萧郁飞第一个发现尸体,这让我不得不对他有所怀疑。刘医师,以您专业的角度来说,萧郁飞会不会故意装疯,从而消除警方对于他的怀疑?”
刘医师又笑了:“我说小波同志啊,你以为我们这些大夫都是蒙人混饭吃的江湖郎中啊。一个人是否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尤其是像萧郁飞这种受到过度惊吓的病人,我们是有一套十分科学的诊断技术的,误珍的可能性相当低。以我这段时间对于萧郁飞的观察和治疗过程来看,装病的可能性几乎完全不存在。”
王小波沉默了一下,刘医师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觉得你对于萧郁飞的怀疑实再是缺乏说服力,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人在杀人之后,被自己杀死的死人吓疯了的?”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王小波终于长长的“嘘”出一口气,与刘医师到了别,走出了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在临走之前,他又瞥了眼桌上那张出院通知书,通知书上贴着萧郁飞的照片。照片中萧郁飞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王小波却仿佛看见一丝充满邪恶的笑意,正挂在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令人难以抗拒地一阵心悸。
午后的太阳暖暖地晒在身上,让人觉得有些懒洋洋的,墓地的看管小杨已经靠在藤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王小波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停在了一处显然是刚立不久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还是崭新的。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正微笑地望着王小波,笑地那么纯真那么动人,可是这一刻却已永久地被命运定格。
王小波轻轻抚去照片上的一点灰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小妹,你安心的休息吧,哥哥一定会替你找出凶手,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王小波的手慢慢地停下来,苍白的手边清晰的露出两个用黑漆写成的字——“柳燕”。
××××××
萧郁飞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校园,清澈碧绿的湖水,还有湖边的杨柳树。
上海九月份的天气还很闷热,泥地里还不时传出青蛙和蟋蟀的叫声,沿着湖边走下去就是篮球馆。一想到篮球馆,萧郁飞的表情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赶紧转回身朝自己宿舍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十个月前苗晓白就是吊死在篮球馆的篮框上,两个月前自己的新女友柳燕也同样吊死在篮框上,精神病院的刘大夫告诉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发疯了。
以后的两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现在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刘惠芬告诉他,这段日子里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任何人的接近都会造成他极度的恐惧和惊惶。每天他都会不断重复着一样的话,好像是在哀求着什么人:“求求你不要再笑了,求求你,不要对着我笑了,不要在笑了……”
医院的大夫用尽了所有方法,甚至为他做了催眠,都无法得知究竟是谁在对他笑。这一点也记录在了他的病例档案上,刘惠芬还特意用红笔写了批注,内容是“此种现象为受惊吓过度的典型症状”。萧郁飞病情恢以后,刘惠芬曾经问起过他究竟看见谁在笑,可萧郁飞的回答是“想不起来了”。
萧郁飞并不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只是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把他再次关进去。在他发现柳燕尸体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张脸,那张英俊消瘦满脸血污,带着淡淡微笑的脸。那张脸就出现在柳燕的脸上,就同苗晓白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那张脸仿佛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他,越来越近。然后萧郁飞便奋力地伸手去推他,不停地推,用力地推,接下去的事情他便一点都不记得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又梦见了那张脸,还有苗晓白的脸、柳燕的脸不断在他面前交替出现。他们的脸上都不停地流着血,边流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边向他微笑。天亮前他被护士推醒,那时他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然后便说出这两个月来第一句清晰的话,他问护士:“我在哪里?”
而他的病症也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大夫们都唏嘘于这个充满调侃意味的奇迹,他的病居然是被一个梦给吓好的。
宿舍里没有人,显得有些空荡荡。萧郁飞爬上了自己的床铺,一切都依然是那么干净整齐,床单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肥皂粉的香味,显然是刚洗过不久。
人的记忆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冒出来,萧郁飞怔怔望着淡灰色的天花板,过去半年里所发生的一切好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慢慢掠过。
起初是他和柳燕的相识,在一个很浪漫的冬天初春,上演了一次同样浪漫的邂逅。那时萧郁飞才刚刚从苗晓白死亡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流血的笑脸也再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三月份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他们系里的七八对情侣共同提议去南汇踏春赏花,萧郁飞本来是没有兴趣的,但实再招架不住盛情的邀请也就答应了。就在那次的活动中,他遇上了娇小可人,又同样是单身的柳燕。
周围都是一对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人,萧郁飞自然只能跟柳燕搭话,柳燕开始显得有些拘谨,但时间一久也就放松了许多。经过了一天的闲聊,萧郁飞知道柳燕原本姓王,小时侯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改嫁到了一户姓柳的人家。五年前母亲和继父移民去了美国,但她不愿去那个陌生的国度生活,所以选择了一个人留在上海。而她那个年长五岁的哥哥便一直跟着父亲,就在半年前,她的父亲也因为胃癌去世了。
对于哥哥柳燕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依赖之情,她告诉萧郁飞,虽然她跟哥哥并不是经常见面,但她们之间的感情却很好。家庭的波折和长时间的独自生活使她看起来有一些内向,甚至使人觉得她总是很忧郁和迷茫,或许是由怜生爱,从那天开始萧郁飞便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萧郁飞经常在节假日约柳燕出去玩,钱柜、嘉年华、浦东科技馆,更远的就是到近郊的周庄、同里之类。没过多久,这两个孤独的人便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他们都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可是萧郁飞却万万没有想到,新的噩梦正在一点点向他靠近,最终降临在柳燕的身上。
直到今年的六月份,上海入夏以后是十分炎热的,太阳很晒很毒,让人有一种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感觉。而萧郁飞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潮湿而沉闷,就在相处的第三个月,他突然发现柳燕的行踪越来越神秘。常常一个人出去,回来也不说去了哪里,有时萧郁飞问起也只是胡乱打岔。渐渐地,柳燕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终于有一天萧郁飞决定认真的跟他谈一次。
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吃过晚饭后萧郁飞来到了柳燕的宿舍楼下。夏天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迟,天空还十分明亮,风习习地吹过湖面带着种沁人的清爽。柳燕六点半准时从宿舍里走出来,萧郁飞原本想跟她好好谈谈,可是柳燕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萧郁飞看着她的脸,这张脸好像已便的很陌生,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苗晓白,苗晓白也是这样对他说分手的,一样语句一样的神情,就连说出这五个字的音调也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柳燕并没有立刻离去,她对萧郁飞说:“你还有什么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要走了,今天有场篮球赛,我不想错过。”
萧郁飞摇了摇头,他没有话要说了,柳燕缓缓转身离去,转身时他们的目光微微相触。萧郁飞突然觉得整个人顿时一凉,就好像在严冬的天气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一瞬间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柳燕消失在了小径的拐角处,萧郁飞酸涩地摇着头沿着湖边慢慢跺着步子,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始终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总有那么一些不寻常,可是不寻常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他忽然又一次想起了苗晓白,想起她坐在篮球馆里痴痴迷迷的样子,想起那个在篮球馆外分手的夜晚。篮球馆,还是篮球馆,似乎所有事情都与篮球馆有着密切的关联。还有这一切的开端,都是始于苗晓白在篮球馆里听到的,那个本不存在的声音。
萧郁飞不知不觉竟停下了脚步,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思考中,这时候两个女生从他的身边走过,萧郁飞下意识地听见了她们之间的一段对话。
“你走快点行不行啊?我要迟到了!”
“你这么着急要带我去哪里啊?”
“当然是篮球馆咯!”
“篮球馆?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听说还死过人,我才不去呢?”
“不行!”那个女生乎有些生气了:“你一定要陪我去,今天有我们系第一帅哥的比赛,我绝对不能错过!”
萧郁飞突然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篮球馆……”
他念叨了一下,立刻回头拦住了那两个女生:“同学,我能问你件事吗?”
那个女生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站住了,萧郁飞问:“你刚才说今天篮球馆有比赛,是不是真的?”
那个女生有些不屑的看了看他,就好像看着一个不知道小布什是谁的美国佬一样:“当然是真的,你没听说吗?”
萧郁飞又问:“是什么比赛?”
女生惊讶的看着他,这次却像是看着一个精神病人:“废话,篮球馆里的当然是篮球赛,难不成还是足球赛吗?我看你这个古古怪怪脑子不正常吧,我可没空跟你糊说八道,再不走就该迟到了!”
说着她拉了拉同伴,飞也似的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了。
篮球馆里的篮球赛,莫非这就是柳燕刚才所说的篮球赛?难道现在她也是去了篮球馆?难道她也跟篮球馆扯上了关系?
萧郁飞突然觉得脑袋好像就要裂开了,不能思考,甚至不能说话。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回了宿舍,兄弟们都出去找乐子了,整间寝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他又开始做噩梦,梦见那个可怕的血脸正阴森森地对着他笑,而且那笑容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逼真。他又回来了!就在萧郁飞几乎已要将他遗忘的时候,他却又回来了,一连几晚都如期而至,残暴地惊扰着萧郁飞的梦境。
分手后第十天后的晚上,萧郁飞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这声音似乎很熟悉,那个人的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所以即使是在门外,也同样每一声都能听得如此清晰。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他!就是那个夜晚在篮球馆里拍着球,可是当大门打开时萧郁飞却怎么也看不见的那个人!或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
萧郁飞不敢想那个字,他奋力用被子蒙住了头,可是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依然是如此清晰,如此慑人心魂。他再也忍不住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竟穿起衣服冲了出去。那个声音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是要将他带领到一个什么地方,可是萧郁飞现在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即使那个地方就是地狱,他也绝不会回头!
就这样,萧郁飞跟着那声音一路疾奔到,大约跑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那声音突然消失了。夜风吹过来,现在已经入夏了,可是这风中却透着种难以形容的阴冷,萧郁飞不禁打了个战栗,人才清醒了许多。
他抬起头,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他至少先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面前是一栋很高大的建筑物,微弱的灯光从高墙上的窗户中透出来,就像一双双孤独无助的眼睛。萧郁飞认得这里,这里就是一切噩梦的源头,那个声音竟将他带到了篮球馆!
萧郁飞现在正站在篮球馆的门前,他的人好像突然僵住了,就连手指都已僵硬的无法移动一分一毫。又一阵风吹过来,为什么这风竟能将篮球馆的门从里面吹开?灯光微微闪烁,灰白色的篮板上是鹅黄色的篮框,篮框上吊着一个人,一个原本娇小可人的少女。柳燕的舌头伸得很长,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钩出来,鲜血从鲜血从舌尖和嘴角滴下来,染红了胸前雪白的衣襟。
萧郁飞凝视着她的脸,这张脸仿佛已不再是属于她的,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男人英俊消瘦的面孔,淌着鲜红的血,带者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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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事情一点一点从他的大脑中涌了出来,就像决堤的河水,想拦都拦不住。
还有柳燕的哥哥,虽然和柳燕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始终没有跟他见过面,但现在萧郁飞已经知道他叫王小波。很巧合的是他还是一个警察,而且发誓要将自己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萧郁飞不由自主地苦笑了声,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根本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而往往又会令人苦笑不得。
天渐渐暗了下来,萧郁飞看了看表,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寝室里过了两个小时。
“现在该是下课的时候了吧,为什么其他人还没有回来?”他暗暗的想:“难道他们已经不住在这里?”
可是他望了眼对面的床铺立刻打消了自己的想法,那张床是高强的,高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高大威武,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折被子。现在他的被子就是乱糟糟的,而且枕头旁边还留着昨晚的臭袜子,显然还没有搬走。
那么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萧郁飞显得有些疑惑,难道他们有意在躲着自己?不过这也难怪,有谁愿意跟一个精神病人住在一起呢?
萧郁飞顿时觉得有一些失落,全世界仿佛真的已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突然“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旱天惊雷一般在房间里炸了开来,萧郁飞吓得一震,赶紧侧身向门口看过去。门是被踢开的,高强正立在门口,似乎对自己刚才的那一脚相当满意。其余四个同室的伙伴都跟在他身后没,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不少东西,高强一股脑将手上的东西都堆在桌上,对着萧郁飞一阵嚷:“你小子倒舒服,一个人在这儿睡大觉,累坏了我们这些出去买吃喝的。快给我下来,把酒菜都摆上,今天咱们兄弟要好好喝上一顿!”
萧郁飞“哈哈”一笑,纵身飞越下来,但他的眼中却似乎已有泪水在闪烁。
第二章 噩梦纠缠
夜晚的篮球场宁静而阴森,婆娑的树叶在月光中留下班驳的影子。被仲夏的夜风轻轻吹动,看起来就像无数双来自地狱的鬼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随时等待着机会择人而噬。
萧郁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地再次回到这个充满恐怖与噩梦的地方。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作祟,左右着他的双脚,控制着他的双手,带领他一步一步向接近恐惧。
篮球馆冰冷的两扇铁门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鼻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种带着铁锈味的凉意。萧郁飞突然皱了皱眉,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种烂木头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钻进他的鼻孔里。铁锈、烂木加上泥土,这一切为什么竟然这么熟悉,萧郁飞的脑子里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景象。
——一片雨后潮湿的泥土中有一个小土堆,雨水顺着泥土的缝隙慢慢渗入地下,底下有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上的铁钉已经被雨水蚀锈,盒子上的木料已经开始腐烂,而他自己便躺在这个盒子里。一动不动,直挺挺地仰面躺在那里,眼眶中是空荡荡的,所有的肌肉骨骼血管毛发都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一堆供养蛆虫的浓水!
萧郁飞颤抖地更加厉害,可是他的手却慢慢伸出去,铁门应声被推开。里面很黑,萧郁飞缓缓走进去,身后的门随即幽幽地合上,就像有一个幽灵的侍者正立在他的身后。萧郁飞的背后开始一丝丝地冒着冷汗,这时光线突然亮了起来,但萧郁飞却知道这并不是灯光,因为篮球馆里根本没有这样的灯。
这灯光就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从四面八方投射在一个地方,虽然光线十分明亮,但萧郁飞自己却仍在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灯光下站着一个人,虽然他背对着萧郁飞,但至少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男人,身材十分修长挺拔,应该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萧郁飞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凝神望着他,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回头,可是一种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砰——”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他!是他在打篮球!他就是那个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的男人,这“砰——砰——”的声音就好像噩梦的伴奏,萧郁飞这一生都绝不会忘记!
萧郁飞的身子微微一晃,似乎立刻就会晕厥过去。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依然还在继续,那个男人运着球快跑了几步,突然飞身掠起迎面将篮球扣入了篮框,篮架立时发出一阵“瑟瑟”的响声。这时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缓缓地转过头望着萧郁飞站立的方向,微微一笑:“你来了。”
萧郁飞的心猛然一震,这就是那张带着微笑流满血污的脸,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那张血脸的主人!
但不知为什么,萧郁飞的心里却好像并不那么害怕,看着这张微笑的脸,竟似乎遽然有了一丝温馨的感觉。萧郁飞想要走出去,可是此刻双脚已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依然在微笑:“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比试一下吧。”
说着手中的篮球已经抛了出来,抛向了萧郁飞的这边。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眼看就要砸在萧郁飞的脸上,当他想伸手去挡时,双手也同样一点都动不了。
可是篮球并没有真的砸中他,这一瞬间萧郁飞好像变成了透明的,篮球从他的脸上穿了过去,“砰”一声落在了他的背后。萧郁飞觉得自己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人,可是他却感觉不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听不见背后有任何声音。
这时,那个男人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被一种扭曲地充满绝望的惊惧所替代。紧接着他的额头开始流血,血好像泉涌一般留下来,沾染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沾染在胸口的衣襟,也沾染了地板上的篮球。萧郁飞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表情,整张脸似乎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成了麻花,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里现在已只剩下一种绝望、空洞、惊骇的表情!
萧郁飞的神经似乎已快要崩溃了,他张开嘴想要大声喊叫,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这种恐怖的场面也不知延续了多久,萧郁飞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人便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
萧郁飞悠悠的醒转过来,太阳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觉。萧郁飞没有急于睁开眼睛,一来是早晨的阳光直射在脸上十分刺眼,二来他还想静静回忆一下昨天晚上所做的梦。
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想要告诉他什么?想到这里,那个男人脸上惊惧、绝望、扭曲的表情好像又一次回到了他的眼前,萧郁飞的背后又开始冒冷汗了,这表情实再是太恐怖!
萧郁飞用力喘了口气,平复一下乱糟糟的心情,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是就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自己却已经惊呆了,他竟然睡在篮球馆的地板上!
他顿时又一阵晕眩,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萧郁飞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六点四十分,同室的兄弟们现在一定都还在跟周公侃荤段子。果然马上赶回去的话,应该没有人会发觉他一整晚都不在寝室里。
十五分钟后,也就是六点五十五分,萧郁飞已经脱了衣服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的知了好像吃错了药一样,发疯地吵个不停,寝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吊扇在头顶上“呜呜”地旋转着。萧郁飞突然发现自己的神经已经变得很敏感,就连最细小的事情都可以触动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他就被这些声音吵闹得异常烦躁。
窗外的太阳渐渐升高,也越来越热辣,没有空调的寝室就像一个大蒸笼,有太多热量无法从鸟笼大小的窗口挥发出去。萧郁飞静静地躺着,沉闷的空气让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没多久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萧郁飞是被一阵金属敲击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睛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赶紧用手遮住了射进来的阳光。萧郁飞揉了揉眼睛,侧身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原来是对面上铺的刘多起床上厕所,不小心把桌上的不锈钢杯子给碰倒了,结果连同调羹筷子全摔到了地上。
这时除了高强还睡得像死狗一样之外,其余的人都被他这么一闹给吵醒了,刘多朝着我们无奈地摊了摊手,做了个鬼脸,赶紧出门朝厕所跑过去。
萧郁飞看了看窗外,天色好像还早,自己应该没睡多久。正准备倒头再迷糊一会儿,突然听见下铺的李凡嘟囔了一句:“真是的,大清早的摔家伙,这才几点啊……,才六点半就把人给吵醒了,估计今天上课还得打瞌睡。”
侧对面的杨立明也搭上了话:“你上课打瞌睡可别怨别人,上个月你哪天不睡到下午才肯起来,还不是照样天天上课打瞌睡!”
大家听了立刻笑起来,李凡也不争辩,自顾自侧身对着墙,喃喃地说:“我继续睡我的,懒得跟你们废话。”
大家再次大笑,萧郁飞也被逗得忍不住笑起来,可是才笑了一下,笑容却突然凝固。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他默然眼光一颤,一把抓起了窗头的闹钟,指针标示的数字很清晰,六点三十五分。萧郁飞的手握着闹钟,整个人好像突然软了下来,他从篮球馆回到寝室的时候也看过钟,那时候是六点五十五分,绝对没有理由一觉睡醒之后时间却反而退了回去。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连那段记忆也是在梦中发生的。可是这个梦为什么竟然如此真实,窗外的蝉鸣、头顶的风扇、思考的问题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如同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直觉告诉萧郁飞,想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到篮球馆去看一看。想到这里,萧郁飞一个纵身跳下了床铺,一把将李凡拖了起来:“天亮了,起床了,小心太阳把你的屁股烤焦!”
李凡吃惊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你干吗啊?大清早的一个闹腾还不够,你还来搀和,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萧郁飞咧了咧嘴,说:“你帮我个忙,陪我去个地方,中午我请你吃饭。”
李凡睡眼朦胧的望着萧郁飞:“你要去什么地方啊?”
萧郁飞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去篮球馆。”
李凡眯了眯眼,说:“大清早的你去篮球馆干吗?那地方又远,又偏僻,还死过人……篮球馆!”
李凡好像一下子反应过来,睡意顿时全都没了,大声叫道:“篮球馆!你去篮球馆干吗!你是不是着了魔了,要嫌那地方把你害得不够惨啊?要不我给你找个法力高深的老和尚看看,说不定能帮你驱驱邪气。”
萧郁飞重重推了他一把:“你才中了邪了呢!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李凡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一边穿衣服,一边怏怏地嘀咕着:“去什么篮球馆,我还没有睡够呢,睡眠不足可对身体健康没有好……”
这时对面的高强突然睁开眼,大声说道:“今天天气真是不错,我有个提议,今天大家集体翘课过一天组织生活。”
杨立明下铺的王超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就算你不提议,我们还不是照样天天翘课,你就说吧,今天什么活动?”
高强眯着眼睛想了想,说:“我宣布大家立刻起床,上午我们去篮球馆锻炼体魄,体验流汗的味道。中午在学校小食堂用餐,下午去校外的网吧练习魔兽和CS,顺便泡空调。晚上就是喝酒时间,不醉不归,大不了明天继续翘课。”
杨立明和刚回来的刘多首先表示同意,接着是杨立明和李凡,然后这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出现在篮球馆外。
其实高强他们根本不会打篮球,进入这所学校三年多了,可能只来过这里两次。也就是萧郁飞出事的那两次,尤其是他发疯了的那回,就是高强和杨立明将他抬到了学校的医务室。萧郁飞当然明白,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虽然谁都说不清楚这所篮球馆究竟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但他们肯定不会放心让自己单独来这里,所以才会如此劳师动众的跟过来。
白天的篮球馆其实也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地方,平时是对外开放的,经常有男生成群结伙来这里打球,但那一般都是在下午,现在这个时间是没有人会来的。萧郁飞推开那两扇大铁门,门没有上锁,就像昨晚梦中的那样,篮球馆内空旷而阴沉。只有几道光线从高墙上的小窗口射进来,映在地板上,显得班班驳驳。
萧郁飞慢慢向前走过去,走到了对面的篮框下,在梦中那个男人便是站在这个位置,神奇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一个舞台。高强他们拿着篮球向他抛过来,萧郁飞伸手接住不紧不慢的拍起来,“砰——砰——砰——”这声音居然跟梦中的如此相似。
萧郁飞脸上的神色似乎越来越神圣,越来越肃穆,他突然运着球快跑了几步,突然飞身掠起迎面将篮球扣入了篮框,篮架立时发出一阵“瑟瑟”的响声!然后缓缓转过脸来,向着高强他们微微一笑,笑容显得那么平和与温馨,让人仿佛觉得一刹那全身都充满了暖意。
萧郁飞的脸上飞扬着动人的身材,轻声向着高强说:“你来了,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比试一下吧。”
高强重重推了萧郁飞一把,粗着嗓子喝道:“比什么比啊,不就是扔进一个球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子虽然不会打球,不过打你这个小鬼可是比吃豆子还容易!”
萧郁飞挑了挑眉,扬起声音说:“扔进个球?你难道没看见我刚才扣篮吗?”
“扣篮?”高强微微一诧,失声大笑着说:“你以为我是白痴啊?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上篮和扣篮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李凡他们也跟着大笑起来,萧郁飞仿佛遽然间整个身子猛得一震,人似乎立时清醒了许多,脸上的微笑和那飞扬的神采都已不见了。不错,他刚才的确是上篮而已,以他的身体条件来说要是能够扣篮的话,也不会在校队大不上主力。
可是刚才为什么会出现错觉?为什么自己竟会着了魔一样,将昨晚梦中的那个男人所做过的动作和所说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那时自己究竟在想着些什么?萧郁飞反复地回忆着,可是却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无意识的,只是出于一种本能,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在影响着自己?
萧郁飞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究竟是什么力量在影响自己的行动?这种力量已经杀死了苗晓白和柳燕,它还想做什么,下一个失去生命又会是谁?是否就是他自己!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现在谁都看出来萧郁飞的情绪很不稳定,所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高强先开口了,他咳嗽了声清清喉咙,然后高声说:“这里实再是太无聊了,没意思得很,我现在决定原订计划有所改变,现在我们就到网吧去大战三百回合,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人有意见,其实谁都不愿意留在这里,尤其不愿意让萧郁飞留在这里。这时所有人得目光都投向了萧郁飞,他酸涩地笑了下,点了点头。其实再留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反而越是接近这种神秘的力量,就越是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软弱与无力。就像一个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白老鼠,在那些身穿白色大褂的人手中,努力完成一次早已注定死亡结局的实验游戏。
风从湖边吹过来,萧郁飞蓦然觉得身上一阵透骨的冰凉,不禁打了个寒战。为什么夏天的风竟也会如此阴冷森寒?
萧郁飞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接通后对面传来了教务处王教授的声音:“萧同学,有一位王警官想向你调查一些关于篮球馆两桩命案的情况,你能不能马上来一次我这里?”
××××××
王警官当然就是王小波,二十分钟之后萧郁飞已经坐在他的面前,而王教授也十分知趣地检查教员工作质量去了。
萧郁飞见到王小波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酸楚与沧桑的感觉,有时候他很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他做的又一个噩梦,当天亮的时候自己就会醒过来,而苗晓白和柳燕都没有死。
王小波用一种剑一般锋利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从这两双空洞晦涩的眸子里,看透他的心。萧郁飞苦笑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很具有讽刺意味,本来他们都是对于柳燕得死最伤心沉痛的人,可是现在他们却要注定开始一场死掐的游戏。
王小波说话十分直截了当:“我今天来是要问你一些问题,都是关于苗晓白与柳燕的命案,希望你能够老实地回答我。我先提醒你一下,最好不要对我撒谎,否则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萧郁飞再次苦笑,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王小波依然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像铁一样坚硬而冰冷,问:“去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十点至十二点你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事情?”
萧郁飞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回答过了无数次:“这段时间我在宿舍里睡觉。”
王小波问:“那么有谁可以证明你当时的确在宿舍里没有离开过?”
萧郁飞现在已经连叹气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那段时间寝室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五个人,他们出去吃饭,据说大约是十点二十分回来的。”
王小波 “哼哼”冷笑了声,说:“那么之后他们是否都睡觉了?”
萧郁飞说:“是的。这一点你的同伴早已经问过他们了,最后一个睡着的是我下铺的李凡,大约是十一点左右。”
王小波的眉头微微一挑:“那也就是说,从十一点之后便没有人能够证明你的行踪。”
萧郁飞叹着气回答:“是的。”
王小波边低头在一本记录册上飞快的写下些什么,边问:“那么今年七月二十六日的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呢?”
萧郁飞说:“没有人可以证明,和前一次的情况完全一样。”
王小波没有抬头,其实这些他早就在案件的资料中看到过了:“那么你两次都是什么时候到达案发现场,也就是篮球馆的?”
想到篮球馆,萧郁飞的目光又显得有一些低沉:“都是午夜十二点左右。”
王小波这时才缓缓抬起头,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萧郁飞的双眼,厉声问道:“那么午夜十二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篮球馆里?苗晓白和柳燕的死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杀了她们!”
萧郁飞脸色僵硬了一下,她们的死究竟跟自己是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似乎从那张血脸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存在了,而结果就是死亡,这一切就像一个恐怖的谜团,在彻底答案揭示之前是否还会有人死去?
萧郁飞深深吸了口气:“我没有杀她们,我也不知道她们的死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篮球馆,这一点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王小波讥诮的嗤笑了下,继续逼问:“连你也不知道?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出现在离宿舍至少有二十分钟路程的篮球馆,你却告诉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萧郁飞没有争辩,他的确不知道。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原因的话,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血脸和篮球馆那股神秘的力量,如果他真的这样说出来,王小波非但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将他送回到精神病院去!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篮球馆,当时只是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强烈到了完全无法抑制的地步,所以我就去了。至于你信不信都没有关系,而且就算再问一百次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王小波仿佛陷入了思考,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问:“你来这里之前在哪里?”
萧郁飞立即回答:“我在篮球馆。”
王小波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是篮球馆,你去那里干什么?”
萧郁飞抬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而这间办公室却阴暗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去看看,我也跟你一样希望能够早日弄明白柳燕的死因,毕竟我是爱她的,她的死所带给我们的伤心难过是一样的。”
王小波冷笑了声,收拾起桌上本子和笔:“今天就到此为止,不过我还会来找你的,无论多么困难我也一定要查出柳燕的死因,找出凶手。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王小波说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萧郁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发觉他的样子正在慢慢地改变。变得越来越灰暗,就好像电脑绘图软件里改变色彩的过程那样,王小波的衣服、他的身子都在一点点变成了黑白的。
而他的影子正在慢慢地消失!
第三章 无处可逃
萧郁飞从政教处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中午了,王小波走后,王教授又对他殷殷教诲了一番,劝导他放下包袱早日走出这片阴影,不要被过去的事情影响了自己将来的道路。并且再三强调,在这件事上学校是绝对相信他的无辜,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萧郁飞此刻的心情已经乱地好像他的头发一样,就算是连续飞了三天三夜鸟,也绝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当窝。
高强他们已经先去网吧了,上海的夏天闷热得让人受不了,萧郁飞好像一根木头那样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园的湖边小径上。身边穿梭而过的年轻情侣们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容,他们没有忧愁与烦恼,无须面对生死的沉重和恐惧,他们的生活如此平静而幸福。萧郁飞突然觉得很羡慕他们,甚至有一些嫉妒,而自己就如同一个被天外陨石砸中脑袋的人,这种“幸运”简直已经快要让他发疯了!
萧郁飞在柳下的长椅上坐下来,望着清风掠过湖面吹在那些幸福的人身上,自己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独自身处在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异样扭曲的环境里。
一片梧桐叶被吹落下来,飘在他的脚边。萧郁飞凝望着那片落叶,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段话:在这个世界上,凡事都有因才会有果,绝不存在真正没道理可讲的事情。比如一片落叶飘落在你的面前,很多人都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巧合,其实这个世界上绝没有真正的巧合,他只是无数前因结合在一起而造就的结果。树叶的飘落跟它何时发芽何时生长、气候环境生长情况,还有飘落时的风向风力都有关系。而你的出现则跟你所要做的事、所要去的地方,还有你的精神体力、行走速度、还有心情好坏有关,这一切前因加在一起便出现了树叶飘落在你面前的结果。
说这段话的人是萧郁飞高中时的一位老师,叫做欧阳明天,在萧郁飞的印象中他的脸色总是很苍白,看上去非常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像。后来直到欧阳明天过世的那天,萧郁飞才知道原来他从小就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十岁,所以他的父母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希望他每天都能活到下一个明天。
欧阳明天像一个哲人,总是对他们说一些充满哲理的人生感触。萧郁飞望着平静的湖面,他不知道欧阳明天是在怎样的心态中活过了这短暂的二十八年,他的心中是否同样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恐惧。
萧郁飞甚至很想问一问欧阳明天,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得病的前因又是什么。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问他了,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卷入这场可怕的噩梦,这一切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前因。
中午的阳光渐渐热辣了起来,虽然有柳叶的遮蔽,但脑袋还是被晒得晕沉沉的。萧郁飞站起身,继续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他不想去网吧,高强他们虽然都是他的好朋友,但有些事却依然不能告诉他们。因为这一切实再太离奇太皈依,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人所能够接受的范围,他不愿意再将他们牵扯近来。
现在是午饭的时间,整所大学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网食堂去的路上。
萧郁飞独自沉默地走着,但不用多久他便已发现,不少人都在用眼光偷偷瞥他,甚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路上的人虽然很多,但他的周围却很明显的空出了一块,显然他的事情已经在校园中流传了开来,每个人都不愿接近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近而远之。
萧郁飞突然觉得自己更加孤独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的孤独能够比身在人群却依然孤立无助更可怕,现在他仿佛是真的形影相吊了。
他没有吃饭便独自离开了学校,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在学校门口随意地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买票之后在窗口坐下。车子很快便发动了,看着窗外的行人和景物飞快的抛在了身后,他突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学校的大门已经在消失在了背后道路的尽头,或者只有这样他才能短暂的忘记那些噩梦,让自己的心舒缓平静下来。
××××××
萧郁飞在车上睡着了。
这些日子以来,血脸几乎每晚都会出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觉。摇晃起伏的车厢和凉爽的空调都使他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倦意立刻充斥在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没多久便昏沉沉地靠着窗户睡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了,当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望向窗外的时候,就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此刻车子竟已经开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县,他抬头看公路上方的标牌,写着“凇江县”的字样。
萧郁飞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这一定是辆开往凇江县的长途汽车,不禁开始暗暗责怪自己上车时怎么不看清车牌,莫名其妙到了这么郊远的地方。
萧郁飞扭了扭已经睡僵的脖子,环视了下周围的情形。
此刻车上的人很少,前半车厢坐着一对老年的夫妇带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小孩子似乎很少来这么远的地方,兴高采烈地不停住着车窗外问这问那。而在萧郁飞并排的另一边车窗边,坐着一个二十左右样子的少女,一身淡黄色衣群衬着凝脂般的雪白肌肤,看上去就像盛夏的一溪清泉,有一种令人十分赏心悦目的清透。
不过那少女始终怔怔注视的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萧郁飞看不到她的样子,但这背影却总让他隐隐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却又仿佛是刻骨的忧伤。萧郁飞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才有烦恼,就像别人不明白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一样,自己也岂非同样不了解别人心中的烦恼与忧伤,也许老天对每一个人真的都是公平的。
车子又开了大约二十分钟才颤悠悠的停了下来,这一站已经是终点站,司机大声呼喊着所有人都下车。
萧郁飞赶紧下了车,环顾四周车子停在一条十分宽敞的公路上。公路的两边是两排长青松,在烈日的炙烤下泛出了一种墨绿色。长青松的后面就是无际的荒芜,整片整片未经开发的土地上堆着无数碎石沙砾,荒草丛生。
萧郁飞沿着公路往前走,几百米外的地方出现了一条与公路呈垂直状的岔路,路口有一座略显陈旧的仿古式牌坊。牌坊是朱红色的,萧郁飞停下脚步抬头去看,上面写着四个墨黑色的字样——“天马墓地”。
萧郁飞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上了一辆从市区开往凇江县墓地的长途汽车。但现在即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自然不会有太多扫墓人,郊县特有的宁静使这地方显得愈加荒凉与萧条。
萧郁飞凝神望着牌坊上黑字,这代表着死亡的颜色与字眼,就好像拥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使他的目光冻结般凝固了。远处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下有一个消逝的生命,他们生前是什么人,又是如何死去?
萧郁飞如同是着了魔一般,无数生命凋零的瞬间似乎同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幕幕都是如此生动。他们一双双渴望生存的热切眼神,那苍白消瘦的手不停张开又紧握,仿佛想要抓紧这个世界,不愿现在就离开。但是最终他们都静静地接受了命运,谁都逃不过充满无奈的死亡,而他们的身躯就被化成灰烬,孤独的留在了这一块块冰冷的墓碑下。
萧郁飞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这一切都太可怕了。
——而可怕的却并非死亡本身,而是死亡所带来的无奈。
萧郁飞正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来:“先生,买花吗?”
萧郁飞被蓦然惊醒,立刻将自己的目光从牌坊上挪开。此刻他才发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里捧着几束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正站在他的面前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小女孩显然是当地镇上居民的子女,穿着一件粉红色带花衬衣,两根乌黑的麻花辫搭在肩上,样子很可爱:“这位大哥哥是来看朋友的吧?买束花吧,你朋友一定会喜欢的!”
萧郁飞苦笑了下,让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失望,简直跟犯罪没有什么分别。他立刻掏出钱买了一大束花,小女孩高兴地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一个劲夸他是好人,一定长命百岁。
萧郁飞看着手里的话继续苦笑,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欧阳明天。欧阳明天就是葬在了这片墓地里的,下葬的那天他也来了,那时侯墓地的规模还没有现在那么大,看上去有些破破烂烂的。
萧郁飞低头问小女孩:“我朋友在福四区,你知不知道在什么位置?”
小女孩摇摇头,一脸夸张的无奈表情,很逗人:“这个我也不知道。这里面都是死人,我害怕,所以从来都没进去过。”
萧郁飞点了点头,这个理由的确很能让人接受。
小女孩又向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说:“不过我知道前面有一块指示牌,你去看看就能找到你朋友住的地方了。”
萧郁飞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果然竖着一块很大的指示牌,上面印着墓地的区域图,很快便找到了福四区的位置。
欧阳明天的瓷照镶嵌在大理石墓碑上,萧郁飞望着他的笑容,竟分不清自己的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一个已永远不再有明天的人,正对着另一个每一个明天都宛若梦魇的人微笑,萧郁飞仿佛觉得埋在泥土里的不是欧阳明天,而是自己。
萧郁飞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衬衣已被汗水浸湿了。不知名的野花斜靠在墓碑前,欧阳明天的笑容仿佛簇拥在群花中,正如他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看上去很美。
很多事都看上去很美,如同他儒雅的书卷气,曾经不知迷倒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可是谁又想到这儒雅的里面,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身躯,但是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宁愿让自己永远都“看上去很美”。
萧郁飞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似乎也是滚烫的,让人的思绪昏昏沉沉。
风吹过来,带起了他的衣袂,风也是热的。但萧郁飞却仿佛有一种感觉,风中正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跟着那声音慢慢转过身,穿过一排排灰色的墓碑往前走着,他的身体似乎在这呼唤声中变得越来越轻,似乎立刻便要飘飘然地飞起来。
他不停地往前走着,不知已走了多久,也不知已走了多少路,终于他停在了有两条小河垂直交汇的地方。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这一切似乎都是如此自然的发生,就如同日出日落花开花谢那样,已经自然到了完全不需要理由的地步。
萧郁飞纵目望出去,面前还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墓碑,有老人、有青年、甚至还有孩子。他低下头,面前是一座新坟,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小小的嘴显得十分秀气,大大的眼睛中飞扬着青春的风采。
这是个很美的女孩子,然而现在,无论青春还是美丽都已化做了一抔尘土,永远长埋与地下。
萧郁飞望着这张照片,中心顿时迸发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悲怆。生死永诀的痛苦绝非这世上任何语言文字所能够描述的,萧郁飞没有想到这照片上的女孩,竟然就是柳燕。
不知哪里的知了在不停的地叫,萧郁飞突然有种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仿佛死亡总是伴随着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从父母到女友,每一个都是如此匆匆的离开了他。
他伸手轻轻抚摩着项际的玉坠,这是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他的,萧郁飞慢慢将它拆下来,挂在了柳燕的墓碑上。玉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眩目的光来,如同将人带入了幻境一般。
萧郁飞顺手清理了下墓碑旁的杂草,当他直起身的时候,脸慢慢扬起几乎与墓碑上的照片贴在了一起。
就在这短促的一瞬间,萧郁飞的脸突然僵硬了,好像一层纸般的苍白!
照片上的脸竟然变了,不再是柳燕,而是那个男人!那个英俊的男人,留着血污的脸,血一点一点淌下来,好像立刻要滴在萧郁飞的脸上!
萧郁飞尖叫着向后退,充满血污的脸正在向着他微笑,似乎已从相片里冲了出来,向他飞快地逼近!
萧郁飞仍在尖叫,他仍在后退,可是脚下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身体向后倾倒了下去。一刹那他的眼前已成了一片漆黑,当他再次奋力睁开双眼的时候,一切竟都消失了。
这不是普通的消失,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柳燕的墓碑不见了,那个微笑的血脸也不见了。他面前依然是欧阳明天的坟墓,自己直挺挺的伫立着,已不知立了多久,双脚已有些麻木。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发生在白日里恐怖的梦!
萧郁飞的身子还在微微地颤抖,风再次吹过来,风是热的,但手却冰凉!
××××××
萧郁飞抬起头,望着天空。没有飞鸟,也没有云彩,天空是如此赤裸裸。就像此刻的他,在恐惧面前也仿佛是完全赤裸的,没有遮蔽,无处可逃。
他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才使自己的心略略平静下来,汗水从脸颊淌下来流到脖子上,就像一条蚯蚓在那里爬。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擦,可是手才触到项际的肌肤却突然停住了,心里似乎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飞快的升了上来。
萧郁飞随即惊觉,是吊坠,母亲送给他的那块吊坠此刻已不在脖子上了!在刚才的白日梦中,他将吊坠留在了柳燕的墓碑上,难道——
萧郁飞顷刻好像是无法呼吸了,他甚至不敢想下去,可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却似乎是自己浮现了出来。难道这一切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正发生的事实,他真的去了柳燕坟墓!
萧郁飞闭上眼睛,梦中所发生的一切竟是如此清晰与真实。他还记得自己朝一个方向走过去,穿过小桥,在一个有两条河流垂直交汇的地方见到了柳燕的墓碑。
他再次睁开眼,凭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过去。穿过小桥,桥下的流水中没有鱼,只有碧绿的水草在悠悠的晃动,这一切都跟刚才自己所见的如出一辙。然后就是那个有河流交汇的地方,萧郁飞真的看到了那座坟墓,柳燕的照片镶嵌在墓碑的上方。一块浅碧色的玉坠垂在照片的旁边,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眩目的光,光线射进萧郁飞的眼睛,就好像一柄冰凉的刀锋一直刺进了他的心底!
他有些摇摇欲坠,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萧郁飞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才发现那是一块残缺的墓碑,已经从中间折断了,而这坟墓中原来的主人显然早已经被迁走了。
萧郁飞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自己再次摔倒的话,那么睁开眼睛自己是否仍会出现在欧阳明天的墓碑前?
他没有想下去,因为这时已有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了过来:“你是小燕的朋友?”
萧郁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去,声音的主人竟然就是长途汽车上见到的那位少女。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少女走到墓碑前,脸上的酸楚之意更加浓郁了:“我和小燕是高中时候的同学,她从小就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女孩子,没想到这么早便离开了人世。”
萧郁飞依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就连他自己都已开始渐渐相信,柳燕和苗晓白的死都是因他而起。站在这墓碑前,他仿佛觉得自己已是一个罪人,内疚的抬不起头来。
少女蹲下身,轻轻擦拭着柳燕的相片,也看到了相片旁的玉坠。她用纤细雪白的手将玉坠慢慢托了起来,向萧郁飞问:“好漂亮的玉坠,这是你的?”
萧郁飞点头,但少女是背对着他,他又轻声的“恩”了下。
少女注视着手中的玉坠,幽幽地问:“你以前一定喜欢她吧?”
萧郁飞没有直接回答她,却反问:“你怎么知道?”
少女叹了口气,说:“小燕这么漂亮,又这么可爱,每个男生看到她都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只可惜她死的那么早,否则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疼爱她的男人,一定会生活的很幸福。”
“幸福——”萧郁飞喃喃地重复着少女的话,望着遥远的天际,心中却仿佛在嘶声地呐喊。他想要唤回柳燕的灵魂,想要给她真正的幸福,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少女忽然转过身,手一扬,将玉坠抛给了萧郁飞。他惊异地伸手接住,少女用一种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说:“这东西你还是留着吧,放在这里也不过是给路过的人拾走,根本没有意义。既然人已经不在了,就别再想得太多了,你说对不对。”
萧郁飞的目光凝注着她那张哀伤中带着明朗的脸,仿佛从这张脸上看到了许多,鼻子又开始酸楚了起来。
少女淡淡地笑了笑:“要是想哭的话就哭一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一点都不丢人。”
萧郁飞没有哭,他只是依然凝望着她的脸。一种惊涛骇浪般的悲伤在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其中还有数不清的恐惧、孤独和委屈,但是他依然没有哭,他只是凝望着她的脸!
少女看着他脸上那奇异的表情,又笑了笑,笑容很温馨,声音也很温馨:“我叫杜静言,你叫什么名字?我相信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的。”
萧郁飞慢慢转过身,他不愿少女知道自己的名字,更不愿让她知道自己就是柳燕的男朋友,就是那个被警方怀疑是杀死柳燕凶手的人!
萧郁飞只悠长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走上了下山的道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片无穷无尽的墓碑之中。
第四章 宿命的相遇
黄昏的落霞映在车窗上,就像金色的道道波纹,一点一点在萧郁飞的眼中荡漾开来。车子依然那么颠簸而沉闷,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睡意。
离开柳燕的坟墓,萧郁飞在“天马公墓”对面的荒地里坐了很久。
他不愿意回学校,脑子里似乎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一件件去思考,可是当他细数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事情竟没有一件是完成的。噩梦、篮球馆、男人的血脸、苗晓白和柳燕的死亡,还有不断发生的难以解释的奇怪现象,萧郁飞隐约感觉到这一切都像是项链上的玻璃珠,另外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全都串在一起,围绕在他的身边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而那根线究竟是什么?是否就是一直纠缠着他的那种神秘的力量?
午后的太阳很晒,天气热的好像一个大蒸笼,但是萧郁飞的头上却一直在冒冷汗。
夕阳的余辉终于完全将那片墓地笼罩住,墓碑的倒影就像一双双无助的手臂,挣扎着努力伸向更远的地方。
萧郁飞这时才跳上了回学校的长途汽车,透过后车窗的玻璃回望着那片幽灵的国度,被残夕渲染成血一般颜色的墓碑仍不时在眼前出现。一瞬间他竟似乎突然有了种不愿离去的感觉,难道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便会再次回来,而那时他或许已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萧郁飞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这些日子来的折磨已让他不再那么恐惧死亡。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这样恐怖离奇的事为何偏偏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一定要让他承受如此残酷的惩罚!
车子上依然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有些阴森,冷气开的很足,将他身上的汗水吹得冰凉透骨。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还没等他走进校门,便被守侯在路边的高强他们给拦住了。
他们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身上衣服的前胸后背都已经湿了一大片,高强气呼呼地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你小子上哪儿去了?不是说好到网吧找我们,晚上出去喝一顿的,整个下午连人影的都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萧郁飞愣了愣,问高强:“对了,你们不是喝酒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李凡鬼兮兮地眯着眼睛笑了笑,说:“你不知道,杨立明那小子最近勾搭上一个历史系的小妹妹,今天说好一起吃饭,据说还要带不少姐妹来。约好在学校门口等,这不还没到呢。”
萧郁飞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他实再没兴趣参加什么联谊活动,正想找个借口回宿舍,但随着杨立明的高声呼喊,所人有的注意力都已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对面迎面走来的三四个女孩子的身上。结果不由分说,高强他们便“强制性”地将他带到了离学校不远的“水源饭店”。
杨立明的女友看上去很小巧玲珑,属于十分依人的那一种,落座后便一直靠在杨立明的肩膀上。经过介绍萧郁飞才知道她叫夏瑛,是历史系二年纪的学生,半个月前在图书馆认识杨立明,之后没多久便走到了一起。
夏瑛又将其她的几个女孩子也一一都介绍了,高强他们都为了历史系美女产量之高而唏嘘不已,不断后悔着当初自己怎么鬼迷了心窍竟然选了中文系。而萧郁飞却始终提不起一丝兴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礼节性地随口应和着。
众人随即开始点菜,而夏瑛便不断打着手机,似乎是在催促什么人。
杨立明问她:“还有人没来?”
夏瑛收好手机,神神秘秘的说:“是啊,还有一个我从小一起张大的姐妹,在外语学院念书的,人家可是一等一的美女哦!”
李凡听到“美女”两个字,在一边突然插口:“有美女?什么样的美女?难道比这里几位还要漂亮?”
夏瑛“呵呵”笑起来:“我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她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凡忙不迭问:“那她什么时候到?”
夏瑛笑得更加得意了,这时一个身穿着鹅黄色衣群的少女正从门外走进来,夏瑛顾不得理会李凡,赶紧挥手打招呼。
萧郁飞下意识地随着众人一起看过去,少女跟夏瑛亲热的拥抱了一下,随即也看到了萧郁飞,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是你——”
萧郁飞的心好像蓦地一震,微微点点头,说了声“你好”。萧郁飞实再想不到,这黄衣的少女竟然就是今天下午他在柳燕坟前见到的女孩杜静言,他们竟然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杜静言微笑望着萧郁飞的阴郁的脸,淡淡地说:“很高兴又见到你,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萧郁飞依然微微笑了笑,却笑地有些勉强。杨立明已抢先回答:“他叫萧郁飞,是我同室的兄弟。”
夏瑛和她带来的女生们听到萧郁飞的名字,立即好像触了电一样,神色变得僵硬起来。
杜静言不是本校的学生,所以显然对于萧郁飞的那段历史并不是分了解,只是微微地一怔:“你就是萧郁飞,那么你就是……”
萧郁飞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丝毫未发觉夏璎她们的异样,向着杜静言点了点头,但每一下动作都似乎带着种说不出的沉重。他苦涩笑着说:“不错,我就是柳燕的男朋友。”
提到柳燕的名字,突然间就好像晴空打了一个霹雳,除了杜静言之外,众女生顿时面色骤变。仿佛这已经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道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咒语,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跟夏瑛一同来的三四个女生都已花容失色,匆匆地道了个别,便急忙忙地离开了饭店,就好像背后有几百条毒蛇在追赶她们一般。
萧郁飞继续苦笑,杨立明开始责怪夏瑛为什么带这样的朋友来,可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没说两句便只好住口了。而夏瑛虽然一个劲向众人道歉,但显然也对萧郁飞十分犯怵,有些坐立不安,没过多久便突然想起明天还要考试,很遗憾地开始向众人道别。
萧郁飞慢慢站起身,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得好像泼上了一层墨,他轻轻按了按夏瑛的肩膀,向杨立明他们微微笑说:“你们继续吃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不陪你们了。”
“萧郁飞——”高强和杨立明同时叫着他的名字,可是此刻萧郁飞已经走出了饭店的大门,似乎又回头望了杜静言一眼,随即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时间似乎一下子完全凝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杜静言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萧郁飞最后那一眼的目光,好像刀锋一样刻在她的心里。这种刻骨的悲怆、失落与孤独就如同一声绝望的嘶吼,她虽然听不见萧郁飞心底的声音,但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伤痛和无奈。
所有人都还是那么安静,旁边的桌上传来阵阵推杯换盏的声音,可是这里却是绝对的沉默与寂静,气氛似乎已变得异常凝重。
最先口的人是杨立明,他突然疯狂般地跳了起来,对着神色尴尬的夏瑛疾声叱喝:“你不是要走吗!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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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郁飞失魂落魄地走在喧嚣的大街上,周围的人群川流不息,一切都遵循着一种正常的秩序一如既往地进行。似乎惟有他是孤立而孤独的,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正发生异乎寻常的变化,这种变化已使他接近崩溃。
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夏夜,他蓦然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已充满了疲惫,甚至开始期盼死亡的到来。如果恐惧是无尽的折磨,那么死亡或许才是永恒的解脱,现在他仿佛渐渐了解了欧阳明天的生活,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本身可怕得多,他相信欧阳明天一定是带着微笑和一身轻松离去的。
萧郁飞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若真的死了,就算有人会为他伤心流泪,但也很快就会平息。那时侯没有人再会记得他,就如同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更加失落了。
他很想哭,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竟然发现自己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所以他就把自己灌醉了。
要灌醉别人或许很难,但要灌醉自己却很容易,尤其是当一个人连自己都想大醉一场的时候。酒精渐渐麻痹了他的意识,也麻痹了他的恐惧,只有孤独和寂寞却丝毫没有减少,伴随着呕吐后胃里的阵阵抽搐和欲碎欲裂的头痛,一轮一轮侵袭他的神经。
萧郁飞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躺在不知何地的长凳上,身边是恶臭的呕吐物,连蚊子都被熏得不敢靠近。他仰面望着天,双眼已看不清满天的繁星,他突然放声大笑,可是这笑声即使是自己听起来,也比痛哭更悲痛百倍。
萧郁飞的双眼突然被一个人影遮住,他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停在他的身边,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和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萧郁飞并不能确定杜静言是否真的能够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或许他真的是醉了,酒醉的人岂非总是特别软弱与空虚的?
杜静言望着他,深邃的目光中仿佛包含着无数言语,可是萧郁飞的视觉已经模糊了,除了悲怆与同情之外他已再分辨不出其他。
杜静言款款坐在他的身边,似乎在喃喃自语:“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呢?”
萧郁飞没有回答,他的心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舌头已经不能说话。
杜静言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轻抚着他的头,那温暖的手如同世上的第一缕春风,消融了冰冻的大地。这种温暖化做了丝丝暖流窜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萧郁飞的心似乎也被融化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委屈和寂寞澎湃般涌上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郁飞已经不记得之后他还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是在温暖与痛苦中渐渐没有了意识,直到醒来时天色已是黎明了。
他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房间里的摆设很精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事实上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很香,而唯一的例外就是他自己。
萧郁飞的头还在要命地痛,记忆也断断续续得好像被砍成了几截。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杯水,似乎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之后,干涩的喉咙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这时矮柜上的相架开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相架里的相片是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脸上的微笑很灿烂很温馨,一定迷倒过许多少女。萧郁飞看着这相片,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是晕忽忽的脑子里却又好像罢了工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仅仅片刻他却又突然有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照片里的人好像是活的,是在动的。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男人究竟是哪里在动,可这种感觉却是如此真切,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竟觉得那个人是活的!
他用力合了合眼,或许是因为宿醉未醒或者头晕的原故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触目惊心的一幕却已出现在眼前,照片上哪个男人的脸居然开始出血!
血从额头流下来,流过微笑的面颊,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在矮柜原木花纹的桌面上!
萧郁飞的耳边反复回荡着鲜血滴落时“滴答、滴答”的声音,猩红的血液在桌面上慢慢化开,整个屋子仿佛都变成了猩红色的,淡淡的茉莉花香也变成了浓郁刺鼻的血腥。
他觉得喉咙里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拼命伸出手掀翻了相架,然后用被子紧紧蒙住了头,失声尖叫着!
他不知尖叫了多久,门忽然轻轻地推开,一个轻悠的脚步声进了屋子。萧郁飞此刻地声音已不是尖叫,而是一阵阵无力地呻吟,搀杂着如泣一般哀求的声音:“你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对着我笑……,不要过来……”
那个人轻轻掀起了他身上的被子,萧郁飞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得一颤,立刻将头埋进了臂弯深处的黑暗中。另一只手不停无意识地挥动着,仿佛正在趋赶一些什么东西,口中颤悠悠反复重复这一些话:“血……血……,不要过来……,血……”
那个人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慢慢靠近他的身体,用双臂温柔地搂住他那簌簌发抖的身躯。一股熟悉的温暖迅速传入了萧郁飞的身体,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那个人的声音温柔地好像九天外飘落地雪花,那么轻柔那么令人陶醉:“不要怕,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谁会伤害你的。”
萧郁飞听出这是杜静言的声音,他将信将疑地睁开眼,面前果然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那个男人的笑脸。杜静言已将那相架再次竖起来,相片上是一片阳光沙滩,草裙和泳衣将她的身线勾勒地愈加婀娜有致。
萧郁飞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虚脱似的软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才幽幽地问:“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杜静言微笑着回答:“这里是我的家,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又联系不上你的朋友们,只好把你带了回来。”
“哦——”萧郁飞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昨天晚上他的确是喝醉了,在杜静言的怀里哭了很久。然后的记忆便成了彻底的空白,应该是睡着了。
他看了看身下的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我喝醉酒却要麻烦你,还把你的床都弄臭了……”
杜静言看着萧郁飞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起来:“还好啦,你也不算太臭,就是重得很,把你拖进来可真是不容易!”
萧郁飞显得更窘了,很不得马上就挖个地洞钻进去。
杜静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悠长地说:“其实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所有事情都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记得放松心情。人终究是人,长此以往下去谁都会受不了的,如果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告诉我。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萧郁飞凝望着她真挚的眼神,酸涩地笑了笑。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不仅仅因为它的离奇和恐怖,更因为直到现在就连他自己也都还弄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他只知道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不仅夺走了苗晓白和柳燕的生命,更无时无刻不骚扰着他的生活。可是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有那张微笑的血脸,他又是谁?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特殊关系,和萧郁飞又有着什么关系,为什么偏偏纠缠住他不放?
直到现在为止,这一切却都还没有一点头绪。
杜静言拉开了卧室的窗帘,杲杲旭日的光芒透过玻璃照进来,但这种光明却依然无法照亮萧郁飞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中终于闪出了一丝光芒,他的目光严峻而肃穆,凝视着杜静言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那是一段十分恐怖而且不可思议的经历,而且直到现在恐怖仍未终止,你是否真的想知道,真的不害怕?”
杜静言将目光投向遥远天边的云层,神色仿佛也渐渐凝重起来,坚定地点头,向萧郁飞说:“我想知道,柳燕是我的好朋友,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无论多么恐怖与离奇的事情我都能够接受,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萧郁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好像电影回放那样再次出现在面前,他的身体似乎又开始簌簌发抖。
太阳慢慢升高,两个身影随着阳光的变化慢慢靠在了一起。
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是否也会因此而永远牵系在一起?
第五章 死里逃生
夜已经很黑了,王小波驾着他那辆黑色的桑塔那警车,行驶在从奉贤回市区的高速公路上。
今天已经是他与萧郁飞谈话后的第十二天,这十二天里他被委派到奉贤,协助当地警员调查一宗连环谋杀案。案件进行地异常顺利,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将凶手绳之以法,但他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柳燕的死,工作才一结束就立刻连夜赶了回来。
午夜的高速公路上已看不见什么车辆,显得清冷而阴冥,他将车辆的速度发挥到了极限,疾风一般飞驰而过。公路边的限速警示牌的最高时速是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但出于急切的心情,他此刻显然已在超速行驶。
十月份的上海,被秋风一吹凉意顿时盛了起来,但车子里就像一个密封的罐头,温暖而且安静。
看到从身边飞快掠过的警示牌,王小波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当然他并不是觉得限速警告好笑,而是突然想起了十天前刘惠芬打给他的一个电话。
那是他到奉贤出差的第三天,一大早便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了。刘惠芬是萧郁飞在精神病院的主治医师,曾经十分肯定的排除了王小波对于萧郁飞装病逃避杀人嫌疑的推测,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联系过。
刘惠芬告诉王小波,在不久的这段日子里他将可能会遭遇到不知名的危险,并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万事小心。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警告,王小波问了几次,但显然连她本人也说不清楚。
但刘惠芬的语气即严肃又郑重,绝不像有开玩笑的成分,若非如此,王小波当时便一定会笑出声来。
他做警察这一行已有许多年,但这无疑是他听过最糟糕的警告,即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发生,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警告简直比早晨家人道别时的“一路当心”更空泛,所以王小波也就丝毫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一转眼时间已经过了十天,自己非但安然无事,而且几乎没有一点遇险的征兆。现在想起来,他还不禁暗笑刘惠芬虽然在学术上有着不俗的成就,但在逻辑常识上却匮乏的可笑。
车子还在行驶,再有十几公里便可以到达上海市区了。这时身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因为是在开车他并没有去看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立即接通之后便向那边问:“我是王小波,你是谁?”
对面却没有人回答,正当他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惨叫声中所蕴涵的莫大痛苦,瞬间已化做了令人无法想像的震撼力,一刹那王小波的思绪已完全停顿了。直到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他的意识才慢慢得到恢复,而此刻手机中已又回到了一片寂静。
王小波急切的大声呼喝:“你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快回答我!”
手机中依然没有声音,但刚才的那一声惨叫已经好像刀刻一般深深印在他的心里。他可以断定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一定正经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才会发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叫声。
不知为什么,王小波的心里竟然有一种感觉,这痛苦绝不是人间所能有的,而是发自传授中的十八层地狱!
他仍在努力向着电话的另一边呼喝,心情的激动以至于使声音都有一些沙哑,在这样的午夜气氛更加离奇诡异。
这时另一边终于又发出了声音,这声音很杂,显然是有很多声音重叠在一起。其中有锯东西的声音,有钉钉子的声音,有刀砍斧凿的声音,有液体沸腾的声音,还有几种声音是王小波无法辨认的。但所有这些声音却都好像是一幅画面上的人和物,而画面的背景却是一阵又一阵连绵不断低沉无力的呻吟,这呻吟声绝非一两个人所发出,至少有成百上千人同时经受着非人的痛苦,这种震撼力简直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王小波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僵硬了,他的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一幅地狱中的画面。自己很许多人被一条铁链锁成一串,旁边是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人的舌头被拔下来,有人被一点一点锯成两段,有人被推下了烧开的油锅,但他们都不会死,不断发出一阵阵的呻吟。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这里就是地狱?可是自己还没有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小波惊惧地望着周围那些惨不忍睹情形,身子已变得冰凉的,冷汗顺着背脊流下来,将衬衣都浸湿了。
他突然嘶声大叫起来:“这是哪里!谁能回答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施刑者只顾专注与自己的工作,而受刑者只会痛苦的呻吟。至于其他人都都好像是没有灵魂的,神情麻木目光涣散,行尸走肉一般只知道排着对向前走。王小波几次想要从队伍中挣脱,可是铁链锁得很牢,无论他怎样努力都依然无法成功。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苍白的少女的脸,是柳燕!
王小波大声呼叫她的名字,但她却仿佛丝毫听不见他的声音,正一点一点地顺着梯子爬上油锅,“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王小波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如同油锅了油一样沸腾了起来,他想到了柳燕的惨死,想到了自己还要找出凶手为妹妹报仇。他奋力地扎着,不停向自己叱声嘶吼:“我还不能死!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我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
一瞬间他的眼前顿时亮了起来,自己正坐在汽车的驾驶座上,手机掉在了车厢的地上,头发、衣服、浑身都已经湿透了。他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突然一声刺耳的汽笛声传进耳朵,一辆集卡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车前,两盏车灯好像两只野兽的眼睛冷酷的注视着自己!
王小波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车子开进了对面的反向车道上。他赶紧急转方向盘,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疾响之后,汽车一头撞上了公路边的隔离带。
安全气垫立刻弹了出来,之后他便完全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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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只要稍一动弹,浑身的骨头就好像散架一样的疼。
接下去的两三天里,接连不断的麻烦便纷至沓来,据说那辆集卡的司机听说自己差点撞了警车,吓得几乎要尿裤子,指天发誓当时王小波的车子行驶路线极不正常,就像蛇爬一样在来往两条车道上不断蜿蜒交错。
而公路上的刹车轨迹也证明了当时王小波的确将车子开到了反向车道,局里的领导一度怀疑他是否酒后架车,甚至还有传闻说他在服食迷幻类药物,有违警察人员的操守。
虽然这种说法并没有事实证明,领导一致认为不予采信,但现在车子已经彻底报废,而且责任认定他又是全责,处分自然是免不了的。至于什么程度的处分,还有待领导的决定。
但对于这些王小波还不算太在意,最让他心情郁闷的是,当他想看看那晚致电给他的号码时,才知道自己的手机已经在撞车时摔成了粉碎。也就是说,现在他已经没办法知道这个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电话,究竟是从哪里打来得。
这一点无疑让他十分居丧,而直到现在只要一回想起那晚眼前所出现的那恐怖的画面,他就依然会浑身发冷。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炼狱?然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王小波完全无法解释,但是以警察的专业角度来说,他是绝对不会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他被电话里的声音催眠了。
王小波静静仰面躺在床上,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首先电话里没有声音,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凄厉致极的女人的惨叫声。
“不错,是惨叫声!”王小波的脑中仿佛突然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整个人激动得一下子弹了起来,然后浑身又开始一阵阵酸疼。
他想到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中催眠术,它的首要关键就是先要使人精神和注意力高度集中。但当时他在开车,事实上对方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一开始手机里才会是完全安静的,这样不正常的现象自然会吸引他更多的注意力。
然后那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和原先的寂静产生了绝对强烈的反差,使他的心灵在刹那间产生一种极度的震撼,从而失去对本身精神和意志力的控制。这时他的神智已完全被对方牵引,是设施催眠的最佳时机,而之后他便看到了所谓地狱中的情景。
王小波似乎对于自己的推断十分满意,但是还有一个问题:究竟是谁这么恨他,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这一点就连王小波自己也猜不出来,他做警察这一行也已经有很多年了,抓过的犯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似乎他们每一个人的朋党都有作案的动机。如果要一个一个的去查的话,只怕三五年都不一定能查得完。
王小波望着病房里洁白的天花板,叹了口气。刚才刑侦大队的沈队长来看他,告诉他局里的事不用太担心,自然会想办法帮他摆平。而且劝他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好好休过假,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了,经年累月积压在一起就容易出事。
王小波当时也没太拿他的话当一回事,还跟沈队长开玩笑,说他要是真的压力太大发了疯才好呢,即不用上班又有饭吃。
但一提到发疯,王小波的眼前突然一亮,从撞车到现在他居然把一个很重要的人给忘了,这个人就是刘惠芬!
刘惠芬十天前就曾经警告过他,会有危险发生在他的身边,可是当时王小波根本没有将她的警告放在心上。然而事实上居然不幸被她言中了,自己果然发生了车祸,而且差一点便送了命。
但现在王小波却无法离开医院,而手机内的通讯录也已尽数失去了,只好通过114热线查询刘惠芬所在医院的电话,经过一番周折,才能拨通了其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王小波知道那是刘惠芬的学生小路:“小路,我是王小波,我们曾经见过面,还记得吗?”
小路显然对于王小波的印象十分深刻,声音微微上扬:“当然记得,你是王警官嘛,有什么事吗?”
王小波说:“我有些事情要找刘大夫,麻烦你帮我叫她一声。”
小路说: “真是不巧,刘老师她刚出去了。”
王小波立即问:“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路“吱唔”了一下,好像有一些迟疑,随即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刚才她打了个电话,便出去了。看上去好像挺着急的,连今天下去预约的两个病人也推掉了。”
王小波点了点头:“那好吧,麻烦你等她回来以后,让他打个电话给我,我有要紧事找她。”
小路“呵呵”笑说:“王警官不用这么客气,等刘老师回来我一定转告他。”
王小波挂断了电话,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一些蹊跷。刘惠芬警告自己的时候言语非常含糊,显然是有人将信息告诉她之后,她又来转告王小波,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而且他这些年来虽然办过许多案件,但都与精神病学无关,更和刘惠芬扯不上一点边。他们也是因为柳燕的死和萧郁飞的住院才会认识的,难道这次遇险,跟柳燕的死有着什么特殊的联系?
王小波顿时眼前一亮,警察的知觉告诉他,自己已经离事实的真相并不遥远了。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白衫的年轻护士和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走到他的床边。而那个中年妇女,正是他刚才找寻却未果的刘惠芬。
刘惠芬的神色显得十分焦急,一进门便冲到了王小波的床前:“这些天我就一直放心不下,昨天晚上打你手机就一直关机,今天联系上你们局里的人才知道你出了事,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不等王小波答话,她已再次连珠炮一般的说:“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要小心,你怎么还这么大意,开车时候走神,还要只是受了点伤,你知不知道这类车祸是很容易丧命的!”
王小波一阵苦笑,简直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果然没有料错,这为刘医师在学术上虽然卓有成绩,但在其他方面却是没来由的很。小心是一回事,总不能因为要小心,便不开车不出门整天躲在家里吧。而且现在是有人想杀他,就算再小心又有什么用处。
王小波静静等她说完,才插口问:“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
刘惠芬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正面的回答:“什么事情,你说吧。”
王小波注视着刘惠芬若有所思的神色,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最近会出事,是你发现了什么,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刘惠芬沉吟的一下,说:“是有人托我转告你的,我看他的神色很紧张,不像是在开玩笑,便立即通知你了。”
王小波继续问:“那么这个人是谁?”
刘惠芬摇了摇头,回答:“这个人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
王小波追问:“为什么?”
刘惠芬的神情十分坚决:“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已经答应了他绝不说出来。”
王小波微微皱着眉头,徐徐说:“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想要杀我,而且对方的手法十分高明。”
刘惠芬吃了一惊,说:“怎么会?当时只有你一个在车里,而且车祸的起因是你将车子开到了反向车道,而且另一辆车的司机也证明你有酒后架车之嫌……”
王小波没有等她说完,已打断了话头:“我绝对没有喝酒,更没有乱服有害药物。当时我只是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被催眠了,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车祸便发生了!”
刘惠芬默默听着他的话,半晌才幽幽地说:“这未免太离奇了,你想不想听一下我的专业意见?”
王小波的情绪似乎十分激动,大声吼道:“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专业意见,我没有发疯,也没有神经错乱,而这一切更不是幻觉。我很正常,正常的要命!”
刘惠芬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执:“那么你认为会是什么人想要杀你?”
王小波竟丝毫没有考虑,立即脱口道:“萧郁飞,我觉得是萧郁飞!”
刘惠芬一边摇着头,一边仿佛在喃喃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
王小波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说:“我最近仍然在追查柳燕的死因,而我最怀疑的人依然是萧郁飞,所以他有十分的理由要杀我。只要他杀了我,就不会再有人怀疑他,也不会再有人调查他。”
刘惠芬继续摇头:“请你务必要相信我的专业意见,我早就对你说过,萧郁飞绝不可能是装病逃避嫌疑。而且更不可能是凶手,至于理由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清楚了,这是科学鉴定的结果,你必须认同。”
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请你相信我,萧郁飞绝不可能是这次想要杀死你的人,任何都有可能,惟独他是例外!”
王小波似乎从刘惠芬的话中发现了什么,两道迥然的目光逼视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袒护他?莫非你知道一些什么秘密,而一直隐瞒着我?”
刘惠芬顿时神色骇然,竟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才有些断续的说:“没有……,我哪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别想太多。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说着他便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又向王小波嘱咐了一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萧郁飞绝对不是要杀你的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说完这些话,她便消失在了病房的门外。
王小波继续平躺着,一点一点回想着刘惠芬说过的话。其实她说话时的神情非常诚恳,绝不像有一点说谎的样子,本来王小波绝对没有理由怀疑她所说的话。可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却告诉他,整件事情一定跟萧郁飞有着莫大的关联,即使他不是直接的凶手,也一定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轻易放过这条线索。
可是接下来的调查该如何进行,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萧郁飞是无辜的,若没有真凭实据,是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
要怎样才能使他露出原形呢?
王小波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淡淡身影,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诡谲的微笑,悠悠自语:“已经十几天了,应该也快有些消息了吧……”
风从病房的窗口吹进来,一片残叶飘落在了他的被子上,秋风一起,上海的秋意已越来越浓了。
第六章 杜静言的决定
萧郁飞又瘦了许多,发黑的眼眶中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之意,杜静言怜惜地轻抚着他那张憔悴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很暖和,空气中洋溢着一种淡淡的青草香甜。
萧郁飞今天本来有课,可是在杜静言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到了浦东的世纪公园。在这片干燥温暖的气息下,萧郁飞终于躺在草坪上沉沉地睡着了,这或许是他离开精神病院之后唯一一次睡得如此深熟与安详。
杜静言轻轻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抬头望着蔚蓝无云的天空,心中被无数不可名状的思绪填得满满的。
自从那天萧郁飞将一切都告诉她之后,她的心中便始终充满了矛盾,这一切实再太离奇,简直就像小说电影中的故事。但现在突然间真实地出现在了生活中,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接受,更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萧郁飞走出这场噩梦。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对于他所产生的那份感情,究竟是同情还是爱情,但是就从那一刻开始,她已不由自主的进入了萧郁飞的生活,也进入了这场诡异莫名的事情之中。
萧郁飞的呼吸均匀而平和,如同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终于在母亲的怀抱中得以安睡。杜静言再次幽幽地叹息,草地的另一边四五个稚龄的孩子正在嬉戏追逐,世界仿佛还是那么纯洁与美好。如果传说中的鬼神真的存在,那么头顶上那些漫天的神佛他们都在干什么,谁来拯救眼前这个无助无辜的男人?
杜静言也躺了下来,阳光有一些刺眼,她慢慢合上眼睛。青草柔软而茂密,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时间仿佛已在一瞬间静止了,如果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杜静言的精神也和她的身体一起,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下渐渐放松,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很快也进入了梦乡之中。
梦中她和萧郁飞一同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淡粉色的桃花花瓣被风吹起,好像雪花似得漫天飞舞。她握着萧郁飞的手,从花雨中缓缓穿过,他的手已不再颤抖,坚定而温柔。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让他们恐惧,也再没有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他们就这样不停的走下去,花瓣仍在飞舞,他们的爱情也像这花瓣一样鲜艳生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桃林的远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然而却依然是一片模糊。但萧郁飞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他的双眼直愣愣地注视着那人的脸,脸色中充满了惊惧,脸部的肌肉开始抽搐扭曲!
一瞬间桃花已开始凋谢,树木已开始干枯,脚下的青草地变成了僵硬的泥土和嶙峋的怪石!
可是她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即使现在他已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她想要转身逃跑,可是双腿却使不上一丝的气力。那人慢慢伸出手,扼住了萧郁飞的脖子,手指是深灰色的,就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萧郁飞仍然一动不动的僵立在那里,可是呼吸却已越来越困难,苍白的脸已涨成了血红色,喉咙里不停发出“咯咯”的声音。
萧郁飞的脸慢慢转过来,望着杜静言的双眸,眼中已只剩下无尽的绝望。杜静言想要抱住他,有想去拉开他喉咙上的那双手,可是她却依然丝毫都动弹不了。眼泪已从眼眶中流下来,流到了嘴里面,一种腥涩的滋味充满了口腔,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了知觉,奋力地尖叫起来!
她不停地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但她只是不停的叫,直到从梦中惊醒过来!
睁开眼之后,她最先看到的是另一张脸。那张脸背向阳光,几乎已凑到了自己的面前,由于蓦然惊醒之后双眼还未能完全适应光线,一时间眼前只看见一片灰蒙蒙的阴影。而那张脸更是模模糊糊的,杜静言直觉的第一反应,竟是梦中那张看不清的脸已追到了现实中,不由吓得向后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萧郁飞的声音:“别怕,是我。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你一头的汗,正要给你擦汗呢。”
萧郁飞向后退开了一点,摆了摆手中的纸巾,微笑望着她。
杜静言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脸上果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萧郁飞边给她擦汗,边浅笑着柔声问:“做了什么噩梦,居然把你吓成这样?”
杜静言注视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嘴唇微微地颤抖着,过了许久才喃喃地说:“我梦见了你说的那个男人。”
萧郁飞的目光凝滞了一下,但立即又恢复了常态,仿佛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梦见的他是什么样子?”
杜静言依然凝视着萧郁飞的双眼,她看得出他只是不愿让自己担心,才故作镇静:“这个我也不说不清楚,在我梦里他的脸始终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
萧郁飞低沉地“恩”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杜静言说:“那就好,你看不见他的样子就好——”
草坪的旁边就是一片碧蓝的湖水,阳光映在荡漾的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湖风吹着白杨树叶,发出“莎莎”的声音,相和着不远处孩童嬉戏的欢笑声,整个世界似乎都已弥漫了一种幸福温馨的气息。
杜静言将头埋在萧郁飞的臂弯里,沉默了半晌,才徐徐地说:“飞,你离开那个地方吧,也许离开那个地方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让那些不可解释的事情永远留在学校和篮球馆,你别再待在那里了,搬出来住吧,让我们摆脱那段过去,去过新的生活。”
萧郁飞慢慢仰起头,眺望着湛蓝纯净的天空,还有自由翱翔飞鸟。或许她的话是对的,他真的已到了离开的时候,离开学校,离开充满恐怖的篮球馆,离开那段晦涩的记忆,去过崭新的生活。
“你说的对。”许久他才低下头,微笑注视着杜静言凝重的表情,语调略略上扬,声音中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我今年是大四了,已经到了该实习的时候,我明天就去联系工作,然后就找房子搬出来住!”
杜静言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找房子倒不必了,我父母都在国外,你可以暂时住到我家来。反正我家的沙发很大,足够你睡的了!”
萧郁飞迟疑了一下,但看见杜静言如此兴奋的表情,终于还是点头了。他说:“那好,今天下午我就去找系主任联系实习的事情,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搬出学校。”
杜静言伸手捏着他的鼻子,娇笑着说:“瞧你急成这样,不过今天下午我可不能陪你去了,我要去看一个朋友。”
萧郁飞问:“朋友?什么朋友?”
杜静言突然皱了皱眉头,说:“其实你也认识的,就是柳燕的哥哥,那个警察王小波。听说他最近出了车祸,差一点就没命了,虽然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萧郁飞面色沉了一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喃喃地说:“他真的出事了,他终于还是出事了……”
杜静言惊异的看着他,问:“你难道早就知道他会出事?”
萧郁飞叹了口气,灵魂似乎又回到了记忆中,声音竟仿佛来自远峰般飘渺而迷离:“那天他来找我问话,临走时我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他可能会出事,也许还有生命危险。”
杜静言急切问道:“你当时没有告诉他?”
萧郁飞苦笑了下,说:“就算我告诉他,他会相信吗?”
杜静言也无奈地点头,萧郁飞没有说错,王小波一心认定他是杀死柳燕的凶手,又怎么会相信他说的话。
萧郁飞接着说:“不过他终究是柳燕的哥哥,我也不希望他有所不测,便委托刘惠芬大夫告戒他一切小心。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出了车祸,不过幸好,现在已没有性命之虞。”
杜静言看着他一脸的至诚之色,淡淡地笑了笑。有时候她真是不明白,王小波为什么认定萧郁飞就是杀害柳燕的凶手,究竟是什么竟能让他如此坚信不疑,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不过今天她已经决定要将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无论他信还是不信,这一切都从此与自己无关。此刻在她心中的萧郁飞,是一个温柔、坦率、真诚的男人,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帮他摆脱一切阴霾的过去,开始一段属于他们的崭新的生活!
××××××
医院的病房就好像是刚从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杜静言静静地立在窗棂前,只有这里的空气还算清新一些。
王小波仍然躺在床上,冷笑了声,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难道你认为我会相信这些骗小孩子的鬼话?”
杜静言缓缓摇着头,轻声说:“这的确是说鬼的话,但却不是鬼话。无论你信或不信,都没有关系。当初我答应你接近萧郁飞,帮你追查柳燕之死的真相,现在我只是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都告诉了你。”
王小波再次冷笑,讥诮之色已溢于言表:“你所知道的真相?你所知道的真相就是这些漫无边际的鬼话?难道你想让我相信,柳燕是被厉鬼掐死的?”
杜静言并没有跟他争论,她本就未曾奢望王小波会相信这一切。
王小波继续说道:“我看你是被跪迷心窍了,竟然会相信萧郁飞的鬼话。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凶手,一定是!”
杜静言幽幽叹息,她已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你的直觉都是不可信的。萧郁飞是一个十分坦率和真挚的男人,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折磨,请你放过他吧,不要再骚扰他的生活。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而我所能为你做的也已到此为止。”
王小波的情绪有一些低落,他用一种充满失望的目光凝注着杜静言,似乎她刚刚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喃喃问道:“你真的不信我的话?”
杜静言缓缓摇头,接着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
王小波依然望着她,继续苦笑:“感谢我什么?”
杜静言欣然一笑,说:“若不是因为你怀疑萧郁飞,那么也不会要求我故意接近他,那么我也不会发现他是一个如此值得去爱的男人。”
王小波整个人蓦然震了一下,声音竟突然变得有些沙哑:“你——你竟然爱上了他!他是杀害柳燕的凶手,他也会伤害你的,相信我的话快离开他,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王小波的情绪顿时显得非常激动,还有那沙哑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已不是平常的语言,而是某种从远古洪荒传来的邪恶诅咒。
杜静言觉得身上微微一栗,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脊背上似乎透出中凉飕飕的感觉。
她慢慢向着病房外走了出去,这里的空气几乎已快要让她窒息了。王小波的执着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现在无论任何人的话,恐怕都已经听不进去,就算她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徒费口舌罢了。
即将出门的时候,杜静言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转身向王小波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委托刘大夫提醒你警惕危险的人就是萧郁飞。不过你不必问我他为何能够预知,因为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萧郁飞不是你的敌人。即使你这般敌视他,他依然将你看作柳燕的哥哥,依然不愿你受到任何伤害!”
杜静言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依然传来王小波诅咒一般的声音,他似乎已经变得有些疯狂了。而这种疯狂中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或许他正因为没人能了解自己的想法而痛苦,无论他如何努力地表达,依然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其实萧郁飞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样没有人能够了解他心中的恐惧与痛苦,甚至没有愿意相信他那些所谓的经历。
杜静言苦笑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充满了讽刺。
——王小波的偏执已成了一种疯狂,萧郁飞的经历在别人眼中,无疑是一场精神病人的离奇幻觉,还有柳燕的死,就好像八十年代好莱坞电影中变态杀人狂的杰作。
这一切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疯人游戏,而自己又是什么角色,又会有着什么样的结局?
杜静言已不愿在想下去,现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和萧郁飞一同离开那个充满恐怖的地方。摆脱死亡的阴影,摆脱血脸的骚扰,还有摆脱王小波的纠缠,在阳光下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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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郁飞的运气不错,又或许是学校领导早就想把这个经常引起师生恐慌的学生送出学校,实习的事情一谈就妥。不到半个小时便有了回应,面试安排在第二天上午的九点,地点是本市宛平南路上的一家工程咨询公司,职务是文员。
至于搬出学校的事情,学校竟然破天荒的摆出了通融再通融的态度。非但一口答应了他搬出去的要求,更承诺在其正式毕业之前将一直为其保留床铺,东西也不必完全带走,随时可以回来住,甚至连下个学期的住宿费都可以免了。
萧郁飞从教务办公室走出来时,阳光已不似刚才那么明媚,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大片云层,大地顿时阴沉下来。
萧郁飞沿着湖边的林荫缓缓而行,思绪好像湖面的波光一般闪烁不定,明天他或许就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将近三年的地方,此时此刻每一寸草木似乎都浸染着浓浓的眷恋之意。他就如此无意识的向前走着,湖心亭里依偎的情侣,草地上或仰躺或嬉戏的女生,还有掖着书本匆匆赶去上课的大一新生,这一切都曾经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可是现在他已必须告别,而且很可能将是永远的告别。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路上的人已渐渐稀少,此刻一栋灰色的建筑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萧郁飞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亲眼见证了苗晓白和柳燕的死亡,他竟然又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这里!
白天的篮球馆看上去很平静,虽然墙面的油漆已显得有些班驳,但无论如何也都无法与“恐怖”“诡异”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萧郁飞的心情竟异常的平静,或许是心中的眷恋之意已压倒了恐惧,他慢慢到走了过去。
篮球馆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穿来一阵篮球触地的“砰砰”声,还有杂乱的呼喝声音。场上十个高中生模样的男人,穿着红蓝两色运动服,正在进行分组对抗练习。还有七八个同样衣着的男生坐在场边的长凳上,不停呼喝着为场上的人加油。
这些人估计是某个高中的校队,借用场地练球。这种事情原本就十分常见,所以萧郁飞也未曾放在心上,径自走了进去。
这时红方刚进一球,蓝方开始进攻,篮球从底线被重重掷出,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接送到了前场。与此同时,一名蓝方队员已如同箭一般飞蹿出来,甩开了所有防守队员,向篮球落下的地方跑去。
这名蓝方球员身材十分高大,大约有一米八五以上,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坐移动的高塔。正当他的手掌眼看便要触到球皮的时候,萧郁飞的心中突然一颤,顿时燃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竟然一个健步冲了上去,硬生生将篮球从那人的手边抄了下来!
此刻场上场下所有人都正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望着他,可萧郁飞却丝毫不以为然,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他只是不紧不慢的拍着球,发出清晰有力的“砰——砰——砰——”的声音,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篮框前。
萧郁飞脸上的神色也在改变,变得那么神圣与肃穆,就像电影里朝圣的信徒正瞻仰着心目中最伟大的神灵。他突然运着球快跑了两步,拔身飞掠而起,轰然将球扣入了篮框!
篮架遽然开始簌簌震颤,他缓缓转过身,向着那高大的球员微微一笑,脸上飞扬起动人的神采。这神采之中绝没有一丝轻蔑讥诮之意,而是充满了温馨与真诚,他轻声说道:“既然已经来了,那我们就比试一下吧。”
众人渐渐朝四周散开,萧郁飞将球抛给了对面的高大球员,他的双手缓缓垂下来,目光凝注在对方的脸上。然而就在这时,他却觉得篮球馆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他用力合了合眼,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切竟全都改变了!
白天已变成了黑夜,篮球馆的门外是一片寂寥的夜色,两排十六盏射灯已全都照在这片场地上。对面的那名高大队员也已换了一个人,就是梦中那个熟悉的英俊的男人,他正托着球微笑望着自己,而周围那些高中生球员也已变成了一个个陌生面孔。
不知为什么,此刻萧郁飞竟没有觉得害怕,他只是静静的环视着这一切,就像电影中突然穿梭了时空,到达另一个世界的探险者。
那英俊的男人不断拍着球,还是那种熟悉的“砰——砰——砰——”的声音。也许是因为那男人的目光,萧郁飞隐约觉得自己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人,可是当他想回头去看时,才发觉自己根本连一点都动不了。
英俊男人微笑地向着他身后的人说:“你又来了,是不是还想跟我比试一下?”
萧郁飞的背后没有声音,但那男人却显然已看到了那人的点头,他的神色已在变化,温馨之中充满了一种激励的意味。他缓缓说道:“那好吧,我要来了。”
说完他已运着球向萧郁飞这边冲了过来,萧郁飞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就是投影的影象,那男人一下子便从自己的身体内穿了过去。接着背后便穿来了一阵鞋底与地面摩擦的身影,然后就是篮球入框的声音,之后一切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是如此平静,死一样的平静,萧郁飞的心里仿佛已开始有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他无法转头,无法看见后面的情形,就在此刻又一个声音响起来。
那是一声剧烈的撞击声音,萧郁飞听得出,只有人的拳头重重敲打在硬木质地板上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萧郁飞已知道这次比试是谁赢了,那男人的声音依然充满了慑人的魅力,他缓缓地说:“你不用这样气馁,你还年轻,以你的资质,再过几年一定可以成为一流的篮球手,或许还可以进入职业队打球。”
这一次萧郁飞终于听到了背后那个人的声音,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愤怒,还带着种近乎绝望的懊丧,恶狠狠地说道:“我跟你们不同,我们是不同的,不过你不会明白,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萧郁飞突然觉得这声音好像很熟悉,可一时之间却又完全想不起究竟是谁的声音。然而便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又恢复了光明,那个高大的高中生正拍着球凝神望着他,一切又全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萧郁飞也望着那高中生,他忽然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抢别人的球,为什么要跟别人比试,为什么这一切又如同上次那个梦境的重演。
而且自己刚才居然又灌了一次篮,这究竟是又一次幻觉,还是那股可以左右自己思维的力量又开始作祟?
萧郁飞觉得自己很茫然,他慢慢放松了身子,问了那个高大球员一个谁都想不到的问题:“我刚才是灌蓝还是上篮?”
高大球员愣了一下,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刚才是灌蓝还是上篮?”萧郁飞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然是上篮。”高大球员回答。
萧郁飞“哦”了一声,也不再理会他们,径自从门口走了出去,留下了背后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第七章 如梦如真
萧郁飞走出去的时候,天空依然是阴沉一片,硕大的云层非但没有散开,反而越聚越多,几乎已要遮住了整片天空。
但此刻他的心情却仿佛要比这天空更加暗晦,湖水清澈而碧蓝,只是少了粼粼的波纹,显得没有一丝生机。萧郁飞凝立在湖边,他的心情已经乱得好像一堆三百年没人清理过的杂草,连自己都有些害怕去看去想。
今天所见到的那一幕应该是发生的上次所见的那幕之前,但是很难以一个确定的时间概念来衡量,因为萧郁飞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和事是否真的曾经存在过。即使真的存在过,那又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五年前?还是十年前?
湖水平静得可怕,天空的云层好像正在慢慢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郁飞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轻声叹了口气。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但秋风秋雨总有平息的时候,可是他生命这风雨却要到何时方能停歇?
一瞬间他突然又有了种想要大醉一场的冲动,醉是一种逃避,但有时候逃避也未必一定是件坏事。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人足够坚强到永远无畏无惧,每个人都需要逃避,就好像人累了就要睡觉一样,这就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丢人的是你在该醒来的时候不愿醒来,而在该面对的时候却又不敢去面对!
惊雷响过,大雨立即滂沱。萧郁飞并没有离开,他甚至没有动一下,任凭黄豆一般的雨点敲打在自己的身上、脸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就像是上天赐予他的鞭打。不消转瞬,他身上衣服已经彻底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躺下来,流过他苍白的脸颊。
他依然没有走,似乎只有这冰凉的雨水才能减轻他深藏在心中的痛苦。他仿佛看见面前有许多张脸正在不断围绕着他打转,其中有苗晓白的脸,柳燕的脸,王小波的脸,刘惠芬的脸,还有那梦中英俊男子的脸。他有两张脸,一张微笑的脸,另一张是淌满鲜血的脸!
头上依然是轰雷阵阵,一道闪电突然劈落,萧郁飞身边的一株白杨顿时从中断裂,栽倒下来。可是他依然没有动,仿佛就算天立刻塌下来,他也不会有丝毫放在心上。
这时一双温柔的手突然从背后伸了过来,紧紧将他冰冷僵硬的身躯抱住,温暖的体温从他的背上渗透进他的身体、他的骨肉和血液,甚至还有他的灵魂。
萧郁飞突然转过身,望着湿透的杜静言,她的眼眶中微微潮湿,已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刹那萧郁飞觉得自己已快要爆炸了,胸中有太多太多的火热需要澎湃,有太多太多的情绪需要发泄!
他紧紧将她拥进了怀里,疯狂似的吻着她的唇。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吻,杜静言没有抗拒没有挣扎,在这场秋寒的冷雨中他们的心已融合在一起,彼此努力迎合着对方。
雨只会愈加冰凉,但他们的唇却如火一般炽热,这种炽热已将他们的身躯和灵魂全都熔化,然后凝铸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疾风骤雨终于平息下来,萧郁飞的身子仿佛也渐渐变得虚弱而无力,仰面平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喘息着喃喃说:“我又见到他了。”
杜静言坐在他的身边,问:“你见到谁了?”
萧郁飞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显得愈加低沉与虚弱:“他,就是我梦中那个男人。”
“啊——”杜静言惊呼了声,急切问:“什么时候,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萧郁飞幽幽地说道:“就在下雨之前,我在篮球馆看见他了。”
“篮球馆,又是篮球馆——”杜静言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不错,又是篮球馆。”萧郁飞接着说:“我今天去教务处办理搬出宿舍的事情,出来之后便独自沿着湖边闲逛,结果就到了篮球馆。篮球馆里正巧有一支高中球队在练习,我便进去看看,谁知却好像着了魔一样抢了别人的球,还挑衅对方比试一下。之后眼前的环境就突然改变了,他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跟别人说话、打球,就好像看电影一样。”
萧郁飞突然又道:“不!不是看电影,看电影绝没有这样真实的感觉!这种情况就好像我突然隐形了,明明就站在他们身边,但他们却都看不见我。”
“之后呢?”杜静言问。
“之后?”萧郁飞仔细回想了一下,也许是当时太紧张的关系,有些记忆变得模模糊糊的:“之后一切便有恢复了原样,我猛然觉察到自己之前行为的失常,便立刻离开了那里。”
杜静言低头沉思着,许久才缓缓道:“为什么一切事情都跟篮球馆有关,篮球馆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而这些事情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总能在那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和事。还有柳燕和苗晓白的死,这些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可是我相信它们彼此之间一定有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但是这根线索有时什么呢?”
萧郁飞失神地摇着头,幽幽说道:“我不知道这根线索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却有一种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告诉我一些什么,而内容就是我所见到那些人和事。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这股力量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告诉我,而苗晓白和柳燕又为何要死,她们本就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
杜静言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想不出来,这些事情都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但我相信无论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立刻远离这里,永远不要在回来,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它们的纠缠!”
萧郁飞拥着杜静言的肩,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离开这里。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即使再可怕的事情也都无法将我击倒,因为我们要永远都在一起!”
杜静言深情地凝望着他那恢复神采双眸,只是淡淡地微笑,已没有再说任何话。此时此刻任何语言岂非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他们的灵魂也是连在一起的。
××××××
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青草的香味,可是夜已经很深了,萧郁飞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却辗转难以入眠。
杜静言原本打算今天便让萧郁飞搬出宿舍,然而萧郁飞却拒绝了,因为今天晚上高强他们已准备了为他饯行。
分别虽然有一些感伤,但是他们都知道,离开对于萧郁飞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决定。而且他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抱得美人归,所以席间祝福多过于惜别,气氛也还算十分欢娱轻松的。
而欢娱轻松的结果,就是六个人中有四个都口吐黄箭,差点回不了宿舍。其中以高强最甚,几乎是被萧郁飞扛回来的,一沾床便开始鼾声如雷。
萧郁飞今天喝得也略微多了一些,脑子里晕忽忽的,然而却偏偏就是睡不着。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在他的床沿上,三年多来每一个夜晚都会有不同的月光洒在这里,这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已在他的心里的凝固成了永恒。但是离别总是如此突如其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力抑制着心中的感伤。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幽幽的萨克斯的乐曲声,乐曲悠扬而婉转,就像情人的手,温柔的抚摩着你的耳朵。萧郁飞猜想一定是楼下一年级的男生,在大学这片自由的天空下找到了初恋的滋味,正兴奋的睡不着觉,半夜里起来放音乐。
萨克斯的声音似乎永远都有一种令人心绪宁静的功效,萧郁飞慢慢合上眼睛,让自己的心绪随着音乐的抑扬而起伏。渐渐地他的神志已在音乐中慢慢模糊,他的灵魂好像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十分明亮却又十分朦胧,就像电影中的仙境,到处都是氤氲的云雾。
萧郁飞疑惑地向四面张望,但云雾很浓,他的视觉最多只能看出一米左右范围内的距离。正当他想要大声叫喊的时候,却惊异地发现,面前的雾正在渐渐变得稀薄透明起来。但仅仅是面前两米见宽左右的范围,其他地方依然是难以视物,面前的云雾越来越淡,渐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而那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他慢慢转过头,正是那张熟悉的脸,带着温馨的微笑望向萧郁飞。
英俊男子的手心中托着一只篮球,而他的身边已不知在何时多了一座篮球架。他的手缓缓翻了过来,篮球落在地上,又弹起,他开始不紧不慢地拍着球。
但篮球触地的“砰——砰——砰——”的声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每一下都好像敲打在萧郁飞的心上。萧郁飞觉得自己的心逃也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血管仿佛已快要爆裂,眼前阵阵晕眩。
他的手捂着心口,身体已开始蜷曲佝偻。大约一两分钟之后,他已虚脱般瘫倒在了地上,但心跳仍在不断加速,几乎已超出了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萧郁飞痛苦地将手伸向那个男人,他想要乞求他停止,可是此刻他的嘴里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一个哑剧演员,不停变化着口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郁飞觉得自己仿佛已快要死掉了,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看见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在血管中疯狂地奔腾。就在这时篮球触地的声音却突然停止了,一瞬间萧郁飞的心跳也跟着停止,他险些晕厥了过去!
但就在随即的几十秒中,他已在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真的晕厥过去。
那男人将篮球抓在手中,突然腾身掠起,在空中翻身面向篮架,“轰”的一声将球扣入了篮框内!
篮球没有落地,那男人下落之时已再次将球接在手中。他微笑望着萧郁飞,笑容依然是那么温馨和亲切,然而萧郁飞却只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因为正当他将篮球扣入篮框的那一瞬间,篮框上已多了一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具尸体,苗晓白的尸体。尸体晃悠悠地挂在篮框上,鲜红的舌头伸出来,鲜血从舌尖和嘴角一点一点滴落在地板上!
萧郁飞失声尖叫起来,那男人依然在微笑,可是额头上却已开始有鲜血一点点流下来。他继续拍球,他的身后已出现了第二座篮球架,他再次转身掠起,将球重重扣入篮框。一切都好像是刚才另一个翻版,但唯一改变的是,这一次篮框上挂着的尸体已是柳燕。
那男人还在拍球,还在微笑,可是萧郁飞却已经无力再尖叫。他望着篮框上挂着两具尸体,苗晓白和柳燕的脸似乎都在慢慢地改变,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慢慢的另一个面容出现在她们的脸上,一个淌着血的英俊男子的脸,脸上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一时间萧郁飞已完全无所适从了,三张同样可怕的血脸一齐微笑盯着他,他觉得自己仿佛已来到了地狱。周围的环境正在飞快地改变,除了那男人和两只篮球架所在的那块位置之外,其它地方的样子都已改变了,变得阴森而诡异!
无数行尸走肉一般的人,被一条铁链锁成一串,慢慢向前移动着。旁边是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人的舌头被拔下来,有人的心被挖了出来,有人被锯成两段,有人被推下了沸腾的油锅,但他们都不会死,不断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呻吟。
此刻情形已变得很奇怪,那男人和苗晓白、柳燕的尸体反倒像是虚假的,如同用投影仪投射出来的影像,显得那么不真实。行尸走肉一般的队伍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铁链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一端好像触手那样飞射了出去将篮框上挂着的两具尸体卷起,拖了过去。她们便跟在队伍的最后,同样毫无意识地慢慢向前走着。
队伍被带到了刑具的边上,每个人都有属于的自己的刑罚,柳燕和苗晓白相继被推进了烧开的油锅。油锅里还在不断冒着翻滚的气泡,柳燕和苗晓白不断痛苦的呻吟着。
这声音就像无数锐利的针尖不断刺痛着萧郁飞的心,他已不忍心再看下去、听下去了,他紧紧合上双眼,奋力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脸上的肌肉已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周围的动静终于慢慢地消失了,萧郁飞再次睁开眼睛,那地狱中的一切已恢复成了先前的一片迷雾。只有那血脸的男人依然还矗立在那里,手中依然不紧不慢地拍着球,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真的出现过,而柳燕和苗晓白的尸体依然静静悬挂在两只篮框上。
萧郁飞惊骇地望着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整个人似乎都已快要崩溃了。
那男人还在微笑,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似乎笑得更加开心。他慢慢转过身,望着背后远处的一片虚空,仿佛若有所思。但片刻之后他却已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眼中放出一道狡黠阴森地光芒来,这时他拍球的手,速度再一次加快了。
随着篮球触地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他的身后已出现了第三座篮球架。瞬息间萧郁飞似乎是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整个人已变得冰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第一座篮球架上挂着苗晓白,第二座篮球架上挂着柳燕,那么第三座呢?第三座上会挂着谁?
除了杜静言之外,难道还可能有第二个人选!
“不要!”萧郁飞突然再次嘶声尖叫起来:“求求你,不要!不要带走他!求求你!”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的声音,那个男人已又一次掠了起来,只要篮球扣入篮框,杜静言的尸体便会也挂在上面。萧郁飞仿佛已快要疯了,像野兽一般不停地嘶吼着,
“哐——!”一声清脆的响声,篮球已入了框内,没有丝毫偏差,即使同前两次也绝没有任何差别!
“不要——!”萧郁飞顿时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好像都已经倾倒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嘶哑的吼叫声仍在不停地回荡!
××××××
萧郁飞用床边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梦中的一切实再是太恐怖了,以至于他醒来之后依然心有余悸。但使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篮框上并没有出现杜静言的尸体,就在尸体即将出现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惊醒了过来。
窗外的萨克斯仍未停止,他看了看表,才凌晨一点二十分,换句话说,他这个梦最多只做了一二十分钟,因为他上床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是十二点整了,而且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将近一个小时。
萧郁飞此刻已连一丝睡意也没有了,他打开台灯,那个英俊男子的脸依然在脑海中如此清晰。他随手取了支铅笔,在纸上一笔一笔地画起来,不出片刻纸上已赫然出现了一张微笑的面容。
修长的脸颊,炯炯有神的双眼,两道剑眉微微扬起,还有那微笑的嘴角。萧郁飞怔怔望着这张脸,遽然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涌了出来,立刻将自己的目光挪开,竟已不敢再看了。
他将纸摺了起来,塞进了床铺的被褥下面,然后终于长长地吐出口气。
明天他便将要离开这里,但愿这已是恐怖的最后一夜。但愿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任何噩梦纠缠,更没有死亡和恐惧,只有他和杜静言的永远相爱!
第八章 谁打的电话
萧郁飞一夜都没有睡着,七点多便起床梳洗整齐,坐车赶到宛平南路。面试很顺利,相信学校的领导一定为他说了不少的好话,只问了些简单的个人情况,便通知他次日上班。虽然这里的工资并不算太高,但萧郁飞已经觉得很满意了,最主要的是他终于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下午他回到学校,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就是一些简单的衣物,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索性便留在了这里,等到毕业的时候再来取走。
黄昏时分杜静言如约来到学校,同萧郁飞一起将东西搬回了自己家。
这是萧郁飞第二次来到这里,房子虽然并不大,但却异常的整洁。雪白的床单,光可鉴人的地板,仿佛每件事物上都带着一股芬芳的茉莉花香,萧郁飞深深地吸着气,精神显然振奋了许多,欣然地说道:“这里真香!”
杜静言微笑问他:“有多香啊?”
萧郁飞浅笑不语,慢慢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空,黄昏的余霞好像一泓金色的湖水,深邃而悠远。
杜静言已抱住了他的腰,缱绻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有些唏嘘地说:“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就是你的家人。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家,也不可以离开我,知道吗?”
萧郁飞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窗外一阵瑟瑟的风吹进来,秋意仿佛更浓了。
眼前的一切对于萧郁飞而言,简直像是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幸福,让他惊喜地仿佛已有些不真实。他迟疑着不敢拥紧怀中的杜静言,仿佛惟恐一用力,自己便会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杜静言缓缓抬起头,仰望着他脸上一阵阵奇怪的表情,眼中露出了孩子一般伶俐的笑意。她突然踮起脚凑近萧郁飞的脸,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萧郁飞疼地“哎哟”一声,伸手一抹嘴唇,已有猩红的血迹。腥涩的味道立刻渗进了口腔里,他的胸口突然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股炽热的力量正在身体内飞速的膨胀,仿佛立即便要将自己的躯壳也冲破了,喷薄宣泄而出!
这时杜静言的唇已再次贴住了他沾满血迹的嘴唇,鲜血也渗入了她的口中。萧郁飞突然收紧双臂,疯狂地吻着她,血液的醒涩仿佛已激起了他那种人类最原始的冲动,甚至已令他失去了控制,野兽般地疯狂!
萧郁飞仍在疯狂地吻着杜静言,突然间他觉得有一根冰凉柔软的东西伸进了自己口中,与自己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就像两颗煽情而缠绵的心,互相依偎着对方,缠绕着对方。
然后他们便倒了下去,倒在了那张柔软而芬芳的床上。
洁白的床单一尘不染,似乎象征着他们的爱也同样一尘不染。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他们心中的爱是纯洁的,那么一切都永远是纯洁无垢的!
萧郁飞压在她的身上,双手随着粗重的呼吸显得愈加狂野!
杜静言微微合着眼平躺着,任由他肆意的一切,她已准备了接受。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竟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如此难以抑制的情感,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完全不重要了。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人生最终要的一步,但她已准备要接受,不仅接受萧郁飞,更是接受他的所有!
人类的感情岂非总是如此玄妙,你不知道它何时就会到来,但它来的时候,你却绝对无法抗拒!
可是杜静言却万万料想不到,萧郁飞却突然停止了!一瞬间他竟似是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落荒而逃一般仓皇地冲进了洗手间!
杜静言仅仅愣了几十秒钟的时间,便也跳了起来,跟着冲了过去。洗手间的门敞开着,萧郁飞凝立在浴缸里,冰凉的水从淋头里喷射出来,已将他全身都淋湿!
他的全身都已湿透,可是冰凉的水依然不能洗刷走他脸上的痛苦之色,他痛苦地挺直自己的腰背,痛苦地从紧咬的齿间发出低沉的呻吟!
杜静言也跳进了浴缸里,从背后紧紧将他抱住!
他的胸膛凉得就像一块冰,杜静言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水终于停止了,她的长发湿漉漉的披散下来,脸上的水已分不清哪些是泪,只有那咸涩的味道正在慢慢溢进她的口中,和她的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斜阳已彻底淹没在地平线下,萧郁飞的身体才渐渐变得疲软。他抱着膝盖瘫坐在积水的浴缸里,将头深深埋进双臂内,但即使光看他的身躯也能感受到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杜静言依然靠着他,两个人就这样湿漉漉地坐着,天地之间仿佛已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这原本是世上最浪漫的事情,然而现在却只有种说不出的萧瑟与无奈。
杜静言幽幽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萧郁飞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杜静言继续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萧郁飞沉默了半晌,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脸缓缓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萧郁飞继续说:“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就像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不停地大声喝令我停止,我无法抗拒,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无法抗拒。”
萧郁飞的神情显得十分居丧,他接着说道:“从小到大,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许多事情我根本一点兴趣的都没有,但却总会不知疲倦地去做,比如说打篮球。我根本不喜欢打篮球,可是无论初中、高中还是大学,我都加入了校队,而且我常常会独自一个人发疯一样的练习。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很讨厌这件事,可是我却还是一直努力的做了下去。而刚才,我越想占据你,心中那个反对的念头便越强烈,直到如同洪水一般澎湃,逼迫我必须顺从它!”
杜静言叹了口气,徐徐地说道:“你不必太在意这些事,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存在着许多不为自己所知的元素,它们或许是你无意识中获取的信息,或许是童年记忆中的残留。在你的意识记忆中早已经将它们遗忘了,但在潜意识里它们依然残留着一些点滴的影子,仿佛时时在影响着你的生活。”
萧郁飞望着杜静言的眼睛,她继续说:“比如说你打篮球,那或许是因为你童年时受到的教育,教导你做事一定必须持之以恒,不能半途而废,所以你的潜意识便不断促使你的行为。即使有时候,其实你并不愿意这样去做。”
萧郁飞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屋里没有开灯,一阵秋风吹进来,黑暗中阴冥之意愈加浓了。
××××××
王小波从医院里走出来,抬头望了眼一碧万顷的天空,酸涩地笑了笑。
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局里的同事本打算来接他,可是却被他拒绝了。因为他今天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与他的车祸事件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而这个人就是刘惠芬。
昨天有个在电信局工作的朋友来探望他,王小波便委托他查询自己车祸前接到那个电话的号码,而结果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个电话就是从刘惠芬的办公室打出的。
刘惠芬所在的医院,王小波已来过许多次,所谓是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了刘惠芬的主任医师办公室。
刘惠芬正独自在办公室里研究病例,见到王小波似乎有些惊讶,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你怎么来了?出院了?身体觉得怎么样?”
王小波在她的对面坐下,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刘惠芬面前的桌面上。
“这是什么?”刘惠芬边问,边仔细端详起来。
王小波说:“这是我刚从电信局查到的手机通话记录清单,最后的一条号码,就是我在车祸之前所接到那个差点要了我的命的电话。”
刘惠芬依照王小波的话,向记录纸的最底下看去,遽然间脸色已变了!
“不可能……,这……这绝对不可能……”刘惠芬惊讶地已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王小波微笑望着她,悠悠说道:“这本来的确不可能,即使让我想破头,也绝对想不到那个电话竟会出自这里。不过这张清单是通过电信局查询的结果,绝不可能会弄错,所以就算我想不信都不行。
刘惠芬默然地低着头,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深邃。
屋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桌上的那部电话。就好像那部电话随时会突然变成嗜血的怪兽,跳起来咬他们一口!
其实萧郁飞并非真的怀疑刘惠芬,只是现在这已是他唯一的线索,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追查下去。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小路走进来,见到王小波微笑着招呼了声,随即向刘惠芬说:“刘主任,杨院长请你过去一下。”
刘惠芬此刻才蓦然从思索中惊醒,“恩”了声,向王小波说道:“最近院里的事务比较多,我不陪你了,要是有什么事你问小路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便走了出去,临出门时还回头望了眼桌上的电话,目光却立刻好像触电一样收了回去。
王小波示意小路在对面的位子坐下,然后问他:“你知不知道这间办公室的钥匙一共有几把,分别在哪些人的手里?”
小路注意到王小波凝重严肃的表情,不敢丝毫懈怠,立即回答说:“应该有三把,一把在刘主任手里,另一把在我这里。”
王小波问:“那么剩下的一把呢?”
小路说:“剩下的一把本来是由前主任医师司徒大夫保管的。”
王小波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赶紧追问:“那司徒大夫现在在哪里?”
小路叹了口气,说:“司徒大夫一年多前便在车祸中死了,据说他酒后驾车,车子撞在了隔离带上翻了身。而且还发生了爆炸,身上所有东西都烧得面目全非了,那柄钥匙应该也在其中。”
王小波顿时失望得泄了口气,继续问:“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个月的十号,大约凌晨一点左右,有什么人在这间办公室里?”
小路几乎连想都没想,便脱口回答:“我当然知道。”
王小波简直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问这个问题,他略略挑了挑眉毛,问:“是谁?是谁在这里”
小路的目光机灵地转了转,“嘻嘻”笑着说:“就是我啊!我那天加班研究一些病例,结果忙到很晚,便打地铺睡在了这里。谁知道那天天气突然转冷,结果第二天我还发烧了,所我记得特别清楚。”
王小波又问:“那晚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小路点了点头:“是啊,没有其他人了,一整晚都没有人再来过。”
王小波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逼视着小路的眼睛,厉声问道:“就在那天夜里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好像有一种催眠的作用,以至于我发生车祸,差一点就送了命!”
小路被王小波的神色骇得一惊,顿时连脸色都白了,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小波继续施加压力,立即叱喝道:“你知不知道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给我的!就是这里,就是你眼前的这台电话机,而那天晚上却只有你一个在这里!”
小路顷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嘴张得老大,可是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不……不是我,你要相信我,那个……那个电话绝对不是我打给你的!”
王小波依然逼视着他,凌厉的眼神丝毫不曾减弱。小路继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虽然是学心理学的,但是我……我根本就不会催眠,连面对面我都没有成功过,更别……别说是电话催眠了。”
王小波仍然望着他,可是目光却已在慢慢地柔和下来。
他也同样并非真的怀疑小路,而且他刚才的神色已证明了他并没有说谎,王小波从事警察工作已经很多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绝不会出错。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果说那晚小路和刘惠芬都不在,那么或许还有可能是别人悄悄偷入办公室,当然他直到现在都还坚持认为这个人一定就是萧郁飞。然而小路正晚都睡在这里,这种可能性几乎已经可以完全被排除,即使有人可以进入这里而不吵醒小路,但电话里那声女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和之后那么多可怕的呻吟声,是绝没有可能不将小路惊醒的。
那么这个电话究竟是谁打的,又是如何打出去的?
王小波当然绝不会相信萧郁飞和杜静言的鬼神之说,但是这一切却又是如此无法解释。这个电话号码本来是他唯一的线索,可是现在看来,这唯一的线索只怕也已经再没有头绪了,这无疑令王小波十分地沮丧。
他怔怔望着电话,似乎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难不成要将电话机带回去问口供?这电话机是否也会像“乌盆案”里的陶盆一样开口说话,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未免太神奇了。
××××××
阳光并不明媚,显得虚弱而无力。
王小波从医院的大楼里走出来,今天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非但没有获得一点有用的线索,而且仅有的一点眉目也都变成了死胡同。
王小波沮丧的向前走着,当他正要走出医院正门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两个门卫在聊天。
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个正在嘱咐另一个青年人:“我告诉你,晚上值班的时候千万别一个人进这医院的大楼。”
年轻人显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问:“为什么啊?难道这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老门卫说:“可不是嘛,这里晚上会闹鬼。”
王小波原本对他们的话并没有什么兴趣,但现在却不由停下了脚步,边跺着步子,边留心他们说话。
老门卫又说道:“这个月月初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这里值班。那天晚上天气突然冷得要命,我在门卫室实再是待不下去,就想楼里一定暖和点,打算进去躲一夜,谁知道结果差点把我吓个半死。”
年轻人显然对这些事情很有兴趣,急急追问:“怎么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门卫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那天本来也挺正常的,我在一楼的过道上坐着打瞌睡,到了大约一点多钟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女人的惨叫声给惊醒了。这惨叫的声音虽然并不很大声,但……但那个怎么说来着,那个凄……凄什么的——”
“是凄厉吧。”年轻人说。
“对!就是凄厉!”老门卫接着说:“那个声音凄厉得就好像有把刀在身上割一样!”
年轻人伸长了脖子,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老门卫说:“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就想起人家说医院里死掉的人变成鬼以后还是不肯离开,立刻连脚都软了,一动也不敢动。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音,我还以为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但也不敢再待下去了,正打算离开。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奇怪声音就又来了。”
“还是女人的惨叫?”年轻人问。
老门卫说:“这次不是了,这次是好多不知是人是鬼的一起呻吟的声音。这声音每个都好像是半死不活的,然后我就看到他们了。”
“你看到了!”年轻人惊诧的问道。
“我当然看到了,要不怎么跟你说这些!”老门卫瞪了年轻人一眼,继续说:“我看见好多鬼被带进十八层地狱里,有的上刀山,有的下油锅,有的拔舌头,反正样样都有!”
年轻人诧异的连嘴都合不上了,老门卫说道:“不过那些东西都挺模糊的,好像在雾里头,看得不是很清楚。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些鬼就不见了,声音也没有。我赶紧从里头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自打那以后我晚上就再也不敢进这楼里了!”
年轻人不住吸着气,喃喃地说道:“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事情——”
老门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过你也不必太害怕,我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了,也就见过那么一次。只要你晚上不进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这时王小波才向那老门卫走了过去,问道:“老师傅,你刚才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老门卫瞥了他一眼,脸上已有了讥诮之色,说道:“你以为我在这里看门看久了,也变成神经病了啊?这些事都是我亲眼所见的,绝对不是神经病在胡说八道!”
王小波徐徐地点着头,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准确的日期?”
老门卫似乎对于王小波追根问底的态度有些诧异,抬眼看了看他,才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日子来。不出片刻,他已说道:“我本来应该是单数日值班的,不过前一天我儿子结婚,所以换了班。我儿子办得喜事是在礼拜六,也就是这个月九号,那么那天就应该是十号。没错,就是十号!”
第九章 扑朔迷离
——小路在说谎!
这是王小波在转瞬间的第一个念头,但随即就已被自己否决了。理由很简单,当天小路留宿在办公室的事情根本没有人知道,如果他刻意隐瞒,那么一切嫌疑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而且多年刑侦的经验也使他相信,小路刚才并没有对他说谎。
然而以老门卫的当时的情形来看,他显然也和王小波一样被那种可怕的声音所催眠,只是在程度上似乎要轻一些。既然如此,当晚小路是否也同样有过被催眠的经历?为什么他没有说出来?当晚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王小波并没有在医院逗留,因为他觉得医院不是最理想的谈话地点。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才是最放松、最有安全感的,当然也就最容易说出心里所隐藏的话,所以王小波决定在天黑以后直接去小路的家里找他。
而且在次之前他还有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叫宋汤臣。
宋汤臣原名叫史蒂芬.亨特,是英国十分著名的心理学以及精神学教授,七年前来到中国,在上海一家顶级高等院校从事教育工作。
在过去一次办案的过程中,王小波曾经得到过宋汤臣的帮助,在那段时间中两个合作的十分愉快。虽然在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见过面,但却通过电话联系过许多次。
宋汤臣除了在大学授课之外,还开设了不少网络函授科目,其中就包括了催眠学以及犯罪心理学的课程。现在或许只有他,才能对于王小波所遭遇的经历做出合理充分的解释。
宋汤臣算是一个十分具有中国传统的外国人,居住在一套典型的旧上海石库门建筑中。王小波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攥着个旱烟袋,悠哉哉躺在院子的藤椅上晒太阳。
王小波走进门,大笑说道:“宋兄,小弟来看你了!”
宋汤臣慢慢睁开眼,瞥了一下王小波,悠悠说道:“你来找我从来都没什么好事情,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麻烦要上门,果然是挡都挡不住的。”
王小波也不客气,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谁也是没办法可想的事情,谁叫你是专家呢?遇上事情不找专家,你又让我去找谁?”
宋汤臣突然苦笑了下,摇头说:“专家?你见过整天躲在家里晒太阳的专家吗?”
王小波察觉宋汤臣似乎有些异样,问道:“你的精神似乎不怎么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汤臣摇了摇头,仿佛并不愿意深谈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暂且不提,还是先说说你的问题吧。”
王小波知道宋汤臣的脾气,他要是不愿意说的事情,就算再问也没有用,索性直接进入今天的主题:“我知道你对于催眠学有很深的认识,我想请教你一些关于催眠学这方面的问题。”
提到自己的专业,宋汤臣的脸色立即变得颜色起来,他摆摆手示意王小波继续说下去。
王小波说:“在催眠学上,电话催眠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有可能仅仅依靠声音使人失去心志,甚至出现幻觉?”
宋汤臣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催眠学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学科,其中牵涉到心理学、精神学、心灵学等许多相关的学术。至于电话催眠,其定义无非是仅仅依靠声音的力量使人进入催眠状态,虽然我并没有从任何文献上看到这方面的实践结果,但从理论上来说完全是有可能的。”
王小波点了点头:“那么如果通过声音催眠之后,是否每个人所见到的幻像都是相同的?”
宋汤臣没有立即回答,这一次思索得更久,半晌才徐徐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对于声音催眠我并没有太多的研究。我只记得五十多年前,法国作曲家鲁兰斯.查理斯所创作的《黑色的星期天》曾经令许多人自杀,但当时催眠学还更多的看作为巫术的一种,所以并未从学术角度去深入分析这些死亡的原因。”
王小波说:“你认为这可能是最早的声音催眠?”
“有可能。”宋汤臣点了点头,说:“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且催眠是应人而异的学问,时代不同了,人的内心和想法都不同了,催眠的效果当然也大不相同。或许当时令人自杀的可怕声音,现在听起来也不过是普通的音乐罢了。”
王小波略略沉吟了一下,宋汤臣已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你又遇上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
院子里的阳光极佳,王小波幽幽叹了口气,终于将自己发生车祸的经过和追查的结果都告诉了宋汤臣。
王小波的话还没有说完,宋汤臣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不停猛吸着手里的旱烟袋。烟斗内的火光一明一灭,如同遵循着一种来自远古洪荒的神秘的节奏,天色仿佛也阴冥了起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王小波望着宋汤臣严峻的表情,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宋汤臣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说:“从客观的角度来说,你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便是如你自己所说,被人在电话中催眠。”
王小波问:“那么第二种可能呢?”
宋汤臣说:“第二种可能就是见了鬼。”
“见鬼?”王小波突然笑了起来,他实再没想到会从一个英国心理学家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说法。
但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笑容正在僵硬,因为宋汤臣正凝视着他,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笑意,而且神情还异常的肃穆。
王小波干咳了一声,说:“你真的相信见鬼这种事?”
宋汤臣回答:“我为什么不能相信?”
“可是——”王小波突然停住了声音,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应该相信鬼的存在。
宋汤臣继续说:“很多医学家都说过,人的身体是世界上最紧密最复杂的机器。但你知不知道,人的思想和心理远比身体更复杂千万倍,有太多的问题都是人类现在的认知所不能解答的。如同鬼的存在,人类科学至今无法确认他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是所谓的迷信,也并不草率否定他的存在。就像在中国的神话故事中,飞天已经是莫大的玄虚,可是现在每天都有无数人在飞来飞去,难道这也是迷信?”
宋汤臣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可是王小波却依然无法接受这种可能。他摆了摆手,表示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才说道:“如果是催眠的话,那么你认为什么人能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宋汤臣再次如先前那样苦笑了下,神情顿时略显委顿,缓缓摇了摇头。
王小波说:“就连你自己也说了,电话催眠是十分先进的催眠技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应该并不多。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这一点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
宋汤臣又苦笑着说:“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你。”
“为什么?”王小波迫不及待的问。
宋汤臣说:“你应该也听说过,人类现在对于心理学知识的掌握程度,简直便如同是石器时代,其实专家和常人的差异也不过是九牛中的一毛。而且如今在互联网上的咨讯传播速度之快已经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任何一种新的学术,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球。”
王小波怔了怔,说道:“那么岂非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宋汤臣点头缓缓说道:“事实的确就是这样。”
王小波想了想,立即摇头又说:“不,即使咨讯在传播,但若没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和能力,同样无法从理论中取得实际运用的能力。这就是专家和普通人的分别!”
宋汤臣突然讥诮的笑了下,仿佛王小波刚说了一句十分幼稚的话,使他不得不发笑:“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我早就说过当今人类对于心理学的知识掌握其实是相当匮乏和相当落后的。跟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进入美国中情局电脑系统相比,将网络中催眠学的学术文字运用到实际操作中,简直比吃豆子还要容易。”
王小波终于有些无话可说了,大千世界,什么样的天才不存在呢?
宋汤臣继续说:“不过依我看,你却不像是被人催眠。”
王小波问:“为什么?”
宋汤臣又吸了两口旱烟,慢慢仰天躺在藤椅上,叹了口气,许久才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辞去了大学教授的工作,一个人整天躲在这里发呆?”
“你辞职了?”王小波吃了一惊。他知道宋汤臣一直以来对于自己的专业简直堪称狂热,若要他放弃自己的工作,还不如索性杀了他算了。
宋汤臣说:“一年多前的暑假我去了浙江沿海的一个城市,回来之后便立刻辞职了。”
王小波又问:“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会令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宋汤臣沉吟了一下,终于缓缓地一字字说道:“因为——,因为我见鬼了!”
××××××
晚上八点三十分。
天已经全黑了,夜风很凉,王小波提了提衣领从宋汤臣的石库门房子内走出来,心情出奇的沉重。
宋汤臣告诉他自己见鬼的时候,王小波还觉得很好笑,可是当他将一切经过说完之后,王小波已经只剩下一身冷汗了。
因为他实再料想不到,宋汤臣的经历竟然与自己如此相似。
就在去年夏天的时候,宋汤臣参加了一个前往浙江沿海某城市的旅行团。这是他来到中国几年来第一次参加旅行,所以兴致十分高,而他所去的那座城市风景又的确非常宜人,在团队返程时他便决定留下来多待几天。
他不断向海的方向行走,三天后便离开了市区,来到了一处背山面海的小村镇。
宋汤臣虽然是十分著名的学者,但却一向十分懂得调剂自己的生活,绝不是呆板的工作狂。在英国的时候便经常参加自助旅行,具备非常丰富的野外生存能力,所以他婉言谢绝了村民留宿的邀请,决定独自到半山腰的地方去露营,也可以顺便欣赏大山中的夜景。
然而村民门一听到宋汤臣的想法,一个个立刻连脸色都绿了。年长的村长告诉他,这座山在晚上是去不得的,宋汤臣问他为什么,村长吱唔了许久才告诉宋汤臣这座山是邪山,山上经常会闹鬼。
宋汤臣立刻大笑起来,他当然不会相信有鬼这种事,他是学心理学的,他相信一切见鬼的说法都是人在精神上产生的幻觉,都是无知和愚昧的表现。虽然村长和村民再三警告他,但他依然离开了村镇,在半山坡上搭起了帐篷宿营。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才过九点居然天色骤变,一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好在宋汤臣的露营器具十分完备,帐篷的防水性能也十分出色,故而除了有些扫兴之外,其他倒也没有什么。
雷雨下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雨停之后宋汤臣从帐篷内走出来,山石十分湿滑,但空气却十分清新宜人。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中国的山是与英国大不相同的,显得更秀更郁郁葱葱,远处还不时传来清脆的潺潺流水声音。在如此动人的景致中,难怪在中国的神话故事里会有那么多美丽的花精树精出现。
正当宋汤臣迷恋于山间夜色的时候,不远处的前方突然有一个淡淡的人影闪过,他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处才借着月光依稀看见是一个少女的样子。
那少女此刻也发现了宋汤臣的存在,仿佛是吃了一惊,露出惊惧的神色来。
宋汤臣赶紧向着那少女微微一笑,表示友好,然后说道:“小姐不用害怕,我叫宋汤臣,是山中宿营的游客。方才大雨初停,我就想出来走走,才会碰巧遇上小姐。”
那少女勉强也向他微笑了一下,说:“宋先生,你好。”
那少女一身白色的衣裙显然是被刚才的大雨所淋湿,全身湿漉漉的,斜靠在一棵松树旁,此刻拨开披散的湿发宋汤臣才看清她的样貌。
宋汤臣的家庭也处在英国的上流社会,从小受到绅士教育的熏陶,但侥是如此,他依然被少女的美丽吃了一惊。他实再无法想像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清雅秀丽的女子,简直如同仙子般不染凡尘,直到半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目光从少女的脸上挪开。
他干咳了声,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小姐为何独自在山中停歇?”
那少女面露尴尬之色,说:“我姓杨,家里住在山对面的村子里。本打算过山回家,谁知道突然下起了大雨,又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宋汤臣突然笑起来,作为一个绅士遇上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义不容辞将送小姐回家的职责一肩承担的:“杨小姐,你不用担心,我可以送你回去。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杨小姐当然不会反对,宋汤臣便背着她,大有英雄救美之状,向对面的山下走去。
也不知道是下山的路特别好走,还是宋汤臣的心里盼着多背美人些时候,只觉得没过多久便已到了山下,面前已隐隐出现了村庄的灯火。
大山之中遇佳丽,这简直如同小说中的故事。宋汤臣将杨小姐送到了家门口,开门的是一个脸色僵硬中年男人,看样子像是杨小姐的父亲,将她接了进去。临别时杨小姐仍不望向宋汤臣回眸一笑,以答谢意,宋汤臣顷刻不由浑身酥软,天地之间白媚顿生。
他暗暗记下了地址,待明日天亮之后再来拜访,然而便在他将要离去的时候,耳边蓦然响起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
这声音宋汤臣再熟悉也不过,正是出自杨小姐之口,宋汤臣只觉得心中遽然一震,竟好像天崩地裂一般,转身冲到屋前用力拍门。
但屋内此刻已鸦雀无声,宋汤臣连拍了二三十下,连手都已经肿了起来,但依然无人开门,也无人应答。这刻他已再也沉不住气了,退后两步,抬脚将门踹开,屋内的情形顿时映入他的眼中。
那简直就不是人间所有的画面,那是地狱,人间的炼狱!无数人被推向种种酷刑的折磨,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宋汤臣吓得不由退了一步,才看见杨小姐。此刻她正被父亲推搡着慢慢走近一座高台,高台上燃烧着熊熊烈火,杨小姐一点一点走上去,潮湿的白衣被火焰烘烤得冒出一丝丝气雾。
“杨小姐!”宋汤臣狂吼了一声,正欲冲上前去将她拉下来,突然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是“命运交响曲”的手机铃声!和弦的声音十分在这样的夜晚听起来十分响亮,好像野兽的利爪,一下将天空全都撕裂了。
宋汤臣微微一怔,但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里,眼前的一切却突然不见了!
杨小姐、她的父亲、无数受刑的人们,甚至那屋子、那些刑具都已经不见了,甚至连大地都已不见了!
宋汤臣的面前就是悬崖,如果刚才手机没有响,如果他真的向杨小姐冲过去,那么现在——
宋汤臣的额头已经在开始冒汗了,他赶紧向后移动了几步,再侧目环顾四周,自己的帐篷就在身后十几米处的地方。
原来他根本就不曾离开过这里,那么杨小姐是否真的存在?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手机铃声还在不停的响着,兰色的光仍在闪动,可是此刻看起来却仿佛充满了阴森和诡异之气。宋汤臣的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僵硬了,只有手指还能够轻微的颤动。
之后他就连夜下了山,几乎是落荒而逃似的立刻离开了这片地区,之后也再没有去过那里。
宋汤臣还告诉王小波,回到上海之后他给自己做了十分专业的检查,确定自己绝不是因为精神问题而出现幻觉。而且当地的村民也曾警告过他,山上经常在夜间闹鬼,不少人离奇的死亡。可见遇上这种事情的人绝不止他一个,除了见鬼之外,他实再想不出还有其它的解释。
作为一个心理学家,要接受这样的事情是十分艰难和痛苦的。
通常对于这样的情形一般都会归咎于心理上的疾病,若要承认这种所谓鬼魅事件的真实存在,那么无疑先要将诸多奉为金科玉律的学术知识一一推翻。对于宋汤臣来说,这简直跟颠覆他的生活没有什么分别。
也真是因此,他渐渐开始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执着的学术,原来竟是如此脆弱与不堪一击。在一个多月之后便辞去了所有的工作,深居简出,开始效仿古人悟道,整日苦思当日的经历,希望能够从中寻求不为人知的奥秘。
××××××
夜风有点冷,王小波的冷汗已经被吹地冰凉。
宋汤臣的经历说明了什么,如果说他所看到的是一部虚拟的电影,那么自己看见的就是电影中部分的场景。但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都险些丧命。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接受宋汤臣的结论,一旦接受了,那么恐怕他也会和宋汤臣一样过起自我封闭的生活。因为他们原本都是最相信唯物主义科学的人,如果突然间对自己所信奉的真理失去了信心,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信赖?
小路的家住在莘庄一幢老式公房的顶楼,王小波乘坐地铁,半个小时之后便来到了他们家的楼下。
王小波抬头仰望着六楼的窗户,灯亮着,玻璃窗户上印着一个消瘦的背影。背影慢慢转过身,推开窗子向下望了一眼,仿佛是看见了王小波的存在,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但接下去的一幕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小路竟然缓缓张开双臂,纵身一掠从窗口跳了下来!
王小波望着空中的小路飞速疾坠下来,这一刻时间仿佛突然定格,他的眼前只剩下小路淡淡微笑的脸。那神色中仿佛带着无穷的幸福与满足,诡异的幸福与满足!
一秒钟之后,小路已“砰”然一声摔落在他的面前,骨骼折断的声音好像一柄可怕的利刃刺进他的耳朵里。
王小波的整个人仿佛突然之间不会动了,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是就在之前的一刹那,他亲眼见证了生命的消逝,而且是以一种最诡异的方式消逝。
他似乎连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直到五分钟之后围观的人群已聚得里外各三层了,他才稍稍地回过些神来,但心中的悸动依然丝毫不曾平息。
一种想要尖叫的冲动顿时涌上来,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可是声音还未从喉咙里冲出来,便已开始呕吐了!
第十章 谋杀?还是自杀?
王小波吐了很久,直到把胃里的酸水都几乎吐干净了,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他靠着墙慢慢坐下来,此刻他的脑袋里也已经同胃里一样空荡荡的,显得清晰而明朗。
小路什么要死?为什么下午还是好端端的一个青年,竟会如此奋不顾身的选择了死亡?
王小波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给自己点了支烟,青灰色的烟雾立即氤氲升起,眼前的一切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妖异与朦胧了。
警察很快封锁了现场,但围观的人群依然久久不肯散去。王小波凭借着自己探员的身份,十分轻松地通过了封锁,进入了小路的家。
小路的家很简单,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电脑台和一张饭桌、几把椅子,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没有电视、音响之类最普通的娱乐设备。
电脑台上有一个小书架,放的都是关于精神病学的书籍。显然他在的生活中,除了自己的专业之外,已几乎没有其他的嗜好。而且从家里的环境来看,他的是一个生活简朴的人。
生活简朴的人,必然对于生活抱有十分认真的态度,而且十分善于自律。而对于自己的事业充满追求和热情的人,通常都对未来抱有极大的憧憬,这样的人是断然没有理由自杀的。
王小波在屋子里不停跺着步子,小路的床很窄,紧靠着门右侧的墙壁。床边上摆着一张圆凳,上面有只剩下一半水的杯子,和一本封皮朝上翻开的书。王小波拿起书翻了两页又照原样放下,那是一本十分寻常的书,内容是关于弗罗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王小波又伸手探了探那只被子,被子里的水还是温热的。
王小波皱了皱眉头,照这样的情形来看,小路至多十五分钟前还躺在这张床上看书。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必须从床上下来做些什么事情,所以被子里的水还是温的,而且书本被翻开反置在凳子上。
可是当王小波在做完这件事之后,便决定了要去自杀,而且立刻就赴逐了行动,也就发生了王小波在楼下见到的那一幕。可见,自杀的念头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产生,而且立即便到达了难以抑制的强烈程度,那么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路从空中坠落时那种充满诡异的幸福与满足的表情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了王小波的面前,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顿时传遍了他的全身,血液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地凝固起来,慢慢结成了冰。
××××××
午夜的风吹开了虚掩的窗户,将窗帘掀了起来,黑暗中就像一双来自地狱的手,慢慢伸进了温暖的房间,也伸进了人们宁静的生活。
杜静言被窗户“啪啪”的响声吵醒,月光斑驳地映在地板上,就像一层薄薄沙,又像一张光怪的鬼脸。
她下床关好了窗户,走出卧室的门。萧郁飞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面色是如此安详,如半个月前那个夜夜噩梦的他早已判若两人。
杜静言轻轻走到他的面前,吻着他的面颊,然后走进了洗手间。
杜静言立在镜子前,凝视着镜中自己的样子,那明眸皓齿和白皙的肌肤。想到沙发上的萧郁飞,她突然发觉原来这就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刻,而且这一刻的美丽也将永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逝。
夜安静的出奇,整个世界似乎都已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水龙头在“哗哗”的流着水。杜静言将手伸进水里,水是清澈而冰凉的,然而仅仅一刹那之后,她眼前的一切竟突然都消失了!
能确切的说,那不是消失了,而是看不见了,因为此刻洗手间里已只剩下一片漆黑。
“恩——?”杜静言微微诧异了一下,轻声地喃喃言语:“怎么突然没电了,难道是电闸又出问题了?”
杜静言叹了口气,房子也和人一样,一旦上了年纪,每个零件都经常出问题。
她转身离开水盆,伸手去开门,可是一下竟没有打开。她又试第二下,依然打不开,洗手间的门竟然不知在何时被锁上了!
杜静言又试了两次,结果也还是一样,这时她的额头已渐渐开始冒冷汗了。她清楚地记得适才自己并没有锁门,而且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电,一切都巧合得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会不会是萧郁飞醒了,在跟自己开玩笑?”杜静言尽量想着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但是很快却都一个一个被自己否定了。萧郁飞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甚至有些死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杜静言突然发觉自己的心已在不知不觉间跳的越来越快,心跳声在这样安静的夜晚中听起来,竟然好像是赤裸裸的,有一种血腥的神秘。
她已经再也无法忍受黑暗,她决定大声敲门将萧郁飞惊醒。想到这里她的手已经伸了出去,用力拍在木质的门板上,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她想象中那样惊天动地的声音。
因为当她的手掌触到木门的那一刻,门居然被她推开了,“吱呀”一声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客厅里光线很暗,几乎不可视物,杜静言摸索着找到手电,查看墙角的电闸开关。电闸果然是跳了,重新开启之后洗手间里立即射出了一道灯光,客厅里也亮了许多。
杜静言望了眼萧郁飞,他依然躺在沙发上,睡得十分深熟。那种香甜的神情,就像一个找到家的小孩子,再也不必担惊受怕。
杜静言回到了洗手间,又对着镜子呆了一会儿,可能是受了萧郁飞那段经历的影响,最近自己竟然也变得神经脆弱、疑神疑鬼起来了。
她随手打开柜子,伸手去拿毛巾,可是手触到的却是一件冰凉湿滑的东西,好像还有一点粘。杜静言微微一愣神,将目光从镜子上移向了柜子里,顿时她的脸上已没了一丝血色,苍白地好像刚粉刷过的墙壁!
一条通体碧绿色,大约五十公分长,刀柄粗细的蛇正眯着眼睛望着她,还不时吐出血红的信。杜静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惊骇得竟连将手收回来都忘记了!
半分钟之后,她才慢慢缓过神来,大声尖叫着冲出了洗手间!
萧郁飞被她的尖叫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的望着她,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干吗一惊一乍的,想吓死人啊?”
杜静言听到萧郁飞的声音,立即飞身跳上沙发钻进了他的怀里:“蛇……洗手间里有一条蛇……,我怕……我最怕这东西了!”
萧郁飞披了件衣服坐起来,喃喃说道:“不会吧,公房里怎么会有蛇?不是你看错了吧。”
杜静言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全身凉得好像刚从水缸里撩出来,还在不停地发抖:“没有……,我绝对没有看错,而且是一条碧绿色的蛇,可能有毒。”
萧郁飞下了地,说:“好吧,那我去看看。”
说着他便径自向洗手间走过去,杜静言还在不停的嘱咐他:“那蛇在柜子里,可能有毒,你千万那要小心。要不我们就报警吧,让他们来抓。”
萧郁飞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随口说道:“行啊,先让我看一下,要是真的有毒,那就报警。”
杜静言战战兢兢地点着头,萧郁飞在洗手间里待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便走了出来,她赶紧问道:“怎么样?看到了没有?如果太危险抓不了,那我们就报警!”
她说着已经拿起了电话,准备拨打“110”报警电话。
萧郁飞摆手示意她将手中的电话先放下,然后坐在她的身边,凝望她的目光显得深邃而若有所思,半晌才说道:“你最近快要考试了,是不是功课太忙了,或者学校里的压力比较大?明天是周六,要不我们出去逛逛,散散心?”
杜静言诧异地望着萧郁飞古怪的神情,有些面露愠色地说:“你在说什么啊?现在洗手间里有一条蛇,你不想办法处理掉,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萧郁飞又沉默了许久,淡淡的月光从窗口照进屋子里,映在他英俊的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色。半晌,萧郁飞才缓缓说道:“你听我说,我刚才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洗手间里根本没有蛇,连半条都没有。我觉得——”
萧郁飞的话还没说完,杜静言已经高声地打断了他:“不可能!你觉得什么?你觉得我得了神经病,产生幻觉吗?我明明看见有一条蛇,还在对我吐着红信,你再去看,它一定在,一定在!”
萧郁飞没有说话,他只是站起来,拉着杜静言的手,将她带进了洗手间。
柜子的门开着,里面除了毛巾之外什么都没有。地上、浴缸里、马桶后面,杜静言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依然没有蛇,就像萧郁飞所说的那样,连半条蛇都没有!
杜静言的情绪很激动,激动得仿佛已有一些疯狂。她只是不停地找着,直到洗手间里的没有个角落都至少找过了七八遍,依然没有一点将要停止的意思。
萧郁飞冲过握住了她的双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不知过了多久,杜静言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大声地喘着气,虚脱般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萧郁飞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胸膛将温暖传进杜静言的身体里。
窗外夜已比水更凉,他的心也是凉的。他凝望着杜静言的眼睛,说道:“你放心,我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杜静言还在呓语一般的说着:“不可能……我真的看见了,一条碧绿色的蛇,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杜静言的目光痴痴地瞅着敞开的柜子,刚才那里出现了一条蛇,将她吓的半死。没想到现在那里没有蛇了,却将她吓得更厉害,现在她的脸色就像一个真的死人!
萧郁飞说:“没事了,现在没事了。蛇可能已经从下水道溜走了,不用害怕,我想它一定是逃走了。”
杜静言的声音已变得微弱而迟疑,说:“郁飞,刚才我的确看到一条蛇,我看的很仔细,绝不会看错的。你……你说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是不是我的精神上出了问题?”
萧郁飞捋着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温柔说道:“不会的,你不要吓唬自己了,早点睡吧,明天早晨起来就没事了。”
杜静言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听你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萧郁飞笑了,说:“你还真像个小孩子,是什么事,你说吧,我一定答应你。”
杜静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怯生生地说道:“我还是有些害怕,你今天能不能到房里来陪我?”
萧郁飞重重地“恩”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
××××××
月光洒在青石的地板上,泛起一层如霜般惨青色的光影,让原本就十分凄清的环境显得愈加迷离。
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多钟,小路自杀之后,王小波当晚便赶回到了宋汤臣家里。
此刻他们正面对面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宋汤臣拈起面前的茶盅,杯中的茶早已凉了。
王小波轻轻咳嗽了声,低沉着声音,说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宋汤臣微微摇头,又沉默了许久才幽幽说道:“我没有看法。”
王小波说:“你是心理学的专家,你能不能假设一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突然产生轻生的念头,而且立即便付逐于行动?”
宋汤臣再次摇头,神情中带着中说不出的丧气,深深叹了口气,说:“我假设不出来。”
他停了停又道:“你不要再和我谈什么心理学,现在就连我自己都已经分不清,自己所积累的这些知识哪些是正确的,哪些其实是错误的。我现在假设不出任何事,也不想再假设任何事,我现在每当想起过去的那些假设都会觉得是个笑话,而且可笑的要命。”
王小波边静静听着他的话,边将杯中冰凉的水灌进肚子里,仿佛能够感觉到一种接近与残酷的凉意正慢慢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他始终不愿相信宋汤臣所谓的鬼神之说,但不愿相信和不相信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他必须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更坚定。
王小波冷冷地嗤笑了声,说道:“为什么把所有事情都往玄虚的方向扯,你就不能说一些远离鬼神,属于人类世界的话?难道你不觉得小路的死亡背后,可能隐藏着极其邪恶与可怕的犯罪?”
宋汤臣不吭声,他目光更加迷离与幽邃。
王小波继续说:“首先是我查到那通险些令我丧命的电话是从精神病医院里打出的,然后发现当时只有小路一个人在场,而且当晚医院里的确出现了异状。但无论是出于任何原因,小路的确却对我隐瞒了这件事,正当我要找他再深谈一次的时候,他却十分适时的跳楼自杀了。你不觉得这一切实再太巧合了吗?”
宋汤臣略略蹙着眉头,说道:“那么你怀疑谁是凶手?”
王小波冷冷一笑,说:“那还用说,当然是萧郁飞那小子!”
宋汤臣说:“说说你的理由。”
王小波说:“我当然有理由。你想想看,我出车祸之前曾经跟他面对面谈过一次,我怀疑就是他杀死了柳燕和苗晓白这两个人,而且十分明确的告诉他,我一定会调查到底。而紧接着,我就险些丧命,当然就是他的嫌疑最大!”
宋汤臣也学他的样子冷笑了下,说:“你别忘了,正是他曾经间接地提醒你小心不可测的以外,若他是主凶,又何须如此?”
王小波说:“亏你还是心理学的专家,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都不明白吗?他向我示警无非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认为即使有了警示,我也同样无法逃脱他所布置的陷阱,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第二自然是因为他要借此洗脱嫌疑,使别人都不会对他有所怀疑。”
宋汤臣缓缓摇头。王小波继续说:“若不是他故意要害我,又如何知道我将会有凶险发生,难道这又跟鬼神有关?”
宋汤臣想了想,说:“这一点是否也与鬼神有关,我无法确定,但有一件事情却是我们都无法回避的。”
王小波问:“什么事?”
宋汤臣说:“就是我们两个人所看到的幻像!”
王小波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宋汤臣一点还有话要说下去。
宋汤臣说:“你说在接到电话之后听到一声女子凄厉无比的惨叫,然后便看到了地狱中无数鬼魂受尽折磨的场面,然后就险些丧命。”
“不错。”王小波说:“正是如此!”
宋汤臣说:“那么你所见到的这一切,就同我在杨小姐家中所见到的是一样的,而且我也是在之后险些丧命。若非手机及时响起来的话,我早已经摔下的悬崖,丧身在山中了。”
王小波再次沉默,这次却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话可说。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宋汤臣的意思。
宋汤臣接着说:“如果说你的车祸是人为制造的,那么我那次的经历呢,难道也是人为制造的?当时我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人。还有,如果想要谋害你的人是萧郁飞,那么他是否也想要谋害我?他为什么要谋害我,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王小波的脸色铁青,咬了咬牙,说道:“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当中一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萧郁飞一定是杀人凶手,他不仅杀了苗晓白、柳燕和小路,还想要杀我。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宋汤臣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端起了茶盅,送到嘴边时才发现原来杯中早已是空的,只得又放了回去。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悠悠地说:“你不是一直要听我这个心理学专家的专业意见?现在还想不想听一听我的看法?”
宋汤臣的语气似乎已有了松动,王小波的精神不由的一振,扬了扬眉,说道:“我当然想听,你快说!”
宋汤臣说:“你和柳燕之间的兄妹感情很好,所以她的死令你伤心过度,直接导致了你的心理失衡。而萧郁飞之前的经历也正巧迎合了你急于找到真凶的情绪,使你产生过度的偏执,一心将他视做杀人凶手。而我作为心理学专家,从专业角度所做出的结论就是,你应该立刻找一个心理医生好好的诊断一下,否则的话,你的偏执将会使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罪犯都更加危险!”
宋汤臣的话才说完,王小波已经气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双眼怒视着宋汤臣的脸,仿佛马上就要喷出火焰来!
“放屁!”王小波怒喝道:“你这个英国混蛋,简直胡说八道!”
说着他已举起拳头来,似乎立刻就要给宋汤臣一点颜色看看!不过他的拳头在空中停留了半分钟左右,却慢慢地放了下来,但他惨灰的脸色却丝毫未有好转。
宋汤臣定定地注视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缓缓为自己斟满了茶盅,浅浅呷了一口。才悠悠说道:“你不觉得你最近的情绪特别容易激动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王小波就像一樽塑像那样凝立着,宋汤臣继续说:“不过好在你那一拳并没有真的打下来,这说明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问题还不算很严重。但是我看得出你已经控制得很辛苦,你现在觉得有多辛苦,就说明现在你心中的恨意有多重。我相信你应该能够明白这一点,当你的心中藏着太多恨的时候是无法做出客观的判断的。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勇敢面对自己的问题,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找一个心理医生好好治疗一个阶段,这才是你现在最迫切需要做的事情。”
王小波依然僵立着,宋汤臣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柄铁锤,重重敲打在他的心上。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作为朋友,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宋汤臣慢慢站起身,已不再理会王小波,独自走进屋内。
王小波依然僵立着,但痛苦的面容却已变得扭曲狰狞,显得愈加骇人!
突然,天空中一阵惊雷响过,不消片刻大雨倾盆而落。大雨中淋湿了他的脸,他的发,他的衣服,可是他依然久久僵立,一动不动。
就像一樽痛苦的塑像,任凭着疾风暴雨的冲刷,却无法带走他心中的一丝悲苦。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但无论多么大的雨都一定会有停歇的时刻,那么人心中的痛苦需要多久才能停歇?
风雨中一个健硕的背影渐渐变得佝偻起来,他慢慢地倒了下去,四肢蜷缩着。用一种比呜咽的风声更低沉、更苍怆的声音,呻吟般的吼叫着,这吼叫仿佛已不是出自喉咙里,而是从心里发出的浸染着血液的声音。
第十一章 见到死人
雨下了一夜,在黎明时才渐渐平息。太阳如每一日那样从东方冉冉升起,驱散天空的阴霾,将整片大地照耀得光彩与干燥。
就是这个充满生机的早晨,有多少人一夜未眠,有多少人还在噩梦中辗转、惶恐,是否他们的心中都埋藏着太多的秘密与痛苦?
杜静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从窗口射进眼中,好像一直射进了她的心底,将一切阴涩与暗晦都蒸发地干干净净。
她还记得,昨晚萧郁飞就躺在她身边的那半边床上,她紧紧搂着他的手臂直到入睡。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爱情,比这更珍贵的幸福?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又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虽然现在萧郁飞已不在那里,但她似乎仍能从洁白的床单上嗅到他那种独特的气味。这种气味就像来自远山的青草芬芳,恬静而安详,又像是浩瀚的波涛,一浪又一浪涌进她的心里,摧毁所有壁垒与防卫。
这时敲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听见了萧郁飞明朗的声音:“小懒猪,起来了没有?太阳都已经照屁股了!”
杜静言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回答:“你才是猪呢,起来了,你进来吧!”
萧郁飞推门进来,“呵呵”笑着说道:“你不是懒猪,谁是懒猪啊?都快中午了还躺在床上,是不是打算在床上待一天啊?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会做饭给你吃!”
杜静言娇嗔着重重将旁边的枕头扔了过去,说道:“你再说,我可不放过你!”
萧郁飞伸手接住,杜静言又说:“你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醒我?我睡得真是够沉得,居然连你起来我都没有发觉,昨天晚上我一直抱着你的手臂,你醒过来的时候手是不是已经麻了?”
萧郁飞抓着枕头的手慢慢放下,双目深情的望着杜静言的眼睛,可这深情中却没有一丝幸福之色,却有着种说不出的惊异与不安。
“郁飞,你怎么了?”杜静言也察觉了萧郁飞的异样,问道。
萧郁飞依然望着她,许久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么了?”杜静言的笑容也在渐渐凝固了:“我说你什么时候下的床,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萧郁飞的面色更加可怕,如同死灰一般惨白,他说:“你说我昨天晚上睡在这里?就睡在这张床上?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床上?”
杜静言骇然地点头:“是啊,昨天你就睡在我旁边。昨天半夜我在洗手间里看到一条蛇,你帮我去抓蛇,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我说我害怕,所以你一直都睡在这里陪着我,直到刚才我醒过来才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杜静言停了停,又说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萧郁飞仿佛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沙发上,用力地喘着气。半晌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说:“不,你没有说错什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杜静言急切地问。
萧郁飞无力地苦笑,说:“你没有说错,只不过现在出现了一点问题。”
杜静言追问:“什么问题?”
萧郁飞再次苦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若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的记忆就一定是出了问题。”
杜静言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郁飞勉强笑了笑,说:“很简单,就是你所说的这一切,我根本连一点点记忆都没有。换句话来说,就是我们其中一定有一个人的记忆出了问题,不是你,就一定是我。”
杜静言愣了一下,嘴唇仿佛在微微的颤抖:“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昨天晚上你根本没有醒来过,也没有帮我去洗手间捉蛇,更没有睡在我的旁边?”
萧郁飞无奈的耸了耸肩,说:“的确没有。今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沙发上,跟昨晚睡的时候一样,而且我也不记得夜里曾经起来过。”
杜静言的脸色苍白,不停扯着自己那一头秀发,断断续续地说:“难道……难道是我在做梦?这不可能……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
萧郁飞握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柔声说道:“好了,可能真的是做梦,不要再去想它了。今天是周六,我们出去散散心吧,好好的玩一天。”
杜静言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情绪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无力地点着头,说:“那好吧,我们去哪里呢?”
萧郁飞尽量做出愉快的心情,“哈哈”大笑着说:“我看要不我们去动物园吧,我很久没有看过老虎狮子了,我猜你也应该很久没去过了那里吧!”
杜静言没有反对,她的心和头脑都已经乱得好像一百年没有梳理过的头发,她现在只想走出去,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十五分钟后他们走出了家门,今天的阳光很好,暖暖地洒在萧郁飞的身上。然而他此刻却只觉得自己仿佛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之中,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因这阴森的气息而停止流淌,慢慢凝结成冰冷的石头。
杜静言终于也出现了异样的幻觉,苗晓白和柳燕都曾出现过相同的情形,现在终于也降临在了杜静言的身上。那么她们的结果是否也会相同——
萧郁飞已不敢再想下去。
××××××
中午十二点整。
精神病院的主任办公室,刘惠芬端坐在靠窗的办公椅上,神色黯然地望着窗外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窗外阳光十分明媚,但她此刻的座位却在一片森森的阴影中。
他的对面是一排咖啡色的真皮沙发,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的外国男人,正低头仔细看着手中的案卷。
今天早晨一上班,刘惠芬便得知了小路跳楼自杀的死讯,她实再无法相信这样一个聪明好学、积极乐观的青年竟会如此突然地选择了死亡,事先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
而将近的时候,她便又经历第二件让她觉得十分惊讶的事情,那就是宋汤臣的来访。
宋汤臣是心理学、精神学学术上十分著名的专家,刘惠芬虽然年纪与其相仿,但若论学术上的成就却是难以望其项背。若非他一向淡薄名利,始终乐衷于教育事业,现在恐怕早已是世界最知名精神病院的院长了。
宋汤臣来到中国之后,刘惠芬也多次试图登门拜访,但无奈宋汤臣性格颇为古怪,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所以对于他今天的突然来访,刘惠芬惊诧之余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不过在简单的寒暄之后,刘惠芬就已惊异地发觉,宋汤臣此行竟是为了萧郁飞而来。他向刘惠芬要来了萧郁飞住院期间的档案,然后便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仔细的看起来,竟再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一些沉闷,宋汤臣“啪嗒”一声将案卷合上,抬眼向刘惠芬说:“萧郁飞真的是被死人吓疯的?”
刘惠芬点头,说道:“应该是的。”
宋汤臣蹙了蹙眉,说:“什么叫做应该是的?”
刘惠芬说:“最早发现萧郁飞发疯的人,是他们学校的体育部的张老师。因为早上有课,所以张老师很早就到了篮球馆,结果一进门便发现柳燕的尸体,萧郁飞一个人蜷缩在墙角,已经神志不清了。而当萧郁飞恢复之后,他也曾告诉我们,他的确是在见到柳燕尸体后的一瞬间便疯了。”
宋汤臣点了点头,“恩”了一声,接着说:“但是我发现档案上有一点很奇怪。”
刘惠芬没有答话,虽然她已经猜到宋汤臣所指的什么,但依然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宋汤臣接着说:“萧郁飞在发疯的期间里,精神始终处于十分强烈的惊恐状态,而且一直念叨着‘不要过来,不要对我笑’,显见在他发疯之前一定见到了某种十分可怕的事物,而且在不断接近他、对他笑。我认为他发疯的原因这绝非仅仅是死人那么简单,可是这一点在萧郁飞的治疗过程中非但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甚至之后也没有再提起过。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宋汤臣的语气已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刘惠芬虽然十分尊敬他在学术上的成就,但心中也不免有些不快。她冷冷说道:“对于这一点我们并非完全没有注意到,当萧郁飞恢复神志之后,我也曾向他问起这个问题,但他的回答是不记得了。”
“你相信他的说法?”宋汤臣问。
“不相信。”刘惠芬说:“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的职责是判断病人的精神状态是否已经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准,而不是将病人心里的秘密全都挖出来。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我相信萧郁飞走出医院时他的精神是完全等同与正常人的,而至于他的秘密,若他不愿意说出来,那我就一定不会去逼迫他!”
宋汤臣微微颔首,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竟露出了一丝笑容,向刘惠芬说:“刘大夫,您的道德精神令我十分敬佩”
说着他已站了起来,继续说:“非常感谢您对于我的帮助,我想我现在已该走了,再见。”
宋汤臣几乎不等刘惠芬向他道别,已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昨天晚上他也是一夜未眠,王小波坚持认为自己的遇险是萧郁飞阴谋,虽然宋汤臣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有一点却是十分显见的,萧郁飞的确预见了王小波的遭遇。他为什么能够预知,他是否也有着相类似的经历?他的那段精神病史是否正与这些离奇的经历有关?
想到这一点,宋汤臣立刻便对于萧郁飞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天他便找到了刘惠芬,刘惠芬是治疗过萧郁飞的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萧郁飞的病情。
而且刘惠芬也一定知道该怎样才能联系到他!
宋汤臣急匆匆地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地方,一个病人被送到这里几乎等于被叛了死刑。一个正常人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恐怕也会变成疯子,何况是真正的精神病人,能够从这里重新走出来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宋汤臣深深呼吸了一口没有氨水气味的空气,然后便拨通了萧郁飞的电话。
××××××
萧郁飞并没有接到宋汤臣的电话,当他看到手机上有三十多条相同号码的来电显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宋汤臣在契而不舍了一下午之后,终于放弃了今天与萧郁飞会面的愿望。当然他也绝不会想到,在这段时间内,萧郁飞正经历着一场诡秘异常的遭遇。
××××××
风和日丽。
萧郁飞和杜静言坐车到达动物园已经是中午了,就在天鹅湖边上的饭店里吃了午饭,杜静言显然对于昨晚的事情还有些耿耿于怀,情绪并不十分高涨。
用饭过后杜静言起身去洗手间,留下萧郁飞独自坐在窗户边上的餐桌旁,望着窗外的碧波荡漾。
今天是节假日,游客很多,不少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在草坪上嬉戏着。虽然萧郁飞听不见他们的笑声,但却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那种发自肺腑的快乐。
他的视线从草坪上缓缓扫过,一个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小女孩至多不过七八岁,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在背后甩啊甩的,样子很可爱。但萧郁飞却并非因为如此而注意到她,事实上吸引萧郁飞的是小女孩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秋水一般清澈透明,但又带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幽邃。
萧郁飞怔怔地望着她,小女孩安静的立在草地上。周围的孩子不停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可是她却丝毫没有加入他们的意思,依然安静的立着。显得如此安宁与详和,如同已和这片青天绿草、白云清风融为了一体,已经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这孩子真可爱。”萧郁飞喃喃的说,说完才想起来杜静言去了洗手间,还没有回来。
他微微摆了摆手,服务生走了过来,就在萧郁飞伸手掏钱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瞄到刚才的小女孩似乎正在向自己挥手。萧郁飞再次转头望过去,才发现小女孩并不是在向他挥手,而是在向他招手。
萧郁飞望着那小女孩的脸,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吸引正写在她的脸上,他竟突然萌发起一种不能自抑的冲动,连找零也没要便径自朝门外走了出去!
小女孩看见他走出来,立刻转过身款款地向前走着,萧郁飞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走在自己面前的似乎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人。
萧郁飞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想不起来那小女孩究竟像谁,他只是不停地跟着她走下去。穿过了草坪,走过一条小路,大约五分钟之后他们已来到了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小女孩终于在一棵两个才能够环抱的梧桐树下停了下来。
萧郁飞也停了下来,问:“小妹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是不是走散了?”
小女孩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他,说:“是一位姐姐要我带你来这里的。”
萧郁飞追问:“是什么样的姐姐?她人呢,她人在哪里?”
小女孩说:“你别着急嘛,姐姐马上就来了。”
萧郁飞急切地举目四望,但这里显然是动物园里极其清冷的所在,连经过的游人都没有一个。
小女孩依然笑眯眯的望着他,可是萧郁飞却总觉得这双眼睛中,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诡秘阴鸷之色,竟然令人不敢正视。就连那张稚嫩的脸上也仿佛带着逼人的阴森与妖异,被她注视着,全身的神经都会不由的紧张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小女孩向着他冷冷嗤笑了声,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点。你看,她不是来了!”
萧郁飞紧忙转身,顺着小女孩的目光望去,身后的小径上果然走出了一个白衣的少女。
少女很美丽,样貌显得十分玲珑,并不高的个子,还长着一张可爱娃娃脸。可是她的脸却也同那小女孩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阴和而幽邃,这种阴沉和幽邃仿佛已使她的脸变成了淡淡的惨碧色,衬着如霜的白衣,看上去更加森然与骇人。
但此刻萧郁飞的脸色,却显然还要比那白衣少女更难看得多!
那简直已不像是一张活人的脸,一个活人绝不会有这样可怕的脸色。
萧郁飞认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柳燕!
“你……你……”萧郁飞惊骇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没有死?”
萧郁飞的腿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了,软绵绵地向后退着,可是背后突然有一样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腰。他惊得一跳,遽然回头看去,立刻已见到了小女孩阴鸷得目光,她正用那纤细得手臂顶着萧郁飞的后腰,冷冷地说:“大哥哥,你不要再退了,你再退就要撞到我了。”
萧郁飞怔怔望着小女孩的眼睛,又望了望面前柳燕的脸,顿时一股森冷的阴寒之意从心头涌出来。顷刻已传遍了全身,全身都好像是掉了进了冰冷的深潭,再也没有了一丝温度!
小女孩讥诮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了:“你们应该早就认识吧,见个面不容易,好好聊聊吧。”
一阵飒飒的秋风疾掠而过,将他额头的汗水吹冷吹干,他的心似乎也已被这阵风吹冷了,紧紧地收缩了起来。
他勉强鼓足了仅剩得勇气,抬头注视着柳燕那双悲凉幽深的眼眸,缓缓地说:“燕,你还好吗?”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声音简直不像是从人的喉咙里发出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拼了命才挤出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是野兽临死之前的呻吟,每一个字里都绝听不出一丝生机!
“哈哈……哈哈……”柳燕突然大声狂笑起来,她笑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听下声音,用一种凄怆的嘶吼声说道:“我还好吗?你说我还好吗!我告诉你,我在那里每天都要受尽折磨,我很痛苦,很孤独!”
萧郁飞整个人都已被这种悲伤愤怒的声音所震撼了,竟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见柳燕继续吼叫着:“可是你倒好,又找了新的女朋友,而且过的那么开心,早已经把我忘得干干净静了!”
“燕——,我……我没有……没有忘记你……”萧郁飞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未曾将一句话说完,却已被柳燕激愤地打断了。
她叱声说道:“你没有忘记我?你真的没有忘记我?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痛苦,不行,我绝不能让你活得这么开心!”
柳燕说着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斥着一种邪恶的快感,她讥诮的继续说:“正好,杜静言是我最好的朋友,把她带去那里之后我就不会像现在那么孤独了。对,我要将她也带去那里,让她永远在那里陪着我!”
柳燕仍在笑,可是萧郁飞的心却已在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把她带走……”他喃喃地说着,可是他的声音却已轻微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柳燕却不再理睬他,转头向那小女孩说:“我们走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说:“不错,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的确也该走了。”
说着她们竟已仿佛将萧郁飞当成了透明的,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一同从来时的小径走了出去。
萧郁飞痴痴望着她们行去的背影,心中顿时莫名地刺痛,一种可怕的空虚已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的一切是否也会随着这背影的消失而消失?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为何竟会又如此残酷的命运!
这时那小女孩突然转过脸来,微笑望着他。
萧郁飞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惊惧与骇然,脖子上的血管随着冷汗地淋漓而蚯蚓般凸暴出来,一对眼珠突出眼眶,好像立刻就要滚落下来!
“你——!是你——!”他地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好不容易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他认得那张脸,那张小女孩的脸!更准确地说那是另一张覆盖在小女孩脸上的脸,流着鲜血,微笑着的脸!
他在笑,他又在笑了!
萧郁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笑容中凝固了,那不是人的笑容,那是恶魔的微笑。他又来了,他又出现了,又再次出现在了萧郁飞的生命之中!
萧郁飞整个人顿时瘫软一般摔倒在地上,他悲痛地扬起头,好像是在哀求,又好像是在痛苦地悲鸣:“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对我笑了……,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可是他的声音却如同是不存在的,没有人理睬他,更没有人回应他。
她们很快已消失在了小径的转角处。
萧郁飞虚脱般地仰面躺在地上,眼前的青天白云已渐渐变得模糊,接着眼泪便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第十二章 专家的建议
萧郁飞轻轻合上眼睛,似乎已再也没有勇气站起来。仿佛只要他站起来,便立刻会再次有至亲的人离他而去,这种锥刺般的痛好像附骨之蛆,在他的身体里肆意侵蚀着。
周围安静的出奇,竟没有一丝风,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
萧郁飞深深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如此安详与静谧,他简直开始怀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一个梦。或许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仍坐在饭店的大堂里,就像黄粮一梦的故事,仅仅是一个梦而已。
萧郁飞又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柳燕真的出现过,如此真真切切地与他对话过。而且更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好运气是从来都不会眷顾像他这样,死狗一样倒在地上不敢站起来的人。
他慢慢睁开眼睛,面前的光线有一些阴暗,面前的一张脸就在这阴暗的光线中注视着自己!
萧郁飞遽然吓了一大跳,那张连脸与自己贴得很近,所以一时间竟无法辨认出那是谁。他不禁骇得将身子向后一缩,这时才看清楚,面前的人就是杜静言,她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萧郁飞吃惊得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杜静言依然微笑望着他,说:“我不在这里,那么应该在哪里?”
“你……你……”萧郁飞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此刻竟然不是躺着,而是坐着的。他匆忙向四周环顾,周围是一张张饭桌,也许是他刚才的声音太响了,已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他竟然真的回到了饭店里,一睁开眼,一切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都消失了,难道好运气真的已渐渐开始青睐他!
然而此刻他背脊上的冷汗却冒得更快了,因为他知道一切不会真的消失,只是你已经不再能够看到他。而刚才的一切也一定不会仅仅只是一场梦,就像昨晚杜静言的经历也绝不会仅仅只是一个梦一样,那都是真正发生过的。只是当他不再让你看到他的时候,你已再也找不到他存在过的证明,只有恐惧会留在心里,比一切看得见、摸得着的恐惧更恐怖一百倍的恐惧!
“你怎么了?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杜静言用手绢擦着萧郁飞额头上的冷汗,细声说道。
萧郁飞微微摆了摆手,似乎已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站起身,慢慢从饭店的大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气依然那么明媚,草坪上的欢乐依然洋溢着,可是萧郁飞的心情却好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再也没有光明,也没有希望。
杜静言匆匆地付了帐,向外面追了出去,可仍然晚了一步,已丝毫没了萧郁飞的踪影。
××××××
杜静言没有找到萧郁飞,整整一个下午,他好像是突然从人间消失了。杜静言几乎询问了他所有的朋友,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而他的手机也留在了家里没有带在身上。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他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回到了家里。然后杜静言才知道,原来整个下午他都在附近的体育馆里游泳,体育馆关门之后他又到了通宵开放的室外泳池,直到整个人都筋疲力尽了,才离开那里。
杜静言看着他被水泡得发白的脸,陡然间有一种阴祟的寒意从心底里渗透出来。不知为什么她竟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电影中的男主角曾经说过,当一个人精神失常的时候最适宜游泳,因为人在水中是没有时间想任何事情的。后来男主角自己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可是游泳非但没有帮到他,而且差点令他失去生命。
这部片子是她和萧郁飞一起看的,那么现在他失常的举动究竟说明了什么,难道他的精神也已经出现了异状?
杜静言没有将心里的话问出来,但是萧郁飞却能从她的眼中看见她心里的话,他倒在沙发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没有发疯,也没有精神病,这一点我自己很清楚。但是我今天真的看到了柳燕,她来找我,跟我说话。”
杜静言惊诧地望着他,问:“柳燕?她对你说了什么?“
萧郁飞叹了口气,说:“她说她在那里很孤独、很痛苦,她说这一切都是我害她的,她还说……她还说要带你走,要你永远在那里陪着她!”
杜静言没有出声,萧郁飞继续说:“她的样子好可怕,她从前是那么温柔的女孩子,可现在竟变得那么可怕。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充满恶毒的火焰正在喷射出来,每一个字都好像是最邪恶、最恐怖的诅咒!”
杜静言凝视着他惊惧的目光,她的情绪似乎远比萧郁飞镇定的多,悠悠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郁飞说:“就在你吃完午饭去洗手间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把我叫出了饭店,然后带我去见她。我被她的话吓坏了,倒在草地上,可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饭店里,而你就在我的对面。”
杜静言的眉头已经微微地蹙了起来,仿佛连成了一条线,她细声说道:“我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见你愣愣地坐在那里。好像睡着了,可是眼睛又直勾勾地睁着,样子很奇怪,我叫你你也不理我。我正要伸手去推你,你便突然说话了,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存心跟我开玩笑。不过现在看起来……”
杜静言犹豫了一下,萧郁飞已经插口说道:“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跟你昨天晚上的情形很像?”
杜静言缓缓点头:“不错,真的很像。这种情形就像……就像是神怪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个……那个……”
萧郁飞说:“是不是灵魂出窍?”
杜静言点头说道:“对,就是灵魂出窍。我们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移动,可是我们的灵魂却离开了身体,去做了一些事,见了一些人。”
萧郁飞摇了摇头,叹息说道:“我想我是到了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苗晓白和柳燕都死了,那个噩梦中的血脸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真的不想再害了你,我想应该是到了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杜静言凝神看着他,眼中却已不再有缠绵的深情,而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决之色。她淡淡地说:“郁飞,我不管在你身上曾经发生过任何事情,也不管我会遭遇什么样的结果,但我对你的爱是绝不会改变。哪怕我们最终的结局,真的已注定要死亡,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有你陪在我身边,那么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萧郁飞的目光在微微颤抖,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杜静言的坚决,这种只有深刻入骨的爱情才能建筑起的坚决,是任何疾风暴雨都无法击跨的。即使生命消亡了,而那份坚决与爱也不会消亡,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永恒,那么这一刻便是!
萧郁飞将她深深地拥紧在怀里,泪珠已滚落下来。这是幸福的泪,滚烫的泪,流淌在他的唇上,而这唇也吻在了杜静言的额头上。
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嗒——嗒——嗒”的声音,是手机短信的声音。
萧郁飞拿起了放在沙发旁的手机,屏幕闪着幽邃的蓝光,他立刻便看见了一条短消息,和三十多条未接来电。当然这短消息和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宋汤臣的手机。
宋汤臣几乎已经放弃了今天与萧郁飞联络的愿望,可是就在他临睡之前,终于还是不死心,向萧郁飞的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萧郁飞手指轻按键面,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短消息的内容:“你好,在下宋汤臣。听说阁下最近接连遭遇离奇事件,在下亦有相似遭遇,望能会面详谈。”
萧郁飞瞅着这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句,目光骤然一颤,一种莫名的感觉立刻涌上来。终于有一个人仅仅一秒钟的时间,他已决定立刻与宋汤臣联络,至少宋汤臣这些与他相类似的遭遇,绝不会将他当成疯子。
电话拨通以后,对面立刻传来了宋汤臣兴奋的声音:“是萧郁飞先生吗?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能不能立刻见个面,有些事希望能与你当面相谈。”
萧郁飞望了望杜静言,杜静言立即点头,说:“让他现在就过来吧,否则的话,我想今晚我们三个人都不会睡得着的。”
萧郁飞还未开口,却已听见宋汤臣说:“我已经听到了,你把地址给我,我立刻就过来!”
萧郁飞将地址告诉了他,宋汤臣只说了声“我很快就到”,便已挂断了电话。萧郁飞放下电话之后,双眼微合着靠在沙发上,似乎在闭目沉思。杜静言依偎在他的臂弯内,怔怔望着门口,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黯然和沉重。
宋汤臣的确是很快就到了,以他家到这里的路程,若能够在半个小时内赶到,那么驾车的速度就绝不会比火车慢多少。就在萧郁飞放下电话的半小时之后,宋汤臣已经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萧郁飞和杜静言看见宋汤臣的时候都吃了一惊,他们实再没有想到,电话里那个中文流利、还带着点上海口音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英国佬。
宋汤臣进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又让萧郁飞小小的吃了一惊,他说:“我是王小波的朋友,是他将你的事情告诉我的。”
“王小波?”萧郁飞苦笑了声,说:“他难道也相信我的故事?”
宋汤臣说:“他当然不相信,但是我相信。”
“哦?”萧郁飞说:“那么他知不知道你来找我?”
宋汤臣“哈哈”一笑,说:“他当然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在我家的院子里淋了一夜的雨,要不是早上我把他赶了回去,他现在恐怕已经在我家里变成木乃伊了。“
萧郁飞淡淡地说:“他实再是个固执得要命的人,恐怕就连真的木乃伊也未必及得上他食古不化。”
宋汤臣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就像他认定你是杀死柳燕的凶手一样,无论任何人拿出那人证据,他都一定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萧郁飞又苦笑着说道:“你倒很了解他。”
宋汤臣微笑着说:“那是当然,所以昨天我让他在门口淋了一夜雨,希望可以淋得清醒一点。”
萧郁飞说:“这或许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萧郁飞又说道:“那么你这么急着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宋汤臣略略沉吟了一下,将目光转向了漆黑窗外,半晌才幽幽地说:“因为一次改变了我一生的经历,这些年来我放弃了自己心理学、精神学的专业,一心盼望能够揭开其中奥秘,可是始终无能为力。”
萧郁飞和杜静言凝神细听着宋汤臣的话,谁都没有出声,宋汤臣继续说:“直到昨天王小波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过与我相似的经历,不过他始终不相信那是……是人类不可理解的力量在作怪,深信自己是被人用声音催眠之后才会出现幻觉。”
“人类不可理解的力量……”萧郁飞迟疑了一下,立即道:“你是指鬼魅的力量?”
宋汤臣点了点头,说:“不错,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见了鬼。”
这时杜静言突然插口道:“你所说王小波的遭遇,是否就是他撞车的那件事?”
宋汤臣又点头,萧郁飞不等他开口说话,已向杜静言问道:“王小波撞车的事怎么了?难道他还有其他的经历?”
杜静言酸涩地一笑,说:“他说自己在撞车之前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听到电话里有女子尖叫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了仿佛来自地狱中的可怕场面,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撞车,差一点丧命。而他坚持认为是有人通过电话对他实施了催眠,使他丧失了神智,目的是要谋杀他。而那个未遂的凶手就是……就是……”
萧郁飞冷冷笑了声,说:“那个杀人未遂的凶手就是我,对不对?”
杜静言点了点头,苦笑不语。
王小波的固执,萧郁飞已经有过十分深刻的了解,他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转头向宋汤臣说:“那么你呢?你的经历又是什么样的?”
宋汤臣站起身,踱到窗棂前,撑着手凝望着窗对面的闪烁的霓虹灯牌。五彩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脸也变成了妖异的五彩,诡秘之色仿佛更浓了。
屋子里很静,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都是如此清晰可闻。直至宋汤臣说到自己幸运地活了下来,杜静言的才长长的吐出口气,凝重僵硬的脸色终于略略舒缓了一些。可是当她看到萧郁飞的神色时,心却顿时又再次提了起来,神经也好像满弓的弦那样绷紧!
萧郁飞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被人迎面砍了一刀,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与惊骇。虽然他显然已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但身子仍在剧烈地颤抖,就连身下地沙发也簌簌地抖动起来。
杜静言将身子贴近萧郁飞,柔声地问道:“郁飞,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郁飞目光已显得有些呆滞,双手颤悠悠地抬了起来,手指微微颤动着,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他的面前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杜静言看着萧郁飞的样子,已骇然得不知所措,还是宋汤臣开口喝道:“别看着,快给他一杯酒或者一杯茶!”
杜静言这时才如梦惊醒,飞快地冲进了厨房里,慢慢地倒了杯红酒塞到萧郁飞的手里。
萧郁飞握住酒杯,颤颤悠悠地送到了嘴边,一口气喝了下去之后,脸色才算是有了一丝血色,一口气慢慢回了过来。
杜静言依然惊惶地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体不再颤抖,双手也恢复了稳定后才稍稍放宽了心。问道:“郁飞,你刚才是怎么了?真是吓死我了!”
萧郁飞却似乎根本不曾听见她的话,迫不及待地向宋汤臣说道:“你所去的那个城市是否就在浙江的沿海地区?”
宋汤臣点头。
萧郁飞又问:“那你到过的那个村庄是否面海背山,天黑的时候那座山就好像一个参天的怪兽,它的影子遮住了村庄,也遮住了大海,村庄是黑色的,大海也是黑色的。”
萧郁飞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已飘到了那个神秘的地方,黑色的山,黑色的村庄,黑色的大海。死色沉沉的海浪不停拍打着礁岸,凄冷惨淡的月光照在山的峰颠上,那里是没有人敢去的地方,凡是去了那里的人,从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宋汤臣的眼睛似乎已开始闪光:“不错,就是你说的那样,简直是太传神了!”
也许是酒精已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萧郁飞的脸色舒缓了许多,淡淡地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也会知道那个地方。”
宋汤臣点了点头,一阵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所有人都不仅有了种不寒而栗地感觉。
萧郁飞悠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就是我的故乡。”
“你是在那里长大的!”杜静言和宋汤臣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萧郁飞的思绪似乎再一次回到了那段童年的岁月,目光显得幽邃而深远,幽幽地说道:“我就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个靠海的村庄里。我还记得我七岁那年,父母为了方便我念书,离开村庄到城了找了工作,然后便举家搬了过去。而每到寒暑假的时候,我都会回到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萧郁飞的嘴角竟微微翘起,有种由衷甜美洋溢出来。这个在别人眼中只有萧瑟与落后的村庄,或许已是他这一生中最美好岁月,他继续说道:“直到我念初二的那年,父亲和母亲都在一次车祸中离我而去。后来我考到了上海来念高中,每当我感到痛苦与孤独的时候,都会回到那里与祖父生活一段日子。可是后来祖父也死了,屋子和田都被亲戚们分走了,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萧郁飞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时已隐约有种欲哭悲戚。杜静言再次将身子靠在他的胸口,将自己温暖的体温一点一点传递过去。
萧郁飞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将神色显得明朗了一些,说道:“不过关于山上夜前有鬼的传说,的确已经流传了许多年。据说开始还有许多不信邪的人,主动要求在夜间上山一探究竟,可是这些人都没有再回来,之后便再没有人敢不信了。记得高一的时候,那时我祖父还没有死,我便回去过暑假。就在那个夏天,一支由大学师生组成的旅行队伍来到村里,他们不听村里人的劝告,坚持要在山上露营,结果便再也没有一个人回来。”
萧郁飞继续说:“我还记得那个晚上下了很大的雨,第二天早晨雨停的时候,村里人担心那些老师和学生,便结伴上去看。结果帐篷和行李都在,人却一个都不见了,下山后立刻抱了警。十几个警察找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在山崖下面找到了那几十具尸体,总共四十六个人,死得一个都不剩。”
四十六个人,在一夜之间死得一个都不剩。即使是听萧郁飞在说,杜静言的背脊也已开始一阵阵凉飕飕的,好像有一条蛇在背上爬:“那……那后来呢?”
“后来?”萧郁飞苦笑了一下,说:“哪里还有以后,这种没头绪的案子最终只能成了悬案,不了了之。而自打那以后,便更没有人敢在晚上上山去了。”
宋汤臣靠着窗慢慢点起一支烟,烟雾氤氲而起,袅绕在他的面前,仿佛有一种远在飘渺群山之外的神秘感觉。宋汤臣缓缓道:“我觉得我们所遇到这些不可解释的,离奇的事件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跟你的故乡有关。你自然不必说,而我就是在那座山上险些送命,还有王小波,王小波在车祸前所看到的景象跟我在山中所见到的十分相似,而且在事前你也曾预感到他的危险。”
“我的故乡——”萧郁飞诧异了一下,说道:“那么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血脸已经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随时都在威胁着静言的生命,你认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宋汤臣迟疑了一下,幽幽说道:“在你所遭遇的经历中,似乎有一个很突出的地点,就是篮球馆,我认为这就是整个事件的重点。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自己根本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他的纠缠,那么不如索性回到学校,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真相?”萧郁飞和杜静言都是一诧。
宋汤臣继续说:“不错,事情的真相。凡事有因才会有果,既然你根本逃不掉,那么不如将血脸的前引找出来。比如说你梦中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一张流血的脸,又为什么会不断纠缠你。只有知道了这些,或许你才会有拯救她、拯救自己的机会!”
萧郁飞点头,宋汤臣的话的确很有道理,萧郁飞说:“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那么你呢?我回到学校之后的一段日子,你打算做些什么?”
宋汤臣突然狡黠地一笑:“我当然是打算帮你咯!”
萧郁飞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宋汤臣说:“我会尽力收集关于你家乡的档案和文献,希望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资料。这段时间里我们务必要随时保持联络,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互相也能够有个照应。”
第十三章 失踪之谜
萧郁飞、杜静言和宋汤臣整整谈了一夜,却总是不得要领,最后无奈在早晨六点半的时候,宋汤臣终于离开了杜静言的家。
将宋汤臣送走之后,杜静言进了浴室,准备洗个澡之后好好睡一觉。当她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萧郁飞独自付在书案上,运笔如飞,似乎正在写着些什么。
此刻的天色已经十分明亮,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神情显得凝重而专注。就像一个书法家正在全神作书,整个人似乎已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每一次挥笔仿佛都包含了全身的精力。
杜静言慢慢走过去,立在他的身后向桌上看去。
萧郁飞并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他正用铅笔在一张白纸上慢慢勾勒出一个头像的轮廓。杜静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显然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头像,狭长的面颊,中长的头发,应该是一个非常英健的男人。
萧郁飞画得很认真,很投入。以至于杜静言在他身后站了很久,都全然不曾察觉。渐渐的,男人的五官开始清晰起来,一双凤眼之中投出温柔的神采,嘴角微微向上翘着,仿佛是在微笑。
萧郁飞的画技虽然并不出众,线条也略显生硬,但这张脸却十分传神。杜静言不由看得有一些痴了,便如同真有一个英挺温文的少年正立在她的面前,对着她浅浅吟笑。
“郁飞,这个人是谁啊?”杜静言不禁脱口而出,向萧郁飞问讯。
可是萧郁飞却似乎根本未听见她的话,依然专注地运着笔,其全神贯注的程度简直已到了对周围任何事都熟视无睹、充耳不闻的地步。
正这时,杜静言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此刻头像已大抵完成了,连眉毛和头发都已经勾勒得十分清晰,但萧郁飞的手却依然没有挺下。笔尖在少年的脸上飞快的游走着,一条条曲折的线条从脸上慢慢延伸下来,寥寥几笔之后杜静言已看出那是液体从少年的脸上流淌下来。
萧郁飞的笔尖开始不停的颤抖,笔尖过处那流淌的液体立刻被描成深灰色。
杜静言望着画上的人面,顿时有一种阴森的感觉从心头升了上来。那液体不是水,而是血!
这时萧郁飞终于停住了手,怔怔望着画纸上的面容,幽幽地说:“这就是我梦中的那个人。”
杜静言吸了口气,说:“就是他……就是他一直纠缠着你?”
萧郁飞无力地点了点头,朝霞的光如血一样映在画纸上,那张脸仿佛也变成了皈依的绯红色。那双温柔的眼睛在流淌的鲜血之下,竟有着种无以言表的讥诮与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萧郁飞叹了口气,将画纸收进了包里,说道:“你累了,快点睡吧。下午我就回学校跟教务处的人打个招呼,明天就搬回去住。”
杜静言从背后将萧郁飞紧紧抱住,声音中有一种如泣的低沉,幽幽地说:“你真的要回去?那里实再太危险、太可怕了,我担心……担心……”
萧郁飞勉强笑了笑,黯然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宋汤臣说得对,只有接近他、了解他,事情才可能有所转机。我已经失去了很多,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你了,就算有再多的可怕和危险我也绝不能退却的。”
杜静言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泪水从眼眶中流淌下来,晶莹而纯洁的泪水沾湿了萧郁飞背脊上的衣服。
萧郁飞慢慢扬起头,对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杲日,朝阳绚烂而耀目,一种勃勃的生机仿佛也在天地之间升起来。这生机似乎也渗进了他的骨肉和鲜血,他轻抚着杜静言那一头秀丽的长发,心中从未如现在这般充满了无穷的勇气。这种勇气已使他的腰背更加挺拔,血液愈加炽热,无论任何恐惧都已无法再让他退却!
杜静言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脸上的泪已干了,无论伤心的泪、惊恐的泪、幸福的泪还是感动的泪,都已干了。
泪已流得太多,却干得太慢,但现在它已干了!
杜静言的声音也已变得坚强与坚定,她凝望着萧郁飞的眼睛,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有力:“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下午,我陪你一起去学校!”
××××××
天空又阴了下来,好像快要下雨了。
当萧郁飞和杜静言坐在教务处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黑得好像泼上一大缸墨汁。王教授显然对于萧郁飞的突然到来有一些惊讶,然而很快已恢复了常态,关切的嘘寒问暖起来。
其实萧郁飞的床铺一直都空在那里,甚至连衣物和杂务都不曾搬走,搬回来本就是极简单的事情。而且学校方面也曾表过态,萧郁飞随时都可以回来住,所以王教授虽然仍有些担心他的回来会再次造成校园学生的恐慌,但却同样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对。
双方的交谈十分简单,在萧郁飞填写了一张表格之后,一切手续便算是完成了。
萧郁飞打开背包,将笔放回进包内。然而就在这时,王教授突然轻轻地惊呼了声,脸上立刻出现了惊诧的神色。
萧郁飞和杜静言一齐抬头望着王教授怪异的神情,俱是一脸茫然的神色,萧郁飞赶紧问道:“王教授,你怎么了?”
王教授的嘴一直张了足有两分钟之久,才说出话来:“没……没什么。”
虽然他嘴上说“没什么”,但是无论任何人都看得出,刚才那一刻他惊诧的程度是如此之甚,绝不会是寻常的理由那么简单。
王教授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了口气,对萧郁飞说:“你能把你包里的那张画给我看一下吗?”
时下日本台湾的惊悚漫画十分流行,即使这画上的样子十分诡异,但也绝不至于令人惊讶到如此的地步。萧郁飞已隐约感觉到,画上的面容似乎与王教授有着什么异乎寻常的联系,所以丝毫未曾犹豫,立即将画纸抽出平置在他的面前。
王教授仔细地审视着画上的面容,许久才喃喃地问道:“你认识卢晓峰?”
“卢晓峰?”萧郁飞略略迟疑了一下。
王教授已立刻接着说:“你当然不会认识他,那时侯你还在读高中,还没有来这里念书呢,你怎么会认识他。”
萧郁飞问:“王教授,你认识画上的这个人?”
王教授苦笑了声,说道:“我怎么会认识这种漫画书上的人物,不过……”
“不过什么?”萧郁飞此刻已顾不得礼数,疾声追问。
王教授说:“不过这幅画上的人,真的很像我以前的一个学生。”
“您的学生……”萧郁飞怔了怔,又问道:“他现在在哪里?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王教授似乎察觉了萧郁飞的神色异常,反问道:“你要找他?你找他干什么?”
“我……”萧郁飞略略“吱呜”了一下,立即回答:“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长得跟漫画里的人物这么像。”
王教授稍稍点了点头,似乎已接受了他的理由。但他的情绪却显然十分混乱,目光游散,竟久久无法会聚在一个焦点。萧郁飞此刻虽然已心急如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教授才稍稍回过神来,伸手点了支烟,可刚吸了一口却突然发觉自己正在学校,想掐灭却又似乎有些不舍得。
萧郁飞知道吸烟有时候能够起到凝神和平静心绪的作用,便立刻向王教授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介意。
这时窗外已是电闪雷鸣,震人心魄。王教授又猛吸了两口烟,才说道:“你是找不到他的。”
“为什么?”萧郁飞脱口问道。但话才一出口,他便已经开始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已再显而易见也不过了。
王教授幽幽地说道:“因为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他已经失踪了四年,四年里完全毫无音信,就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消失了?”萧郁飞说:“他是怎么会消失的?”
王教授长长叹了口气,说:“他就是在我们学校里失踪的,而且是彻彻底底地失踪了。”
王教授停了停接着说:“卢晓峰是我的一个学生,成绩很好,而且是学生会体育部长和篮球队的队长,是个品学兼备的好学生。可是就在四年前的那个春天,他即将毕业的时候,却突然在校园里失踪了,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萧郁飞似乎还想问什么,可是王教授已挥手阻止了他,此刻窗外突然又是一阵惊雷响过,大雨已如同水盆泼翻那样倾倒下来。一直等到雷声隐去,他才缓缓说道:“你不要再问了,我当了一辈子的老师,卢晓峰几乎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可是却在我眼前的校园里莫名的失了踪。当他的母亲就在这间办公室里痛哭晕厥的时候,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王教授显然与卢晓峰的师生情谊颇浓,虽然时隔多年,但此刻提起却依然悲伤不减,就连萧郁飞也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王教授瘫软似得埋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内,单手拄着头,仿佛已无力再说什么。
萧郁飞向他婉言安慰了几句之后,王教授的神情中依然满含沉痛与居丧,独自默然不语,萧郁飞便只得同杜静言一起默默地退了出去。
退出教务处之后,萧郁飞立即冲到了大楼的门口,楼外的雨势依然奇疾,阵阵凉意扑面而来,憋闷的胸口才终于觉得顺畅了一些。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与王教授的见面,竟引出如此意想不到结果,那个梦中的血脸居然也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而且在四年前神秘的失踪了。
这次的失踪显然透着一种十分诡秘的气氛,王教授曾经反复强调卢晓峰是在校园里失的踪,而且当时校方和警察部门一定组织过大规模的搜索,校园就算再大也绝没有理由藏着一个人却不被找到。除非他真的躲到了地底下,或者变成鱼潜到了水里。
虽然王教授没有说出来,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应该很清楚,卢晓峰仍然生还的可能性根本已是微乎其微。
如果卢晓峰真的死了,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后却要纠缠着自己不放?这些问题始终在萧郁飞的心里缠缠绕绕,好像万缕纠缠不清的丝线,毫无头绪。
杜静言默默地站在萧郁飞的身边,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说道:“你不必太心急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什么人,要调查他的事情自然不会太难。我们正在一点一点接近事情的真相,而且还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萧郁飞缓缓垂下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任何人都不能将你带走,绝对不能。”
杜静言浅浅一笑,笑的时候鼻子微微地皱了起来,故意做出十分可爱的表情,说道:“我当然相信你,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最疼我的人,就算死我也不舍得离开你的!”
萧郁飞抬头望向远方疯狂一般的大雨,眼中透出一股浓重的凄怆与决绝之色,就像一位即将出征的战士,面对着未卜的生死和深深眷恋不能自已。
这种凄凉和萧瑟,若非亲身经历过的人,怎能明白?
××××××
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整片天地间仿佛都已成为了它的领地,任由它狂暴地发泄着自己的力量。
萧郁飞坐寝室里靠窗的椅子上,透过玻璃,凝视着那令人疯狂的雨夜。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笑容有多么酸涩。
高强他们虽然都有些惊异于萧郁飞的突然回归,但毕竟好朋友又见了面,愉快的心情足以盖过一切不安的猜测。而且他们是看到杜静言陪着萧郁飞一起回来,那自然已排除了他们分手的可能,料想其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也就不曾多问。
老朋友见面自然免不了热闹一番,杜静言看着这情形,很识趣地早早告辞而去。杨立明和李凡立刻出去买了酒菜回来,一个劲嚷着要喝个痛快。
六人之中李凡和王超的酒量最差,最早躺倒的也是他们,呼噜声打得比窗外的雷声还要响。再接着就是杨立明和刘多,也开始口吐黄箭,不多久便抱着桌脚不醒人事了。
高强的酒量一向十分惊人,而萧郁飞的情绪始终十分阴郁,喝得自然不如他们那么多、那么快,所以也破天荒地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高强一仰头,将杯里的酒灌进肚子里,然后“啪嗒”一声重重将酒杯搁在桌上,大声说道:“不喝了!”
萧郁飞的眼神看上去已有些迷醉,望着高强,默然不语。
高强沉声接着说:“既然你里有这么多放不下,就算把天底下所有的酒都喝光了,也不会觉得开心。”
萧郁飞慢慢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也一口将其饮尽,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杯中的究竟是什么酒。可是他却从未有过的感觉到这酒竟是如此苦涩,这种苦涩不仅一直从口中灌进了胃里,更灌了他的心里,使整颗心中都已变成了苦涩的!
萧郁飞悲凉地注视着手中的空杯,他的人也仿佛在一瞬间空了,比空杯更空!
酒杯空了依然还是一只酒杯,可是他却空得就像一口麻袋,麻袋空了就一定会倒下去。萧郁飞依然坐着,他并没有倒下去,可是高强却看得出,此刻他的灵魂早已虚弱无力得再也直不起来了!
萧郁飞的目光依然悲凉,他再次伸手握住了酒瓶,可是酒瓶却没有移动,因为高强的手也在同时握住了酒瓶。
萧郁飞抬头看着他的脸,缓缓说:“你干什么?”
高强逼着他的眼睛,许久才一字字说道:“我说了,今天喝酒到此为止。我不喝了,你也不准再喝。”
萧郁飞突然讥诮地笑了声,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高强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他的目光如剑一般逼视着萧郁飞的双眼,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有力:“我只想问问你,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我们这些人当作好朋友,好兄弟!”
萧郁飞突然苦笑了下,一瞬间目光愈加凄楚:“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呢,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兄弟。你知道,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亲人,除了你们之外,我几乎已连朋友都没有了。”
萧郁飞的神色中已带着种说不出的痛苦之色,高强的心仿佛也在一刹那不停的抽动着,可是他的目光依然如此严厉与严峻。就如他的声音一样,绝不会有一丝的波动,他继续说:“既然我们都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么无论你遇到任何困难,是不是都应该告诉我们?”
萧郁飞依然凝神望着他,没有说话。高强的声音已在渐渐变得柔软下来,他接着说:“我看得出来你有很多心事,是不是篮球馆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萧郁飞的身子居然一震,他的手已在微微的颤抖,摸索着握住酒杯,可是杯中却早已是空的。
瓶中的酒流到杯中,可是提起酒瓶的却不是萧郁飞的手,为他斟酒的人是高强!
高强看着他飞快地将酒吞进肚子里,半晌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一丝生气。高强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未必有能力帮助你解决眼前的困难,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朋友,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一样是你的朋友。只要你还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那么无论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我都一样会站在你的身边,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助你!”
萧郁飞慢慢抬起头,此刻他的眼中已不再是悲苦,而是一种炽热的感激。也许这就是友情的力量,此刻他已不再是被掏空的麻袋,他的心中已充满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他的胸膛也再次挺直了起来。
这就是真正的友情,这种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可以改变人的一生。这种力量有时连爱情都比不上,因为爱情总是令人脆弱,可是友情却只会令人坚强!
萧郁飞幽幽地叹了口气,此刻他的口中虽然在叹气,但他的心却已不再是叹息的。他缓缓说:“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只是直到现在,就连我自己都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我离开这里是为了逃避它,可是后来却发现,我根本逃避不了,所以我便又回来了。我回来是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要去面对,所以我的确需要你们的帮助,因为我只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只有你们才能给我坚强的勇气。”
萧郁飞说着泪已落了下来,落在空空的酒杯中。这是男人的泪,比火焰更灼热,比烧酒更辛辣,比鲜血更珍贵,比胆汁更腥涩!
高强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说:“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这才像是朋友的样子嘛!”
萧郁飞点着头,缓缓沉吟着说道:“不过有一件事,的确是需要你帮忙才行。”
高强问:“什么事情?”
萧郁飞说:“你是不是有一个阿姨在学校里教历史?”
高强点头,萧郁飞继续说道:“我想托你去找你的这位阿姨,帮我打听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关于四年前一个叫卢晓峰的学生……”
萧郁飞的话仍未说完,高强已突然低声惊呼了下,插口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四年前神秘失踪的学生卢晓峰?”
萧郁飞点头,说:“不错,我说的就是他。难道你知道他的事情?”
高强突然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着一些什么,许久才说道:“我记得四年前我阿姨曾经提到过这件事,听说那个学生是学生会体育部长和篮球队的队长,大学四年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几乎是一个完美学生,一直是学校的招牌式人物,优秀学生的典范。”
他停了停,继续说:“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他即将毕业的那个春天,却突然在学校里消失了。而且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是整个学校都无人不知。那时侯我阿姨也对于那学生的失踪十分惋惜,经常在家里提起,我也就略略知道了一些。”
萧郁飞蹙着眉头,问道:“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学校一向是不阻碍学生出入的,像他这样一个大活人无论去哪里都应该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说他是在学校里失踪的?
这一次高强回答得极快,他说:“因为他的确是在学校里失踪的。”
萧郁飞静静听着他的话,没有出声。高强接着说:“最后见过他的,是他同室的四个同学。据说那天晚上他们五个人一起从校外吃饭回来,回来时进的是边门,所以半路上经过篮球馆时,卢晓峰便提出要到篮球馆练会儿球。因为当时他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这种事情本来也就十分平常,所以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同室的同学发现他一夜未归,而赶到篮球馆又找不到人时,才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之后便通知了校方,直至报警,虽然经过了多次搜查,但最终一无所获。”
萧郁飞目光突然一震,疾声说道:“篮球馆,又是篮球馆!难道卢晓峰的神秘失踪也和篮球馆有关?”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道:“那会不会是他自己离开了学校?”
高强说:“当时的确有人也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可是所有人都认为这种可能极小,因为当时他正是同其余四名学生一起从校外回来,而且其余四人是看见他进了篮球馆。而且你也知道,学校的门口有门卫,还有进出的学生,像卢晓峰这样有名的学生,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但事后询问的结果却是没有任何人见到他离开学校。当然也不排除他翻墙偷偷出去的可能,但他实再没有理由这么做,所以这种可能性几乎已被忽略不计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却已小了许多,雨丝在半空中闪着淡青色的光,使这夜显得愈加迷离而幽邃。
萧郁飞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幽幽地喃喃自语:“难道他真的是在篮球馆消失了?难道他真的——”
他悠悠地转过头,此刻高强也正在望着他,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微微一触,两人都不由的心头一寒。萧郁飞说:“你能不能帮我打听到卢晓峰父母的住址?”
高强点头说道:“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人虽然失踪了四年,但档案一定留在学校里,我托我阿姨去查,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的。可是卢晓峰的失踪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难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萧郁飞摇着头,缓缓说:“我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是我必须知道更多关于这件事情的细节。”
高强凝神注视着萧郁飞的脸,他的脸似乎在一点一点的改变,在惨淡的月光下变成了一种神秘的惨碧色。萧郁飞从窗口仰望着飘落而下的雨丝,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飘渺的远山,显得神秘而悠远,他幽幽地说:“事情并没有过去那么久,甚至并没有真的过去,我知道他还在,还在那个篮球馆。自始至终,从四年前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那里,一直都在!”
第十四章 追寻失踪之谜
萧郁飞仰面躺在床上,怔怔望着灰白的天花板,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电影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体内的酒精已在渐渐发挥作用,全身的血管一阵阵鼓胀,大量的血液涌入大脑。但这突如其来地晕眩却使他愈加清醒,这种清醒就像无数双有力的手,不停揉挤着他的心。
对面的高强已经睡熟了,鼾声如雷。
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平常,每一个人都如同这个世界上的亿万人一样,遵循着一种惯有的节奏和规律生活着。
只有他,只有他仿佛是宇宙中一个脱离了轨道的小星球,不知将要飘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这种茫然未知的将来已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尤其在这样一个月色如霜的夜晚,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渐渐衍生出了一种孤独,一种同样深入骨髓的孤独。
这种孤独使他仿佛觉得自己已是一个安安静静平躺在灵柩中的死人,静静听着周围叹息和哭泣的声音,可是他想都却动不了,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甚至在不断地设想,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死人究竟在想什么,他还能不能想?就像卢哓峰,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接下去该怎样折磨自己?
萧郁飞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卢哓峰一定已经死了。就像他在篮球馆里见到的那样,鲜血从他的脸上一直流下来,一直流到身上、地上,流到一切可以流到的地方。
萧郁飞知道那绝不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觉,那是他在将这一幕幕送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四年前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
可是这一切跟萧郁飞又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卢哓峰会选择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将如此可怕的噩梦带给他?
萧郁飞突然发觉自己心里的问题总是越来越多,线索好像千头万绪,但每细想一些便又会生出许多的疑问,而且每个疑问都是如此无法解答。
他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衣服,从宿舍的门口走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显得香甜而清爽,一直渗进五脏六腑中。
萧郁飞沿着那条熟悉的湖边小径往前走着,脚下的石子路面还是湿的,一种冰凉的感觉透过鞋子一直钻进脚心里。这种冰凉非但没有一丝不适,而且还有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在这天地间仿佛都是如此洁净的夜晚,就连刻骨的恐惧与孤独似乎也已被冲淡了许多。
萧郁飞走过了柳燕与他分手的那片杨柳树下,杨柳树的枝条上已是秋叶凋残。此时此刻物非人非,月色如此哀惋,叫人心中又怎能不凄楚酸涩?
他继续向前走着,篮球馆已出现在了面前,高高墙上的一排窗户中透出昏黄的光来。
篮球馆里有人?萧郁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向门口走了过去。
门是闭合着的,他用按着那两扇厚厚的铁门,双手用力推了出去。铁门的边缘与地面一阵疾速的摩擦,发出“轰轰”的声音,半秒钟之后灯光映了出来,将他的身躯完完整整地笼罩住。
这一瞬间,萧郁飞所有动作突然都凝固住了,如同被来自远古洪荒的神秘魔咒定住了身体。脸上僵硬的肌肉不停轻微地抽动着,神情严峻而怪异,仿佛整个人随时都会轰然倒下去!
篮球馆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已经失踪了四年的男人!
卢哓峰正微笑地望着他!
这笑容是如此温柔,仿佛春天的第一缕微风,就算淤积千年的冰雪也会为之而融化。
萧郁飞无法相信,就是着温柔的笑容下面却藏着一个如此可怕的灵魂。就是这个灵魂,已经夺走了苗晓白、柳燕和小路的三条人命,现在他还不肯放过自己,他还有带走杜静言,带走他在人世间最后的温暖。
萧郁飞突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可以动了,他快步走了过去,冲到卢哓峰的面前。
卢哓峰依然微笑着望着他,手中的篮球落了下来,他拍球的动作优美而纯熟。悠悠地向着萧郁飞说:“你来了。”
萧郁飞没有说话,他只是怒目望着他。
篮球“砰——砰——砰——”的拍打地面地声音,此刻在他的耳中听起来,却好像是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奔腾,嘶声震耳!
卢哓峰的笑容依然如此温馨与静谧,这本是天使的笑容,此刻却为何出现在了一个魔鬼的脸上!他语音悠扬地说:“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比试一下吧。”
他说着手一扬,篮球已经抛了出来,抛向了萧郁飞的这边。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萧郁飞的面前,触地之后再弹起,这时萧郁飞才伸手接住。
卢哓峰没有说话,只是依然微笑望着他,双臂慢慢张开,腰背也渐渐弯曲了下来。
萧郁飞的目光在闪烁,里面仿佛已有一团燃烧的火,怒火!
他已开始在运球,不知为什么此刻的他已不再感到害怕,他的心中已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打败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要打败他!
萧郁飞的手飞快运着球,怒火并没有使他失去理智,却使他更加冷静与镇定。顿时他的腰背已如标杆一般挺直,全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紧,整个身子就像注视着猎物的豹子那样机敏、矫健、沉着、稳定!
卢哓峰还在微笑,有些漫不经心的望着萧郁飞,然而就是这看似随随便便摆出的姿势,却已让萧郁飞的额头渐渐开始出汗了。
萧郁飞的目光始终如剑一般注视着他的双臂、双手、双膝和双腿,无论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绝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要他有任何一点动作,那么这完美的防守便会露出破绽,而这时萧郁飞便绝对有信心在一瞬间将他击败!
可是卢哓峰还是没有动,他的人就像山一样稳定,稳定本身就是一种压力,就是一种气魄。萧郁飞已被这种压力与气魄压制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虽然他的手看上去还是一样的坚强而有力,可是他的信心却已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现在他已必须出手了,否则当他的信心和精力就会被彻底消磨掉,那么那个时候,他便已彻底输了!
球仍在手中,手在哪里?手在身体之后,他的身体已冲了出去!
萧郁飞遽然一个加速,身体好像出弦的箭一般疾速飞射出去,他必须在出击的一刹那越过卢哓峰。
可是卢哓峰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每一个动作,左腿横着迈出了一小步。然而就是这一小步,他的整个人已像一堵墙那样拦在了萧郁飞的面前,箭虽快虽利,但若是遇到一堵墙,也同样只是无能为力。
萧郁飞一出手便受挫,但却丝毫未曾气馁,身形疾停,在原地一个侧转,手中的球向后平平抛出。卢哓峰的身子也随着他旋转,便在这时,萧郁飞突然又是一个疾停,单脚发力身子又转了回去。
而抛出的篮球显然是受了手腕的巧力,在背后一个旋转,触地反弹,已在最适合的时候,以一种最舒服的方式回到了萧郁飞的手中!
萧郁飞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凝结了。就好像一朵刚刚盛开便已被冰冻的鲜花,有一种说不出妖异诡谲之色!
就在这一刻,萧郁飞手上的球却突然不见了。那只球刚才还明明就在手上,可是现在却已经不见了!
他甚至没有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一阵微风从身边掠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篮球已经到了卢哓峰的手中!
卢哓峰不紧不慢地拍着球,发出“砰——砰——”的声音,这声音萧郁飞这一生都绝不会忘记。卢哓峰微笑着说:“你注意了,我要来了。”
萧郁飞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是却已经迟了。他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这世上竟有人可以这么快,快得让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卢哓峰就像一阵风那样从他的身边掠过去,当萧郁飞回过身的时候,他已到了篮框下。
停顿、起跳、灌篮,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连贯,如此一气呵成。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做这样一个动作,已做了千万年,而今后仍将再做千万年。
篮球架仍在“瑟瑟”作响,许久不曾平息。
萧郁飞仿佛觉得自己的一切,也都随着这轰然的灌篮而崩塌了。他摊倒在了地板上,痛苦地紧紧握住双拳,这一次他真的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卢哓峰慢慢转过身,走到他的面前,他缓缓地说:“你不用这样气馁,你还年轻,以你的资质,再过几年一定可以成为一流的篮球手,或许还可以进入职业队打球。”
他说着俯下身,向萧郁飞伸出手来。
萧郁飞的也伸了出去,不过却没有握住卢哓峰的手。他的手无意中摸到了一只放置在球场边哑铃,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与冲动,他紧紧握住哑铃奋力跳了起来,挥手重重砸在了卢哓峰的额头上!
卢哓峰的微笑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充满绝望的惊惧。
紧接着他的额头开始流血,血好像泉涌一般留下来,沾染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沾染在胸口的衣襟,也沾染了地板上的篮球。
萧郁飞从未想到过这世上竟会有如此恐怖与撕裂般的表情,整张脸似乎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成了麻花,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里现在已只剩下一种搀杂了绝望、空洞、惊骇的表情!
萧郁飞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疯了,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尖叫起来!
××××××
萧郁飞尖叫着醒过来,额头上冒着冷汗。
“好可怕的一个梦——”他睁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
明媚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温柔得好像情人的手,谁看得出昨夜还是一个疾风骤雨的天气。
可是萧郁飞却无心欣赏这温暖得有些暧昧的阳光,他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看表,已经快要是中午了。此刻高强他们应该正坐在教室里,拼命地埋头验证方程式。
整个寝室安静安静得好像一座空旷的宫殿,只有窗外的麻雀还在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昨夜的酒精似乎还没有完全挥发干净,稍一动弹头就晕忽忽的,就好像里面灌了水似的。他索性就闭上了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可是昨夜梦境中的画面却又一点点爬到了眼前。
为什么在梦中自己竟会杀死卢晓峰?卢晓峰究竟是谁杀死的?他的尸体又在哪里?为什么始终都找不到?
萧郁飞记得自己曾经见过昨夜梦境中的场面,不过那次的主角却不是自己。他清楚记得那时看见卢晓峰的时候,自己背后显然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卢晓峰却好像根本看不见自己,他只是不断跟身后的那个人说话。然后他的额头上便开始流血,这情形如同梦中的一样,同样是那么多的鲜血,同时如此空洞、绝望、惊愕的目光。
为什么这一切竟是如此的雷同,难道仅仅是自己脑中的印象在作怪?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萧郁飞叹了口气,他决定不再想下去,即使想下去也不会有答案。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无法解答的事情,也许有一天答案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也许不会,但这完全是人类所无能为力、不能左右的事情。
若非如此,宋汤臣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专业和学术,做一个科学的叛逆者。
他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也许有一个小时,也许更久,不知不觉中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次他梦见自己和杜静言坐在一艘船上,他们驾着船一同逃离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这片土地,逃到一个人烟绝迹的地方,去过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
可是途中海上突然刮起了飓风,船摇晃得很厉害,仿佛已快被巨浪捏碎。
这时他突然醒了过来,高强正扒在他的床沿上,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
萧郁飞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他,问道:“什么事啊?我还以为是地震了。”
高强重重敲了下他的额头,说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把你叫醒的。”
萧郁飞怔怔望定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高强深深吸了口气,说:“你不是想知道卢晓峰父母的地址吗,我已经帮你找到了!”
××××××
风和轻柔,阳光也很轻柔,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天气,但萧郁飞要去的地方却十分不美好。
卢晓峰父母居住在闸北区一栋非常破旧的公房里,应门的是卢晓峰的父亲。当萧郁飞说明来意之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令人心碎的痛楚,但他还是将萧郁飞迎了进去。
屋子里很杂乱,家具和电器都已经十分陈旧,显然他们的生活也颇为拮据。
屋子很小,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妇人一直躺着,目光迷离而呆滞,始终怔怔望着窗外。当萧郁飞走进来的时候,她慢慢的转过头,向着卢晓峰的父亲缓缓地说:“是小卢回来了吗?他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你去路口接他吧。”
卢晓峰的父亲无奈地向着萧郁飞摇摇头,对老妇人说:“你放心,小卢就快回来了,我这就去接他。”
老妇人“恩”了声,又转头望着窗外了。
卢晓峰的父亲伸手指了指门外,萧郁飞立即会意,与他一同走了出去。
卢父一直走到了楼下门前的小花园旁,才停住了脚步,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自从四年前小卢失踪以后,他母亲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每天都痴痴呆呆的,只要一听见门外有脚步的声音便要我出去看看是不是小卢回来。”
萧郁飞的神色有一些黯然,卢父那张苍老的脸显得干枯而僵硬,每一道皱纹都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印证着这些年来他们所经受的悲痛与哀伤。
卢父艰难地笑了笑,说:“现在整个家都靠我一个人来维持,而且这两年厂里又不景气,家里破破烂烂的让你见笑了。我们还是出来谈的好,外面宽敞些,不像里面那么闷。对了,你认识我们家小卢?”
萧郁飞摇了摇头,随即又点头道:“算是认识吧,今天我来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卢父微微一怔,随即眼光似乎一闪,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了他的消息了?”
萧郁飞迟疑了下,说:“这个我现在也还说不清楚,不过多了解一点他的事情总是有帮助的。”
卢父悠长地叹息了声,额头上皱纹仿佛更深了,半晌才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找到小卢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了。但每次听到有人问起他的事情,总还是忍不住要问问,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你可别见怪。”
萧郁飞说:“我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比如说卢晓峰在失踪之前有没有和什么人来往过密,或者有什么异状?”
其实就连萧郁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问什么,只是希望在老人的叙述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虽然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相当渺茫的事情。
卢父说:“其实小卢一直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那时侯他快要毕业了,学校的老师也很关心他,帮他找到了实习工作的单位。他自己也对那家公司十分满意,只等拿到学历证书之后便去上班。可是谁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他居然失踪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卢父的声音仿佛已有些哽咽,萧郁飞实再不忍心问下去了,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当年的事情。”
卢父摆了摆手,示意萧郁飞不必介怀,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说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来为了不让小卢他妈再受刺激,我平时连小卢的名字都不敢提。也不敢在她面前伤心难过,今天有机会跟你聊聊,我心里才舒服很多。”
萧郁飞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于这样一个将悲伤埋藏在心中许多年的老人来说,说什么似乎都已是多余的。
这一刻卢父脸上的皱纹仿佛愈加的深刻与显眼,萧郁飞突然想到了柳燕,想到了苗小白和小路,他们的父母现在是否也同卢晓峰的父母一样,为了子女的不幸而悲痛万分。
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是卢晓峰,还是将他杀死的那个人?
那么这一切为何又要报应在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人身上?
萧郁飞叹了口气,卢父低沉的声音又钻进了他的耳朵,他说:“小卢自从念大学开始便一直住在学校里,平时很少回来,至于他经常和什么人来往,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勉强算上的话,我只知道小卢经常跟一个少年打篮球。”
“什么少年?”萧郁飞一听见“打篮球”整个人突然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卢父继续说:“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少年,只是在他失踪前的半年左右,一直向我提起这个少年。我从未听小卢如此盛赞过一个人,他说那个少年的身上有一种出奇的坚韧与不懈,每次与他面对面的时候都会被他的这种精神所感染。他还说这个少年将来一定会有很大的成就,因为他有着平常人说无法比拟的进取与斗志,而且百折不挠、愈挫愈勇、永不放弃。”
萧郁飞目光微微一凛,又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卢父摇了摇头,说:“我也这样问过小卢,可是小卢却告诉我,就连他自己也都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
“哦?”萧郁飞显得有些失望。
卢父继续说道:“当时警察也问过小卢的不少同学,他们有些人虽然也见过那少年,但同样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那少年像是高中生的样子,但这样的少年全市不知有多多少少,而且这个人似乎也不足以引起关注,便没有再深究下去。”
萧郁飞点了点头,看来今天已不可能再获得更多的线索了,但他并没有立即告辞离去,因为他看得出卢父还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对于这样一个憔悴可怜的老人来说,萧郁飞唯一所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听他诉说了。
卢父说了很久,从卢晓峰小时候有多么乖、多么聪明、多么听话,一直说到他以优异的成绩考进高中、大学。然后又说到卢晓峰失踪之后,学校的老师和领导都十分关心他们两位老人,直到最近还曾经派人来看过他们。
直到太阳慢慢偏西,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卢父才意识到自己已说得太久了,有些抱歉有些不舍地送走了萧郁飞。
萧郁飞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第十五章 生命无常
十一点。
夜已经很深了,但中山北路上的车辆还是十分拥挤。这里是全市交通最困难的几个区域之一,即使是半夜,也依然车龙不断。
出租司机小陈边驾着车,一边抱怨着前面那辆,因为速度缓慢而频频被其它车辆插队的别克轿车。对于像他这样的司机来说,被堵在这里就意味着要少拉生意,说不出的心急火燎。
这时天空中突然荧光闪闪,好像无数银线般的雨丝落了下来,小陈摇开驾驶座的窗户,探头向窗外的天空望去。
雨下的并不大,但很细密,感觉倒有几分像初春那种细雨如绸的味道。
小陈正打算将头缩回来,可是接下去的那一秒钟里他却惊骇地连脖子都变得僵硬了。
他看见一团白色的影子,从公路边一栋二十多层高的大楼上摔了下来!
那团影子飞快的坠落下来,越来越接近地面,直到这时小陈才看清,那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男人!
就在这瞬息间,他仿佛看见了男人的眼睛,那双迥然有神的眼中竟充满了一种极度的幸福与满足。微微扬起的嘴角上挂着静谧而温馨的笑容,仿佛他不是步向死亡,而是走在春天的花径,在与情人幽会的路上!
就连小陈自己都无法想像,在这一刹那的时间里为什么竟能将他的面容看得如此清晰,但自从那一刻起他便已知道,自己这一生中都已绝不可能将这笑容忘记,因为他实再太可怕、太古怪、太诡异!
那个男人重重摔在小陈的面前,就像一个麻袋从高空摔落一样,发出沉闷的“砰”一声。紧接着便是清脆而清晰的骨骼折断的声音,鲜血从七窍中迸射出来,脸变成了血红色的,地面也变成了了血红色的。
雨水将血液冲淡,慢慢向四周扩散着。一阵夜风吹过来,吹起了扑鼻的血腥味,仿佛一直吹进了小陈的五脏六腑。
他的头依然伸在车窗外,却已开始疯狂的呕吐。直到将胃里所有的食物都吐了出来,连酸水似乎都已经吐光了,他才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雨还在下。雨丝落在他的脸上,仿佛更凉了,凉得竟已有一些刺骨!
××××××
早晨七点半。
萧郁飞是被手机铃声惊醒过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屏幕上显示的是刘多的电话号码。
他接通手机,含含糊糊地问道:“什么事情啊,我正梦见跟嫦娥聊天呢,就被你小子给吵醒了。”
“高强……高强他出事了……”刘多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和颤抖,显然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萧郁飞一怔,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了上来,睡意顷刻消失得无影无棕。他问道:“你快说,高强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多的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仿佛已开始在微微的哽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高强……高强他……他死了。”
一瞬间,萧郁飞觉得自己的头顶上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砸了一榔头,好一阵头晕目眩。口中似乎是无意识地在说道:“高强他……他是怎么死的?”
刘多说:“他是自杀的,跳楼,从他阿姨家二十多层高的楼上跳了下来……”
刘多后面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是萧郁飞却已经听不见了。他的手遽然一颤,手机掉在地上,里面仿佛还在传出刘多“喂喂”的声音。
这一刻,萧郁飞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僵硬了,许多事情飞快地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昨天中午高强将卢晓峰父母的住址告诉萧郁飞之后,他便离开了学校。一是因为下午他并没有课程,二是作为交换条件,他答应了他阿姨,今天要去她家吃饭。
据说他阿姨有一个六岁大的女儿,平时见高强长得壮实,老爱捏捏他的脸,拍拍他的肚子。对于这种“肉体上蹂躏”,高强早已到了深恶痛疾的地步,所以每每当他阿姨邀请前往时,都一概婉言谢绝。
但这一次为了帮朋友,实再推辞不得,只好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将自己送入虎口了。
萧郁飞还记得,高强离开寝室的时候,简直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当昨天晚上他致电回宿舍,说要留在阿姨家不回来睡了的时候,萧郁飞他们还着实为他捏了把汗。调侃着今天高强出现的时候,一定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他们诉说昨晚的“血泪史”。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没有等到高强,却等到了他的死讯!
萧郁飞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床铺上,高强为什么会自杀?究竟是什么让他突然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用如此残酷的方式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
他用力合了下眼睛,但仍未能阻止泪水从眼眶中划落下来。就在前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在这间屋子里喝酒,高强还告诉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向朋友说出来。
可是就在短短的三十多个小时之后,那个乐观、友情、勇毅的朋友却已经生死两别了,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全然毫无征兆。
如果说唯一的征兆,或许就是萧郁飞突然的回归,是否所有接近他、热爱他、帮助他的人都会遭遇到相同的命运,而这个命运就是死亡?
难道高强的死也是因他而起?
萧郁飞的心从未如此痛苦过,甚至就连柳燕与苗晓白死时,他也未曾如此痛苦过!
他失去的是一个愿意为自己分担困苦、承担危难,能够给予自己温暖、信心和力量的好兄弟好朋友,这种朋友无论在任何人的生命中都是不可多得的,他们甚至比情人和伴侣都更珍贵!
萧郁飞痛苦地转动着身子,突然他的手似乎在床头触到了一件什么东西。那件东西又凉又硬,萧郁飞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却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他床上原有的任何一样东西。
他惊异的睁开眼睛,向手边望了过去,床头上平放着一只黝黑色的哑铃。哑铃并不大,上面的标示是十公斤。萧郁飞曾经在篮球队训练过,这种形状的哑铃显然属于专业运动队的训练器材,可是它怎么会突然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绪依然沉静在高强离奇死亡的痛苦之中,显然并没有太将它放在心上。
可是就在他渐渐将目光从哑铃上移开的时候,突然上面的一角缺痕却映入了他的眼睛,一瞬间他竟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缺痕竟好像是一道魔咒,让他的全身都在刹那间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惊恐与畏怖。这种惊恐与畏怖如同无数噬人的蚂蚁,一下子全都钻进了他的身体里面,似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吞食掉!
萧郁飞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已使他难受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突然发疯一般的将哑铃抓了起来,挥手便要向着窗外扔出去,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手却停住了。
他的人也停住了,手臂僵硬的弯曲着,就像一樽死气沉沉的雕塑。
而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看见梦中魔鬼的孩子,面色苍白而隐隐泛绿,此时此刻无论谁看见他的样子都一定会大吃一惊。那简直已不是一个活人的脸上所能出现的神情,就算是一个刚死的死人,也都一定比他好看一百倍!
萧郁飞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手中的哑铃,就在即将将它抛出去的那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有一次他也像现在这样握着它,那道赫然而刺眼的缺痕也是如此面对着自己,那一次他举起它砸向了另一个人的额头,疯狂一般重重地砸了下去。
而那个人就是卢晓峰!
难道那不是一个梦?难道那是真是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是自己杀死了卢晓峰?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愈加的混乱,好像有无数的跳蚤在脑子里跳来跳去,搅和着他的脑浆,使他根本无法回忆、无法思考!
萧郁飞飞快地穿好了衣服,他已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他已经快要真的发疯了!
他冲出了宿舍,冲出了学校,冲出了他认识的地区,然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失魂落魄的坐了上去。
在告诉了司机一个地址之后,车子飞快的行驶起来。
他以为自己会去杜静言的学校找她,可是很快他已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杜静言根本帮不了他。
现在唯一可以帮助他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宋汤臣。
他告诉司机的地址,就是宋汤臣的家!
××××××
石库门房子的院门敞开着,萧郁飞闯进去的时候,宋汤臣正躺在院子的藤椅上,瞪着天空发呆。
然后他便看到萧郁飞好像发了疯的野兽那样,从门口冲了进来。
宋汤臣立即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从萧郁飞的表情便可想见必定是出了大事情,赶紧一把将他的双臂握住,随即问道:“萧兄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汤臣毕竟是英国人,身材比萧郁飞高大魁梧许多,一时间被他抓住臂膀,萧郁飞竟丝毫动弹不了。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才缓缓地道:“高强……高强他死了!”
宋汤臣不禁皱了皱眉,以萧郁飞现在的情绪,若要他将事情说清楚,恐怕非常困难。宋汤臣将他慢慢按坐在藤椅上,说道:“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对我说。”
萧郁飞的神色显然十分烦乱,他用力甩着自己的头,痛苦地说道:“我没办法冷静下来,高强他死了,他是因为我而死的!又一个人死了,究竟还要死多少人,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够结束!”
宋汤臣的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已连成了一条线。他说:“你慢慢告诉我,高强是什么人?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萧郁飞再次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显然作用并不大,说话的次序依然十分凌乱。
他说:“高强他……他是我的同学,我的好朋友,可是昨天晚上却突然在阿姨家里自杀跳楼死了!前天他才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危险和困难,他都一定会帮我追查事情的真相,可是才过了一天他居然就死了!一定是我连累了他,他才会死的……,是我害死他的……”
萧郁飞的语气渐渐缓慢而低沉,整句话说完之后,他竟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宋汤臣望着哭泣的萧郁飞,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仿佛觉得是老天在跟萧郁飞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在这个世间,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能比“一诺千金”的男人,和“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女人更珍贵。可是在萧郁飞的生命中,这两样他都获得了,他有了像高强这样的朋友,和杜静言这样的情人。
若不曾发生眼前的这些事,他的人生似乎已可以称得上是无所遗憾了。然而老天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要将他的朋友和情人都夺走。
但这个玩笑未免也太残酷太残忍了!
宋汤臣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按着萧郁飞的肩头,说道:“你不必太自责,你的朋友为何而死还没有定论,或许他的死是与你全然无关的也未可知。”
萧郁飞的哭声仍未停止,他抽噎着说道:“不,是我害死了他的!这两天我已经查到,我梦中的那张血脸是属于一个叫卢晓峰的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过四年前的春天,他却突然神秘的失踪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宋汤臣微微迟疑了一下,这线索太重要了,了解了这一点之后,或许许多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他大声的问道:“那后来呢?那个叫卢晓峰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萧郁飞缓缓抬起头,目光中闪出一起奇怪的神色,仿佛是汇聚了哀伤、痛苦、悲凉、恐惧和讥诮,这一切人类最极端最复杂的情绪。一直过了半晌,才幽幽地道:“他?他已经死了。”
宋汤臣惊讶地“啊”了一声,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萧郁飞的面容上再次露出了那种锥心般痛苦扭曲的样子,说道:“是我杀死他的,所以他现在来报仇了!他不会放过我的!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说着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竟突然从藤椅上跳了起来。
脸上神色愈加狰狞与恐怖,就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样,疯狂的嘶吼着:“是我杀了他!我恨他,他凭什么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带走,我恨他!所有我用哑铃砸向他的额头,我用力的砸,用力的砸,然后鲜血就流出来,流在他的脸上!是我杀了他!”
萧郁飞不停挥舞着双手,仿佛卢晓峰正立在他的面前,他疯狂的冲了过去。
他的手中没有哑铃,只能挥舞的着拳头,向着空气中不停猛击,不停猛击!
宋汤臣也冲了上去,奋力用双臂将他环抱住,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丝毫不肯放松。毕竟萧郁飞远不如他强壮,挣扎了约莫五分钟左右,身体终于软了下来,躬着腰不断大声地喘着气。
宋汤臣慢慢放开双臂,萧郁飞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宋汤臣望着他那惊魂未定的双眸,轻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认为是自己杀死了那个叫卢晓峰的人?”
萧郁飞喘着气,说道:“是我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他!”
宋汤臣的眉头再次皱紧,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杀死他的?”
萧郁飞说:“昨天早上,我在梦中用哑铃把他杀死了。”
“梦中?”宋汤臣疑惑地问了声。
“是的,就是在梦中!”萧郁飞说:“但是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梦,那时真实存在的事情,那是真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他?”宋汤臣继续问。
萧郁飞回答说:“因为他要带走杜静言,我绝不允许他这么做!然后我跟他打篮球,但我输了,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一瞬间崩塌了,然后我就抓起手边的哑铃,将他杀了。”
突然天空中一片云层飘过来,挡住了太阳的光芒,在这片阴影之中,萧郁飞的脸显得更加阴鸷与诡谲。这张脸仿佛已不是人间所有,而是来自地狱中,来自最深的十八层地狱!
宋汤臣略略沉吟了一下,才徐徐问道:“你在什么地方杀死了卢晓峰?”
萧郁飞说:“是在篮球馆,就是他将苗晓白和柳燕都带走的那做篮球馆!”
宋汤臣又问:“那么卢晓峰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萧郁飞回答:“是在四年前。”
宋汤臣叹息着说道:“那么这也就是说,你杀死他的事也是发生在四年前?”
这次萧郁飞犹豫了一下,他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大约半分钟之后,才含含糊糊地回答:“应该是这样的吧。”
宋汤臣突然笑了起来,虽然他笑得并不十分自然,甚至有一些滑稽,但却依然使萧郁飞微微一怔。
人在发愣的一刹那是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的,也就是说这一刻萧郁飞的脑中是空白一片。有痛苦恐惧,也没有甜蜜喜悦,是最接近自然的状态,只有在这样的状态下,人才是最平静的。
由于是对于萧郁飞来说,只有先让他进入这样的状态,才能最清晰最充分地接受和领会外来的讯息。
宋汤臣当然十分明白这一点,趁他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即刻说道:“那么你在四年之前就认识了卢晓峰,就已经见过他了?”
萧郁飞的眼睛不停眨着,他的思绪显然已随着宋汤臣的节奏在运转。这有些像催眠,但又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催眠,它的功效只是让情绪难以控制的人变得镇静。
他想了很久,想得很认真,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他,也没有见过他。”
宋汤臣继续说:“既然那个时候你即不认识他,也没有见过他,那么自然更不会恨他。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萧郁飞又陷入了思考中,他回答不上来,这样的问题任何人都回答不上来。你根本不认识一个人,甚至没有见过他,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为什么?谁知道为什么?谁要是知道为什么,那么他就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萧郁飞不是疯子,他当然不会知道。
宋汤臣淡淡一笑,说:“所以卢晓峰跟本不可能是你杀的,那只是一个梦,你只是被这段日子以来的怪异事件折腾得草木皆兵了。已经不能够分清,哪些梦是梦,而哪些梦却是——却是——”
宋汤臣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现象,反倒是萧郁飞将他的话接了下去:“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通过梦境向我传达一些讯息。”
“不错。”宋汤臣说:“我正是这个意思!”
“可是——”萧郁飞略略迟疑了一下,显然仍对宋汤臣的说法有所怀疑。
“可是什么?”宋汤臣问。
萧郁飞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一些什么,眼中再次显露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以意,语声颤抖地说道:“可是——可是那个哑铃——,那个哑铃却真的出现了!”
宋汤臣疑惑地“恩”了一声,问道:“‘那个哑铃出现了’是什么意思?它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出现了?”
宋汤臣略一沉吟之间,萧郁飞的情绪又一次失去的控制,变得激动烦乱起来。他嘶哑着声音说道:“是的,它出现了!今天早上它就出现在了我的床上!我知道,一定是我杀死了卢晓峰,一定是我!他来找我报仇——,他来找我报仇了——!”
突然间,萧郁飞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奋力地从地上跳起来,喉咙中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眼中的血色好像毒蛇的红信那样绯红而夺目!
就连宋汤臣也不禁被他的样子吓得一退,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便已只见萧郁飞凄厉地嘶吼了一声,笔直向着门口冲了过去。
此刻萧郁飞的情绪极其不稳定,若到了大街上,只怕过不了半天就会被人送进精神病院。宋汤臣正要追上去,却突然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传进耳中。
萧郁飞显然是在门口撞到了什么人,竟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然后,他便开始一步一步向后退。
虽然宋汤臣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仅仅从这战战兢兢的脚步便绝对可以看出,在他面前的一定是一个足以令他畏惧到极点的人。
萧郁飞仍在后退,慢慢退到了宋汤臣的身边。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门口那人的脸,一张年轻、冷峻,却又总是带着一点低沉与深邃的脸。
宋汤臣苦笑地望着这张脸,幽幽地叹了口气,头皮仿佛已开始有些发麻了。
第十六章 新的猜测
云层还没有散去,天空却愈加阴霾了。阴影中萧郁飞的脸仿佛是来自地狱中,没有一丝生气。
宋汤臣望着门口那张充满冷峻而讥诮的脸,无奈的苦笑的起来。
还有什么能够比,在如此糟糕的一个时刻出现了一个现在最不该出现的人更加令人感到无奈的事情。
王小波冷冷地逼视着萧郁飞惊惶的双眼,他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动一下。但是那种如远山颠上前年积雪一般冰冷的目光,已足够让任何一个人畏惧与胆寒。
宋汤臣又叹了口气,苦笑着向王小波说道:“你怎么来了?你的病已经全好了吗?”
王小波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依然紧紧逼视着萧郁飞,就像守侯在树丛中的猎豹,就像盘旋在天空的苍鹰,带着种说不出的犀利与残酷。
风从门口吹进来,吹落了门口梧桐树上的一片残叶,在王小波的面前缓缓飘落。一瞬间,一种深深的秋凉似乎一下子渗进了人的血液中,空气中的肃杀之意也更浓了!
宋汤臣再次苦笑,王小波一定已经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现在无论他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一点用处了。
王小波突然扬了扬眉,冷冷地向着萧郁飞说道:“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把你铐走?”
萧郁飞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望向宋汤臣,因为他知道此刻已没有人能够帮助他,包括宋汤臣也不例外!
他只有靠自己,他必须先离开这里!
就在这一刻他已飞快的跳了起来,向王小波冲过去。
他就像一头发疯了的野兽一样,向着王小波猛冲了过去,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下意识的躲闪,那么萧郁飞便有了一刹那逃走的机会。
萧郁飞并没有料错,王小波的身子遽然稍稍一侧,已让开了通向门外的空间。这机会虽然转瞬即逝,但却已经足够了。
萧郁飞丝毫未曾停顿,借着一冲之力,人已顺势像门口奔了过去!
然而正当他从王小波的身边掠过的时候,突然一声淡淡而轻蔑的冷笑传进了他的耳中,紧接着便觉得颈后的大动脉上一阵剧痛。
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天地仿佛也开始不停地旋转,耳边只听见重重的“扑通”一声,他知道那是自己摔倒的声音,可是之后的事情他便已完全都不知道了。
淡淡地阳光照在王小波的脸上,他显然对于最后劈中萧郁飞的那一掌十分满意,嘴角上微微挂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
宋汤臣望着昏迷倒地的萧郁飞,眼中出现了一种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愤怒的表情,他突然扑向了王小波,疾声喝问:“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如此暴力的对待萧郁飞!”
王小波冷笑了声,说:“难道你没有看到吗,是他先向我冲过来,企图伤害我。”
宋汤臣似乎已气得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他疾喝道:“你这个野蛮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你应该看得出,他只是想立刻这里,根本没有任何要伤害你得意思!”
“是吗?”王小波轻蔑地笑了笑,接着说:“他为什么急着要离开这里?为什么他看到我就这么害怕?是不是因为他杀死了卢哓峰?”
宋汤臣望着他那双冷酷的双眼,已分辨不清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可恨,还是可怜。或许对于一个被仇恨蒙住了双眼的人,可恨与可悲是同时存在的。
宋汤臣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若激怒了王小波,都一定会使萧郁飞处于更糟糕的境地。所以他尽量将声音改变得婉转而柔和,缓缓说道:“你应该看得出,萧郁飞绝不可能是杀死卢哓峰的凶手,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萧郁飞还没有高中毕业呢。”
王小波低头瞅着萧郁飞双眼紧闭的面容,淡淡地说:“你未免太低估了我的判断能力,我当然知道卢哓峰绝不可能是萧郁飞所杀的。”
他停了一停,继续说:“但是正因为我不相信他是凶手,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他从这里走出去。”
宋汤臣的眼光略略一闪,似乎已想到了什么,却又预言又止,含含糊糊地说道:“那……那是为什么?”
王小波突然抬起头凝望着他,那犀利的目光仿佛一柄旷世的宝剑,从宋汤臣的双眼一直刺进他的心底。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任何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仿佛一丝不挂的忐忑与局促。
因为在这样的目光下,你心中所有不愿启齿的思绪,仿佛都会像阳光下的鬼魂那样,完全无所遁形。
王小波冷笑着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像这样一个连自己有没有杀过人都记不清楚的人,我当然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人群中活动,这样对于其他人来说,未免是一件太危险的事情。我是一名刑警,我有责任将他送进精神病医院,接受全面的检查和治疗。”
“不,你不能这么做!”宋汤臣急忙说道:“萧郁飞绝没有发疯,他的精神上很正常,仅仅是有一些激动而已!”
王小波讥诮地“哼”了一声,说:“他这样难道还能算是很正常?我知道你是心理学的专家,那么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是什么正常的原因竟会让他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小波刻意称呼宋汤臣“心理学专家”的身份,显然是在提醒他不要用不可思议的灵异,来解释发生在萧郁飞身上的不寻常现象。
宋汤臣显得有一些无奈,甚至有一些沮丧,他喃喃地说:“我无法解释,但我想告诉你一点,虽然我是一个心理学的专家,但是一样有许多事情是我所无法解释的。我一直认为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我已经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你,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萧郁飞是一个精神完全正常的人,他不应该去精神病院这种地方。”
王小波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行动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他伸手将地上的萧郁飞提了起来,负在肩上,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突然在门口停下,背对着宋汤臣,缓缓说:“我的确很想相信你的话,但是我的理智却使我无法相信你,因为你说的话实再太无稽,也太荒诞。”
宋汤臣激动的高声叱喝道“王小波,你这样做是不公平的!你现在已经被仇恨冲婚了头脑,你这么做根本就是为了报复,因为你一直认为萧郁飞就是杀害柳燕的凶手,所以你要折磨他,报复他!”
王小波似乎已不屑与他争辩,是不屑还是根本无法争辩?他冷笑着幽幽道:“无论你说什么都一样无法阻止我,如果你认为他根本没有发疯,那么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医院,我想在那里你可以用自己的知识为他辩护。”
他说着已将萧郁飞塞进了门口的那辆普桑警车里,自己坐在了驾驶座上。
这时宋汤臣遽然从院门内冲了出来,拦在车前,向王小波高声说:“好,我跟你一起去!”
××××××
当王小波见到刘惠芬的时候,萧郁飞还没有醒过来。一般情况下,结结实实挨到王小波这样一下重击的人,三四个小时内是很难自己醒过来的。
刘惠芬立刻将萧郁飞安排进了一间病房,然后便有人立刻帮他苏醒过来。当萧郁飞见到四面雪白的墙壁,和医师身上印着医院名称的工作服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独自蜷缩在病床的一角,显得失落而沮丧,双眼中没有一丝神采。
刘惠芬埋坐在办公椅上,她的心显然并不平静,宋汤臣的心也不平静,此刻他们已都望向了王小波。
王小波没有开口,因为他根本没有察觉的他们的目光,此刻他的灵魂仿佛已随着吹向远方的风,飞到了飘渺无际的远山颠上。
就连他的双眼中似乎也已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霜雾,朦胧而迷离,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已在这双眼中变得森冷凄寒。
办公室里安静得出奇,安静得似乎已令人有一种时间被静止的幻觉。
刘惠芬的头皮也有些发麻了,自从她与王小波相识以来,还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色。就像一个正在与人激烈交锋生死相搏的战士,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可是那眼中的严峻、冷酷与痛苦都已证明了这一场战斗的决绝与惨烈。
而王小波的敌人究竟是谁?这又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刘惠芬勉强干咳了声,说:“王警官,你真的认为萧郁飞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王小波的神色依然没有一丝变化,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刘惠芬所说的话,仍旧目不转睛地遥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和天空下巍峨耸立的摩天巨楼。
宋汤臣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向刘惠芬说:“你不要打搅他,我看得出他正在自己的意识中经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这场战斗将决定他在于这个事件中的决定与态度。”
刘惠芬诧异地“咦”了一下,问:“宋教授,我不是十分明白你的意思。”
宋汤臣微微一笑,他的神情似乎已比刚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说:“我问你,一个人心中最可怕的感情是什么?”
刘惠芬在宋汤臣的面前,就像一个恭敬的学生,她回答:“一个人心中最可怕的感情就是仇恨。曾经有一位哲学大师这样说过,爱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唯一比爱更强大的力量,那就是恨!”
宋汤臣略略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王小波正在与自己心中的仇恨战斗。他恨萧郁飞,因为他认为萧郁飞就是杀害柳燕的凶手,这仇恨简直已将他所有的理智与判断力都摧毁了。但是我相信他也应该明白,萧郁飞绝不是真的疯了,而我所对他说过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必须在仇恨和保持清醒中有所抉择,自己与自己的战斗才是最激烈、最残酷的,因为这场战争根本没有胜者,受伤的只有他自己。”
刘惠芬的目光再次转向王小波,双眼中已流露出怜惜之意。
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岂非总是最能体会他人心中的痛苦?
这时窗外的风再次吹起,将王小波一头乌黑的头发漫漫扬起,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清澈了起来。清澈的眼神中,就连痛苦竟也是如此清澈的。
仇恨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可怕、最有力的情感,但只要人的心中还有正义和正直的存在,那么一切邪恶的力量便都会被压制。也正是因为如此,人类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一直生存至今,正是因为如此,人间的温暖和美好才能永远流传下去。
但这种痛苦却同样如此深刻入骨,王小波缓缓转过头,望着刘惠芬与宋汤臣,一字字地说:“你们知不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刘惠芬没有说话,因为宋汤臣也没有说话。
宋汤臣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王小波一定还有话要说下去。
王小波说:“对于发生在萧郁飞身上的整个事件,我自始至终便认为是他杀死了柳燕和苗晓白,然后故意装疯,从而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说着转向宋汤臣,说道:“但是你的话却提醒了我,我试着放心对萧郁飞的仇恨,重新看待整个事件,却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猜测。”
“哦?”宋汤臣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王小波接着说:“要彻底放下仇恨是一件的确十分艰难的事情,这种痛苦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感情分裂开来。”
宋汤臣用力按了下他的肩膀,微笑着说:“但是你做到了,你是一个人出色的警务人员。”
王小波苦笑了下,但这笑容中的苦涩却很快已被一种彻悟的超然所取代,他说:“我突然发现这整个事件中,应该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但是直到现在为止,却从未有人发现过他的存在,所以萧郁飞才会不断收到神秘的干扰,所以死亡才会一直持续。”
“还有一个人存在?”刘惠芬惊异地问道:“这个人是谁?”
王小波说:“这个人究竟是谁,现在连我都还不知道。其实我早改发现他的存在,可是正如宋兄所说的,我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才会始终疏忽了一些可疑之处。直到刚才我才想通了其中的一些环节,发现了这样一个隐形人物的存在。”
宋汤臣向他摊了摊手,说:“愿闻其详。”
王小波继续说:“首先我们先要明白一点,那就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究竟是谁。我一直认为受害人是苗小白和柳燕,还有之后死去的小路和高强,当然其中还有包括我自己,你们都知道,我也险些因为这件事而丧命。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真正的受害者正是萧郁飞!”
刘惠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示意王小波继续说下去。
王小波接着说:“目前为止的四个受害者中,除了小路之外其余三个都与萧郁飞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萧郁飞非但完全没有理由杀死他们,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死都会令萧郁飞极度伤心。然后我开始着手调查这个事件,立刻便险些遇害,不久后小路离奇自杀,这些显然是有人不愿意有人将事实的真相揭示出来。”
宋汤臣点了点头,顺着王小波的话说下去:“照你这么说来,似乎的确有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且这个人一定对于萧郁飞有着极其深刻的仇恨,甚至不愿将他立即杀死,而是要他不断经历恋人、好友死亡的痛苦。被人怀疑,被人孤立,乃至深陷在恐惧、孤独、绝望之中不可自拔,这只怕远比死亡都更加痛苦千万倍!”
刘惠芬听罢宋汤臣的分析,脸上的惊异已变成了一种惊恐与骇然,她向王小波说:“王警官,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话,那实再是太可怕了!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一点的?”
王小波略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怎样解释给他们听,半晌才道:“因为我突然发现有三件事十分可疑。”
“哦?”刘惠芬怔了下,问:“是哪三件事?”
王小波说:“第一,是高强的突然死亡。高强是萧郁飞的好朋友,而且他可以说是与整个事件最不相干的死亡者,而且今天早上我已经问过高强的阿姨,就在高强死亡的前一天还帮萧郁飞调查到卢晓峰父母现在的住址。也就是说,萧郁飞根本没有理由要杀死高强。”
刘惠芬突然问:“会不会是因为高强知道他在调查卢晓峰失踪事件,而被灭口的?”
王小波说:“不可能,若是这个原因,那么高强的阿姨也不可能幸免。”
王小波又说:“高强的死,唯一能够达到的目就是让萧郁飞更加自责、伤心与恐惧,甚至导致情绪上的失控。”
“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宋汤臣说:“那么第二件事呢,又是什么?”
王小波说:“第二,是卢晓峰的失踪案。首先我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卢晓峰的失踪与萧郁飞不应该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刘惠芬问。
王小波向她解释:“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是王小波杀死了卢晓峰,那么他又怎么会在四年之后重新提起这件事情来。这样对于他自己来说,未免太不利了,即使再蠢的人只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来。”
“不错。”刘惠芬仿佛恍然大悟,说下去:“所以说萧郁飞绝不可能是杀害卢晓峰的凶手,而那个隐形的人之所以这么做,其目的就是让萧郁飞把苗晓白与柳燕的死,跟卢晓峰的失踪联系在一起。将整个事件蒙上一层神秘与诡异的气氛,之后再将这种连续的死亡牵扯到杜静言的头上,使萧郁飞更加恐惧与惊慌。”
刘惠芬稍稍停了停,沉吟了一下,才又接着说:“可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王小波问:“什么事?“
刘惠芬说:“那么萧郁飞所见到的那些奇异的现象,究竟为什么会出现?”
王小波说:“那一定是有人在不断为他实施潜意识催眠。”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宋汤臣,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比任何都更有发言权。
宋汤臣说:“潜意识催眠并非等同于普通的催眠,他是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将信息灌输进人的潜意识中,而这些信息就会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显现在被催眠者的脑子里。”
王小波点了点头,说:“萧郁飞所受到的催眠正是这一种。”
宋汤臣的目光略显得有些涣散,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于王小波的话未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么第三件事呢?”
王小波说:“第三件事就是那只哑铃。”
宋汤臣才来到这里时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刘惠芬,所以她对于哑铃的事情并不陌生。问道:“那么这只哑铃又说明了什么?”
这时天色已经黄昏了,秋天的白日已经越来越短,刚才窗外的天空还很明亮,这刻夕阳却已如血一般的挂在了穹苍的边缘。
夕阳的余辉中中,王小波靠窗的半边脸已变成了鲜血般的绯红色,而另半边脸却还是阴影中苍白铁青的颜色,此刻暗淡的天光中看来,竟有着中说不出的怪异与诡谲之色。
他冷冷地笑了声,一字字铿锵有力地说道:“这只哑铃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隐形的人物,就是杀害卢晓峰的凶手!”
××××××
残阳如血,不知道是谁的血液,竟然挂在了天边。
王小波的面色已变得越来越凝重,他突然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才缓缓说:“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根本不可能是杀死卢哓峰的凶手,那么那只哑铃自然不会是所谓的鬼魂放在他的床上的。”
办公室里已有些昏暗,刘惠芬站起身打开日光灯,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王小波继续说了下去:“这可以说是那个神秘人物最大、最致命的败笔,若不是这只哑铃,我想我还不会这么快便察觉到他的存在。”
刘惠芬想了想,说:“这只哑铃的作用为非是让萧郁飞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是自己杀死了卢哓峰。但这种做法绝不可能印象到我们中任何人的判断力,所以说唯一受害的对象便是萧郁飞,使他的精神陷入更加惊慌与恐惧之中。”
王小波说:“在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中,高强的死与不断出现的幻觉已使他的情绪濒临了崩溃的边缘,再受到这样的打击,必然出现的现象便是刚才再宋兄家中所发生的一切。从前后的种种因素看来,便不难发现,所有死亡案件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精神折磨萧郁飞。而精心策划这企连环案件的人,显然与萧郁飞有着莫大的仇恨,以至于不惜使用如此残酷而极端的手段来达到报复的目的。”
王小波吸了口气,略略停顿,又说:“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人显然对于卢晓峰被杀的过程十分了解,才会将当时情形的细节灌输进萧郁飞的潜意识中。所以我甚至可以肯定,这个隐形的人物就是当年杀害卢晓峰的凶手!”
宋汤臣静静听完刘惠芬与王小波的分析,颔首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地徐徐说道:“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杀死卢晓峰,又为什么竟会与萧郁飞有着如此深刻的仇恨?”
王小波苦笑了下,叹息着说:“现在还没有知道这个神秘的人物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一点,那一定是与萧郁飞十分接近的人。”
“不错。”刘惠芬立即赞同,说道;“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够有机会不断对他实施催眠,并且将哑铃放在他的床上。”
王小波点头,说:“所以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刘惠芬说:“就连杜静言也不例外?”
王小波稍稍迟疑了下,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说:“绝对没有例外,杜静言是最接近萧郁飞的人,非但不能排除,而且还要特别的注意。”
这时宋汤臣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悠远而深邃的凝视着天边的斜阳,半晌才徐徐地说道:“可是有一件事情,我还是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
王小波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不明白的是什么事情,可是现在我也没有答案。但我相信必定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够找到其中的原因。”
刘惠芬当然知道他们所指的是什么事,宋汤臣在那个沿海小村庄中所经历的一切,显然与眼前的事件有着莫大的关联。可是现在却仍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释清楚,那晚宋汤臣究竟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力量,竟会使他产生如此逼真的幻觉,还险些送了性命。
气氛仿佛顿时有一些凝重,宋汤臣的目光依然投放在遥远的天际,可是刘惠芬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疑惑、恐惧、酸楚与失落。这一切的表情都已深刻得仿佛不是人间所能有的,但此刻却同时出现在了一双眼中。
现在的宋汤臣就像一个在追逐魔鬼的人,即害怕它,有渴望见到它。
还有那回忆的恐怖与惊惧,追逐的艰辛与酸楚,苦苦猜测的迷惑与伤神,求而不得的失落与沮丧,这一切竟一下子全都写在了他的脸上。恐怕就算达芬奇再生也绝对无法想象,人类的这张面孔上竟能够出现如此复杂而矛盾的表情。
刘惠芬也走过来,轻声说道:“宋教授,我认为王警官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只要是这世界上存在的事情,便一定会有它存在的道理。只不过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只要不懈的努力下去,就一定会有结果的!”
宋汤臣缓缓吸了口气,一点一点将目光收了回来,虽然刘惠芬的话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他的神色依然缓和了许多。毕竟只要人还活着,那么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就无论如何都一定比一样都没有要好的多。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都是为了一个美好的愿望而活着,若连这唯一美好的愿望都失去了,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
这些人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没有人能够知道这答案,宋汤臣当然也不会知道。他甚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考虑下去,因为刘惠芬已经提出了新的问题。
她问王小波:“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已该将萧郁飞送回去了?”
第十七章 博士
萧郁飞望着自己的脸,镜子里的自己,就像一具已经死去了五百年的尸体。干枯、僵硬、铁青,绝对没有一丝的生机。
房间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一切的事物映在镜中都是灰暗而朦胧的,就像一张保存了几十年的旧相片。
相片已开始泛黄,萧郁飞的脸也在泛黄。黄得的好象是黄土的颜色,漫漫大地,万里黄土,将一切都埋藏在它的身下。
萧郁飞仿佛觉得自己像是被埋葬了,包括他的生命和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被着黄色的土壤所掩埋。从此之后便不会再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更不会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而那些诡异的、恐怖的、离奇的、可怕的一切,也都将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永远尘封在万丈的地下,与天与地一同迈向无际的永恒!
萧郁飞用力甩了甩头,这样的想法实再太可怕了。他努力的告诉自己,一切其实都还远未曾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绝望,只要生命依然存在,那么希望就一定还在。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镜中,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眼中才积蓄起的那一丝神采已再次被冻结住了。这种冰冷的感觉,仿佛已蔓延进他的心底,将血液和灵魂都再次冷却!
镜子里的那张脸竟已不是自己,而是卢晓峰,他正在镜中微笑地望着萧郁飞!
萧郁飞的手已在颤抖,卢晓峰那种讥诮森冷的目光就像两道世上最锋利的剑锋,笔直插进了他的胸膛,插进了他的心脏!
萧郁飞不有自主地抬起手,挡在面前,口中颤抖地说道:“你……你不要来,你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镜中的脸依然在笑,讥诮之色愈加得浓了。就像一个残酷的猎手,看着被自己玩弄得疲于奔命的猎物,对于他而言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游戏,而猎物的死亡却 是永远无法改变的结局。
萧郁飞的声音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可是他的双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尽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然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他突然大声地嘶吼起来,无法承受的恐惧似乎已激发出他身上最后的一丝勇气,伴随着沙哑的吼叫,萧郁飞奋力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拳头轰然砸在玻璃的镜面上,镜面上顿时裂成了无数碎片。可是那讥笑的脸却依然没有消失,却变得更多了!
每一块玻璃的碎片中竟都出现了相同的一张脸。萧郁飞的拳头被碎裂的玻璃割破,猩红色的鲜血流出来,流在镜面上,竟仿佛是流在了一张张的脸上。那笑脸染上了鲜血,显得愈加狰狞而诡异。
萧郁飞刹那间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顷刻一黑,竟站立不稳向后栽倒了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望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半夜三点多钟了。
萧郁飞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自己四天前被王小波送进这里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作噩梦。而梦醒时,总是一身的冷汗,全身都冰凉得好像刚从冷库里拎出来的猪肉一样。
他用毯子擦了擦汗,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那面镜子依然完整地挂在墙上,他没有开灯,镜子上映出的人影有些阴沉而模糊。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每个人都看过自己的脸,可是又有哪一个人真正看见过自己的脸。萧郁飞的心中突然萌发出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他突然很想知道,在别人眼中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跟自己在镜中看到的一样。
就像他从未认为自己的精神有任何问题,可是王小波却坚持将他送进了这里。在别人的眼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究竟是别人都错了,还是自己的判断力已变得不正常?
他依然望着自己的脸,似乎在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真的疯了?”
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因为当他在问的时候,他也在问。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声音并不响,却有一些沙哑,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竟有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个声音说:“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疯子?”
萧郁飞遽然回头,一个高大的黑影立在洗手间的门口,他不禁骇得向后缩了一下。那个黑影伸手打开了电灯,白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是一个中年的男人。
萧郁飞悠悠地吐了口气,徐徐地说:“你是鬼啊,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会吓死人的。”
高大的男子“呵呵”地笑了声,说:“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看就算我不吓你,你也一样离死不远了。”
“你……你说什么?”萧郁飞的声音似乎已有些结巴。
高大的男子又笑了笑,说:“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病人,而且也是情况最糟糕的。”
萧郁飞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说?”
高大的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在这里待了十年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我看不出来的!”
萧郁飞的情绪似乎更加激动了,立即脱口问道:“你看出了什么,你究竟看出了什么?”
高大的男子依然在大笑,他笑了很久,似乎笑得很开心,也很得意。
萧郁飞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仅仅在几秒钟之后,他自己却又苦笑了起来。
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自己竟然还会一本正经地跟这样一个人说了那么多话,看来他就算没有真的发疯,智商也一定退步了不少。
萧郁飞苦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这间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病人,萧郁飞也懒得再理他,觉是睡不着了,索性闭起眼睛来养神。
高大男子见他默不作声,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的说:“在这里的人通常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类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倒也住得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第二类是认为自己很正常的,一个劲哭着喊着要出去,可是他们喊得越大声却越是出不去。不过像你这样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疯的,我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高大男子说话的声音一向都很响亮,所以即使是喃喃自语,萧郁飞也一样每个字都听得十分清楚。
萧郁飞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目光微微一闪,脱口问道:“你说这里的人可以分成三类,为什么只讲了两类?还有一类是什么样的人?”
高大男子笑着说道:“还有一类?还有一类就是像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萧郁飞又问道:“你属于是什么样的?”
高大男子说:“我这样的就是明知道自己没有发疯,也不需要治疗,却又不想出去的。”
“哦?”萧郁飞愣了一下,缓缓又坐了起来。眼前的这个人非但不像普通病人那样痴痴傻傻疯疯癫癫,而且说话居然还很有条理,萧郁飞竟又再次认真了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既然知道自己没有病,为什么又不想出去?”
高大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但笑容中显然已带着一些苦涩之意,他说:“我先后进来过三次,前后总共十二年,最后一次进来到今天已经七年多了。在这里是没有人会叫你名字的,他们说我看上去像有文化的人,所以都叫我博士,你也这么叫我吧。”
萧郁飞点了点头,“恩”了声。
高大男子继续说:“我刚才就问过你,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疯子?”
萧郁飞摇头。
博士微笑着说:“疯子有两种人,一种是脑子有毛病的人,还有一种是行为怪诞的人,而我就属于行为怪诞的人。”
“行为怪诞?”萧郁飞惊讶的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博士又苦笑了下,摇着头,说:“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这些事情也许很疯狂,让大部分的人都无法接受,但是我绝没有疯,更没有神经病。”
萧郁飞幽幽地点着头,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自己岂非也是这样,他遭遇到了那么多无法解释的离奇事件,若他将这一切都说出来,那么在别人的眼中自己岂非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博士接着说下去:“我出去又进来,出去又进来,直到最后一次我才彻底明白,其实不是我有病,而是那些送我进来的人有病。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与自己不同行为模式的人存在,他们送我进来只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他们对于任何不同于寻常的行为模式都感到害怕,难道这不是一种病?”
萧郁飞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是博士的悲哀,还是全社会的悲哀。现在全人类的生活、行为似乎都已经有了一种固定的模式和观念,他们害怕去改变,所以对于任何向固定模式和观念挑战的人,都会将他们看作是不正常,更甚者自然就会像博士那样被送进这里。
萧郁飞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地说道:“所以你宁愿住在这里,也不愿再出去?”
博士说:“因为我知道,只要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一定会再次被送进来,而我又偏偏是个固执的人。与其那样,还不如就留在这里,在这里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紧,因为在这里我是一个疯子。”
博士又略略沉吟了一下,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能不能告诉我?”
萧郁飞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的事情恐怕比你还要离谱,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博士“哈哈”大笑着说:“我刚才就说了,你是我在这里见过的最古怪的人,你把事情说给我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判断。”
萧郁飞再次沉默了,他不是不愿说出来,只是这一切的头绪实再太多太乱,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默然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假若换成了别人,一定会对萧郁飞的这个问题嗤之以鼻,但博士却没有,他竟然十分认真的思考了起来。半晌才悠悠地说:“我觉得鬼这种事情无所谓相信或者不相信,虽然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人真的见过鬼,但是若说它真的存在,也没什么不可以。古代的时候,若说有人能飞那已是神话一般的事情,可是现在哪天不是有成千上万的人类在天空中翱翔。”
萧郁飞点了点头,苦笑着说:“我就见到鬼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哦?”博士差异地惊叹了声,说:“你见到鬼了?你确定那是真的鬼,而不是人为的闹剧?”
萧郁飞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子用铁栅栏封着,感觉似乎就像在监狱中。其实待在这里,跟坐牢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他望着窗外的一轮皎月,灵魂仿佛已飞到了遥远的地方,目光幽邃地说:“我何止是见过,他还带走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无论我如何努力都依然无法摆脱他。”
博士也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说:“你是因为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才被人当成疯子送进了这里?”
萧郁飞缓缓摇头,说:“不是,而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
博士问:“是什么事情?”
萧郁飞说:“因为我认为自己杀了一个人,然而事实上我却完全没有可能杀了他。“
博士摇着头,一脸诧异之色,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杀人就是杀人,没杀就是没杀,我不明白什么叫做,你认为自己杀了一个人,事实上却完全没有可能杀了人。“
萧郁飞说:“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杀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是死在四年前,那个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那么你说我是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杀死那个人?”
博士依然在摇头,他跺着步子回到床边,慢慢躺了下来,说道:“我现在明白了。”
萧郁飞的情绪显然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颤抖着说:“你真的明白了?”
博士说:“我真的明白了。”
他接着说:“我明白了原来你根本就是一个疯子,而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一个人若连自己有没有杀人都不知道,那他不是疯子是什么?我居然还会对你说这么多话,那么我不是大傻瓜又是什么!”
萧郁飞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好像是被人重重砍了一刀,不过他并不怪博士,这样的话说出来,只怕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神经病。
他沮丧地平躺在床铺上,心里的烦躁与绞痛竟比与博士交谈之前更加强烈了。这刻他越发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疯了,也许王小波将他送到这里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可是就在这时,博士竟又开口了,他合着眼轻声地说道:“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千万不要被外来的信息影响了自己。尤其是像你这样,经历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便更需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萧郁飞的身子突然猛得从床上弹了起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博士依然合着双眼,缓缓说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如何摆脱一切外来的干扰,坚持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要这样,你才能够不再困惑、不再犹豫,才能够看清自己。”
萧郁飞似乎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什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让我相信判断,不要相信外来信息的干扰!”
博士没有再出声。
萧郁飞仿佛还想说什么,可是这时,耳边已传来了博士粗重的鼻鼾声。
夜还是同样的夜,可是萧郁飞却知道,今晚他一定睡不着了。
第十八章 出院
王小波和杜静言面对面坐着,旁边是刘惠芬和宋汤臣。今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可是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沉闷得好像随时会有人因为窒息而晕过去。
杜静言上的目光始终逼视着王小波的眼睛,凌厉之中似乎已带着种淡淡的愤怒之意。虽然只是淡淡的,但任何人都一定看得出,这愤怒之后的坚持与决绝,已是任何怒发冲冠者都无法比拟的!
王小波叹了口气,神色中已有了些妥协。他无奈地说:“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发疯,可是现在他的情绪实再是很不稳定,他甚至认为就是自己杀死了卢晓峰。你说我怎么能够放心将他继续留在学校里,将他带来这里也是十分无可奈何的举措,并非是任何一个人所愿意看到的局面。”
杜静言似乎有些惊讶于王小波对于萧郁飞态度上的骤然转变,她说:“真难得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是一直都坚信萧郁飞就是杀死柳燕的凶手,恨不得立即将他绳之以法?”
王小波苦笑了下,说:“我是一个警务工作人员,我有我的职责和操守,并不能因为我怀疑他杀死了柳燕,便硬将他说成疯子。而且卢晓峰的失踪是四年前的事情,任何人都知道不可能是萧郁飞所做的,而且真正的凶手也绝不会向别人大声宣布自己杀了人。我的确怀疑他,但我并不是清浊不分的人,我知道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事情。”
杜静言似乎对于他的话十分满意,虽然王小波之前的种种举动让她十分反感,甚至是厌恶。但是有一点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否认的,王小波的确是一个十分出色并且称职的刑警。
杜静言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将他带走?”
王小波迟疑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这时宋汤臣已替王小波问道:“萧郁飞离开这里之后,是继续回到学校,还是跟你住在一起?”
对于萧郁飞暂住在杜静言的家中,王小波始终觉得不便直言,但宋汤臣是欧洲人,对于这种事情可以说是习以为常的,直截了当便问了出来。
杜静言与萧郁飞之间的感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这份感情是在生死之间所迸发的,远比世间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坚定,更牢不可破。杜静言竟没有丝毫忸怩之态,向宋汤臣说:“这一点必须由萧郁飞自己来决定,我想我现在不能回答你们。但是既然你们都已认为萧郁飞的精神绝没有任何疾病,那么我想无论他以后住在哪里,都不应该对于他的出院造成任何影响吧!”
王小波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徐徐地说:“你说得不错,但是萧郁飞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都很难说。他离开这里之后,我希望你能够尽量多关心他,我想这样对于他更快的稳定情绪,是会有很大的帮助的。”
杜静言“恩”了声,说道:“这一点无须你担心,他是我的男朋友,未来我也一定会是他的妻子,好好照顾他当然是我的责任。”
王小波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说:“这样就好。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应该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究竟是什么事情?听起来好像很严重。”杜静言问道。
王小波说:“的确很严重,我希望你们能够停止对于四年前卢晓峰失踪案件的调查。”
杜静言问:“为什么?”
王小波说:“我想你应该知道高强已经死了,他就是在帮萧郁飞查到卢晓峰父母地址的当天,莫名其妙地从二十多层的楼上跳下来,给摔死了。我不知道你们继续调查下去,还会不会有其他人也像高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调查案件应该是警务人员的职责,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不要再插手。”
杜静言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说道:“好的,我可以答应你,毕竟无论任何人的死亡都不是我们所愿意看到的。但是我们都认为卢晓峰的死应该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也希望警务部门能够尽力查出当年事实的真相,也许这样,就连柳燕的死因也能够早日水落石出。”
提到柳燕,王小波的眼中立刻已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杜静言望着他的眼睛似乎也已不忍心再看下去,急忙向刘惠芬问:“刘大夫,我什么时候可以带萧郁飞出院?”
刘惠芬望了王小波一眼,问:“王警官,你的意思呢?”
王小波仿佛依然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失神地点了点头,说:“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将他带走。”
杜静言再次望向刘惠芬,刘惠芬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没多久便有一个中年的男大夫走了近来。
刘惠芬向杜静言说:“这位是司徒大夫,他会带你去领萧郁飞,一切出院手续他都会帮你办妥的。”
杜静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分别向三人道了谢,便跟着司徒大夫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再次闭和,三人互相对望着,许久谁都没有说话。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白色的光映衬得他们的脸色愈加凝重了。
刘惠芬首先向王小波问道:“王警官,你觉得杜静言是否真的有嫌疑?我始终都觉得,她对于萧郁飞的感情是一片至诚的,断然没有害他的可能。”
王小波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反而是宋汤臣先开口说道:“王小波,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我也和你一样犹豫不决。”
王小波依然没有开口,宋汤臣继续说:“对于杜静言,我的第一直觉也和刘大夫是一样的。若换做其他的背静下,我也一定会对于她的感情深信不疑,可是现在的情形实再是太离奇太复杂,让我不得不万分地慎重才行了。”
这时王小波才仿佛是回过神来,长长地“吁”了口气,走到窗前,凭窗说道:“你们不必问我,因为我现在也没有任何确切的意见。在这件事情里面,有太多的不可能,有太多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都发生了。”
宋汤臣说:“比如呢?”
王小波说:“比如萧郁飞所看到的幻觉。”
王小波停了停继续说:“萧郁飞最初时候在学校出现幻觉,看到卢晓峰的脸,以及苗晓白和柳燕的死,当时杜静言根本还不曾与萧郁飞相识,自然也不可能有太多机会接近他。而萧郁飞离开学校之后,他原先身边的那些同学,也就自然而然的与他分开了。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机会始终与他在一起,那么究竟是谁在不断地向萧郁飞实施催眠,使他不断见到似梦似幻的情景。”
王小波的声音才停下,刘惠芬已立刻又问:“还有呢?”
王小波停了停,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已连成了一条线。他说:“还有就是动机。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杀死苗晓白、柳燕和高强的人,应该对于萧郁飞有着极其深刻的仇恨。那么萧郁飞身边的人当中,究竟有谁会如此恨他呢?”
刘惠芬也开始皱眉,而宋汤臣除了摇头之外,根本说不出话来。
王小波继续说道:“萧郁飞只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大学生,而且从没有作奸犯科的经历,就算得罪人也必定十分有限。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甚至不惜牺牲好几条无辜的生命,来达到报复的目的!”
“疯了,这个人一定是疯了……”刘惠芬的脸色已苍白得好像一层白纸,惊骇地说道:“这样的人要是继续留在社会中,那真是太可怕了,一定还会有更多人受害,必须将他找出来,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他找出来!"
宋汤臣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究竟躲在哪里?”
他们都在等着王小波开口,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任何推断都已无法再继续下去,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结论。
王小波的结论是:“现在任何一个人似乎都没有足够的嫌疑,所以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
结论就是将所有推断的内容总结成一句话,所以结论往往都是最废的废话。宋汤臣他们要听的当然不止是这样一句废话,他们仍然安静地听着,因为在结论之后通常就是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王小波接着说下去:“最近局里的人手十分紧张,要不是我前段时间因为车祸受了停职的处分,现在也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苗晓白和柳燕的案子至今毫无头绪,高强和小路又被定为自杀,所以警局方面的帮助是很难指望得上,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查了。”
王小波歇了口气,接着说:“据我估计萧郁飞一定不想连累杜静言,所以他很可能还是会回到学校,我就会继续关注他们的一切行动,尽力找出那个躲在暗处的人。而刘大夫就卢哓峰处着手,尽量寻找当年与卢哓峰关系密切的学生,虽然这一点上有所进展的可能十分渺茫,但也总不能轻易放过,至于资料上,我会尽力给予你配合。”
“那我呢?”宋汤臣忙不迭问道。
王小波说:“宋兄的任务是最为至关重要的,而且也是最危险的,所以……”
“所以什么?”宋汤臣问。
王小波说:“所以你若要拒绝,我也绝不会勉强你。”
宋汤臣“哈哈”大笑着说:“王小波,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好了!”
王小波依然迟疑了一下,说:“我想请宋兄到萧郁飞家乡的那个村庄去一次。”
他稍稍沉吟了下,继续说:“现在的整个事件中,唯一能够称得上明确的线索,就只有萧郁飞的家乡。当初你在山中夜晚所见到的那些离奇恐怖的景象,我和萧郁飞都相继见到过,我想其中一定有着某些特殊的关联。”
宋汤臣突然站起身,绕着四面的墙壁来回踱了好几个圈,脸上的神色显得异常冷竣而肃穆。
那晚的经历对于宋汤臣而言实再太恐怖、太可怕,以至于之后的一年多之中,无论他多么希望能够揭开其中的奥秘,但却始终未敢重沓故地。而今天王小波遽然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时之间他竟陷入犹豫,无法决定。
他大约来回踱了十几个圈,脚步才停了下来,重重地向着桌面拍了一掌,高声道:“他娘的,去就去!大不了就是把老命扔在了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
像宋汤臣这样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英国人,竟然把骂娘的话都给憋了出来,王小波和刘惠芬顿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宋汤臣却丝毫不以此为意,大声说道:“你们笑什么笑啊,英国人难道就不能骂娘了!王小波你说,我什么时候动身!”
王小波此刻已收住了笑声,神色再次认真了起来,他略略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地一字字说道:“当然是越快越好,但在大家各行其是之前,我还想先见一个人。”
宋汤臣稍稍征了怔,问:“你想见谁?”
王小波并没有回答宋汤臣,他将脸转向刘惠芬,说:“刘大夫,麻烦你将博士请来见我!”
博士通常就是指拥有博士学位的人,像这样的人全世界就算没有一千万,也该有一百万。但王小波所说的“博士”却显然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所说的“博士”是一个人的名字!
宋汤臣并不认识博士,可是对于看人,他却绝对有着第一流的水准。当他第一眼看到博士的时候,竟不有自主地楞了一下。
博士的身材十分高大,活脱脱就像中国古代侠义小说中豪侠的形象。头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将脸遮住了大半,可是头发后面那双虎目中迥然的神采却丝毫不曾被掩盖。这种神采不仅豪迈得让人折服,更有一种仿佛能将任何人的心灵都看穿的睿智与深邃,无论在任何地方,这样的一双眼睛都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他虽然还不曾说一句话,但宋汤臣已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甚至已从心底里油然而升出一股炽烈的景仰之意。
博士人还在门口时,屋内便已听到他声震屋瓦的朗朗笑声,他大步走到王小波的面前,说道:“我听说萧郁飞今天便可以出院了?”
王小波点头,说:“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将他留下来。”
博士负着手走到窗前,秋风吹进来,将他那一头乱发也吹了起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充满刚毅之色的脸来。
博士举目眺望着对面楼的病房,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看透了那片墙,看到里面正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杜静言和萧郁飞。
王小波苦涩地笑了下,说:“萧郁飞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博士略略扬了扬眉,缓缓说:“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甚至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
王小波说:“但是我却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让他明白那些,他应该明白的道理。”
博士的目光似乎飞得更远了,就像是已到了遥远的雪山之颠,连他的声音也仿佛变得遥远而幽邃:“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他现在至少已不会继续为那场发生在四年前的死亡而自扰,你的安排并没有白费心思。”
如果萧郁飞真的能够从幻觉的阴影中走出来,这无疑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王小波此刻的眼中却绝没有一丝愉快的意思,有的只是更深的忧虑。他幽幽地说:“经过了这么多的打击和折磨,萧郁飞现在的精神已变得十分脆弱,如果继续有人死去的话,我担心他的神经会承受不住。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我们不想把他送进这里长住恐怕都都不行了。”
博士慢慢转过身,望着王小波的眼睛,酸涩一笑,说道:“这个世界上,岂非受到伤害的,总是那些善良的人。看来这里已没有我的事情,我想我也该走了。”
他说着已向门口走了过去。
王小波喝阻了他,问:“你打算去哪里?”
博士并没有转身,他说:“当然是回病房去,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不回病房还能去哪里?”
王小波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并没有病,也不必留在这里。”
博士突然讥诮地笑了声,说道:“可是当初将我送进来的人,岂非也是你们?”
王小波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他说:“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虽然我知道你所做的事都有着十分充分的理由,但是你的行为却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不是我们认为你有病,而是太多人都不能接受你的做法。“
博士笑声中的技讥诮之意更浓了:“因为他们害怕我,他们不害怕是非对错,只害怕与他们不同的行为方式。”
王小波苦笑,这个世界上所有杰出的人,岂非都是有些疯狂的。当哥白尼告诉人们地球是圆的,人人都认为他疯了,中了邪了。而今天,若有人还坚持天圆地方的说法,那么这个人才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么萧郁飞呢?他所说的那些经历,究竟是一时的幻觉,还是确实存在的?
王小波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也许在未来的许多年后,当人类已能够对于灵魂有着充分的认知,或许那时鬼也将不再是一个隐讳的话题。
但是他并没有想得太久,因为他并没有忘记博士的存在。他向博士说:“他们的确害怕,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已有了一个稳定的模式,任何可能破坏这种稳定的行为,都会令他们害怕。其实你为什么不能用些平和一点的手段,来达到你的目的呢?或许这样他们就能够接受你的行为了。”
“平和的方法?”博士一诧,说道:“什么是平和的方法?”
王小波说:“比如说你倡导环保的那件事,你可以到全市任何一条大街上去做宣传,而不是一个人爬到工厂的烟囱顶上,用扩音器向所有人大声疾呼。”
博士沉沉地“哼”了一声,说道:“那么你认为哪一种行为更有效果?大街上的宣传几时曾停止过,可是又有几个人真的将这种宣传当一回事?”
博士停了停继续说:“我不懂得什么平和的方法,因为任何平和的方法都是效果甚微的。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一天,我就一定会做我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所以我被先后送进来三次。而现在我已不想再出去了,至少在这里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因为在这里我是一个疯子。”
王小波长长地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难道你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博士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刚烈,但这也是天生的,就算我想不刚烈也不行,所以即使我出去了也很难与人相处。但是我觉得这里就很好,每个人都很单纯,没有那么多肮脏的心计,我觉得留在这里要比出去生活愉快得多。”
王小波却突然笑了,他望着宋汤臣,双眼似乎已在说话。
宋汤臣立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向博士说:“其实你也未必一定要待在这个地方。”
“哦?”博士抬眼看了看宋汤臣,目光有些凌厉,显然对于这个人能说一口流利中文的英国人有一些惊讶。
宋汤臣又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这些事情也同样十分有意义,比如说关于萧郁飞的事件。”
博士望着他,眼神渐渐缓和了下来,说:“我能够做什么?”
宋汤臣说:“明天我就要赶赴浙江沿海的一个小村庄,我曾经在这个地方遭遇过十分可怖与难以解释的经历,而现在这些经历又显然与萧郁飞的事件有些十分微妙的联系。所以我决定再去一次那里,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博士悠悠地点着头,沉默不语。
此刻王小波已接着宋汤臣的话说道:“宋兄此行可以说十分凶险,而我和刘大夫又都无法脱身,所以我们都十分希望你能和宋兄同行这一趟,一路上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博士依然没有说话,当他再次望想宋汤臣的时候,眼中却已有了笑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说话的意思通常就是不反对!
萧郁飞见到杜静言的时候,心绪竟出奇地平静,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从医院的大门口走了出去。
秋天的阳光就像老人的手一样,绵软而无力,就算仅剩的一点温度,也被萧瑟的秋风全都吹散了。
萧郁飞握着杜静言的手,突然停下了脚步,停在了一片无人的绿地。
他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觉得整件事就快要到达终点了。”
杜静言没有出声,萧郁飞接着说道:“他已经带走了苗小白和柳燕,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他也会将你带走。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杜静言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温柔地问:“你说吧,无论任何事我都会答应你的。”
萧郁飞苦涩地一笑,说:“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绝不会离开我,也绝不会跟我分手。”
杜静言突然笑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深情地说:“你放心,我这辈子都跟定你了,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可是萧郁飞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叹息着说:“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绝不能跟我分手。”
杜静言慢慢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认真肃穆的表情,问:“怎么了?我当然不会跟你分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萧郁飞又深深叹了口气,说:“其实究竟为什么,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我只知道,当初苗小白和柳燕被害之前,都曾经莫名其妙地跟我分了手,而她们也都在不久之后便离奇的死亡。”
杜静言惊异地“啊”了声,随即说道:“你……你是怕我也跟她们一样?”
萧郁飞点了点头,说:“有些事情根本是无法解释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萧郁飞似乎有些犹豫,停了停才继续说:“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我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有用,但是我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他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种充满无奈的萧瑟,杜静言怜惜地吻着他的面颊,说道:“你放心,我当然会听你的话,我一辈子都会听你的话!”
但萧郁飞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意,这样是否就能阻止卢晓峰将杜静言带走?就连他自己的心里都没有一点把握。
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无奈更痛苦?
还有什么比等待一个注定悲惨的结局更让人绝望?
杜静言微笑望着萧郁飞痛苦的眼神,没有再说任何话。痛苦和绝望,岂非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她用微笑取代了一切的痛苦和绝望,然后将它们都深深地埋进了心底。
第十九章 杜静言的异状
天空很高,也许并不是天空很高,而是人太渺小了。在这片一碧万顷的天空下,每个人都仿佛如蝼蚁一般。
萧郁飞仰面望向天空,那上面是否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人世间的一切,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墓地仿佛无止尽地向远处延伸着,无数墓碑就像一个个灵魂整齐的排列在这里。萧郁飞立在它们的中间,耳边是一阵阵悲苦凄凉的哭泣与抽噎的声音,天地之间仿佛已只剩下了一片浓得再也化解不开的愁云惨雾。
萧郁飞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要将胸中所有的积郁都在这口气中叹出来。可是死亡所带来的悲痛,又岂是这一叹所能够抒发得尽的,这种悲痛就像心头的伤、附骨的毒,只有身和心都承受了那刻骨的痛,才能使他真正平息。
杨立明轻轻拍着萧郁飞的肩头,声音低沉地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必太难过了。我想高强若在九泉之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你为他的死而自责的。”
萧郁飞慢慢转回头,刘多、王超和李凡都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目光凝注着杨立明的双眼,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虽然没有任何人为了高强的死而责怪过他,可是他自己的心中却很清楚,高强的确是因为自己才葬送了年轻生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所有人都原谅了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萧郁飞再次仰起头望向天空,因为只有这样,眼泪才能够继续留在眼眶中。
这时,高强的母亲走了过来,向他们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小强最好的朋友,很感谢你们能够出席他的葬礼,我想他一定会感到十分安慰的。”
她说着,再次掩面轻声抽泣了起来。
萧郁飞似乎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这种伤痛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安慰。对于这样一个老人来说,今天的一切远比在心上砍一刀更深刻、更痛楚!
高强的父亲是一个看上去十分高大硬朗的男人,他从背后搂住了妻子的肩膀,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哭泣。
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硬朗的老人,此刻眼中那深邃的悲苦与凄凉却更加令人心碎。
萧郁飞什么都没有再说,他慢慢地离开了。
天空还是那么高远,脚下的大地依然那么辽阔而漫无边际,可是萧郁飞却仿佛有一种天地之间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慢慢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已来到了欧阳明天的墓碑前。
萧郁飞望着欧阳明天微笑的照片,突然想起了一周前出院的那天,杜静言对他说过的话。
杜静言告诉他:“无论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在你的身边。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将我们分开,我相信就算再大的危险,再可怕遭遇,我们都一定回平安地走过去!”
杜静言的话就像欧阳明天的名字,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是在这世界上,又有几个美好的愿望真正能够实现?
萧郁飞不敢再想下去。想到杜静言,想到欧阳明天,这一切都只会让他的心更加软弱,然后便像锥刺般的痛。
突然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很疲惫,身体内所有的精力与勇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他软软地坐了下来,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天边已有斜阳掠过,照在墓碑,也照在了他的脸上。
斜斜的影子,仿佛是交汇在了一起。
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萧郁飞已越来越害怕夜晚。
或许那是因为,无论苗晓白、柳燕还是高强和小路,他们都是在夜晚中失去了生命。萧郁飞并不害怕自己会死去,他害怕的是不知道明天天亮的时候,是否又会有一个朋友永远的离开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半夜里突然跑到篮球馆,然后便发现杜静言也像苗晓白和柳燕那样挂在篮框上,鲜血从嘴角流下来!
每当想到这些,他就害怕得快要发疯,害怕得恨不得立刻就去死。
萧郁飞没有回寝室,只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教学楼旁的草坪上,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侣正相依偎着享受黄昏的落霞,一切看上都是如此温馨而静谧。
萧郁飞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杜静言。也许是因为高强的葬礼,萧郁飞这几天的情绪一直十分凌乱,直到现在他才猛然发觉,他们竟然已经有三天都没有联系过了。
这几天她究竟在做什么?
萧郁飞拿出手机,飞快地拨通了杜静言的电话,可是电话却没有人接听。再打手机,手机也已经关机了。
萧郁飞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种莫名的空虚顿时从心底里涌了上来,有些失魂落魄地继续向前走着。
穿过草坪,前面就是一片粼粼的湖水,残阳下的湖面仿佛是金黄色的,十分眩目与动人。萧郁飞的目光顺着湖水荡漾的方向慢慢移动着,慢慢靠近对面的岸边。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神色仿佛突然凝固了!
对面的岸边上,一个身着鹅黄色衬衣的少女正在徐徐地向前走着。那少女的步子很慢,头略略向下垂着,显得满怀心事。
而这个少女竟然就是杜静言!
杜静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来到这所学校,却完全没有告诉萧郁飞?她究竟来做什么?
杜静言还在往前走,萧郁飞慢慢将目光收了回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杜静言面前的这条路是通向哪里,就是这条路不知为他带来了多少噩梦,路的尽头只有一个终点,那就是篮球馆!
杜静言要去篮球馆!
萧郁飞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一种森冷的寒意顿时从心底里飞快地渗透出来,顷刻间全身都已变得如水一般冰凉!
杜静言为什么要去篮球馆?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着他的大脑,难道她也已和这梦魇中的地方扯上了关系?
萧郁飞久久地僵立着,直到杜静言的背影已隐没在了他的视线之外,才悠悠地回过神来。无论他多么不愿重温那段令他不寒而栗的经历,但脚步却已仿佛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向着那条湖边的小径走了过去。
小径还是那么幽静,旁边是女生的宿舍,柳燕就是在这里与他分手。萧郁飞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往事仿佛电影般一幕幕从他的眼前掠过,然后化做不堪重负的压迫,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依然坚持着往前走,篮球馆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栋巨兽一般的建筑,张开嘴,似乎要将所有人的灵魂都吞噬下去。
篮球馆的门虚掩着,萧郁飞束手束脚地靠近门口,从门缝中偷偷望进去。
杜静言背对着门口,静静坐在篮球架后面的长椅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面颊,怔怔对着球场的一角发呆。
萧郁飞觉得天与地似乎都已开始在旋转,耳边顿时响起一阵阵沉闷的轰鸣,震得他的整个身子都已摇摇欲坠。他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会像电影中演的那样,眼前猛然一黑,仰面倒下时喷出一口暗赤色的鲜血。
因为这一切实再来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还在幻想着如何与她一同冲破这可怕的噩梦,可是就在短短一瞬息之后,一切的梦想却都变得如此悲哀与可笑。
杜静言变了,她竟也已变了!
变得好像苗晓白那样,眼前的情景竟如同是过去的一个翻版。杜静言的背影似乎已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了苗晓白的样子,她痴痴地坐在那里,望着空无一物的墙角,露出那种甜美却又诡异的笑容!
萧郁飞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空虚与无助好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心。他仿佛听见一种充满尖锐与讥诮的嘲笑声,在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那是卢晓峰的声音,他依然不肯放过他,依然不肯放过杜静言!
这时篮球馆内突然传来了杜静言的声音:“……你很喜欢打篮球吗?能够让我看看你打篮球吗?”
杜静言的声音并不响亮,萧郁飞只听清了最后的两句,但却已足够让他彻底陷入绝望。
萧郁飞再次透过门缝望进去,杜静言已站了身起来,走到那个角落。她的手在空中不停地摸索着,仿佛空气中有着一件看不见的东西,只有用手去触摸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杜静言的手纤细而修长,凝脂般雪白的肌肤在鹅黄色衣袖地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清透。但此刻在萧郁飞的眼中,这双美丽无瑕的手却带着种说不出森异与诡秘。
萧郁飞脚步踉跄地向后倒退着,他突然转身,疯狂地向着宿舍楼的方向飞奔而去!
宿舍里没有人。
按照惯例,葬礼之后所有的出席者都会陪同死者家属吃一顿“豆腐饭”,这既是家属对于出席者的答谢,又算是大家送过世者最后的一程。刘多他们都不忍悖逆高强父母的再三坚持,便都留了下来。
上海一到秋季,白天便越来越短,刚才还是漫天落霞黄昏,现在天色就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寝室里显得有些昏暗,萧郁飞一进门便立即爬上了自己的床铺,全身紧紧蜷成一团,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风一丝丝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就像一双冰凉的手,在他的身上轻轻抚摸着。从背脊一点一点向上升,一直升到后颈,顿时全身的肌肤上都布满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萧郁飞不由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许多事便一点一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苗晓白的死,柳燕的死,高强的死,这些人现在都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杜静言呢,她是否也会跟他们一样,在那些出人意料的离奇变化之后,从此离开自己?
萧郁飞的身子仍在不停的颤抖,虽然他努力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然而此时此刻大脑却仿佛已丝毫无法控制。他越是发抖,越是害怕,大脑却越是不听指挥!
他拼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要将自己的脑壳也抓破,将里面那些作祟的东西全都掏出来!
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点作用,思绪不会停止,那些血腥可怕的画面也依然在眼前不停地晃动着,萧郁飞觉得自己仿佛已快要发疯了!
可是任何人都一定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许有些人和事已经过去了很久,或许就连你自己都知道不应该再记起。
甚至你曾经发过誓,永远都不再去想它,谁再想它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可是当那些人和事一下子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时候,你便会突然发觉,当它要来的时候,就算你再痛苦,就算你发疯发狂,就算你真的把自己的脑壳一锤子给敲碎,也同样没有一点用处。
对于此,你根本就无能为力。不仅是你无能为力,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因为这些原本就是人类的力量所无法控制的事情。
萧郁飞痛苦地喘息着,慢慢抬起头。窗外的月色很亮,一轮弦月早已升到了天空的至高处,皎洁的月光淡淡地洒在窗台上,泛起一层如霜一般的白芒。
萧郁飞望着这月光,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微微喘息着,虚脱般仰面瘫软在床铺上,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萧郁飞一把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上闪着幽邃的蓝光,蓝光的中间是一个跳动闪烁的电话号码。
萧郁飞的目光仿佛蓦然凝固了,这个电话号码竟然是杜静言的!
萧郁飞的手指颤悠悠地接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了杜静言略显低沉的声音:“喂,是郁飞吗?”
“恩,是我。”萧郁飞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回应说道。
杜静言似乎根本未曾发觉萧郁飞的异常,继续说:“你现在有空吗,有些事我希望能当面对你说,你能够出来一下吗?”
“好的。”萧郁飞立即回答:“什么时间,我到你家来吧。”
杜静言淡淡地说道:“不用了,还是我来找你吧。我就在不远的地方,十五分钟以后在你宿舍的楼下见面吧。”
萧郁飞苦笑了一下,从自己离开篮球馆到现在已经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了,在这一个小时中杜静言竟然一直留在篮球馆。
还有她说话的语气,以及对自己态度得突然转变,这一切竟是跟苗晓白、柳燕如此相似。难道可怕的一切又将重演?
他迟迟没有出声,对面的杜静言已催促般的追问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萧郁飞此刻在如梦初醒一般,向着杜静言说:“我听见了,十五分钟之后,我会在楼下等你的。”
杜静言听到了他的答复,随即便挂断了了电话。
夜仿佛变得更黑了,或许黑的不是这夜,而是萧郁飞的心。
十五分钟后,杜静言果然准时地出现在了宿舍的门口,神色却显得十分凝重而深沉。
萧郁飞依然深情地望着她,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柔声说道:“言,你找我出来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杜静言的目光有一些朦胧,她缓缓转过身,面向着那一轮弯月,淡淡地说道:“郁飞,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多久了?”
萧郁飞突然叹了口气,说:“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杜静言似乎在回味着萧郁飞的话,幽幽地说道:“这么快便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是否已经太久太长了——”
萧郁飞看着她的脸,这张脸好像已变得很陌生,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一脸淡淡迷离的神色,依然美得让人砰然心动,可现在她却已即将不再属于自己了!
杜静言慢慢转过了头,目光竟涣散得无法找到焦点,她向着萧郁飞徐徐地说:“郁飞,我们分手吧。”
萧郁飞什么都没有再说,更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身,大步地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刻,他竟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悲伤。
因为他知道,杜静言并不是真的已经不爱自己了,这一切就同苗晓白和柳燕的遭遇一样,都是卢晓峰的鬼魂在作祟。所以他更不能悲伤,即使心里仍然痛苦地无以复加,但他却绝不能将这些挂在脸上。
因为现在绝不是该痛和苦悲伤的时候,杜静言已经走上了与苗晓白、柳燕相同的道路,那么她的下一站是什么?是否也同样是死亡?
萧郁飞觉得自己必须要为杜静言做些什么,可是他能做够什么呢?
风还在吹,而且越吹越大。
窗外“呼呼”的风声好像是鬼魂在黑夜中幽幽地哭泣,他们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哭泣?
他们是否也同萧郁飞一样,感到孤独与无助?
第二十章 危险的决定
太阳已快要落到与地面平行的地方,夕阳的余辉从天际尽头映射过来,显得虚弱而无力。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王小波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刚才他跟刘惠芬通了一次电话,而结果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关于卢晓峰失踪的调查丝毫没有进展。
卢晓峰同年的那些朋友,不是已经去了国外,便是为了生计满中国地跑,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联系得上。而时隔多年,即使找到了那些人,恐怕也很难再发掘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从刘惠芬的努力丝毫未果这一点来说,王小波其实并不吃惊。但另外有一件事,却始终困扰着他,让他心神不宁。
那就是宋汤臣和博士!
宋汤臣和博士离开上海已经快两个礼拜了,他们所去的那个村庄距离上海并不算太远,自己开车的话,至多只有五六个小时的路程。
而更加奇怪的是,这两个星期里,这两个人居然好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非但没有一点音信,就连手机也都关了,现在王小波已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联系上他们。
这个世界就好像突然发了疯一样,所有怪事情都挤在一起发生,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小波一边叹着气,一边又吃了几口方便面。
今天本来有几个朋友约他出去吃饭,可是以他现在的情绪,就算吃龙肉也不会觉得有味道。与其扫别人的兴,还不如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他便婉言谢绝了邀请。
但很快他便已发现,自己的决定竟是如此明智,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王小波打开门,他便立刻看见了杜静言。
杜静言的神情看上去有一些恍惚,脸色苍白得好像涂上了一层白色的腊,让人担心她是否随时都会摔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王小波显然没有想到杜静言会突然来找他,更想不到她竟会是这样的情形,略略愣了一下,才将她让进房间里。
杜静言的神色十分僵硬,竟连一句话都未说,便径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王小波为她倒了杯水,悠悠地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静言依然没有出声,王小波似乎还想要问下去,可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王小波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提起了听筒,对面立刻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王小波警官吗?”
王小波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已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你是萧郁飞?”
对面的声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说:“不错,我就是萧郁飞。我有些事……有些事想要跟你谈一谈。”
“那好,你说吧。”王小波说着扭头向杜静言望了一眼,此刻她正低着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王小波突然伸手按下了免提键,萧郁飞的声音立刻在房间里响了起来:“王警官,有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已实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帮我,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王小波虽然在听着萧郁飞的话,但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杜静言的面容。她蓦然间听到萧郁飞的声音,顿时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她已发现声音来自电话里,所有的注意力立刻都集中到了这边。
王小波“恩”了一下,说:“你说吧,我想只要是正当的原因,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的。”
电话那头的萧郁飞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静言已经跟我分手了。”
王小波再次一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杜静言对于萧郁飞的感情,如果说他们竟会突然分手,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从杜静言的神色中,他却可以肯定萧郁飞并没有撒谎。
当王小波向杜静言投去询问的目光时,她却再次将头低了下来。这种黯然的神色,仿佛不是她抛弃了萧郁飞,而是萧郁飞抛弃了她。
王小波在心里叹了口气,问:“她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萧郁飞有些沮丧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王小波苦笑了下,说:“那我能帮你什么呢?她要跟你分手是她自己的决定,我只是一个警察,总不能因为她要跟你分手,就把她抓起来吧?”
萧郁飞显然已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心情,他说:“我找你并不是指望你能帮我追回她,而是希望你能替我保护好她。因为我知道她很快便会遇到危险,甚至可能像苗晓白和柳燕那样,神秘地失去生命!”
王小波虽然已看出他们之间的确十分不正常,但却绝未想到竟会如此严重,不由猛然地一怔。对面已再次传来了萧郁飞的声音:“王警官,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我绝不是在开玩笑。我知道你怀疑我是杀死柳燕的凶手,但无论你有多么恨我,我都希望你能帮我保护好杜静言,因为她是无辜的,这一切根本不应该降临在她的身上!”
王小波终于稍稍缓过思绪来,说:“保护任何一个市民的安全都是我的职责,即使你不说,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认为杜静言会有生命的危机,这一切总应该有个理由吧。”
萧郁飞似乎有一些迟疑,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怕我即使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
王小波冷笑了声,说:“无论我会不会相信,我想你都应该说出来。”
萧郁飞又迟疑了片刻,才说:“因为……因为最近杜静言变得很不正常,她……”
这一点王小波倒是十分有同感,无论任何人看到现在的杜静言,都一定会有相同的感觉。
萧郁飞继续说:“她最近突然变得很奇怪、很神秘,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她一个人到篮球馆去,在那里待了很久,而且还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可是那时篮球馆里根本没有人,连一个都没有,当初苗晓白和柳燕在遇害之前也是这样,行为一直古古怪怪。我知道那是卢晓峰的鬼魂又在作祟了,他终于忍不住要向杜静言下手了!”
王小波静静听着他的话,未置可否。
萧郁飞接着说下去:“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其实苗晓白和柳燕在被害之前,都曾经跟我提出分手。但分手不久,便都离奇的丧了命,可是现在……现在……”
萧郁飞的声音似乎已焦急地有些哽咽了,停了停才接着说:“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话,我都希望你能够尽力保护好她,毕竟她也是柳燕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答应我!”
王小波深深叹了口气,说:“你放心,虽然我并不相信你所说的卢晓峰鬼魂在作祟,但我同样会答应你的要求,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萧郁飞似乎顿时安心了许多,接连说了十几声“谢谢”,似乎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王小波打断了他的声音,说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萧郁飞有些无奈地说:“我想找她好好谈一谈,虽然未必会有用,但我总要再试一试才能死心。”
王小波“恩”了下,淡淡说了声“祝你好运。”,便挂断了电话。
王小波放下手中的电话之后,立即已再次将目光投注在杜静言略显呆滞的双眼,声色严峻地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跟萧郁飞分手,为什么会独自到篮球馆去?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杜静言慢慢抬起头,酸涩地一笑,说:“我的确是跟他分手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王小波继续追问。
杜静言神色愈加低沉,目光中透出一种令人不忍直视的悲怆,她缓缓说:“因为我想帮他,可是我又实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这跟你与他分手有什么关系?”王小波不解地问道。
杜静言略略停顿了下,此刻她眼中的悲怆却已渐渐化做了一种坚定与决绝,甚至有一些悲壮。她说:“我和宋汤臣曾经十分细致地讨论过整件事。我们观点是,若要摆脱那些不可思议的纠缠,唯一的办法只有去接近他,找到他的前因。或许只有这样,萧郁飞才能够彻底地从篮球馆内所发生的离奇事件中摆脱出来。”
王小波点了点头,示意杜静言继续说下去。
杜静言略略想了想,说:“我知道你并不完全相信我们所说的话,至少不相信有鬼魂在作祟。但事实上,在苗晓白与柳燕遇害之前,的确曾出现了许多异常的举动,而且都跟篮球馆有关。”
“我也听说过一些,但那并不足以取信。”王小波蹙眉说道。
杜静言并未与他真论,只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在这些异状中,以苗晓白尤为突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似乎总能在篮球馆里看到一些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
王小波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立即说:“你独自去篮球馆,难道就是想看看苗晓白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杜静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的确是希望能够知道,苗晓白当初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我用尽了所有方法,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没想到居然还引起了萧郁飞的误会。”
王小波冷冷地嗤笑了下,淡淡地说:“当然不会看到什么,那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杜静言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坚决,她缓缓一字字地说:“不,因为那里一定有着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只是我现在还接触不到而已。”
王小波再次冷笑了声,说:“你当然接触不到,等你接触到了,那你也就快死了……”
王小波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间目光竟一下子僵住了,遽然失声道:“你……你跟萧郁飞分手,莫非……莫非是为了……”
杜静言的神色中透出一丝淡淡的凄楚之意,她说:“不错,我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王小波惊讶的似乎连话都快要不会说了,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来:“苗晓白和柳燕在遇害之前都跟萧郁飞分手了,难道突然你跟他分手,就是为了想看一看分手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错。”杜静言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明白整个离奇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帮助萧郁飞摆脱可怕的纠缠。我是那么的爱他,可是看着他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却丝毫无能为力,我能为他做的已只有这些了。”
王小波真的僵住了,这一切都是让他如此震惊!
杜静言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萧郁飞创造一个重生的机会,任何人在面对着如此伟大与无私的感情时,都会同样的震惊与震撼。
因为这是人性中最伟大、最光明、最神圣的一面,这种感情远比任何诸佛与神灵都更加值得敬佩与尊敬!
王小波始终都没有说话,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他缓缓地说:“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杜静言也慢慢仰起头,望着窗外,目光似乎已飘得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已飘到了另一个世界。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地说:“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答应你。”王小波未曾丝毫犹豫,在如此伟大的情感面前,无论为她做任何事无疑都是神圣而光荣的。
杜静言长长地吸了口气,仿佛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缓缓地说了一句话来。
她悠悠地说:“其实萧郁飞是一个十分脆弱和孤独的人,如果这一次我真的死了,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他的朋友,替我帮助他、照顾他。如果你可以答应我的话,那么就算我真的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王小波没有说话,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已越来越黑,黑得仿佛连生命都已变得黯淡失色。王小波突然很想问一问这片苍天,它究竟在做什么,究竟还要折磨对年轻人多久?
难道它仍未被这震撼天地的爱情所感动?
王小波仍未出声,他的身体内仿佛有一股燃烧般的炽热正在慢慢地升起来,涌进了喉咙里。一瞬间,他的喉咙似乎已被堵住了,竟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刻杜静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王小波的回答。她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她也相信王小波,相信他一定会完成自己最后的请求。
信赖,岂非也是人类最伟大的感情之一。
今晚的夜色很明亮,一轮弯月如钩般挂在天边,看上去明艳而皎洁。
少女的心岂非也是如此。
杜静言独自穿过湖岸旁的小径,月光映在湖面上,闪起粼粼的波光,美得让人仿佛整颗心都快要融化了。然而杜静言却丝毫没有情绪欣赏着动人的夜色,此刻她正向着篮球馆的方向快步走去,因为萧郁飞正在那里等她。
就在她离开王小波家不久,萧郁飞便打通了她的电话,约她今夜十一点到篮球馆见面。
杜静言并没有拒绝,似乎有一种预感始终在她的脑中若隐若现。一切都是从篮球馆开始的,那么如果要结束,也必定要在篮球馆结束。
萧郁飞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约她到那里见面,而且特意选在了这样一个特别的时间。
那么今夜会不会就是一切的终结?
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的,究竟是死亡还是重生?是终点还是新的开端?
她猜不到结局,也不敢猜这结局,但她依然还是来了。因为此刻她已抛开了一切,她的心中已只有对萧郁飞深入骨髓的爱。
爱就是人世间最伟大勇气,心中有了这样的勇气,那么还有什么能够让她胆怯,还有什么能够让她退缩!
篮球馆里的灯亮着,灯光从高墙上的窗口映出来,就像一双双无辜的眼睛,显得昏黄、低沉与绝望。
杜静言慢慢推开了虚掩的门,那“吱呀”一声长长的声响,似乎就是梦魇中魔鬼在磨牙的声音,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感觉。
杜静言觉得自己的头皮似乎已开始有些发麻,脖子后面好像有个人正在轻轻地吹着气,一丝丝凉意一直窜进了心里,连汗水仿佛也被吹冷吹干了。
萧郁飞背对着大门,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篮框下。
杜静言慢慢走过去,可是萧郁飞依然没有动,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就像已变成了一樽塑像,从亘古以来便这样凝立着,而且仍将再凝立千万年!
秋风还在萧瑟地吹着,铁门再次发出“吱呀”一声长响,被风吹得幽幽闭合起来,篮球馆内顿时显得愈加阴冥与肃穆。刹那间,杜静言不禁浑身微微一栗,在离萧郁飞大约两米多的地方不由自主地驻足了脚步。
她深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说道:“郁飞,你约我来这里,我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
萧郁飞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他却已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灯光照在萧郁飞苍白的脸上,此刻就连杜静言也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凝望着这张脸,突然间竟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奇怪,简直已有一些恐怖,有一些可怕!
——她竟突然觉得那绝不是萧郁飞的脸!
他脸上那浓浓的阴鸷之色,仿佛使整个篮球馆都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即使灯光此刻已照在他的脸上,可是他的脸却依然仿佛是在阴影之中,让人完全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只有那双闪着冷酷与森冷光芒的眼睛,就像黑暗中野兽的瞳孔,向着天地间发射出摄魂的魔力。
萧郁飞依然没有说话,他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嘴角上挂着一种如同死亡般残忍的笑意,讥诮地望着杜静言。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已有了动作!
直到此刻杜静言才发现他的左手上捧着一只篮球,篮球从掌心里翻落了下来,落地之后又弹起,在这样一个绝对静寂的环境中,发出一声沉闷的震耳的声音。
萧郁飞已开始在慢慢地拍着球,此时此刻,就连他手中的篮球仿佛也已浸染上了一种夺人心魄的森然与诡秘。发出每一下“轰”然的声音,都好像一个重重的鼓点敲在杜静言的心上,她的心跳也已不由自主随着篮球触地的声音而不断改变着节奏!
萧郁飞拍球的速度越来越快,杜静言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不到一转瞬的时间,她的心脏已开始渐渐承受不了这种致命的节奏,一颗心仿佛已快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
杜静言疾速地喘着气,脸色已涨得好像鲜血一般的暗赤色。她挣扎地伸出手,似乎要去阻止萧郁飞,然而此刻她却已连这样做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仿佛觉得自己已快要死掉了,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看见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血管中疯狂地奔腾。这种奔腾的冲击力愈来愈大,血管仿佛已就快要被冲破,爆裂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篮球触地的声音却突然停止了,篮球馆里再次恢复一片寂静!
杜静言的心跳也遽然跟着停止了,一股翻涌的气血似乎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顿时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几下便瘫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地回转了过来。
她抬起头,凝望着萧郁飞充满冷酷与讥诮的眼睛,眼中却突然闪出一丝刚毅与决绝的神色来。
她依然逼视着萧郁飞的眼睛,紧紧咬着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地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萧郁飞没有回答,他慢慢地转过身,突然向前跨了一步,飞身掠了起来。篮球次从手心中缓缓抛出,擦着篮板进入篮框。
第二十一章 王小波的发现
王小波坐在沙发上。
夜已经很深了,但他却依然睡不着。
杜静言的话似乎仍在他的耳边回荡,这种刻骨的情感依然震撼着他的心灵,使他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不息。
墙上的挂钟突然发出报时的敲击声,钟轻敲了十一下,夜已进入十一点了。
钟声在十一下之后却没有停下来,王小波略略怔了怔,才发现之后响起的已不是钟声,而是同钟声一样的门铃声。
谁在按门铃,这么晚了是谁在按门铃?
王小波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
王小波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站在门口的女人竟会是他和柳燕的母亲马小铃。
马小铃与其父王萧雨离婚的时候,王小波还只有十五岁,由于王萧雨的身体一直不好,他很小的时候便要开始担负家庭的责任。从念高中开始,他便必须靠自己打工挣才能有学费上学,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十分残酷的重担。
所以在王小波的心中,始终对于马小铃存在这很深的芥蒂,即使偶尔见面也往往不欢而散。
自从五年前马小铃与丈夫移民到美国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甚至连任何联系都不曾有过。
他诧异地“咦”了声,说道:“怎么是你?”
马小铃向着王小波勉强笑了笑,说:“是我,我今天刚才美国回来。虽然我知道你一定并不欢迎我的出现,但有一些事我却必须要告诉你,而且是一刻都不能耽搁的。”
王小波冷漠地点了点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必须在半夜三更告诉我?”
马小铃酸涩而沧桑地一笑,说:“能够让我进屋里去说吗?”
王小波依然是一脸冷漠的表情,一句话都未说,只是闪身将她让了进来。
马小铃在沙发的一角上坐了下来,说:“我今天上午才回到国内,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又将小燕所有的遗物又看了遍。”
她说着,眼眶中已泛起了一阵潮红,轻轻用手绢擦拭着。
王小波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马小铃接着说:“那些东西本来都是几个月前就看过了好几边的,然而今天我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本小燕生前的日记。”
听到“日记”两个字,王小波顿时激动了起来。日记无疑是收藏柳燕感情和生活中秘密最多的地方,很可能从其中找到一些破案的线索和端倪,他立即追问:“那么日记呢?里面都说了些什么?”
马小铃从包里拿出一本已略有些陈旧的硬面本,递给了王小波,说:“这本东西是我无意中在小燕的书桌夹缝里找到的,我看了之后觉得有些人和事十分可疑。而且我也知道你仍在努力调查小燕的死因,所以我就立刻赶来找你,希望你能够找到真凶,为小燕报仇!”
马小铃的情绪似乎也已开始有一些激动起来,王小波点了点头,“恩”了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将日记留下。至于哪些人哪些事值得关注和怀疑,我看完之后自然会有我的判断。”
王小波无疑已在下逐客令了,可是马小铃却好像丝毫未听出其中的意思,说道:“我觉得小燕的日记里有一个男人十分可疑,他极有可能就是杀死小燕的凶手。”
“哦?”王小波显然并未将马小铃的判断太放在心上,他只是随口应了一声:“那个男人是谁?”
马小铃说:“那个男人叫做萧郁飞,我相信就是他,就是他杀死了小燕!”
王小波略略摇了摇头,马小铃的判断显然跟自己原先的直觉十分相似,可是之后的事实却证明了他们的想法都错了。因为现在他已知道,其实整件事中真正的受害者其实就是萧郁飞,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故意自己害自己,除非这个人的脑子有毛病。
王小波苦笑了一下,徐徐地说:“我也很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在次之前我的观点也和你一样。”
马小铃专注地听着他的话,没有出声。王小波继续说:“但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萧郁飞根本不可能是凶手,这已是所有在调查此案者的共同结论。”
马小铃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你能先看完小燕的日记,然后在下结论。”
虽然王小波心中并不赞同她的观点,但马小铃的话却说得十分中肯。而且他也的确十分急迫地想看一看柳燕的日记,所以也就并没有继续反驳或者赶她走,只是自顾自翻开日记本开始看起来。
柳燕写日记并没有一定的时间规律,有时候一个礼拜要写五六天,有时候可能一个间隔就是好几个月。而真正吸引王小波注意的内容,是从她认识萧郁飞开始。
二零零四年三月七日
周日
晴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的心情也很好。
南汇的桃花开得很漂亮,就像到了仙境里西王母的蟠桃园。那淡淡粉红色的花瓣随风散落下来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人生竟是如此的美好,生活中的失落与孤独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我还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叫做萧郁飞。
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有一些沉闷,但我看得出,他是一个十分坦诚与善良的人。也许是因为相似的家庭遭遇,我们之间的谈话总能够引起对方的很多共鸣,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非常放松和愉快。这是与其他男生在一起时,所从不曾有过的。
总之今天我过得很开心,我想我应该感谢萧郁飞。
二零零四年三月十一日
周四
小雨
今天我又见到他了,是在教学楼外的那段林荫道上。
那时天空中正下着很细密的小雨,我下课的时候,看到他正从那里走过。我问他去哪里,他说他在散步。
这个人真是憨直得可爱,哪有人在下雨天散步的。这几天他好像经常出来散步,而且总是散着散着就到了我的教室或者宿舍的门口。
下铺的秀美说他想追我,呵呵,我看也是。
今天他从教室一直送我回到宿舍,我们聊了很多。他说自从他祖父过世之后,家乡已经没有属于他的东西了,所以毕业之后希望能够留在上海工作。
其实我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好,他属于很腼腆那种男孩子,跟他在一起让人觉得很可靠。这种感觉很好,很实在,我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生,就像跳梁小丑。
不知道明天他还会不会来找我?
不写了,秀美这疯丫头又在散播关于萧郁飞的言论了,看我今天不好好地修理她。
二零零四年三月十七日
周三
晴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今天我和他一起逃课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他说他喜欢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女朋友。
本来我是不打算这么快就答应他的,可是看到他紧张得连汗都冒出来的样子,一个心软就没能把持住原则。哎,看来这世上心软的人还真是吃亏。
昨天他还吻了我,虽然他显得有些笨拙,但却让我有一种十分塌实的感觉。结果我一个感动,就把他的嘴唇给咬破了,血流了一嘴,就跟刚吃了小红帽的大灰狼似的,痛得他直哼哼。
我说谁让你欺负我来着,我有答应让你吻我吗?后来他还一个劲向我道歉,说些没一个好笑的笑话哄我高兴。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面却真的很开心。我想他才是真正适合我的人,那么简单,那么朴实。只要在他的身边,就能让我感到很安全。
我已经爱上了这样的感觉。
二零零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周日
阴天
今天秀美很严肃地告诉我一件事,是跟萧郁飞以前的女友有关的。
秀美告诉我,萧郁飞之前的女友在去年冬天死了,而且死得十分离奇。据说是被人杀死后挂在了篮球馆的篮框上,警察来过几次,可是至今都没有找到杀人的凶手。
最早发现尸体的人就是萧郁飞,而且那时候恰巧还是在半夜,所以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怀疑他就是凶手。不过我想那些人一定都跟他不熟,否则他们是绝不会这样怀疑他的。
至于我,当然是百分之一百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加不会被这些捕风捉影的怀疑所影响,在我眼中他就是最好的,任何人都比不上!
秀美说我是恋爱中的小女人,被爱情遮住了眼睛,冲昏了大脑。
我告诉她我就是,而且我乐意!秀美没办法,只好叹气不理我了。
晚上见到萧郁飞的时候,本想要问问他关于凶杀案的事情,不过我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想这一定是他心里最深的伤痛,怪不得每当他看到别人在打篮球的时候,神色都特别黯淡,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起来的好。
今后我会一定会对他更好,尽我的力量使他忘记那段痛苦的经历!
之后的两个多月中的日记,基本上都是写一些她和萧郁飞在一起时所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间里她显然过得十分幸福与快乐,而萧郁飞也对她非常体贴和爱护,就连家庭所带给她的阴霾都仿佛彻底烟消云散了。
读到这段的时候,王小波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毕竟她曾经快乐过、幸福过,即使现在死了,又有什么可以遗憾。
他又不禁想到了自己,自己这些年来一直东奔西跑忙于工作中,几曾体会这样温馨的感情。
一刹那间他的心又缓缓低沉了下去,他现在虽然还活着,但却比柳燕可悲得多。此时此刻,他竟破天荒地有了一种想要结婚的念头。
但一个念头转瞬即逝,柳燕接下去的日记已再次令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二零零四年六月十一日
周五
大雨
萧郁飞最近变得很奇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就是觉得他很奇怪,每天都好像是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
今天的雨下得很大,连我的心情也被这天气搅和得很糟糕,心里乱糟糟的。
二零零四年六月十六日
周三
晴
今天萧郁飞打电话来,说要跟我谈谈,我们约在明天见面。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跟我谈什么,但是我却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他不会是要跟我分手吧?
我们在一起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在这三个月里,我已经习惯了依靠在他的身边,习惯了他将我搂在怀里。
我是那么爱他,如果他真的要跟我分手,那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二零零四年六月十七日
周四
晴
天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天萧郁飞来宿舍门口找我,可是当我赶到楼下的时候他却已经走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许他不知该如何向我提出分手,所以最终选择了不再见面。
我想我不会再去找他了,也许他已经找到了新的女友,也许他已经不再爱我了,也许……
总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失去了这个男人,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但最终还是把他给弄丢了。
即使我是如此深爱着他,但他终于还是要离开我,今后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好想躲在哥哥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就连他也不在我的身边。
哥哥,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我现在真的好痛苦,好难过!
哥哥,你快回来吧!
王小波竟然愣住了,萧郁飞对他所说的话显然与柳燕的日记是有分别的,而且分别还很大!
按萧郁飞的说法,柳燕在被害之前曾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行为十分古怪。并且向他提出了分手,然而在分手之后不久,便离奇的被害了。
照时间来推算,那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恰好就是柳燕发觉萧郁飞出现异状的那段日子。
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变得行为古怪?
如果不是他们其中一个人在撒谎的话,那么就一定有一个人的脑子出了问题,那会是哪一个呢?是萧郁飞,还是柳燕?
王小波的眉头蹙得更紧。
因为接下去的那篇是整本日记的最后一篇,日期正是柳燕被害的那一天。
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周日
阴天
我和萧郁飞已经十天没有见面了,但今天凌晨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他说很想见我,约我今晚十一点在篮球馆见面。
他终于肯见我了,而且电话里他的声音显得很高兴,很热情,很兴奋。他是不是又回心转意了,他是不是又愿意回到我的身边了?
或许前几天的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他根本没有说过要分手,也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他有了新的女朋友。看来真的是我多心了,也许前段时间他太忙了,才没有时间陪我。
我真的好高兴。
现在已经快过十点了,我就要去见他了!
幸福真的又一次将要回到我的身边!
柳燕去了,向着她的幸福狂奔了过去。可是她却永远都没有回来,她的幸福难道已变成了一头吃人猛兽,还是梦魇中可怕的魔鬼,竟将她的灵魂和生命都吞噬了下去!
而更令人无法思议的是,约她去篮球馆的人竟然就是萧郁飞!
萧郁飞为什么从不曾将这件事说出来,他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情?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晚在篮球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柳燕究竟为什么会死?
王小波重重将日记本合了起来,就好像他手上的已不是一本日记,而是潘多拉的盒子。只要稍稍合上地稍慢一些,一切恐怖与灾祸就会从这里面飞舞出来。
这段日记对王小波所造成的震撼,竟使他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马小铃轻轻按着他的肩膀,柔声地说:“我刚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跟你现在的感受一样,那么惊讶,那么震撼。我想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认定萧郁飞就是杀害小燕的凶手了吧。”
王小波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突然抬起头,望了眼墙上的挂钟,此刻已经是十一点二十分。
王小波就好像突然被电了一下,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居然再也没有理会马小铃的存在,一把抓起车钥匙,发疯一般地向着门外冲了出去!
——你究竟是谁?
这本来是一个十分平常问题,可是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有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
他究竟是谁?
任何人都看得出,那就是萧郁飞。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全身的每一部分都证明了他就是萧郁飞,可是杜静言为什么还要这样问?
就连杜静言自己都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这就像一对孪生兄弟,虽然他们的外表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自己的家人却能轻易地将他们区分出来。
因为这种区分已不是靠眼睛来辨别,而是靠感觉。因为他们之间已太熟悉,任何一个表情的显露,甚至一个眼神的变化,都能够成为辨别的依据。
而杜静言对于萧郁飞岂非也正是这样,所以她的知觉告诉她,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并不是萧郁飞!
那么他是谁?为什么他拥有着跟萧郁飞相同的身躯?
杜静言无法解释,这一切所发生的事情中,岂非有太多都是无法解释的!
萧郁飞将球送进了篮框,他慢慢转回脸来,向着杜静言微微地笑了笑,说:“那么你认为我是谁呢?
杜静言的手已开始颤抖了,他的心中仿佛已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只有一张脸。一张英俊、明亮、温柔的脸,可是这张脸上却已淌满了猩红的血液,血液从额头淌下来,滴在身上,滴在地上。
杜静言仿佛是惊骇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愈加惊惧,嘴半张着,喉咙口只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咯咯”的声音,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郁飞慢慢走过来,双眸中闪着阴冷的光芒,注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我可是你的男朋友。”
看着他的笑容,一瞬间杜静言心中那阴寒森冷的感觉更重了,整颗心似乎都已结成了冰!
萧郁飞再次微笑说:“你究竟想到了什么,既然已经想到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杜静言的身体也开始不有自主的发起抖来,上下牙齿不停地互相碰撞着,发出一连串紧密的“嗒嗒嗒嗒”的声音。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止住了这颤抖的声音,幽幽地说:“你……你难道就是卢晓峰!”
杜静言此刻的声音竟也如同她的目光一样迷离而涣散,如同来自飘渺的远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这时萧郁飞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了很久,笑得很大声,笑得甚至有一点放肆。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指着杜静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已笑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天地间似乎更加寂静了,这片寂静映衬着萧郁飞狂纵的笑声,显得那么狰狞与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萧郁飞的笑声才渐渐停止了下来,他脸色讥诮地向着杜静言大声说道:“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真的很笨,简直是笨的要命。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笨的人的话,那我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亲手送给你!”
第二十二章 篮球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杜静言已经问过了一次,但现在她依然没有答案,所以她只能再问一次。
萧郁飞慢慢仰起头,嗤笑着对她说道:“我是谁?我当然就是萧郁飞,除了萧郁飞之外,难道我还会是其他人?”
杜静言此刻似乎已略略镇定了一些,说:“不,你不是萧郁飞,你绝不是他。”
萧郁飞“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那么我是谁?是卢晓峰?我告诉你吧,卢晓峰已经死了,但是他的确没有离开这里,他就在我的脚下,就在我脚下的地板下面!”
他说着跺了跺,继续说:“是我杀了他,是我将他的尸体藏在篮球馆地板的下面,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萧郁飞没有等杜静言开口,他已又说了下去:“也许对于你来说,我并不是萧郁飞,但对于我来讲,我就是萧郁飞!我们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
杜静言怔了怔,喃喃地说:“同一个身体内的两个灵魂……,难道一直在纠缠着萧郁飞的人不是卢晓峰,而是你?”
“不错,就是我。”萧郁飞得意地说道。
杜静言惊讶地望着他,疾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地折磨他!”
萧郁飞的神色愈加得意了,他徐徐地说:“因为我恨他,所以我想尽一切方法,令他恐惧、令他悲伤、令他孤独与绝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我对于他的恨。”
杜静言摇着头,缓缓说道:“那么苗晓白和柳燕也都是你杀死的?”
“不错。”萧郁飞说:“不仅是苗晓白和柳燕,就连高强和小路同样都是我杀死的。我本来还想杀死王小波,只可惜的是他居然如此命大,逃脱了我安排下的陷阱。”
杜静言凝望着他不语,萧郁飞继续说:“你是不是有许多事都不明白?”
杜静言略略点头。
萧郁飞微笑着说:“我感觉得出来,你是他最爱的一个女人,所以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去。我要让你细细品尝绝望与恐惧的感觉,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最大的快乐。所以从现在开始,无论你有任何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问我,我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杜静言依然凝望着他,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这个熟悉的人,为什么竟会变成这样?
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噩梦中的情景,只要一睁开眼睛,那么一切都会随着梦境而消失。
可是就在这刻,萧郁飞已向她走近了一步,阴森森地说道:“现在你已经可以开始问了,如果我数到三,你还没有问题的话,我就会立刻将你杀死,挂在篮框上。不过只要你还有问题可以问我,那我就暂时不会杀你,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就会有人来救你了。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
萧郁飞的话音才落下,已开始数数了:“一……,二……”
虽然杜静言的心里也很清楚,在这样的时刻,有人会到篮球馆来的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可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又有谁愿意立刻就死呢?
当萧郁飞才数到第二声的时候,她已经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死卢晓峰?他跟你应该没有任何仇恨,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萧郁飞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一切事情都是从卢晓峰开始的。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而且就是因为他,才让我开始憎恨萧郁飞。不,应该说是憎恨另一个自己!”
“卢晓峰让你憎恶另一个自己……”杜静言仿佛若有所悟地将他的话喃喃地重复了一边。
萧郁飞说:“其实那要从我来刚到上海念高中时说起了。那时我还在念高二,每到另一个自己睡着的时候,我就会出来活动一段时间。就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卢晓峰。”
萧郁飞慢慢地踱着步子,仿佛又回忆起了当年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他语声悠扬地说:“我很喜欢打篮球,将来能够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是我最大的梦想。其实那时我的想法真的很简单,我只希望完成自己的理想,至于由哪一个自己来完成,我根本不在乎。”
杜静言见缝插针地问道:“那么你是在打篮球的时候认识了卢晓峰?”
萧郁飞略略点着头,说:“不错。有一次半夜,我在一个路边小球场里练球,结果便遇上了卢晓峰。那时我还跟他较量了一下,结果当然是惨败,但是我丝毫不气馁,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战胜他的。而自从那天之后,他便邀请我到他们学校的篮球馆去练习,而他似乎也很喜欢在半夜里练球,所以我们经常见面。”
杜静言有些疑惑地问他:“那样不是很好么?可是你为什么最终却杀死了他?”
萧郁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是我的求胜心太强烈,我每天都通过自己的潜意识去影响另一个自己,逼迫他加入校队,逼迫他努力的练习。”
“啊!”杜静言惊诧地呼叫了一声,说:“原来就是你的缘故,萧郁飞他才会不断逼迫自己去做一些自己根本不愿做的事情。他根本不喜欢篮球,你却迫使每天拼命地练习,你知道这样他有多么痛苦吗!”
萧郁飞冷冷地嗤笑了声,继续说道:“后来我几乎每隔几天便会跟他较量一次,但每一次都必定是惨败的结局,渐渐我才发觉卢晓峰竟是如此难于逾越的强大。直到两个月后,我开始渐渐感觉到绝望了,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超越他,所以……”
杜静言追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萧郁飞注视着面前的篮球架,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他痛苦,也令他得意的夜晚。半晌,他才缓缓地说:“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初春的晚上还是很凉的,十点左右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卢晓峰正一个人在练习。我记得那天我们又比试了一次,依然是我输了,他对我说:‘你不用这样气馁,你还年轻,以你的资质,再过几年一定可以成为一流的篮球手,或许还可以进入职业队打球。’可是他根本不明白,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他那样的实力。不是因为我有任何地方不如他,只是我的时间太少了,我所拥有的时间实再太少了!”
萧郁飞的情绪也随着回忆而激动起来,他咽了口口水,说下去:“那时我觉得很绝望,一种无比强烈的挫败感侵袭着我的心,而这失败却本不应该由我来承受。是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为什么我只能在他睡着之后才能够出现,为什么属于我的时间竟少得那么可怜!那一刻我真的很恨,我不容许自己失败,所以我抓起了身边的一只哑铃砸在他的额头上。鲜血立刻流了下来,留到了他的脸上,流到了地板上。”
杜静言凝望着萧郁飞接近疯狂的眼神,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心底里升了上来。他继续说:“我记得那时侯他惊讶地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恐惧、痛苦的表情,你不会明白那时我的心里有多么痛快。虽然我赢不了你,但我可以杀死你,无论如何最终胜利的人是我!”
杜静言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之后你就将他的尸体藏在了地板的下面?”
萧郁飞点了点头,说:“不错,我是在农村张大的,这样的事情当然难不倒我。篮球架下面的那片地板本来就有一些松动,我就索性将它挖了开来,将尸体藏下去。钉上钉之后再涂上一层薄薄的清漆,没有人看得出它曾经被人掀起过。然后我又擦掉了地板上的血迹,便离开了那里,之后的一年中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之后你又回来了,高中毕业之后你便考进了这所大学。”杜静言说。
萧郁飞浅浅一笑,指着自己说:“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考进这所学校的人不是我,而是他。我只是将来到这里念书的愿望,通过潜意识影响了他的思维而已。”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杜静言继续问。
萧郁飞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他突然笑了起来,说:“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特别令自己得意的事情?”
杜静言说:“当然有,我相信任何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萧郁飞又说:“那么当你在若干年后,再次回想起那段得意的经历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杜静言略略想了想,回答说:“我依然觉得很高兴,即使已经过了许多年,这种愉快和兴奋非但仿佛丝毫没有被冲淡,反而愈加的强烈了。”
萧郁飞面色狰狞地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不错,而当时我的感受也是跟你一样的。我想回到这里,那是因为我在这里做了一件令自己十分满意的事情,即使是在整整一年之后我依然觉得兴奋无比,所以我选择了回来,回到这个令我兴奋的地方!”
萧郁飞的目光愈加地疯狂了,他说:“你想一想,在这样一个时代,我杀了一个人,却掩饰得丝毫没有破绽。你说是不是应该得意,是不是应该很兴奋?”
杜静言没有回答他,因为这样的问题只有一个疯子才会问出口,同样,也只有一个疯子才会回答。
杜静言不是疯子,她继续问:“那么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又开始憎恨另一个自己,而不断折磨他,向他报复?”
萧郁飞提到另一个自己,立即沉沉地“哼”了声,说道:“我来到这所学校之后,继续用我的力量影响他的潜意识,他很自然地便又加入了篮球队。我想这样就可以使他不断强大起来,从而实现我的理想。可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简直就是一个奇蠢无比的废物,在篮球队一待就是两年半,竟连校队的主力都打不上,更不必说是成为职业运动员了!”
杜静言静静听着他的话,在萧郁飞的眼中,另一个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恶狠狠地说:“他又一次使我的梦想受到毁灭般地打击,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我必须让他体会到与我相同的痛苦,这样才是公平的!”
杜静言听着他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似乎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什么,一种不可思议的惊骇之意顿时充斥在了那张美丽的脸上。她微微颤抖着说:“你杀死苗晓白和柳燕只是为了要报复萧郁飞?”
萧郁飞再次大笑,说:“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吗?他让我失去我的理想,我就让他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我觉得这样很公平,很公道!”
杜静言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眼前的人简直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
萧郁飞继续说:“我不仅要让他失去最爱的女人,我还要让他生活在恐惧和自责中!”
杜静言长长地吐出一口起,似乎全身所有的气力都已随着这口气而消失了,她无力地说:“你让萧郁飞从潜意识的梦中看到卢晓峰死时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自然就会演变成一种孤独和绝望,那么你便能达到报复的目的了。而那些梦,自然也是你早就为他编排好了的。”
萧郁飞阴恻恻地笑着,说:“那些当然都是我早就为他编排好的,而且我又将杀死卢晓峰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从他的潜意识中激发出来。更加不断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他,使他看到那些所谓的幻觉,其实那些情景不过是他自己的大脑向他发出的信息而已。”
萧郁飞继续说:“本来我的报复计划是十分完美的,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计划中竟会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杜静言苦笑了下,说:“那个人就是王小波?”
萧郁飞说:“不错,就是他。他这个人实再是太固执了,一口认定我就是杀死苗晓白和柳燕的凶手。不过在这件事上,还是多亏了那个自己,幸亏他在见到柳燕尸体的时候立即便发了疯,才没有人愿意相信王小波的观点。但即使是如此,若让他继续调查下去,也很可能被他发掘出事实的真相。”
“所以你决定要杀了他。”杜静言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萧郁飞说:“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破坏我报复的计划,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也许就是因为我太想杀他了,才会被那个自己感应到王小波即将发生灾祸,还间接地向他示警,使他逃过了一劫。”
说到这里,杜静言的目光突然一闪,立即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萧郁飞凝神望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杜静言问:“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使王小波看到了地狱中的情景,而宋汤臣在一年多之前也曾看到过类似的场面,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萧郁飞略略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该怎样向杜静言解释,过了半晌,他才徐徐地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必须从我在很久之前的一段经历说起才行。”
他停了停,接着说下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我考到上海念高中的第一年。那年暑假我回到了祖父母居住的小村庄,就在我回去的第三天,一支由大学师生组成的旅行队伍来到村里。村里人告诉他们山上有鬼,晚上去不得,可是他们却不听劝告,坚持要在山上露营。”
萧郁飞稍稍一停顿,杜静言已插口说道:“我听说过这件事,据说那些人后来都死了,在半山腰的峭壁下面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萧郁飞轻轻“恩”了声,继续说:“当晚我出来闲逛,便想起了那个旅行团里的学生们,就打算到山上去找他们。那天刚入夜的时候下过一场雷雨,山上的小路非常湿滑,所以我一直走得很慢,到达他们露营的半山腰时已经快到午夜了。可是我一到那里就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呆了,那场面真是太可怕了,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萧郁飞说到关键处竟停顿了下来,杜静言急切地追问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快说呀!”
萧郁飞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看见那些人都在往前走。”
“往前走?”杜静言显然想象不出,一群人在往前走,这种如此平凡的事情能够有什么可怕之处,竟会使萧郁飞惊骇到了如此的程度。
萧郁飞的目光已越来越神秘与诡谲,缓缓地说:“他们绝不是普通的望前走,那样子就像是传说中的中了邪。”
“中了邪?”杜静言的神色更加诧异。
萧郁飞接着说:“他们彼此之间似乎根本看不见对方,而每一个人的身边,却又似乎都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存在。他们都在不断向身边说着话,可是他们的身边却根本没有一个人。当时我的确被吓了一大跳,但好在我平时除了喜欢打篮球之外,对于心理学和催眠学都有一点研究,随即便已经明白,他们都是被催眠了。”
这次萧郁飞不等杜静言追问,已露出了一脸狡黠之色,说下去:“而令我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力量竟能让他们这么多人同时被催眠,并且产生了幻觉。但我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那一定是某种声音在对他们的大脑产生作用。其实也是很巧合的事情,因为我上山的时候正巧带着随身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够幸免。我当然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我便试着将耳机稍稍移开耳孔,立刻便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眼前景物似乎也已都改变了。只是那声音仍被耳机中的音乐声所干扰,所以所看到的幻像也是模模糊糊的,并不是十分清晰。”
“那么之后你是不是又去过那座山,将那种可怕的声音录了下来?”杜静言问道。
萧郁飞说:“那是当然。那天我看着那些人走到峭壁边上,一个个都跳了下去,便立即萌发了将它录下来的念头。可那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查阅了许多相关的资料,发现中国有许多地方都曾出现过山石会发出声音的例子,但每一处地方所需要具备的天气条件都不相同。在以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乎每天夜里都要上山一次,一个多月后终于被我发现,原来只有在雷雨过后的夜晚,山上才会出现那种具有催眠作用的声音。”
杜静言说:“所以你就用他来对付王小波?”
萧郁飞阴森森地讥诮一笑,说:“不止是王小波,小路和高强的自杀,也都是因为被催眠的关系。”
萧郁飞又说:“在整件事当中,最不应该死的人就是小路,不过那都要怪王小波,他居然没有死在车祸中。既然他没有死,就一定能够查到电话是从刘惠芬的办公室里打出去的,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不能让小路继续活下去了。”
杜静言问:“可是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打给王小波的电话,竟会是从刘惠芬的办公室打出的?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萧郁飞阴恻恻冷笑了起来,说:“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对于催眠学一直很有兴趣,尤其是在录下了那段声音之后,这种兴趣愈加地浓厚了。虽然以我的能力来说,还无法做到仅仅依靠声音将对方催眠,但要催眠小路这样的人,让他帮我做事,那却是比吃豆子还要容易的事情!”
杜静言再次叹息着说道:“你简直是疯了,你究竟还要杀多少人,还要打算折磨另一个萧郁飞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萧郁飞没有回答她,他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残酷的神色,这神色就像刽子手挥刀时的目光,令人一阵阵心悸!
他冷冷地说道:“你还有问题吗?”
杜静言缓缓摇头。
萧郁飞嘴角微微翘起,含着讥诮的冷笑之色,悠悠说道:“如果你真的已经没有问题了,那么——”
“那么我是不是已该要死了?”杜静言接着他的话缓缓说道。
萧郁飞没有点头,更没有回答,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问题是永远不需要用语言来回答的。
因为他的行动已足够说明一切。
第二十三章 结局
夜已更寒,也更加的寂静。
篮球馆里此刻就像一个密封的罐头,风和声音都进不来。
又像一座坟墓,马上就会有人死去。
萧郁飞向着杜静言慢慢走进,他的脸从未有过得如此狰狞,他的手也慢慢伸了出来。
就是这双手将苗晓白和柳燕送入了地狱中,然后将她们的尸体挂在篮框上,杜静言看着这双手,想到这些事情,仿佛已有了一种欲呕吐的冲动。
可是就在这时,萧郁飞却停住了脚步。
“吱呀——”的一声,在空荡荡的篮球馆内响起来。此刻这刺耳的声音,在杜静言的耳朵中听起来却是如此的亲切可爱。
门被悠悠地推开了,一个冷竣挺拔的青年男人从门外走了近来。他慢慢地走近,犀利明朗的目光逼视着萧郁飞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心中的黑暗和怨恨全都驱散了。
这个青年的男人当然就是王小波,他停在了杜静言的身边,大声地说道:“我还有两个问题不知道答案,是不是也可以向你讨教一下?”
萧郁飞在王小波的注视下,笑容似乎已有些不自然,他冷冷地说:“只要我能够回答你的,你自然可以问我。”
王小波“哈哈”一笑,从外衣的口袋中拿出了柳燕的日记,说道:“这是我妹妹生前写下的日记,但是日记中所说的内容,跟另一个你所说的几乎完全不同。我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郁飞冰冷地嗤笑着说:“你就是看了这日记之后才会赶过来的?”
王小波点头,他并没有否认,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王小波说:“我看到日记之后立即打电话给杜静言,可是她家里却没有人接听。所以我就立即赶到这里来找你,当我看到篮球馆的灯光时,我便已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效郁飞冷笑了声,说到:“看来我是真的低估了你。”
他略略顿了顿,接着说:“其实那时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无论苗晓白和柳燕都没有跟萧郁飞分手,更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发生。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特意要让他看到的,那些信息都保存在他的潜意识里,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就会显现出来,也就形成了他所看到的幻觉。”
杜静言惊诧地脱口追问:“那些情形其实根本不存在?苗晓白和柳燕既不曾跟他分手,也没有发生在篮球馆里的那些奇异的举动?”
萧郁飞轻蔑地“哼”了声,说道:“那些事情当然都没有发生过,那不过是他的幻觉。而且他又是个很内向的人,即使遇到不寻常的事情,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在他的心中始终都认为,那些自己所见到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王小波向杜静言望了一眼,没想到她在篮球馆里所做的那些事,其实苗晓白和柳燕都不曾真的做过。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蠢的事情,如果换在平时的话,王小波一定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现在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温和的表情,他冷冷地说:“那么打电话约柳燕到篮球馆的人也是你?”
“当然也是我。”萧郁飞略略指了指杜静言,说:“不过今天打电话给她的却不是我,我只是用自己的力量不断影响那个自己,让他约杜静言晚上到篮球馆见面。”
萧郁飞停了停,突然奸险地笑起来,向着杜静言说道:“你几乎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生,竟然学着那个萧郁飞说的样子吓唬他,结果非但把他吓得魂不附体,还为我省去了不少力气。我看你还是对我好一点,不如索性嫁给我算了!”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王小波和杜静言看着他大笑的样子,并没有打断他。一直等他收住了笑声,王小波才又徐徐地说:“我还有第二个问题要问你。”
萧郁飞说:“好,你问吧。”
王小波略略想了想,才说:“有件事情我一直犹豫不决,所以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你说我究竟是把你拷回去枪毙呢,还是送进精神病院关一辈子?”
萧郁飞的脸色顿时已变了,变得好像四面的白墙那样,没有一丝血色。
他突然飞扑了起来,硕大的身躯好像一头扑食的猛兽,他的双手就是獠牙,向王小波的脖子上掐了过去!
王小波依然站在原地,轻蔑地冷笑了几声。萧郁飞的双手还未曾接近他的身躯,却突然觉得手腕一紧,手腕的脉门已被王小波扣住了。
萧郁飞顿时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阵麻木,顷刻已从半空中重重摔落下来,“轰”然一声落在地板上!
王小波依旧冷冷地注视着他,说道:“我告诉你,我在警校的时候是全校自由搏击第一名,就凭你,就算再多练十年也一样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认真想一想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毕竟这是跟你有关的事情。”
萧郁飞显然摔得不轻,挣扎着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有些沮丧地望着王小波,疾声嘶吼起来:“你为什么要抓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王小波的目光紧紧逼视着他,讥诮地说:“你没有做错?你杀死了苗晓白、柳燕、高强和小路,你还想杀死我和杜静言,难道你还敢说你没有错?”
萧郁飞突然狂笑起来,大声说道:“那是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为什么别人有的我却都没有,我的父母死了,我只能靠自己生存。我的祖父祖母死后,叔叔阿姨把家里的财产全都分走了,他们居然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一个人来到上海念书,同学、老师没有人看得起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嘲笑与白眼,谁又曾来关心过我?我不仅要报复另一个自己,我更要报复所有人,我要每一个都像我那样痛苦!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开心,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一点!”
王小波和杜静言望着萧郁飞发狂一般的神情,目光竟不由地渐渐温和了起来,甚至已有了一丝怜悯之色。
老天的确对他不公平,从小便失去了父母,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亲朋的帮助,孤零零一个人来到上海念书。谁曾经关心过他,谁曾经爱惜过他,他所做的一切固然可恨,但他的经历也同样可怜。
其实每个可恨的人身上,岂非都总有一些可怜之处?
只有一个经历过可怜的人,才会变得真正的可恨。
因为他们太了解一个弱者的悲哀,却又成为不了真正的强者,所以他们只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可恨的人。
可恨的人岂非总是最不容易受到伤害,因为他们懂得先去伤害别人。
王小波悠长地叹了声,这种怜悯已让他的心有些软了。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王小波的神色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此刻,萧郁飞的身体已又开始移动了,他向着王小波站立的方向猛冲了过来!
萧郁飞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如同发疯一般向着王小波这边冲过来。他也曾经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体格无疑要比普通人强健许多,即使是王小波也无法抵挡得住他如此猛烈的冲击。
王小波略略一侧身,闪到了萧郁飞的身边。如同上次在宋汤臣家的情形一样,只要萧郁飞从他的面前掠过,自然能够重施故技,将他击倒。
可是这一次王小波却失算了,萧郁飞并没有笔直冲向门口,他的身体突然一个疾停、变向,就在王小波稍稍停顿的时候,他已到了杜静言的面前。
这时萧郁飞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他一把将杜静言揽入怀中,另一只手上的刀尖已抵在住了杜静言的咽喉。
他望着王小波惊诧的目光,阴沉沉地笑了起来,缓缓地说:“只要你放我走,我就放过她,否则的话,便又会多了一个人为我陪葬了。”
杜静言被萧郁飞紧紧搂在怀里,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里涌了上来。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熟悉,如此温暖,每当萧郁飞将她紧紧拥抱住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很安全,很塌实。
然而在生死一线的时刻,杜静言的心里竟出现了相同的感觉。她微微侧仰起头,望着萧郁飞那张俊朗的脸,还是同样的一张脸,还是同样的怀抱,然而情况却为何竟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杜静言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痛哭的念头,另一个萧郁飞做错了什么,却要陪着这个疯子住一辈子的精神病院,或者坐一辈子的牢房。杜静言想到这些,心便好像锥刺般地痛楚,老天不仅对萧郁飞不公平,对自己岂非也同样不公平!
她突然用力甩了甩头,又深情地望了萧郁飞一眼,随即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他手中的刀子!
萧郁飞被她突如其来地反抗骇得一惊,立即用力抽动着手里的刀子。然而杜静言竟是握得那么紧,鲜血已从她的手心里拼命地流淌出来,可是刀子却依然丝毫未被抽出。
这惊人的一幕,就连王小波似乎也被惊呆了,杜静言嘶声地向他呼喊:“王小波,快开枪!”
杜静言的声音还未落下,王小波的手中不知在何时已多了一并手枪。他对于自己的枪法一向都很有信心,抬枪便指向萧郁飞,只听“砰”的一声,子弹立即从枪口中激射了出去!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王小波却又惊呆了,就在他抬枪指向萧郁飞的时候,杜静言握住刀锋的手却竟然松开了。
萧郁飞奋力将手中的刀抽出来,划向了杜静言的咽喉。子弹虽然能够立即将他射杀,但他也同样可以杀死杜静言,现在已没有任何人能救阻止得了这一切的发生!
杜静言闭上了眼睛,震耳的枪声仿佛就是在耳边响起的,这一刻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幸福。与其让萧郁飞痛苦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如他们一同死去,至少这样,便已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她已决定了要同萧郁飞一同去死,这样的死已不再可怕,这样的死对于他们来说已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杜静言并没有等到那致命的一刀,直到她感觉萧郁飞的婶子已向后倒了下去,那一刀依然没有到来。
她蓦然转身,他们的目光恰巧在半空中微微地一触,这一刻杜静言仿佛从他那讥诮嘲讽的眼神中明白了许多,而她的心中却已只剩下了如水一般的冰凉。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杜静言,他绝不会让她如愿。她必须活下去,虽然对于她而言活着或许比死去更痛苦,但她依然必须活下去。
这是他这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事,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绝不让任何人如愿,他也要向所有人报复!
杜静言看着他那双眼中的恶毒之色渐渐退去,再次恢复到正常时单纯憨直的神色,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已快要崩溃了。
然后她便昏沉沉地晕死了过去。
秋风越吹越寒,枫叶已经很红了。
王小波望着窗外院子里那片如血一般的枫红,忽然之间一种刻骨的悲凉之意,已如同这萧瑟的秋凉一般在空气飘散开来。
这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脚步声走了进来。
王小波并没有回头,他悠长地叹息了声,缓缓说道:“杜静言已经去了吗?”
进来的人是刘惠芬,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劝过她了,可是——”
王小波酸涩地一笑,说:“可是杜静言非要再看一看他,对不对?”
刘惠芬没有说话。
在这种时候一个人不说话,通常都是因为她无话可说,而一个人会无话可说,通常都是因为她心的里很难过。
王小波知道她心的里一定很难过。
无论任何人想像一下杜静言此刻的表情,他心的里都一定会很难过。
萧郁飞并没有死,王小波的那一枪并没有杀死他。因为在此之前,他已将枪内的子弹换成了麻醉弹,麻醉弹射中了萧郁飞的胸膛,立即开始发挥药力。
但是十个小时之后,他就会醒过来。
当他醒来的时候,出现的会是哪一个萧郁飞,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
当他看见自己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王小波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里很苦,他甚至有一些矛盾,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将萧郁飞带回来。他或者真的应该杀了他,或许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杜静言痴痴地立在病房门上的窗口前,向里面望进去,萧郁飞静静平躺在那张霜白色的病床上。就好像初生的婴儿,睡得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王小波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膀,微微叹息着说道:“你放心,他绝没有生命之虞,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该醒过来了。”
杜静言似乎听见了他的话,但又似乎没有听见,半晌才幽幽地说道:“醒过来又怎么样呢,岂非只有让他更痛苦?他必须为另一个自己所做的事情而负责,从此一生一世被关在这里,你不认为这比死更可怕吗?”
王小波仿佛是若有所思,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愈加痛苦了,他徐徐地说:“所以你宁愿让他死在我的枪下,然后让他用最后的力量将你也杀死,这样你们便都不必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承受痛苦和煎熬?”
杜静言没有否认,她的目光依然凝注在萧郁飞孩子般无邪的睡脸上,缓缓说道:“你不认为这样对于我和他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吗?”
王小波没有回答她话,这种问题根本没有人能够回答。
因为这是生命和人生的问题,是只有在经历了无数生死悠关和漫长的人生历练之后,才可能沉淀出真正的答案。
王小波悠长地叹了口气,他说:“可是你们都没有死。我射萧郁飞的一枪,只是希望将他麻醉之后抓捕归案,可是当你松开手中的刀锋时,我的心却一下子全凉了。”
“你以为我死定了?”杜静言说。
王小波点了点头:“我的确以为你死定了,却没想到萧郁飞竟没有杀你。”
杜静言酸涩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他是不会杀我的。因为他知道,对于我来说活下去远比死亡更痛苦,所以他绝不会杀我,绝不会让我如愿。”
王小波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的心竟如此恶毒。”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地简直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王小波突然将声音略略挑高了,说道:“萧郁飞还没那么快醒过来,我们去刘大夫那里慢慢等,也可以顺便询问一下萧郁飞的病情。”
杜静言点头“恩”了一声,再次深深望了眼病床上的萧郁飞,跟着王小波离开了病房区域。
刘惠芬看到杜静言的时候,立刻将脸上苍怆的神色隐藏了起来,但她显然并不精于此道,一时间神情已古怪到了极点。
王小波让杜静言在沙发上坐下,向刘惠芬说道:“刘大夫,你对于萧郁飞的病情有什么看法?”
刘惠芬说:“萧郁飞所患的是十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这种症状极难治愈,而且危害性可大可小。不过……”
“不过什么?”王小波问。
刘惠芬说:“不过以萧郁飞的情况来说,想要痊愈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精神分裂——”王小波一想起萧郁飞昨晚的样子,顿时又有一股淡淡的寒意涌了上来,低声说:“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病症?”
刘惠芬说:“这很难说,精神疾病的病因通常都比较复杂,也比较难以追根溯源。萧郁飞少年时丧失父母,我想这对于他的打击应该很大,很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
王小波沉吟了一下,问:“那么萧郁飞痊愈的可能性有多少?”
刘惠芬眉头微锁,淡淡地说:“这一点就连我也不知道,因为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病因究竟有多深。但是我想,若宋教授能够跟我一同工作的话,那么萧郁飞痊愈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王小波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宋汤臣已经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依然没有一点消息,他究竟去了哪里?”
王小波还在陷于沉思之中,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重重推开了。一个白衣的青年大夫冲进来,气喘吁吁地向着刘惠芬大声说:“刘主任,萧郁飞他……萧郁飞他……”
杜静言被他的神色骇得一惊,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疾声追问:“萧郁飞他怎么样了?快说,他怎么了!”
那青年大夫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使剧烈起伏的胸膛平息了一些,说:“刘主任,萧郁飞他疯了!”
萧郁飞真的疯了。
根据当时在场的大夫说,萧郁飞醒来的时候神情还很平常,但当他看到周围的环境之后,便好像重重被人砍了一刀,脸色变得铁青而狰狞。
嘴里不停喃喃地说道:“那是真的,那竟然不是梦,那不是梦……”
大夫们正想上去跟他说话,萧郁飞却突然发疯一样地跳了起来,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地呼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竟然杀死了自己的女朋友和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
然后他便疯狂地用自己的头去撞墙壁,当大夫们将他按倒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已经血迹斑斑了。
紧接着,所有人便听见从他的口中发出了一阵不寻常的笑声,这笑声好像针锥一般刺痛着所有人的耳膜。他们都知道,萧郁飞这次真的已经疯了。
王小波走近病房的时候,并未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病房里安静地出奇。刘惠芬正在与几个年轻的大夫商议着些什么,他和杜静言从门上的小窗口向里面望去。
萧郁飞蜷缩着身体畏缩在墙角里,全身似乎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杜静言透过窗口向他呼喊:“郁飞,你怎么了?你究竟怎么?”
萧郁飞慢慢地抬起头来,向她望了一眼,那双满布血色的眼中,顿时显露出一种深邃的惊恐之意。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蜷缩得更紧了,好像要将自己嵌入到墙壁里。
杜静言慢慢低下头,仿佛已不忍心再看下去。当她再次面向王小波的时候,那双秋水般清澈动人的眼眸中已泛出了晶莹的泪光。
她痛苦地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昨天晚上他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一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王小波没有回答,他只是掏出了口袋里的手绢,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
可是泪水是擦不干的,因为旧的泪水才擦掉,新的又已流了下来。即使脸上的泪擦干了,那么心上的泪呢?
心上的泪,心上的血,又该如何擦干?
王小波的心在刺痛,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少女纯洁的泪更珍贵,更伤心?
这时刘惠芬走过来,苦叹着向杜静言说道:“我想你不必太伤心难过,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这无疑也是他最好的结局。”
杜静言抬起红肿的眼,望向刘惠芬。刘惠芬继续说:“你们还记得他醒来时说过的话么?他显然已知道了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但是这种自责与痛苦却是他所无法承受的,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人类的大脑是很奇特的组织,在你觉得无法承受某种痛苦的时候,他就会发生作用。比如说当你感受到无法承受的疼痛或恐惧时,你就会晕倒,而萧郁飞现在的情形也是如此,大脑替他选择了意识的沉睡,永远逃避那段令他无法承受的过去。”
杜静言望着刘惠芬,幽幽地说:“那么他还会不会清醒过来?”
刘惠芬又叹了口气,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大夫,但我不是上帝,我无法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将他唤醒。但是有一点我却很清楚。”
杜静言立即追问:“是什么?”
刘惠芬说:“我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如果他本人不想清醒过来的话,那么即使我们做任何努力都同样是徒劳的。其实他是否能够复原的关键不是我们,而是他自己!”
杜静言仿佛略微明白了些她的话,又问:“那我们能做什么?”
刘惠芬说:“等。我们除了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刘惠芬停了停,又说:“别问我要等多久,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你。而且我必须告诉你的一点是,萧郁飞能够再清醒过来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但若他一旦清醒了,那么他的另一重人格也会随之而清醒,那个时候他可能会更痛苦。”
“你的意思是——”杜静言说。
刘惠芬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一字字重重地说:“我的意思是,与其让他醒过来再次承受痛苦,还不如让他的意识永远沉睡下去。或许这样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杜静言没有说话,或许她根本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又从窗口望了一眼萧郁飞,他依然用那种惊恐无辜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就像一个在梦中受了惊吓的孩子。
然后她轻轻地合上了门上的小窗户,转身向着病房大楼的门口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亮,但王小波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被阳光所笼罩的时候,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刺痛。
刘惠芬望着他,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徐徐地说道:“她是不是痛苦?”
王小波点头:“我想一定是的。”
刘惠芬又问:“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王小波摇头。
刘惠芬继续说:“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可以陪伴她、安慰她,并且将自己的肩膀接给她,让她依靠着尽情地痛苦一场。一个女人在伤心的时候,若只能抱着自己肩膀哭泣,那未免就太可怜了。”
王小波又点了点头,失神地“恩”了一声。
刘惠芬继续望着他,说:“‘恩’是什么意思?”
王小波说:“‘恩’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了。”
刘惠芬突然抬起右手重重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疾声叱喝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你还在等什么!难道还要等着我把你扔出去么!”
王小波突然惊醒,怔怔地瞅着刘惠芬似笑非笑的眼睛。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仅仅半秒钟之后,他已经向着门口的方向奔了出去!
风还是那么冷,可是却又似乎不那么冷了,因为人的心已渐渐热了起来。
只要人的心是热的,那么无论心中还有多少沉积的伤与痛,都一定会在下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渐渐愈合平息。
正因为如此,人世间才会永远那么温暖与美好。
王小波和刘惠芬都相信这一点。
任何人都应该相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