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

时间:2016-07-04 17:16:00 

(一)定义

“你和郭春雅是什么关系?”

“室友。”

“不是好朋友吗?有人说你们是好朋友。”

“要看你们对好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你们的关系好吗?”

“要看你们对好的定义是什么。”

“就是你们平时有矛盾吗?”

“要看你们对矛盾的定义是什么。”

“……,小姐,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你的室友刚刚在家里被杀了,我们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

“并不是我要求你们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

“你……!”对面的警察看起来好像很想扑过来把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直接丢到牢里去,从他进门的一刻开始,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凶手,一个弱智至极的凶手。她可以接受凶手这个怀疑,但是没有人能把她当白痴,尤其是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一个头发斑白的警察从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走出,外面的对话他肯定都听到了。他从后面拍拍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女孩直接铐起来丢到拘留所的中年警察,用古板的语调说:“小张,你先去联络死者的家人,我来和这个小姑娘谈谈。”

中年警察如释重负的站起来,将记录本交给老警察,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老警察缓缓的扶着沙发扶手坐下来,温和的笑着说:“年纪大了,该退休了。”

他对面的女孩表情不变,只是眨眨眼睛,换了个姿势,冷冷的看着新任‘审讯人员’。

“我叫刘铁成,你叫我老刘就可以了。你叫什么来着?是在理工大读书的吧?我女儿曾经想考那里,可是分数不够。”

“凌杏人。”她的话很少。

老刘笑了,脸上的皱纹堆起来,“喝,这名字起的有个性,肯定没有遇到过重名的吧?我给我女儿起名叫刘静,结果小学和高中的时候班里都有重名的,我女儿个子长得高,老师都叫她大刘静……。”老刘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唠唠叨叨的开始说起女儿的事情。凌杏人始终冷漠的看着他,她知道老刘就算真的忘记自己是个警察,他也不会忘记她是个嫌犯,所以她耐心的等待。

她并没有等很久,老刘好像是不经意似的随口问,“郭春雅也是理工大的学生吗?你们是同学?”

“不,她是师大美术系的,我们的学校离得很近。”学校离这里也很近,凌杏人的视线转到窗外,从这里不用站起身就能看到理工大的钟楼塔尖,在夕阳下闪耀着不祥的红光。

老刘的眼神看起来很悲伤,“我女儿也是师大的,今年已经大四了,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和我老伴非疯了不可。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是一个宝贝疙瘩,谁下的这种毒手呢?”

“呵呵,她家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不缺这一个。”她的声音非常冷漠,毫不在意自己的态度是警方将她列为头号嫌犯的原因。

老刘摇摇头,认真的说:“你不是当父母的,不明白父母的心,不管有几个,都是宝,都是心头肉啊。”

凌杏人鼻子以下的部分笑了,但是鼻子以上的部分比刚才更冷漠,她缓缓地说:“那为什么会有家长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老刘一愣,他急切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今天报纸上写的,一对父母为了骗保杀死自己七岁的孩子。”

“那个是例外,他们根本不配做父母。”老刘也看了那则消息,他感到非常气愤。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当真实世界和你的认知不符时,你就给真实世界贴上另外一个标签,不会考虑自己的认知才是需要调整的那个。”

老刘看着她,他觉得很累,和自己的女儿沟通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大的代沟,他不理解眼前的女孩。她的室友刚刚死亡,但是她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一点悲伤,更没有丝毫恐惧感。尤其是亲眼目睹过凶案现场不同寻常的血腥后,她竟然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这不得不令警察怀疑。和她一起发现尸体的男孩子现在正在医院里面,原因是受到过于激烈的刺激,进入警界十几年的老警察见了那个女孩诡异的尸体后都感到毛骨悚然,但是这女孩就一直这么冷静的站在那里。

“你不替她难过吗?”老刘问。

“为什么?”

“因为她死了。”

“她死了,我一定要难过吗?或者说一定要表现得很难过吗?”凌杏人的眼神里真的是写满问号。

“你家人死掉的时候,你不会难过吗?”

“为什么?”

老刘的耐心也开始消失,这个女孩太离谱了,“你以前没有失去过家人和朋友吗?”

“看你对失去的定义是什么。”这是凌杏人把人逼疯的最佳法宝。

“你对失去的定义是什么?”老刘觉得这个女孩肯定是什么地方有问题,即使她不是凶手,也不应该这么被一个人放在外面。

“我的定义?我没有定义,我不喜欢给任何事情下定义。”

“那你为什么又要问?”

“因为你们喜欢这么做,你们喜欢下定义,而且每个人都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定义,我必须先问清楚了才能回答,否则很容易产生误会。”

“……好吧,我觉得失去就是再也无法见到。”老刘开始有点明白了。

“在这个定义下,我没有失去过任何家人或朋友。”她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个答案其实对案情发展毫无帮助,对一切都没有帮助,因为这是在老刘的定义下的答案。老刘抬起头,视线在房间里游走片刻,他忽然招呼一直在旁边忙碌着采集指纹的王材,“小王,你觉得失去的定义是什么。”

王材一直竖着耳朵听两人的谈话,或许因为自己不是那个负责询问的人,所以他丝毫感觉不到老刘的那种无奈,只觉得这女孩子非常有趣。他刚才本来就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老刘一问,他立刻回答说,“我觉得失去就是指死亡。”

老刘皱眉,‘死亡’和‘再也无法相见’完全差不多,而且范围要更狭窄些。因为死亡而无法再见是一种失去,但是因为其他原因,例如天灾人祸战火等无法相见也是一种失去。失去还能有什么定义呢?

可是他听到凌杏人和刚才一样平板的声音,“如果这是失去的定义,那么我曾经失去了祖父母,外祖父母,父母,叔叔婶婶,表兄弟姐妹,可以说我失去过我所知道的所有亲人。”

老刘和屋子里面所有忙碌着的警察全都震惊的看着凌杏人,老刘很难过地说,“对不起。”其他人同情的目光更是能把凌杏人没顶。

可是她的表情不变,直说了一句话,“为什么说对不起?”

老刘觉得他已经明白凌杏人如此异常的原因,他不打算继续询问口供,因为他意识到根本问不出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如何处理这个精神受过极大刺激的女孩子。王材则是站在原地冥思苦想脑中闪过的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但是他想不起来。

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老刘的手下意识的伸过去,但是在一个贴满可爱贴纸的粉红色无绳电话前停住。他看着凌杏人,这里是她的家,应该由她来接电话。

音乐震铃声在室内回旋,所有人都看着凌杏人,而她厌恶的看着那个发出噪音的东西,完全没有接听得意思。老刘决定自己来接听,但是随着滴的一声,电话铃声嘎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我是春雅,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然后又是滴的一声,接下来是一个中年妇女惊恐的声音,“杏杏啊,我知道你在家,快给阿姨回个电话。”

她的表情变了,变为无奈,但是无奈过后,还是移动过去拿起电话,拨号。

“喂,阿姨,怎么了?”

电话另一端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杏杏啊,春雅真的出事了吗?刚才有个说是警察的给我们打电话,说春雅出事了。”

凌杏人沉默了几秒钟,压低声音,“对,阿姨,春雅出事了,详细情况警察会告诉你的。”

听筒另一端爆出哭泣声,整整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凌杏人一直无声的拿着听筒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直到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悲痛的声音,“杏杏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放松了些。

“我和阿姨先到警察局去,然后再过去看你,那地方不能住了,到叔叔家来吧。”郭春雅一家看起来和凌杏人很熟,和她所表现出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让在场的人都感到疑惑不解。

“为什么?”

“哎呀,那里不安全啦,要是那个凶手再回来怎么办?你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一定要到叔叔家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粗鲁而专横,但是里面的关心是真切的。

凌杏人笑了,“不了叔叔,你们家离学校太远了。我在这里很好,不用担心。”

王材惊讶得插话,“你难道还打算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话筒另一端似乎仍然在劝说她,她很坚定的拒绝,争执了很久,双方固执的程度不相上下,最后还是对方先放下话筒,似乎是打算付诸于行动,凌杏人脸上是和刚才老刘一样的无奈。

一个刑侦人员对隐藏在一个柜子里的电话答录机产生极大兴趣,这东西在中国并不普遍,一般都是在外国电影里才看得到,经常会在刑事案件中发挥很大作用。他把答录机取出来,东摸摸西触触的想要把留言掉出来。

“按左下角那个红色的键。”凌杏人说。

刑侦人员按了红色的键,里面一共有13个留言,第一个留言的时间是昨天下午六点二十三分,最后一通是今天下午三点一十八分,将近一天。大家仔细的听完留言,发现13个留言全都是给死者的,两个来自她姐姐,其他全都应该是朋友。

老刘疑惑的问凌杏人说,“你从昨天下午就不在家吗?”

“我一直在家,昨天只有上午10点半有一堂课,我下午一点多钟就到家了。”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留言……。”老刘忽然想起凌杏人刚才厌恶的看着电话的样子,恍然大悟,但是新的疑问又产生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因为不会是找我的。”

“你有自己的电话线,还是手机?”

凌杏人摇摇头。

老刘感到不可思议,“那么你都是怎么和别人联络的?”

“我为什么要和别人联络?”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老刘立刻想到凌杏人的家人,没有家人,脾气又如此古怪,她真的是孤单一个人。这样的人,心理状态很容易陷入畸形……,但是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是正常的少女,应该无法做下那样的命案吧?

凌杏人却忽然说,“我想起来了,我应该知道春雅的死亡时间了。”

屋子里的刑警全都充满期待的看着她,她想了想说,“应该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左右到六点二十三分。”

“为什么?”这次换老刘发问。

“因为我记得她在五点三十五分左右接了一通电话,和别人聊了大约十分钟,然后回房去了。之后就没有接过电话,大概是已经死了。”凌杏人轻描淡写地说。

老刘盯着她的双眼,“那段时间你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对。”她平静的回视,目光里没有一丝恐慌。

“这不可能,你也看过命案的现场,那样的残杀,不可能毫无动静的。”老刘也开始怀疑起眼前的女孩,如果她真的是凶手,那可是他见过的最嚣张最无耻的凶犯。

凌杏人笑了,“你也看过命案现场,那样的残杀,根本不是人类所为,还有什么其它是不可能的呢?”

一股阴风似乎在室内掠过,伴随着凌杏人诡异的笑容,让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人们打了个寒颤。王材忽然想通了自己刚才的疑惑是什么,为什么她刚才给出的答案会完全不同?‘死亡’对她而言并不代表‘无法相见’吗?也就是说死亡之后仍然可以见面,难道说……。


(二)矛盾

坐在单位的会议室里,王材仍然在思索那个问题,他不知道该不该提,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问那个女孩子,所以就安安静静的跟着大队人马回来了。

离开之前,老刘还是很关切的劝凌杏人到其他地方去住几天,但是对方只是摇头。

今天,派出去搜集材料的各路人马纷纷归来,大家打算开个碰头会,将情报统一一下。这个案子受到局领导的高度重视,因为郭春雅的父亲是本市有名的大企业家,和省市领导的交情也相当好。昨天家属到公安局来的时候,局里的大头目全都下去作陪了,搞得大家压力很大。

老刘是专案负责人,他坐在中间,先将现在掌握到的情况诉说了一遍。

昨天,十月九号下午四点十七分,110接到报警,说本市xx厂家属楼14栋417号发生命案。刑侦人员赶到现场,发现417号的一位住客,师大美术系二年级的郭春燕在自己的房间里死亡。目前从现场推测是受到暴力攻击致死(老刘提到暴力攻击的时候顿了一下),但是是否曾经服用过药物以及致命伤在什么地方还需要法医具体检查。发现现场的是死者的男性同学李鸿飞,他现在仍然在医院接受治疗,精神非常不稳定。根据死者室友凌杏人的供诉,死者和人约定九号下午到校外为另一个同学庆祝生日,但是死者当天没有上课也没有出现在聚会上,李鸿飞被派来查看。当天从下午一点三十六分开始到三点一十八分,共有六个留言是提醒死者去参加生日宴。李鸿飞过来之后敲门,凌杏人为他开门,自己回到房间让李鸿飞自己去郭春雅房里查看。李鸿飞开门后看到屋内惨案现场,当场精神失常,凌杏人报案。

老刘停下来,喝了口茶水,他刚才很努力的不要将对凌杏人的怀疑表露出来,但是这个女孩子在命案发生前后的表现都太……。这些也都应该被考虑在内,于是他放下杯子,接着说,现在有几个疑点。首先,凌杏人表示自己从八号下午一点到命案发生之间全都在家,而八号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死者还在接听电话,也就是说她一直就呆在命案现场隔壁的房间,但是她表示什么都没有发现。其次,当警员询问是否有人碰触过现场的东西,凌杏人拒绝回答。

他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关于凌杏人的态度问题不应该成为疑点,因为这个女孩子明显受到过很大刺激,性格古怪,但这不代表她就会是凶手。

现在,凡是到过现场,接触过凌杏人的警员,除了王材以外,全都对她有很大的怀疑。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一个嫌犯处处隐瞒掩盖,反而更令人怀疑。像凌杏人这样嚣张的,反而让人觉得她是无辜的。但是最早为凌杏人做笔录的张春发毫不掩饰自己对凌杏人的看法,他大大咧咧的说,“我看这个女孩子肯定有问题,应该作为重点怀疑对象。”

老刘套出一根香烟,放到鼻子下面反复闻了闻,又用手捻了好久,才放到嘴里点燃。他总觉得就这么将凌杏人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不妥,但是现在看起来她的确是嫌疑最大的。想了想之后,他对其他人说,大家先来谈谈今天搜集到的材料吧,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嫌犯。

一个早就面带疑惑的警察先开口,“我和死者的父母谈过,他们说死者性格开朗,朋友很多,没有听说过在外面得罪过什么人。而且……,我询问过死者和室友的关系,他们对凌杏人全都赞不绝口,说她热心善良,还说她和郭春雅的感情非常好,是好朋友。”

会议室里掀起一片声浪,这和凌杏人事后的表现差别太大了,让人不敢相信他刚才说的是那个冷酷的女孩。

老刘压下讨论声,对另外一个警察说,“小刘,郭春雅的同学呢?”

大号刘语的新人还是第一次在会议中发言,他的脸涨得通红,“我问过郭春雅的同学,她们都说郭春雅很活泼,人缘非常好,还是师大美术系的系花,没听说她和别人结怨。她上个月刚和男朋友分手,但是据说两个人还是好朋友,见了面有说有笑。那个男孩子今天没有课,我打算明天再去和他谈谈。”

张春发问他,“你没有问过关于凌杏人的事情吗?”

刘语翻了翻笔记本说,“很奇怪,说法不太一样。有些人说凌杏人和郭春雅的关系很好,但是有几个女孩子说凌杏人很讨厌郭春雅。”

老刘敏感的说,“为什么?”

“她们说是感觉。”刘语也很无奈。

老刘在笔记本上重重的花了一个圈,表示要继续追查,虽然他竭尽全力的做到公平,但是怀疑的天平已经越来越倾向凌杏人的方向。

老刘敲敲桌子,说,“理工大那边呢?”

刘语干脆地说,“凌杏人在班里的评价相当好,朋友很多,都说她幽默风趣,为人热诚,成绩好又不骄傲,老师和同学都非常喜欢她。还说她傻傻的,体能很差,很多人都提到她经常走路撞到东西。”

会议室里又是一轮讨论的热潮,这个描述和众人见到的本人相差实在是太远了。老刘皱着眉头,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案例,这个凌杏人若不是个很好的演员,那就是在命案当天惊吓过度精神也出了问题,但是为什么她在警察面前不继续表演呢?她的样子也不像精神受了刺激,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决定。

王材在一边默不作声,和其他人不同,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凌杏人不是凶手,但是只是他的直觉。听了众人的描述,他心里凌杏人冷漠的形象不停扭曲变化,但是到最后还是那张冷漠的脸。他觉得凌杏人的确有问题,但是她绝对不是凶手。现在局里的苗头都指向她,那么自己就做个反方,这样能更客观些。

老刘旁边的一个老警察咳嗽一声,说:“该我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我去问过周围的邻居,那里住的大多是xx厂的工人,很多都退休了。房主就是一个老工人,房改的时候把房子买下来,去年他儿子移民加拿大,把他和老伴都给接过去看孩子了。这房子就租了出去,租房的是凌杏人,后来才分租给郭春雅。邻居都说两个姑娘都挺好的,就是郭春雅经常大声放音乐,整夜整夜的放,还常常带人回来玩。凌杏人更受老年人欢迎,说她不多言不多语,非常安静,心眼还好,好几户人家都想介绍对象给她。八号下午,周围共有5户人家里有人,他们倒是提了一些异常的事情。”

他停顿一下,满意地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过来。

他又咳嗽几声,然后接着说:“这几户人家都提到那天下午六点开始,417号里面就有很奇怪的音乐声传出来,和平常的都不一样。这几户人家都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音乐,就是觉得非常非常奇怪。而且……,他们在六点十分左右听到过一声尖叫,声音非常大,他们当时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说叫得特惨,但是后来就没声了,他们还以为是电视或者音乐里面带的,就没当回事。之后,那曲子一直放了一晚上,直到昨天下午三点多才停。因为邻居已经习惯郭春燕听歌睡觉的习惯,所以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老刘追问,“他们说是什么类型的音乐没有?”

老警察摇摇头,眼神诡异的说,“听过音乐的人里有老有少,但是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只说很怪很怪,非常怪,有点像叫魂……。”


(三)自食其果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分钟,随后就是新的一轮讨论高潮,一群社会主义无神论教育下长大的男人不会在乎什么听起来像叫魂的音乐,他们有更实际的东西去研究。

张春发的大嗓门最引人注意,“怎么样?我就说这个凌杏人肯定在撒谎,连邻居都听到音乐和惨叫,她就在隔壁,竟然说什么都没听到,简直是拿咱们当傻子嘛。”

王材没有参与讨论,现在的问题越来越多,凌杏人的嫌疑也越来越大,他掏出笔记本,在上面简略的写了几行字:

为什么她不肯回答是否动过现场?

为什么她说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声音?

为什么别人对她的评价和本人差异那么大?

死亡对她而言代表什么?!!

他在最后一行重重画上两个问号,然后收起笔,仔细考量这几个问题,全都很奇怪。第一条,假如她不肯回答的原因是因为她曾经动过,那么为什么不说谎?为什么要故意作出让警察怀疑的事情?第二条,如果她这次选择说谎,那么就太愚蠢了,她动过现场的事情不被发现是很可能的,但是几户人家都能听到的惨叫声她隐瞒下来却非常容易被戳破,她这样做简直是自掘坟墓。想来想去,王材想不出答案,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再和凌杏人谈一次,一想到要去和那个奇怪的女孩面对面谈话,王材的心跳竟然快了几拍,充满期待。

会议在嘈杂声中结束,因为刘语是新人,非常年轻,年纪和大学生差不多,老刘要他继续到学校去收集资料。张春发很积极的要求去查凌杏人的背景,老刘思索一会后还是点了点头。王材坐在那里思索要不要也毛遂自荐去和凌杏人谈话,但是他性格偏内向,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这次要他开口也是很难。

不等他开口,老刘已经直接点将,要王材和他一起回现场去看看。然后老刘告诉其他人去寻找以前出现过的相似案例,然后仔细分析搜集来的证物,早日打好报告交上来。

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会议室,王材安静的跟在老刘后面。老刘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王材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看得出王材对凌杏人有好感,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刘才带着王材过去。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对凌杏人的怀疑越来越大,在没有找到真凭实据之前,他需要一个不同意见者从另一个角度提意见,但是他不希望这个前途光明的小伙子陷进去,对方毕竟是目前的重点怀疑对象。

两个人坐着警车往命案现场去,老刘在车上闭目养神,思考一会要如何从那个古怪又固执的女孩身上打开突破口。王材也在思考,思考那个‘传说中’活泼风趣的凌杏人会是什么样子,她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单纯只是发现现场的死者室友吗?不对,她一定知道什么,甚至参与了什么。

车子停到楼下,老刘下车后不急着上楼,反而仔细观察四周的建筑物,王材心里一沉,老刘是打算找人监视凌杏人。这种工作王材也做过,在破案过程中经常能发挥很大作用,因为人们在独处的时候,经常会将自己的真面目释放出来。但是这次王材感到排斥,他觉得不应该监视一个女孩子的私生活。

两个人上楼,半路遇到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抓着老刘的手要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早日抓到凶手,给可怜的郭春雅报仇。老刘表示警察一定会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但是心里同时在想,如果凌杏人真的是凶手,这些老邻居们会说些什么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会坚持说警察抓错人了。

来到417号,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动静。难道是又出事了?老刘立刻敲开417对面418的大门,418住着的是一对退休的老工人,每天都会在家。老刘问他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对劲的,两个老人紧张的摇摇头,然后追问又出什么事了。老刘说凌杏人没有应门,他们怕是有意外。

两个老人紧张的表情消失,笑着说,“小凌上课去了,今天是星期四对不对?她今天课最多,早上就出去,要晚上才会回来呢。”

“哎呀,你看看,我也真是该退休了,都忘了她白天要上课。”老刘笑得很尴尬,但是一点也不奇怪,王材也有种感觉,觉得凌杏人应该是天天待在家里面的,大概是受上次她说下午一点开始到第二天下午都在家的影响吧,两个人都忘了学生不可能天天都那么悠闲。

王材和老刘下楼,老刘看看表,时候还早,他对王材说,“正好,干脆去学校里找她看看。”

理工大学离这里非常近,走路只要几分钟,到师大稍微远一些,但是有个十五分钟也足够了,这也是很多学生在这个家属区租房子的原因。警车从大学侧门开进去,老刘和王材在主教学楼前面下车。理工大是在全国排名前十的好大学,建校已有六十多年,相当有名气,所以本市的人对这里都很熟。

老刘和王材正在商量怎么找到凌杏人上课的地方,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很多年轻人哄笑的声音,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全都愣住了。被一群学生围着的,正是他们要找的人,但是和他们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差太远了。

凌杏人正笨手笨脚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眼神天真烂漫毫无心机。她刚才好像是跌倒了,笔记本和课本掉了一地,两个男生帮她一一捡起,五六个女生围在她周围帮她掸掉身上的尘土。凌杏人始终傻乎乎的笑着,脸红红的,看起来非常可爱,王材看呆了。

他忽然想起到现场勘查那一天的情景,一身黑衣的凌杏人冷冷的站在一边,凝视满屋的血迹和残尸,黑衣雪肤红唇,配合周围的极度血腥,构成一副奇妙的画面。那天或许是受她的冷漠的影响,王材竟然没有留意到她其实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圆圆的,下巴却有点尖,皮肤非常好,白里透红,让人很想去咬一口。她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神秘,还有冰冷和无情,眼角眉梢稍稍往上挑去,又增添了几分妖媚。今天同样的一双眼睛里面,内容却完全换掉了,深邃变成天真,神秘转为心无城府,冰冷和无情则是被笑意完全替代,使得凌杏人看起来好像另外一个人。

和王材一样,老刘也被这个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凌杏人吓了一跳,不过他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美女。他的心思永远是用在案件上面,他感到凌杏人是个可怕的对手,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出色的人,竟然能把气质整个换掉,难怪各方的评语会和他们的印象相差那么大。看到凌杏人备受欢迎的另一面后,老刘对她的怀疑反而越来越大。

一群学生嬉笑着走近,王材可以听到他们仍然在取笑凌杏人,可是当事人毫不在乎,始终保持一张天真的笑脸,那笑脸是那么灿烂,使得所有见到她的人都跟着嘴角上扬。但是不包括老刘,他眯着眼睛看着凌杏人,忽然高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很大,包括凌杏人在内的一群学生全都惊讶的看着这个语气不善的老警察。

凌杏人会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们呢?老刘和王材心里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呵呵~~~,又是警察叔叔啊,来玩吗?”凌杏人好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跳过来,用撒娇的声音仰起头对老刘说话。那群学生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们的‘杏仁’就是这个样子,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是老刘和王材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先礼后兵,老刘笑咪咪的说:“不是,我们是来找你的,想和你谈谈,有空吗?”

“有啊~~~,”凌杏人仍然天真地笑着,她回头对身后的那群学生说,“你们先去吧,我和他们说说话就过去找你们。”

学生们全都往校门口走去,很快就看不到了,笑眯眯的凌杏人收回视线,下一秒钟,她的脸就完全变了,变成了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人。老刘和王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凌杏人的‘变脸’算是在两人的预料之中,但是太大的差异还是令他们打了个寒颤,她‘变脸’的速度快的好象是从脸上拿掉了一层面具。老刘瞠目结舌的看着冰冷如昔的凌杏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凌杏人冰冷的眼神似乎能刺穿人的身体,让老刘感到背后发寒,他能感觉得到,凌杏人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三个人站在主楼前面,凌杏人和老刘对视,王材看着凌杏人,谁都不开口,路过的学生好奇的看着三个雕塑一样的人。

老刘决定先软化僵硬的气氛,温和的说,“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们也是为了工作,也为了死去的郭春雅同学。”

“我不欢迎不肯相信我的话,还一遍一遍重复相同问题的人,因为这是对我的不尊重。”凌杏人的脸色不见缓和,“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还有你觉得不该说的呢?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只是不想说。”王材的心情也不好,他不希望凌杏人排斥他,但是这是他的工作。

“我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但是我想你曾经碰过现场,而且你也一定曾经听到过什么。”王材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凌杏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没错,我碰过现场,所以我不回答,因为我不想说谎,如果我说了就一定是真话。再重复一遍,我当时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没感觉到,你最好相信我,否则只是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破坏现场是违法的,我们可以以此逮捕你,希望你能告诉我们你在现场做了什么?”老刘觉得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凌杏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盯着他们。

王材还不死心,“那你真的没有听到过惨叫声或者奇怪的音乐声吗?”

凌杏人坚定的摇摇头。

这怎么可能?老刘和王材互相看了看。凌杏人不耐烦地说,“我能说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我保留的部分对你们破案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不要再来找我了。”

“有没有帮助应该由我们来判断。”老刘的语气带着威严。

“不会有任何帮助的,因为你们根本抓不住所谓的凶手,”她冷笑。

“为什么?”王材和老刘的神经紧绷。

凌杏人的眼神又冷了几分,还多了些未知的情绪,冷冷地说,“因为她是自食其果!”


(四)寒气逼人

无论王材和老刘如何追问,凌杏人都不再说话,转身离开,追着刚才的学生走了。

老刘非常恼怒,她已经非常嚣张的坦白自己在惨案里插了一脚,但是却坚持不肯透露细节,老刘也在考虑将她带回警局去询问。他觉得凌杏人的不配合主要是因为瞧不起警察,需要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思考过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也有个几乎同龄的女儿,他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小孩经常会有一种危险的天真气质,和莫名其妙的自大。尤其是这群大学生,常常觉得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是个很特殊的人物,就算现在不是,日后也会是。等到他们离开校园,经受过社会无情的洗礼后他们才能学会一条真理:这世界离了谁都行,大部分人都不过是社会运转的垫脚石。

老刘觉得凌杏人身上的傲气很大,脾气倔强,如果单纯威逼利诱她只会更瞧不起警察。只有找到一些确实的证据增加手中的筹码,给她个出其不意,让她明白警察并非传闻中那么没用,她的隐瞒和不配合对她根本没有帮助,才有可能打开突破口。

所以他带着王材直接回到警局,甚至没有和人提起。王材也是一样,他开始思索‘自食其果’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自杀?但是怎么有可能会有这样子的自杀现场。

两个人沉默了几天,都在积极搜取新的证据,老刘是下意识的在找凌杏人涉案的证据,而王材则是相反。

到了星期一,老刘决定召开一个碰头会。

还是相同的会议室,但是却少了张春发的大嗓门助阵,他的搭档负责替他发言,因为张春发星期天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凌杏人的老家搜集证据去了。从张春发这几天拼命搜集到的证据来看,凌杏人的嫌疑已经大的可以在她脖子上挂个斩立决的牌子。她是从附近县级市金城下属的一个偏僻小村子里考进来的,六岁的时候整个家族在家中离奇暴毙,至今死因不明,当时她就在家里,是她自己出来找人给全家17口人办后事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立刻报警,但是事后也没有查出什么。在她考入本市理工大学的时候就直接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没有住过校,两年之内,她曾经在本市三起同样惨绝人寰的命案中作为‘路人甲’出现,同样的不肯合作,但是找不到任何她涉案或者和死者有任何关系的证据。三个月前,曾经有南方某市的警局过来调查她,似乎也是和一起重大命案有关,事后仍然没有任何结果。张春发觉得里面肯定有问题,所以先到凌杏人的老家去调查最初的全家灭门惨案的经过。

资料复印件在众人手里传递,每个人心里想的都不同,老刘是感到一阵心寒,如果这个凌杏人真的和所有命案有关系,那她可是说是个完美的杀人犯,竟然至今都没有一点案底,这次他们是否也会走其他人的老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冷血的女孩子出现在下一具尸体旁边?

王材的心情很复杂,张春发一定是想要加深大家的印象,所以资料里夹着很多照片。他发现所有的案件都有共同之处,极度血腥,毫无头绪,没有结案,而且都有一个冷漠的身影穿插在里面。他用颤抖的手拿起一张照片,是在现场抓拍的,有人用红色签字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圈。圈的正中是凌杏人冷漠的脸,在这张照片里,她的眼神中有极度的鄙弃和欢愉,她真的因一个孕妇的惨死而感到快乐?!她在鄙弃什么?正义还是生命?或者是在一边忙忙碌碌而注定徒劳无功的警察?

王材心中的凌杏人逐渐阴暗下去,他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这次看错人了。

可能是资料内容过于血腥,这次会议的气氛很低沉,几个警察看完资料很久后眼圈都红红的,很大程度是为了那个被人活活剖开腹部取走婴儿的孕妇。

老刘清清嗓子开口要其他人继续汇报。

继续负责现场证物整理的几个人开口,重点有三个,第一:现场证物里没有那盘据说很奇怪的录音带,他们找到的都是流行歌曲,最奇怪的算是周杰伦的,但是没理由周围住着的几个年轻人听不出来。第二:他们找到了死者的日记,日记里目前没有对凌杏人不利的内容,但是从案发十天前开始,死者开始用某种密码写日记,他们已经送去找人破译。第三:整个房间里,只找到三个人的指纹,死者,凌杏人,和另一个发现现场的男生。

王材的心情更沉闷了,那盘录音带是否就是凌杏人从现场拿走的?和她有什么关系?郭春燕为什么开始用密码写日记,是否是在提防自己的室友?现场只有这几个人的指纹,其中一个死亡,另一个已经正式在案发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剩下的还是凌杏人。这次,她可还逃得掉?

王材警觉地发现他已经将几起命案全都和凌杏人连在一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自己都得出这种结论,其他人肯定已经在考虑要安排她几号上刑场了。

他稳定一下情绪,觉得不能这样,必须要有真正的证据,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能这么怀疑她。

老刘和旁边的几个人讨论一会之后,开口说,“你们是听过所有磁带里面的内容还是只是看封皮?”

“看封皮,那里有几百盒磁带和CD,没法一个一个地去听。”

“那就多找几个人去听,一定要把内容清查一遍,看看是否有那个奇怪的磁带,日记也要尽快破译。”

“是。”

接下来是刘语,他又去大学生堆里泡了两天,还和死者的前男友谈过,但是毫无进展。那几个女生还是表示她们觉得凌杏人讨厌郭春雅是感觉,但是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这几个女生和郭春雅的关系并不好,还曾经发生过冲突,当时凌杏人有过来帮郭春雅解决问题,也和这几个女生搞得很僵。其他同学对凌杏人和郭春雅的评价仍然不变,死者的前男友也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和郭春雅是因为感情不和才分手,两人仍然是好朋友。郭春雅的家属那里也是一样的说法,郭春雅的姐姐郭春燕甚至还提过,郭家是有意让郭春雅和凌杏人那样的‘好学生’住在一起,曾经找过几个郭春雅都觉得合不来,能和凌杏人相处这么好他们都感到非常欣慰。

老刘和王材现在丝毫不感到惊奇,凌杏人那张天真可爱的脸实在是太真实了,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她变脸,没有人会相信的。

大家开始自由讨论,但是主题一直在是否要对凌杏人采取行动上转。王材是最坚定的反对者,也有几个支持他的人,原因是最近社会对警察很有看法,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传讯一个女学生,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灭顶之灾,这也是老刘一直在考虑的。对女孩子,尤其是个名声很好的女大学生,大家总是顾虑多一些。

正在双方的讨论越来越激烈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说几位法医到了。满屋子的人大喜过望,这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说不定会有证据出现。

令他们惊讶的是,出了本局的法医老赵外,跟着鱼贯而入的还有本市的几个资深法医,全都面色深沉,老刘走过去和他们一一握手,热切的询问,“怎么样?查出死因了吗?”

年约四十,常年和尸体打交道但却笑口常开的老赵今天也没了招牌笑脸,他看了众人一眼,点点头。

“是什么?致命伤在那里?”

“她是撑死的。”老赵简短的说。

“撑死的?怎么可能?”众人的惊讶程度好像有人正在告诉他们胡子拉碴的老赵其实是个女人,那现场的状况怎么看都是暴力致死,但是这么多资深法医的结论应该不会有问题,老刘想了想问到,“是死后有人毁尸?”

“不,尸体在她死亡前就已经被毁掉了。”

“什么?”

省局的一位著名法医对老王说,“你们这次碰到大麻烦了,我干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的案例。”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孩子是被撑死的,被她自己的肉。看起来像是她把自己的身体一块块吃下去,甚至她的胃都被自己的肉撑爆。我曾想应该是别人把她的肉割下去逼她吃下,但是她身上断掉的肢体应该是被她自己扯断的,因为皮肤上只找到她自己的指纹,而且她是直接去咬自己,所以被啃咬的部分都是她自己的唾液,找不到另一个人存在的证据。而且但是现在仍然有几个疑点,首先这个过程持续很久,她竟然没有首先因为失血而死。其次,我们现在怀疑她的胃被撑破半个小时之后她仍然活着,仍然在吃,以至于整个腹腔内全都是她自己的肉。这些全都完全脱离常理,我怀疑和某种新型迷幻药有关,但是我们还没有检测出任何药品成分。”

一群大男人听得头发根炸起来,有几个人看起来很想吐,这是什么一种情况?王材站在一边,他心里的寒气比其他人还重,重的可以将他冻结,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不停闪烁————自食其果?!


(五)祸不单行

老刘咽下胃里反上来的一股酸水,苦涩的说,“各位推测具体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大概在八号晚10到11点之间。”

“能否推测出死者的自残行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持续了三个小时左右,应该是七点到八点开始的。”

会议室内又如被丢下一块石子的湖面,一波波声浪涌入老刘已经非常混乱的脑子。凌杏人说估计郭春雅是在第一通留言到最后一个电话之间死亡,这个推测很有道理,但是法医的鉴定结果却说郭春雅的自杀性行为是从七点到八点开始,和第一通留言时间相差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之间大概有两个留言,为什么郭春雅没有接听电话呢?另外,邻居的证言中都表示曾在刚过六点的时候听到过一声惨叫,神秘的音乐声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播放……。

老刘的脑子里慢慢出现两幅图画,一幅是郭春雅在六点左右服下某种药物,并且打开录音机,她在期待某种可用金钱换取的廉价欢愉,当药效发作时,她无法控制的发出惨叫。之后的几个小时之内,她在幻觉中度过,在药物的控制下,她开始作出可怕的疯狂举动,由于药物的麻醉,她再也感受不到痛苦,疯狂的撕咬自己的肢体。

另一幅是在郭春雅接听完最后一通电话后,一个模糊的黑影走到她的房间,两人因为某个事情发生争执,或许就是因为郭春雅当时放的音乐。黑影忽然被激怒,袭击郭春雅,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郭春雅发出一声惨叫就晕倒过去。电话铃声在屋里回响,黑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正在苦恼中,郭春雅却从昏迷中醒来,她愤怒的控诉黑影的行为,甚至威胁要控告,或者将此事传播出去,黑影完美的假面即将被拨开。黑影彻底失去理智,强迫郭春雅服下某种药物,然后任由她自残致死。

老刘眉头紧皱,无论是哪一种推想,都离不开某种仍然无法证实存在的药物。毕竟那样痛苦的过程,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清醒意识都会发出惨叫声,邻居不可能听不到。何况自卫是人类的本能,像这样讲自己杀死恐怕只有最疯狂的人才做得出,最后的结论始终离不开药物。

区别在于这药物是死者自己误服,还是被某人强迫服下,这个就太难判断了。即使能够证实凌杏人才是药物的所有人,但是在法庭上她也可以说是被郭春雅拿走的,除了死者,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凌杏人的口碑比死者要好很多,即使她全都推倒死者头上大家也会相信。死者是那种喜欢玩乐的富家小姐,而凌杏人是从农村辛苦考入重点院校的孤女,如果说两个人之中的一个服用非法药物,恐怕连郭春雅的家人都会觉得应该是自己的女儿。

或者这就是真相?凌杏人确实是无辜的?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死者的好室友?

老刘的心里也猛然晃过凌杏人的话,“自食其果!”

难道她的意思就是说郭春雅是自己服用某种药物导致死亡?

凌杏人在其他案件中的冷漠的身影也浮现出来,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又怎么会和那些血腥的案件不停的牵连到一起?

所有人都在苦苦思索,怀疑,推测,然后推翻重来。

老赵看到众人都陷入苦思,他本来不想给这些第一线上的斗士再添加烦恼,这些应该是法医的职责,但是他实在也是没有头绪,“现在还有一些疑点……。”

老刘倒吸一口冷气,还有?现在还不够麻烦?

“即使是用了某种麻醉药,我们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死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她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嘛,这种例子很常见。”

老赵遗憾的摇摇头,“她感觉得到,从她肌肉和神经的紧张程度以及体内各种激素的变化来看,她在那三小时之内就是身处地狱之中,她确确实实的在经受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只是出于某种未知原因,她不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王材的身体晃动一下,两腿发软,幸好他是坐在椅子上的,否则肯定已经坐在地上,屋子里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接触过各种案件,其中当然包括吸毒者失控自残,王材曾经亲眼看到一个毒瘾发作时将自己双眼活活挖出的瘾君子在房间里疯狂的尖叫打滚,鲜血洒满各个角落。这是人类的本能之一,通过尖叫等发泄方式让神经得到某种程度上的解脱。他本来的想法和老刘一样,郭春雅是在药物的控制下做出自残行为,但是他也和所有人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郭春雅当时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感觉不到痛苦,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在神志清醒地情况下如何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命案现场那满屋的血腥,满地都是地残破肢体碎片,她怎么可能这么对待自己?难道那样巨大的痛苦都无法使她摆脱药物的控制?这种药物要有多可怕?!除非……

“除非那里并非案发的第一现场?”一个想法忽然脱口而出。

老刘精神一振,鼓励的看着王材,要他说下去。

“或许我们目前的推论都被限定住了,假如郭春雅的房间并非第一现场,她是在其他地方遇害,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邻居们都不会听到任何声音的。即使当时就在隔壁房间的凌杏人也是一样,我猜测凌杏人可能在六点左右带着耳机,所以她才没有听到任何可疑声音,她也没有听到死者离开的声音,单纯认为死者一直在家。死者死亡后,有人在半夜,趁所有人都在熟睡的时候将尸体偷偷送回郭春雅的房间,而且布置了一个第一现场的假象。”

省里的一位资深法医摇摇头,将众人心头的一点希望摇灭,“我们也想到过,但是鉴定现场血迹的结论来看,我可以打保票是第一现场,血滴的形状,大小,轨迹等等都符合,不存在后来伪造,除非那个人能操纵已经死亡的死者重复一遍自残过程。”

“那么推测的自残过程是怎样的呢?”王材仍然觉得自己的推论是有道理的。

“这其中牵扯到另一个巨大疑点,死者应该先是将自己的嘴能够到的四肢部分全都啃咬吃掉,从现场来看,当时她是站在屋子的正中。然后她带着浑身的血迹去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和小刀,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将自己的四肢和身体分离以方便食用,直到死亡为止。”

王材和老刘的脸色白的像纸,刘语干呕一声,冲出会议室,然后传来一阵可怕的呕吐声,这小伙子甚至忍不到卫生间,在门口的痰盂里解决了,听得屋里的人也感到胃里有东西不停的往上拱,一个资深的老警察对面无表情的法医拱拱手,求饶似地说,“各位,别说了,别说了。下次有这种情节先打个招呼,我年纪大了受不住,要是当场尿裤子以后可就都没脸见人了。”

“疑点是什么?是死者当时的行为太离谱?但是那是在迷幻药的作用下,不能按照常理推测。”

“老刘,首先我们现在还无法证实死者真的服用过迷幻药,其次,疑点并非精神上的。我说过死者是先将自己能吃到的地方都吃光了才去找工具切割自己的肢体的,也就是说在她找东西和使用剪刀的时候,她的双臂和双手的正面几乎只剩下骨头了,没有多少肌肉,甚至连筋都断了,她是如何继续使用双手的呢?我还不知道有迷幻药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次连几个入行五六年以上的都冲出去陪刘语了,王材不是不想,是他腿软不能动,脑子里有一个挥舞白骨四肢在屋子里翻动抽屉的女孩。反胃的感觉被一股强大的恐惧击败,他脑子里忽然又回想起凌杏人的另一句话,“……那样的残杀,根本不是人类所为,还有什么其它是不可能的呢?”

不是人类的残杀和自食其果?这其中是什么关系?

老刘刚想再说什么,忽然一个人猛然推开会议室的门冲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会议室里恐惧的气氛被打散,大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应该正在凌杏人老家查案的张春发,他显然是和人发生了冲突,两只眼睛密布血丝,瞪得几乎要脱离眼眶,而且鼻青脸肿。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被袭击的同事身上,几位法医也围上来察看张春发的伤势,吓得他摆着手连连后退。老刘关切地问,“你不是去金城了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张春发暴跳如雷地说,“那些老农简直是疯了,我今天早上还没等进村子就被三十多个人给打了出来,还说什么要是敢动凌杏人就让我全家都死光。我去和金城公安局要求协助调查,他们竟然派人把我给送回来了!还说不要再去管凌家的事情。全都是疯子,疯子!”

老刘感觉好像是有人在他头上敲了一棒,这种效果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会做戏的女孩子能达到的,倒像是他当年冒着生命危险去逮捕一个大人物的儿子时情景的重现,这凌杏人背后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张春发几乎是赌气似地一个劲劝说老刘现在就逮捕凌杏人,老刘为难的摇摇头,法医的结果出来后,他觉得更难抓到凌杏人的把柄了。

偏偏就在会议室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老刘放在桌子上面当手表的手机震动起来,在桌子上嗡嗡的转圈。老刘拿起来一看,是在师大住校的女儿寝室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接听,现在是工作时间,这小丫头又想闹什么?

他安慰气急败坏的张春发,表示自己会和金城公安局长联络要求协助,他们是老同学,对方一定会给这个面子。正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留在办公室里的同事焦急的声音传来,“老刘,快给小静打电话,好像出大事了。”

老刘急忙拿起手机回拨女儿的寝室,几乎刚开始振铃刘静就拿起电话,哭喊着说,“爸爸,爸爸,快来啊。冰冰死了,冰冰死了,好可怕,好可怕,寝室里到处都是血,她在吃自己的肉啊~~~~。”


(六)凶案再现

老刘听了脑袋轰的一声,耳朵里嗡嗡乱响,听不清女儿接下来语无伦次的哭诉。

冰冰是刘静同寝的女孩,比刘静低一届,也是师大的学生。凑巧的是她的本名也叫刘静,因为两个女孩重名,寝室里都习惯叫她的小名冰冰。也是因为同名,两个女孩的感情相当好,冰冰家不在本市,每次刘静回家的时候就会把冰冰一起带回来开荤。小女孩文静懂事,老刘两口子也都非常喜欢她,还收了她做干女儿。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冰冰的父母送她过来时还特意和老刘一家吃了顿饭,感谢他们家对冰冰的照顾。听说出事的是冰冰,老刘的心如刀割,简直好像出事的是他亲生女儿一样。

他在电话里安慰女儿几句,表示立刻就带人过去。

其他人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看得出应该是相当严重,幸好打电话过来的是刘静本人,所有人都觉得还安心一些。老刘放下电话,眼神仍然有些茫然,似乎还没有消化刚才的噩耗,“立刻准备车,到师大去,老赵你正好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不会吧?出了人命?”众人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

老刘旁边的老警察迟疑地说,“老刘啊,静静那边出了事,我也不该这么讲,但是现在这个案子这么紧急,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叫别的组过去看看吧。”

张春发先急了,“我说老兄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另一个了解老刘过去的老警察瞪了张春发一眼,然后也对老刘担忧地说,“老刘啊,这个凌杏人看起来也不简单,还是小心为上。找施杰他们组去吧,他们正好手头刚刚结完一个案子,而且小施办事你也该放心。”

王材站在一边心情起伏不定,他是这屋子里少数几个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么紧张的年轻人。也是偶然的一次听人闲聊的时候提起,其实以老刘的资历和能力,早就该升到上面去了。就是在一次提拔之前,有个领导忽然说老刘曾经放下手里的案子调人手去调查一个老同学的意外死亡是滥用职权,虽然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刘这么做也是因为那个老同学曾经是警方的一个线人,但是上面的一口咬死老刘‘总还是有不妥当,内部都会误会,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从此老刘的提拔问题就开始原地踏步。

那个领导如此‘严格’要求老刘的原因大家也大概猜得到,其实背后另有黑手。那个线人的死确实是个意外,是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肇事者没有驾照而且当时还喝了酒,本来很简单,迟迟无法结案的原因是肇事者是某大人物的独生子。

说情的,恐吓的像蝗虫一样一窝一窝的往老刘这儿飞,但是老刘最后还是带着人把被人藏在外地某度假村里的肇事者给逮捕归案。之后那个大人物立刻出来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配合警方的工作将儿子主动交出去。老刘当时正躺在医院里——逮捕犯人的时候被一群受过严格训练的暴徒袭击,断了好几根骨头。他听了对方的话只是笑,笑得凄惨。

其实他当时就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他总要给为他两肋插刀,甚至不惜拿生命为代价为他送消息的老朋友一个交待。每次喝醉酒提起这件事,老刘就说,“人家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不过就是不当这个官,算啥呀?!”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王材才会非常崇拜老刘。他不希望老刘在即将退休前再被人报复,但是他也不喜欢有人将凌杏人扯进来,他坚信凌杏人不过是个脾气古怪的小女孩。

老刘听着几个老同事七嘴八舌劝他,他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说,“别担心,他们这次找不到毛病。这个案子和郭春雅的案子肯定有联系,小静说冰冰……死者吃了她自己的肉。”

所有人浑身一凛?难道和郭春雅一样?这次没有人再有异义,争先恐后的冲出会议室,上车一路往师大飞奔。

老刘经常过来送东西给两个小丫头,对女儿的宿舍还算熟。他带着人径直走到刘静的寝室,幸好是白天,学生们大多还在上课或自习,寝室门口围的人不多,都是女孩子,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惊恐。旁边一个寝室的门开着,学校的保安和管理员都在里面,刘静也在,正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哭泣。

老刘按下心痛的感觉,没有立刻去安慰女儿,而是先推开了女儿寝室的门。

曾经在郭春雅死亡现场受到极大震撼的警察们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室内的景象时还时再次感到浑身发凉。这次他们所接收到的恐惧感比上一次还要直接,一方面是刚刚听到郭春雅恐怖的死亡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次的现场比郭春雅那次还要可怕。

在郭春雅的家里,众人看到的是血腥和支离破碎的尸体,当时并不知道郭春雅的肚子里塞满了什么。但是这次他们知道了,郭春雅果然是吃掉了自己的肉,这次的死者也是,甚至不需要法医解剖大家都能知道,因为从现场就可以看出来。

四张上下铺的铁床靠墙放着,只在中间留下不大的空间,现在中间只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女孩。身上仍然穿着纯棉小碎花睡裙,睡衣上面沾满血迹,右手搭在右腿上,握着一把小巧的折叠剪刀,也是沾满血迹。睡裙的下面能看到一条露着森森白骨的腿,只有背面还有肌肉,能看出啃咬的痕迹。两只手臂也是一样,小臂只剩两条骨头和几条血淋淋的筋肉,上臂是在后面嘴够不到的地方才有肌肉留下。

还有一条腿……

腿已经和身体分家,这大概就是女孩手里拿着剪刀的原因,腿的下端就在女孩的左手里拿着,上端被她紧紧咬着,可以看到她并不锋利的牙齿仍然深陷在肉里。

她竟然就这么保持着进食时的样子断气,刘语捂着嘴冲到楼梯旁边的水房去了。

老刘感到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稳住。他缓缓的走过去,很想将冰冰嘴里的东西放下来,但是作为一个理智的警察,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动,需要先拍照,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能存在的证据。

无可奈何和悲伤淹没了他,他开始感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是这么渺小,这么无力。老刘在冰冰死不瞑目的尸体旁双手捂脸,痛苦的蹲下身子,王材和张春发立刻走过去扶起他。

王材并不认识死者,所以他只有对这种无法理解的死亡方式的恐惧。从死者的面部表情来看,她很可能和郭春雅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是仍然能感受到所有的痛苦和恐惧。曾经清秀的脸完全扭曲,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面混合着惊恐,痛苦,乞求,和不解。

张春发将老刘扶到隔壁房间,其他人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和王材一起清理现场,搜集证据,屋子里可以嗅到血腥,恐惧,和愤怒。

见到父亲,刘静无法控制的扑过去,抱着父亲的脖子大哭。老刘紧紧拥抱着女儿,眼睛里泪花滚滚。隔壁房间里刚刚逝去的是和女儿一样鲜活的生命,一样的青春年少,一样的前途无量,也一样都是一个家庭的唯一希望。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冰冰老实巴交的父母亲对自己诚恳地嘱托,“请一定要照顾我家冰冰。”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会把冰冰当成自个的亲生女儿来照顾,现在呢?冰冰竟然惨死在寝室里。老刘发誓,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捉到凶手,给两个可怜的女孩讨回公道。

心里的干劲逐渐战胜悲伤,老刘迅速恢复往日的精明强悍,他不想吓到可怜的女儿,小心地问她,“小静,你怎么没去上课?”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课了,正在准备毕业设计呢。”

“那冰冰呢?”

“冰冰今天早上说有点发烧就没去上课,我给她打了份早饭就和别人一起去图书馆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还在床上跟我们说再见,说中午要是好起来就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刘静再次失声痛哭起来,情绪激动,无法再说话。

老刘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太心急,他停止发问,一边安慰女儿,一边听张春发询问其他人。保安和管理员都是被人找来的,甚至不敢开门去看里面的情况。情况比较麻烦的是和刘静一起发现现场的另一个女孩本来心脏就不好,推开门看到屋里的景象后就当场心脏病发作倒在门外,刚刚被送到医院,目前生死未卜。老刘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早听说过女儿寝室有个孩子有心脏病,没想到竟然是另一个目击现场的人,如果这个孩子因此出了什么事,凶手的罪恶就更大了。

随后,就住在这个寝室的女孩子,也就是刚才和刘静抱在一起哭泣的女生抽抽搭搭地说她上午也没有上课,一直呆在屋子里面。但是除了隔壁寝室一直传来奇怪的音乐声以外,她什么都没发现。

又是奇怪的音乐声……

老刘和张春发交换一个眼色,张春发立刻跑到隔壁的现场,过了一会儿,他满脸震惊的走回来,对老刘说,“什么都没有,录音机里是空的。”

老刘立刻抓起女儿问,“小静,先别哭,你知道冰冰有盘奇怪的磁带吗?你有没有拿?”

满面泪痕的刘静茫然的看着父亲,摇摇头。

女孩忽然插嘴说,“我看那个女生走的时候手里好像拿着一盘磁带的。”

“哪个女生?”

“不认识,我当时正好出去倒水,看到那个女生和静静她们在说话,然后就走了。”

老刘又开始询问女儿,“小静,什么女生?”

长时间的哭泣使刘静的大脑有种缺氧的感觉,晕忽忽的,她仔细想了好久才说,“噢,是那个女生啊。对了,爸爸,我和姚英回来的时候,她好像刚刚从屋子里出来。她还跟我们说不要进去,也不要看,直接报警。我还说她是神经病呢,可是推开门就看到……呜~~~爸爸~~好可怕~~~呜~~~~~~”

老刘立刻叫张春发到车里去拿资料,张春发拿着一个文件夹回来后,老刘翻出一张照片拿到刘静和那个女生面前。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说,“就是她。”

果然,又是这个神秘的凌杏人。

张春发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老刘的眉头紧锁,他决定这次要对凌杏人采取行动!


(七) 公主与孤女

从师大收队,回到局里,整个办公室里充满压抑和异样的情绪。

老刘已经正式下令传讯凌杏人到局里问话以‘协助调查’,为此王材和老刘爆发了第一次正面冲突,但是王材的态度使老刘的态度更为坚定,他觉得这个小伙子真的已经陷进去了,还陷的奇怪。一个从来没有给他们一个好脸色的变脸高手,一个时时刻刻和令人无法想象的血腥现场联系在一起的女孩,竟然会使王材这个正义感极强的警察产生这样不理智的偏袒,老刘觉得根本无法理解。

王材也是一样,他觉得老刘在这个问题上太过主观(虽然他也是靠直觉判断凌杏人是无辜的)。他反对老刘的理由是,“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表明凌杏人是杀人凶手,她要如何让两个神志清醒的女孩做出那种行为呢?”

“小王,在郭春雅的案子里,凌杏人可以自称是一个毫不知情的室友,但是在这个案子里她再次出现,我觉得绝对不是巧合了。而且我们现在只是想请她过来协助调查,并没有认定她就是凶手。这个案子应该是和某种非常危险的迷幻药有关,我们必须抓住一切线索,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尽快破案。”

“……,抱歉队长,我坚持我的意见。我觉得我们现在仍然没有头绪就是因为我们的方向错了,我会尽快找出有力证据的。”

“我觉得我们早就有一个很明显的嫌疑犯了,是我们太过谨慎,才会导致惨案再次出现。”

最后的结果是老刘带人收队回局,等候审讯凌杏人,王材和双腿发软的刘语留在师大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这是王材主动要求的,他不想看着同事们在冰冷阴暗的审讯室里对凌杏人大呼小叫,他也不想看到凌杏人投向他们的冰冷眼神。

尸体和证物都被带回警局,刘静和其他女孩子都不敢继续住在这个房间,还是托王材和刘语帮她们拿了一些东西,几个女孩子有的回家去住,有的暂时被安置到其他有空位的寝室。

刘语也不敢待在里面,自动请缨去询问死者的同学,活像被鬼追似的逃离仍然弥漫着血腥气的房间。王材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床上,他将门关上,把自己和外界隔离,他需要仔细思考一下。

虽然和老刘争论的时候他是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可是实际上,他也知道凌杏人身上的谜团比始皇陵少不了多少。他又掏出随身的笔记本,翻到上次的几段话那里,一边思索,一边添添加加修修改改。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王材心里才逐渐又归纳出几个重点。

(一)凌杏人为什么又出现在这次的现场?她和这次的死者刘静(冰冰)有什么关系?

(二)凌杏人在金城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这和所有她所涉及的案子是否有关联?

(三)这两个案件,是否真的和迷幻药有关?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首先应该解决第一条的问题。他向窗外望去,天色已经偏黑了,他站起来,打算到附近的寝室再询问一下。

打开门走出去,差点和站在门口伸手打算推门的刘语撞到一起。刘语一脸兴奋的指着身边的一个短发女孩说,“王哥,我找到一个女孩子,她说她知道凌杏人今天上午怎么会出现在师大寝室的。”

王材兴奋极了,如果能证明凌杏人的出现是个巧合,或许能多少洗脱现在对她的怀疑。他伸出手,穿着朴素的女学生似乎还不太习惯和人握手,迟疑片刻后才不好意思地伸手和他握了一下,然后立刻抽出藏到身后。

王材请女孩进去说话,却遭到刘语的几个白眼,女孩惶恐的向屋子里面看了一眼,连忙摇头。王材这才想起一般人对凶案现场都会有本能的恐惧,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凌杏人真的是凶手,她会毫不在意的继续住在自己行凶的房间隔壁吗?”不过一个普通的女孩也不会选择一个人留在那里吧。

王材锁上门,三个人一起走到楼下的长椅上,刘语先帮两个人作了自我介绍,女孩是师大英语系二年级学生,叫吴美华,也是金城附近一个农村考上来的学生。她先将上午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刘语在一边做记录,王材也拿着笔记本,偶尔记上几笔。

今天上午吴美华下课后在校外卖小吃的时候碰到凌杏人,两个人到吴美华的寝室里聊天,等着中午食堂开门了一起去吃饭。聊天的时候吴美华首先听到有种让人觉得心慌的音乐声,后来凌杏人也听到了,她告诉吴美华改日再一起吃饭,然后就跑到放音乐的寝室里面去了。吴美华只是看着凌杏人进了出事的那间寝室的门,后来就回去自己看书,也不知道凌杏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后来听到有人说有间寝室死了人,她也没想那么多,直到刘语敲开她们寝室问话的时候才知道竟然就是凌杏人进入的那间寝室。

王材放下笔,盯着吴美华看,他感到吴美华在叙述中有几个地方说的很含糊。他仔细打量吴美华,朴素的衣服,朴素的短发,在农村常年在烈日下劳动,她的两颊红扑扑的,仍然没有脱离纯朴的本色。这个女孩不会说谎,她现在就被王材盯得手足无措,头几乎低到胸口。

王材很想立刻问问凌杏人是什么时候进入刘静的寝室的,但是他想首先确定一下吴美华证言的可靠性,他咳嗽一声,装作不经心似的问:“你们很熟吗?一个村子?”

吴美华摇摇头,老实的说,“不是,我们的村子离得远着呢。以前就是听说过,来省城上大学之后才见到真人。”

“她在金城附近很有名吗?”王材感到他抓住了什么。

“当然了,俺们那没人不知道凌家的?”

“凌家?”

吴美华好像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紧张的低下头,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王材在笔记本刚才记载的第二条后面写上‘凌家’两字。

“你们金城那边来上学的都这么熟吗?还是只有你们两个?”

吴美华眨眨眼睛,忽然坚定地对王材和刘语说,“你们也不用问那么多了,反正凌杏不会杀人,她是个大好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金城这几年考上大学的,连我在内,凡是家里穷的,都是凌杏给掏的钱。你们要是瞎冤枉她,我们金城上上下下一起进省城游行,往省长市长那里告状,再不行我们就进京去告!”

王材和刘语吓了一跳,刘语急忙安慰吴美华说,“不会的,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王材想起张春发在金城的遭遇,难道这就是凌杏人在金城魔力的来源?乐善好施?但是她也是一个孤女,她哪里来的钱?想到这里,他直接问吴美华,“凌杏人家里很有钱吗?是她家里人留下来的?”

吴美华用力点头,然后说,“还有事吗?我还要去上晚自习呢。”

“还有两个问题,你记得凌杏人具体是几点到刘静的寝室去的吗?她怎么进去的?有人给她开门?”

“记着,她进去以后我正好看表,应该是10点30多一点,她推开门就进去了。还有事吗?我真的该走了。”

王材和刘语站起来和吴美华握手道别,表示以后可能还需要随时找她,甚至可能需要出庭作证,吴美华表示只要是能帮凌杏人,怎么都没关系。

吴美华上楼去了,刘语怀疑地说,“凌杏人对她有恩,她的话能信吗?会不会是故意帮凌杏人做伪证?”

王材摇摇头,但是他不是反对,而是表示他不知道。吴美华明显是想保护凌杏人,但是实际上吴美华的证言并不能完全解除凌杏人的嫌疑。

刘静(老刘的女儿)说她们见到凌杏人然后发现现场是在将近10点半,实际上老刘的手机显示刘静的第一通电话是在10点37分打过来的,也就是说凌杏人单独待在现场的时间只有不到7分钟,应该来不及做什么。可是这是假设这是凌杏人第一次到达现场,既然死者是死于自残,那么凶手完全可以不必出现在现场,甚至一次都不需要。只要用某种方法让死者服下药物就可以,所以凌杏人也有可能是在遇到吴美华之前就已经让死者服下药物,然后打开录音机,离开现场,到外面故意遇到吴美华,和她一起回到寝室。过了一会儿,吴美华果然注意到她故意播放的古怪音乐,给了她一个借口离开。或许即使吴美华不提,她也可以装做是自己觉得奇怪而离开。然后她就可以装做偶然的样子进入现场,取走录音带和某些其他证物,从容离开,即使事后被查出来,也可以说是碰巧进去,发现死人后不想惹麻烦,所以悄悄溜走。

王材叹口气,他仍然是相信凌杏人的,但是其他人会这么想,他目前还找不出能完全洗脱凌杏人嫌疑的地方。他问自己,假设凌杏人真的就是凶手,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搞得这么麻烦?而且她的钱是哪里来的?一个偏僻乡村的家族,能留下足以资助整个金城贫困生的金钱吗?

王材觉得杀人案背后的根源一般有三个,为利,为情,或者是纯粹心理变态。

这两个背景完全不同的女孩的死亡背后,原因是什么呢?凶手能得到的利益是什么?

他感到脑子里充斥着大大小小的问号,敲敲被疑问泡涨的脑袋,他忽然想起凌杏人现在可能已经在审讯室里接受盘查了。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一位熟悉的老同志打电话,询问他目前进展如何,顺便报告自己和刘语的新发现,可是电话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目瞪口呆,刘语好奇的站在一边一个劲的追问怎么了。

“凌杏人?还说呢,没想到咱们全看走了眼,把个金枝玉叶给当了寒门孤女。刚进来没出10分钟,凳子还没座热乎呢,上面大头全都跑下来了,外面还来了能有一个班的律师,名片刷刷乱飞,差点没把我们给拆了。听说省委和市委都有电话过来,咱们这次可是又捅到马蜂窝喽。你快回来看看吧,难得一见啊,唉呦,市局的领导都亲临了,我接驾去了,你们可快点啊。”

王材放下手机,面无表情的拉着刘语叫了辆出租车就往回赶。凌杏人到底多有钱?或者说凌家到底多有钱?能造成这么大影响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仍然觉得和那个冷漠的小姑娘联系不上,他必须要亲眼确认。

不到半个小时,王材和刘语就回到单位楼下,王材急急忙忙的往里冲,留下刘语付钱要发票。他跑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一大群人正在往外走,最前面的是几位曾经在系统大会上见过的领导,他们的表情充满恭敬。他们所恭敬的对象就在众人的中间,表情是一贯的冷漠,黑色的眼睛扫过王材惊讶的脸,固定在那里,两个人互相凝视,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一样。

看到凌杏人真的被一群大人物如众星捧月一般送出来,王材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能力失误了。凌杏人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现在的她有如一颗高悬在天空的明星,让他只能抬头去仰望。凌杏人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失望,还有失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人还以为是某领导刚刚讲的蹩脚笑话起了作用,也都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负责案子的组员们各个脸色阴沉,恨不得扑上去打这些挺着啤酒肚的酒囊饭袋们一顿。但是老刘看出来了,他为王材脸上的痛苦痛心,但也只能在心里说,“年轻人,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太相信一个人的外表。”

站在凌杏人右边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足以显示他的社会地位和实力,他也看出凌杏人如此开心的原因,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他低头在凌杏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凌杏人的表情立刻转为不快,她恶狠狠的瞪了王材一眼,气呼呼的往楼梯走去。一群人急忙跟上,庞大而显贵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只剩下一群社会基石站在办公室门口,如同石头一样沉默。

许久,老刘才疲惫的挥挥手说,“好了,今天早点下班,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我们要响应领导的号召,尽快找到‘真正’的凶手!”

张春发愤怒的用拳头在墙上一砸,震落了两块墙皮,“这还咋办?好不容易找到个嫌犯,连审讯问话都不准,说要有充分的证据,可是不审她哪来的证据?天上掉下来啊?还是他们那大肚攮子里面能生出来?”

“小伙子别急,案子肯定是要水落石出的。今天先回家去陪陪老婆孩子,明天开始可就要忙得脚打后脑勺了。”老刘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脸上的皱纹都堆积起来。

大家的干劲立刻又上来了,他们相信老队长一定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只有王材,仍然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直到老刘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几句,他才苦笑着拖着步子离开单位。

明天开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他的确不应该再为一个嫌犯的反应而苦恼。


(八) 3000 = 1

天气晴朗,碧蓝色的天空飘着几片白云,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几个男人坐在一辆拉化肥拖拉机上,摇摇晃晃的开在一条刚刚修整过的乡村土道上。

其中一老一小的是祖孙两个,说话带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另外三个男人自称是亲戚,但是长得不太像。年纪大的那个大约四十多岁,一笑起来眼角就堆起深深的笑纹,看起来像是个和善的老工人。另外两个是年轻的小伙子,一个能有二十七八岁,精壮的身子,动作敏捷,皮肤微黑,好像常年在外面跑动。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坐在一化肥上跟着车子晃动,若有所思的样子,眉心拧成个川字。还有一个刚二十出头,无论听到老工人模样的人说什么都跟着点头傻笑。

开车的老乡在前面竖着耳朵听后面的谈话,不时插上几句。

“这么说你们爷俩也是要到凌家去的?”老工人笑呵呵地问祖孙二人。

“噢嘛。”脸上的皱纹比头发多的老汉也笑呵呵的回答。

“什么?”几个当地人都听不懂。

“哈,噢嘛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就是对。”老汉的普通话说的很不错。

“第一次到东北来?”

“不是,来过一次了,这次是特地带娃娃来还愿的。

“呦,人家都说许愿灵了才还,你们许了什么愿?有多灵验?能不能说说,我们爷三也是特意赶过来许愿的,先学学。”老工人听了喜上眉梢,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请老汉抽,老汉推托一阵后还是挡不住诱惑,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支,就坐在老工人旁边的小伙子连忙掏出打火机,帮两个人点上。

老汉看着小伙子,点点头,笑眯眯的对老工人说,“你家娃娃?好孝顺哩,有福气。”说的小伙子红着脸坐到一边去了。

老工人哈哈大笑,“我可没那么大福分,家里只有个闺女,这俩都是我亲外甥。这个小的是我妹妹家的孩子,叫刘语。那边那个是我姐姐家的孩子,叫王材,脾气大,什么都不信,说我们搞封建迷信,跟我们闹气呢。我姓刘,你就叫我老刘吧。老哥您怎么称呼啊?”

“咦,我姓白,你就叫我老白吧,我们庄稼人生的多,我一个就有三儿两女。这是我家老二的娃娃,去年得了个大病,大夫都说好不了了。我一个老乡叫我到老凌家来许愿,我就过来许了个,娃娃就一天天见好,今年去查已经全好了,我这不立刻就带娃娃来还愿了,顺便给娃的大再许一个。”老汉将小孙子疼爱的搂到怀里,小孩子很乖,偎在爷爷怀里瞪着两颗黑豆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几个陌生人。

“呦,啥病啊?”老刘关切的问。

“说是叫白血病,还是啥晚期哩,把娃娃给害惨了。”现在说起来白老汉还心有余悸的样子。

车上的三个人都惊讶的张大嘴,小男孩虽然瘦弱,但气色很好,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竟然曾经是个晚期白血病患者?

“喝!这可够玄乎的,老哥你许了什么东西啊?”

“咳,为了娃娃,咋都成了。我当初也不知道许啥好,有个看院子的大妹子人挺好,跟我讲说我觉着我孙子的命值啥,就许啥,然后扔个钢崩,要是正面就是不成,得再许,要是背儿就成了,只要回家把自个许的事做到了,许的愿必保能成。我一咬牙,就许了个放生3000,结果一次就成了。回去后我全家天天留意着谁家杀牲口,那个集市上头有活物卖。幸好我家的娃都信这个,全都出去找,也是近两年这生活好了,人们吃的都花花了,什么鸟啊雀啊的都吃,我们家找到就买下来放掉,回家记个数。上个月可算是凑齐了3000个,大的小的啥牲口都有,花了足有几万块。可我这孙子也一天天活蹦乱跳,凑齐以后我们立刻带娃娃去医院里头又查,还真好了,喜得我们都不知咋地好了,哈哈,还是多做善事的好啊。”

一直听老汉讲话的王材开口,“世上哪有那么玄的事情,什么福报恶报之类也都是人自己想出来的。我看当时肯定是你家孙子误诊,所以后来自己就好了!”

老汉的脸色立刻变坏了,前面开车的老农也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年轻人,这世上你不懂得多了。”老汉也接口说,“我们还能不知道这个?去了好多家大医院呢,连北京的都去了,都说是这个病,咋还都能误诊哩?”

“现在的年轻人就这样,别在意,别在意。他就是死活不信这个,不肯跟我们来,硬把他拽来了也一直闹气。唉,真是没办法。一会儿两位老哥找个能人好好给他说说,看看能不能让这小子开开窍。”老刘叹口气,真的很像一个拿外甥没办法的舅舅,刘语在一边差点笑出来,暗暗佩服老刘的演技,拿个金鸡百花奖不成问题。

“没问题,我看凌家的人都挺有道行的哩,到时候好好说说这犟娃子,你们爷三是想求啥事啊?”接过老刘递上的第二支烟,老汉的脸色缓和了。

“别提了,就是这个倔小子,都快30了还找不到媳妇,去算命说这辈子没姻缘。他们王家这辈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把我姐姐姐夫急坏了,后来听我这小外甥有个金城过去的同学说凌家特别灵,我姐姐叫我带他过来试试。”

前面开车的老农立刻很高兴的问,“同学?小伙子,你是哪个学校的?”

刘语麻利的回答,“师大的。”

“呦!那你是听谁说的?”老农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亲近。

“我一个女同学,叫吴美华,她是有一次无意中提起来的,其实我也是半信半疑呢。”

老农摇摇头,“不认识。”

“她是旺山屯出来的,离这里很远。”刘语已经将吴丽华的背景背得滚瓜烂熟。

“那你认识于树吗?也是师大的,男生。”

“认识,高高大大的,能有一米八零多,脑门上有个疤,师大体育系的对不对?我们常在一起打球。”不仅是吴丽华,师大和理工大里来自金城的学生他们全都调查过了,这个于树最特别,和凌杏人来自同一个村子,但是两个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迹象,于树也从来没有在同学中提到过老家的事情,所以他们还是选择吴美华作为突破口。

“哎呀,那是我老邻居家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老农的态度热情得不得了,差点把拖拉机停下来去和刘语握手拥抱。

轻易的就取得老农的信任,老刘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他一直很看好王材和刘语这两个孩子。虽然王材脾气倔,太容易信任别人,但是小伙子很勇敢,也知道用脑子,是个好苗子。刘语看起来有点肉脚,从分到这个科以来每次到现场都是两腿打膘,很多同事都笑话他,但是老刘觉得刘语反应很快,挺会做戏(和他有点像),又长了一张娃娃脸,很容易取得别人的好感,以后恐怕升的比这科里谁都要快。

这次的调查工作,他谁都没告诉,偷偷叫上这两个小伙子就走了。到了金城也没和老同学打招呼,一来是想先暗自调查,二来是对凌杏人的势力有了防备。她在偌大的省城都能轻易的呼风唤雨,从现有资料来看,她在金城的地位更高,老刘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同学是否真的能顶得住。

他在路上已经和两个小伙子讲了自己的大概计划,他觉得凌杏人家的灭门惨案应该是他们眼前庞大谜团的一个线头,而凌家在金城的财富来源更需要尽快调查清楚,他打算先去凌杏人的老家查探,然后再去金城公安局看官方的资料。从老刘的言谈之中,王材发现他仍然认定凌杏人是凶手,而且还认为凌家的庞大财富可能和贩卖迷幻药有关。他向老刘提出留在市内向其他方向追查,但是被老刘拒绝,老刘很直接的告诉他,为了他的前途和安全,以后他必须和老刘一起行动,所以王材这一路都在生闷气。

对刘语来说,只要不让他去和尸体待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工作都行。他也不明白王材为什么会那么庇护凌杏人,虽然他对凌杏人的怀疑不像其他人那么强,也还是觉得她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对老刘的决定他百分之三百支持。

三个人是做长途汽车到金城,然后一路打听着往凌杏人的老家—凌萧村走。后来在路上遇到一个开拖拉机的老农,车上已经坐了祖孙二人,老农好奇的问他们去哪里,他们说去凌萧村,老农立刻说他就是凌萧村的,正要回去,可以载他们一程,三个人就上了车,借机打探消息。

三个人的掩饰身份是一开始就定了的,但是他们的原本借口并不是去许愿,而是去找亲戚。

这就是老刘厉害的地方,他先是从老农和祖孙二人的几句对话中发现凌家另有奥妙。然后顺着老汉的‘还愿’二字推测下去,也不和另外两个人打招呼,就编造了一个也是来许愿的谎话,他一点都不担心刘语和王材会因此手忙脚乱,一直顺着老农的话往下说,到了最后就成了带着外甥来求姻缘,一切都是当时随机应变,现编出来的。他很高兴刘语的出色表现,王材这个无神论的倔强外甥也演得不错(其实王材全家都是佛教徒,这小子平时在办公室里都在宣传因果论还发护身符给大家),进村后可以用想要拿事实说服外甥为理由打听更多关于凌家和凌杏人的事情。

几个人坐在拖拉机上,看着远处一个规模不小的村落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凌萧村的大门为他们敞开的同时,另一扇大门也在他们面前缓缓拉开,将他们引入一个未知的玄妙世界。


(九) 许愿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村子,老刘他们紧张的观察四周,凌萧村是凌杏人的老家,凌家更是神秘至极,他们不知道此行会遇到什么。

农将拖拉机一直往前开,最后停在一个宏伟的古老院落前面,车上的五个人纷纷下车,第二次拜访凌家大宅的白老汉还没什么,老刘和王材他们却是目瞪口呆,被凌家大院的气势给震慑住了。王材看了老刘一眼,心里说:从这院子来看,凌家的财富恐怕和祖先的遗产有关。

老刘接收到王材的意思,微微皱眉,他也发现自己的判断应该重新调整了。他已经知道凌家和凌杏人都不简单,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给张春发,要他去重新调查凌杏人和凌家的财产状况,但是在他的想象中,凌家应该是个通过某种不正当手段迅速致富的暴发户,他怀疑凌家的灭族惨案和他们的非法生意有关。现在站在这个明显有一百年左右历史的古老宅院前,他原先的设想被推翻。在那个年代能建起这种规模的宅邸的家族,非富即贵,甚至不是一般的大富大贵。凌家的财产来源,确实需要再推敲,他正在猜想的时候,好奇的刘语已经主动出击了。

“好家伙!这么大的院子,老凌家肯定挺有钱吧?!是不是祖宗里面有做官的?”

“那可不是,有钱着呢!不过,从第一代开始到现在,老凌家一直是做买卖的,能有个一百来年了吧。”老农的表情充满骄傲,从他的神情语气中,王材能感觉到凌家就是这个村子的中心,这些村民把凌家看的非常神圣。

刘语一脸羡慕,“一百来年?那这凌家里头现在得有多少人啊?全做买卖吗?”他故意装做不知道凌家现在的情况,希望老农能主动说出凌家的灭门惨案。

“就剩下一个小姑娘了,其他的全死了。”令三个人非常奇怪的是,如此敬仰凌家的老乡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毫无悲伤的神色,平常的好像在说自己家的母鸡今天下了几个蛋。老刘甚至敏感的捕捉到一丝兴奋和自豪,这老乡活像是在炫耀这几个蛋还是双黄的。

做为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普通访客,他们必须露出惊奇和惋惜的神色,就像旁边的白家祖孙一样。白老汉一拍大腿,“难怪我上次来的时候,那大妹子说凌家里面没人,我还当是全家走亲戚去了,咋都死了?咋死的?”

“到时候了呗,跟你讲,他们那死跟咱们这死不一样,那是好事,我们都替他们高兴着呢。唉,就等着剩下这个丫头啥时候也跟着他们一起去呢,一家人在上面就团圆了。”

白老汉简直是老天派来帮老刘他们的,他扯着老农的袖子,求天告地的请他好好说说,老刘几个也跟着求他讲讲。这似乎并非什么禁忌,因为老农的神情并不紧张,但是他还是不肯讲,说没啥好说的。王材想试试激将法,本来就对老农说希望凌杏人去和她死去的家人作伴不满,他故意用轻蔑的语气对老刘他们说,“舅,你扯这个干什么?把个凌家说的跟神仙似的,神仙怎么还死光了?现在摆个大房子在这里骗钱,过一会儿肯定就有人过来说什么咱们有血光之灾,必须给凌家捐钱进贡什么的才能解开,报纸上看多了。我才不上这个当,咱们赶紧回去吧。”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几个人正站在凌家大院的门口,除了他们几个以外,还有不少来许愿的人正在虔诚地祷告磕头扔硬币。院子门口有把门的,里面也有人在打扫。听到王材这句话,所有人都跳过来七嘴八舌的责骂他,看院子的老头还差点拿了把铁锹砍他,幸好被其他人给拉住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严肃地对王材说,“小伙子说话要当心,你不信可以,但不能空口白牙在人家门前泼馊水。你可以四处去打听打听,凌家是什么人家,人家要你那两个半子儿?我跟你讲,我们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算命的,就算你真有灾有难也得靠你自个去解。你既然来了,肯定也是有事,看你这小孩子生得标杆溜直,不像个不明事理的孩子。婶子就劝你一句,宁可信其有,你就在这里试试,要是不灵,你去公安局告我们,我们整个村子去坐大牢砍脑袋都行。要是灵,小伙子你以后就别这么生性。”

周围的村民越围越多,全都愤愤不平的指责王材,老刘不想事情闹大,过去对王材说,“你看这大婶说得多好,你就听舅舅一句,咱就试这一把,要是不灵,以后你想咋办咋办,舅舅再也不管你了。”

王材知道老刘是要他找个台阶赶紧下去,于是装作很不服气,但又没有办法的样子,“得得得,就算为了我妈。好,我就试这一把,怎么许愿?”

见他服软,周围的村民们神色放缓,妇女笑着走过来把他拉到凌家的大门前,从兜里掏出个五分钱的钢崩,塞到王材手里说,“你自个想好要求个什么,然后想这东西值你做什么善事,想好了你就扔钢崩,如果是正面就是成了,回去把你许下的善事干了就行。如果是背面就是许得太少,再改再扔,扔到成了为止。”

“那要是求得是个急事,可许下的愿三年五年实现不了怎么办?等到善事都干完了不也什么都晚了?”

“没事,那你就慢慢还,愿望肯定按时实现。只要你扔出正面,就不怕你还不上。如果你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你也仍不出正面来。”妇女说的胸有成竹,似乎对凌家的许愿规则相当了解。

王材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拿着钢崩走上凌家的台阶,眼前就是深深的院落,里面的人都已经跑出来指责他,古老的院子里空无一人,有一种空间错转的感觉。如果不是考虑到正在扮演的身份,他不介意跪下来双手合十祈祷一番,可现在要表现出对求神问卦一窍不通的样子。他很不自然的站在台阶上,还是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祷告,“请让我们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抓住凶手,为此我可以终身茹素。”

想好后,他将手心里的硬币丢出。银色的硬币在半空中翻滚几圈后落在地上,蹦跳几下后稳稳的躺在一个角落里,很多人一起涌上来看。

背面!

有人对王材喊道,“小伙子,别那么小气,娶老婆可是个大事情,还以为混混就能过去呢?”王材懊恼的看载他们过来的老农,老农正在眉飞色舞的和别人讲王材‘命中注定娶不到老婆’的事情,看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求姻缘了,这样也好。

他想了想,捡起硬币,在心里说,“除了终身茹素,我还会放生1000,请放心,我一定会实现的。”说完再扔。

还是背面!周围发出一片遗憾的叹息之声。

王材拿起硬币看看,应该没有问题,难道是还是太少?但我也是要去救人命,算是善事了,还要我做什么。他觉得不服气,连扔了好几把,到最后已经把承诺加到了“茹素,终身放生,照顾10个孤寡老人,收养10个孤儿,每年资助5个贫困学生。”但是一直都是背面,村民们都替他着急,在后面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说王材怕真是命中注定不能有老婆,所以想改运才这么难。

老刘见王材越来越冲动,走过去把他拉住,“好了好了,你先好好想想,让舅舅来试试。”王材懊恼的退到一边,几个村民围上来安慰他,给他打气,刚才对他的愤怒已经完全消失了,折腾一把也算是值得了。

老刘站在那里,想试个简单的,他的脚气很严重,现在就在皮鞋里兴风作浪,奇痒难止。他在心里说,“如果能治好我的脚气,我愿意帮助10个有困难的人。”说完他抛起硬币,硬币滴溜溜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他脚边,他低头一看,是个正面,村民们见了纷纷鼓掌。他像演员谢幕一样点头哈腰的一边作揖一边从台阶上退下来,站到王材旁边擦汗。其实他才是个无神论者,没想到竟然一次通过,他开始苦恼要不要把这个当真。

刘语见了也走过去,接下硬币,笑嘻嘻的大声说,“算了,我就替我老哥求求吧。说不定神仙是生他的气,故意为难他,我来试试。”

他走上台阶,对大门说,“我就求我老哥的愿望能实现,不管他什么愿望。只要他的愿望能成,我也学白大爷放生3000。”说完一试,又是个背面。

他垂头丧气的回头对王材说,“老哥啊,你求了什么啊?不是求三妻四妾100个孩子吧?咋比一条人命还珍贵呢?”说的所有人都笑起来。

刘语忽然半开玩笑似的将硬币高高丢上天空,在硬币落地前,他大声说,“他的愿望就拿他来还,不如就让他以身相许,倒插门进凌家吧。”

周围的人一阵哄堂大笑,王材满脸通红的瞪着刘语,老刘也不赞同的摇摇头,这小伙子还是太年轻,开玩笑也不分场合,谁知道村民会不会觉得这侮辱了凌家因此发怒呢?还好村民们都当这是个玩笑,硬币落地,一群人笑着挤过去看,没想到……。

竟然是个正面!

凌家大宅前面顿时鸦雀无声,村民和信徒们全都瞠目结舌的看着王材,老刘和刘语也呆了。

最呆的是王材,他感到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但是心情却直线上升,不知不觉地咧开嘴笑起来。


(十) 传说

勉强将咧开的嘴归位,心情的高涨让王材重新考虑了一些问题,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凌杏人非常有好感。说起来,现在他们许下的愿望变成,如果能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抓到凶手,王材就倒插门进凌家。说实在的,他不怎么相信这次的结果,因为他觉得凌杏人不是一般的讨厌他,会喜欢他的几率比老刘忽然变成同性恋爱上他的几率大不了多少。

他忽然担心起来,犹犹豫豫的问那个大婶:“大婶,凌家现在说是就剩一个女孩子了是吧?”

“嗯哪,和你岁数查不太多,现在上大学呢,婶子看挺配的,就是小伙子你以后可不能那么生性啦。你等着……”妇女急匆匆的跑进凌家大院,几分钟后拿着一张照片跑回来,递给王材和老刘他们看,然后兴高采烈的说,“这就是我们家杏儿,以前就听老太太说,这丫头命里还有一段必须得了结的姻缘,才把这孩子一个人留下来的。这么多年,可算等来了。”

王材接过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是一个微笑的少女,一个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同的凌杏人。不是冷若冰霜,也不是天真烂漫,而是一股如浴春风的温柔。凌杏人在照片里柔柔的微笑,融化那天在警局里带给王材的坚冰。

看到照片的老刘也在想,想的问题和王材完全不同,他在想的是:这个女孩到底有多少张脸?老刘更不相信一个硬币投出的结果,他对此的解释很简单,两个字——巧合。

刘语眼睛在照片上,可心思完全不在,他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他记得自己本来是想说让王材出家当和尚,可从嘴里出来却成了以身相许。不过他也在庆幸,幸好没真地说要当和尚,否则扔出个正面来日后怎么向王材交待。

这三个人不相信,可是凌萧村的人都信了!

村民和信徒对王材的态度热情的像是对自家人,白老汉还过来让孙子和王材握手,说要沾沾凌家女婿的福气。眼见过来要握手的人越来越多,王材哭笑不得的说:“各位,各位,我现在还不是凌家的女婿。要等我的愿望实现了再说,而且人家凌小姐还不一定想嫁给我呢。”

刚才想要砍他的看门老头笑呵呵的说:“不怕,不怕,老太太准了的事从来都没出过差子。你不就缺个媳妇吗?你娶了我们家杏儿,这愿望不就正好实现了吗?”

刘语忽然想起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帖子,怕怕的举起手,说:“我只说要他以身相许,也没说要许给谁,不会是要他去和哪个已经死了的凌家姑娘结冥婚吧?”

王材和老刘一阵恶寒。

村民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那个大婶才一拍巴掌,“肯定不是!凌家上几辈都没女孩,这一辈就生了杏人和美人两丫头。老太太提过,美人命中是要嫁到水里去的,肯定还是杏人!”村民们纷纷点头。

老刘他们几乎听不懂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抓住这个时机,老刘笑呵呵地对那个农妇拱拱手,“大姐啊,这姑娘长得又漂亮,家里又有钱,要是真的能成,可是福气。我一直听你说老太太,老太太的,是说这姑娘的奶奶吗?”

“不是,不是,算起来是祖奶奶了,我们就习惯叫老太太。”

“哎呀,我们现在还云山雾罩的呢,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凌家的事啊?”

这次顺利的出奇,农妇已经将王材当半个凌家人看了,她笑着说:“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进去说吧,喝口茶。”

三个人尽力掩饰心中的狂喜,跟着农妇往院子里面走,还没等进门,一个老信徒跑上来,拉住王材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小伙子,求你帮帮忙,帮我把这长命锁随便留到西院里什么地方成吗?”

“您自己去放不好吗?”王材很奇怪。

“哈呀,我哪有哪个福气,外人是进不了凌家的。”

农妇回过身,无奈地说,“跟你说了,你放进去也没用,还是得自己去做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辈子就打算吃斋念佛换我儿子在阴曹地府里少受点苦。但要是能把长命锁留进去,沾沾福分,我们全家心里好受点。”说完就要给王材磕头。

王材赶紧把老人拉起来,为难得看着妇人,农妇叹口气说,“你以后是凌家人,这里你最有资格说话,你自个定吧。”

听她这么说,王材就接下长命锁,老人老泪纵横的走了,嘴里一个劲的道谢,说王材一定会好人有好报。

王材他们跟着农妇走进大门,立刻感觉到强烈的温差。现在是正中午,太阳很强,外面的温度不低,但是进了凌家大门后,顿时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传上来。整个大宅都是青石铺成的地面,石料打磨得非常光滑平整,让人想起哈尔滨著名的石头道街,据说那里的每块铺路石当年都是一个银元。老刘不由自主地用力踩踩脚下的石头,这个怕是每个要值5个银元呢。

整个大院里分四个院落,都是石头砌成的屋子,雕龙画风,刘语甚至惊奇的发现,他看到的每扇门每扇窗上面雕刻的图案都不同,有人物有风光有传说,最一致的地方就是巧夺天工。

王材没有心情去欣赏古老的中国建筑,他好奇的问妇人,“那个老头的儿子怎么了?”

“黑包工头,欠工人的钱不给。有个南方来的小孩给逼急了,去年过年把他儿子给捅死了。他前几天梦到儿子回来说造孽太多,在阎王那里受苦呢,他就过来求给他儿子减罪。要我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说说他儿子别那么缺德不就成了。”

说着,他们就走进了一个院子,妇人对王材说,“这就是西院了,你看看随便扔哪都成。”

王材四处看看,见院子里有棵树,就过去把长命锁放在树下。妇人带他们走到屋子里面,一进门,妇人就高声喊道,“老太太,我把你孙女婿领进来了。”

老刘他们急忙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人,“大姐,你和谁说话呢?”

“老太太啊。”

“没人啊。”

“是你看不到。”

老刘不说话了,刘语脸色发白,王材仍然好奇的四处看着,他想起第一次遇到凌杏人的时候,她似乎就是在说:我的家人都死了,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见面。

当时王材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她说的是否就是可以见到他们的鬼魂呢?

几个人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有人进来给他们到茶。几个人正好口渴,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老刘一翘大拇指,“好茶!”

“可不是嘛,好几百块一两呢。”妇人笑着说。

“大姐您贵姓?是凌家的什么人啊?”老刘正式开始询问。

“我也姓凌,但我可不是这个凌家的人。我们这村子叫凌萧村,就是因为村子里就两大姓,一个是凌,一个是萧。我就是从小常到凌家玩,挺熟的。凌家都走了以后,就剩个孩子,老太太托梦要我进来照顾杏儿。”

“大姐,能不能从头说说,我们这听着迷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老刘的眉头就没展开过,与其是说凌家的历史,倒不如说是凌家的传说,传说从一百多年前开始……。

当时凌萧村不叫凌萧村,叫麻棚屯,里面就住着十几户人家,地贫,税重,天灾人祸不断,每户人家都穷得要死。其中最穷的,是一个叫凌二的小伙子。他是个孤儿,是村里人一起把他拉扯大的。他十几岁开始就下地种田,种了多少年,也只是勉强能养活自己。

一个大雪天,他帮邻居大婶到县城去抓药,回来的路上,像很多小说里描写的一样,他遇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穿着一身雪白的毛皮,坐在路边哭。他也听老人说过很多次,在野外遇到单身的女子,不要答茬,快点离开。麻棚屯附近几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哪里来的单身女子?

凌二还是心善,他怎么也没办法把个大姑娘一个人丢在雪地里,他就过去问那姑娘怎么了?姑娘说自己迷路,脚又扭伤,又饿又冷,就快要冻死了。凌二也听老人说过很多次,就算遇到单身女子,想帮她,也一定不要背她走,最多搀着她,或者回村叫人帮忙,因为鬼怪妖精专门在人身后下手。但是他怎么也不忍心丢下这姑娘,他还是背了,姑娘在他背上一直笑。他就一直把姑娘给背回了家。

回到家,他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做给姑娘吃,姑娘也不客气吃了,然后把毛皮大衣脱下来,找块布包起来,叫凌二拿去放到烟囱根底下。姑娘一直在凌二家住了几天,乡亲们觉得奇怪,就派了个妇女趁着凌二下地的时候过来问她,没想到姑娘大方的说,“我家人都死了,就一个人,现在没地方去。二哥人很好,我想留下来,给他做媳妇。”听她这么一说,全村都高兴,虽然穷,还是一起给他们办了喜事。

自从凌二娶了姑娘之后,种瓜瓜丰收,种豆豆涨价,不出两年就成了村里第一大户。姑娘忽然拿出很多钱,说是从自己家里带出来的,要凌二去做生意。凌二起先不肯,姑娘就说只要按她说的做就肯定能发财。他就去了,老婆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没过几年,凌二就成了附近首富,三十岁的时候盖起了这个凌家大宅。姑娘给凌二生了几个孩子,孩子都聪明可爱,唯一的缺点就是生下来的时候都带着个小尾巴,汗毛还特别重,幸好长大后就都掉了。凌夫人还一直要求,后代娶妻必须找孤儿,说是免得以后有牵挂。

凌二活到六十多岁就死了,过了两年,已经被人们称为‘老太太’的凌夫人也跟着去了。死之前要子孙把仍然放在烟囱根下的毛皮大衣取出来给她穿上,取出来一看,大衣仍然雪白如新,老太太穿上大衣,又嘱咐说,日后大人有事,就把孩子都放倒自己住的西屋就可以,不久就死了。

凌家人继续做生意,按照老太太的要求娶妻生子,大人忙碌的时候宁可把孩子们留在西屋也不找人来看。不过当时在凌家帮工的人都说,在西屋里的孩子玩的很开心,经常可以听到他们喊‘奶奶,奶奶。’也经常有人梦到老太太,老太太会在梦里指点他们。

凌杏人已经是从发家以来的第四代,从她出生之前,凌家人就辞退了家里的所有佣人,经常全家人关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生意也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主。到凌杏人六岁那一年,她早些年移民到南洋的两个叔叔也都忽然回来了,全家人忙忙碌碌在准备什么,村里人都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果然,一天早上,凌杏人自己从家里出来,找人说要办丧事,到凌家大宅里一看,凌家其他的17口人全都衣着整齐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气息全无,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大家本来还惶恐不知发生了什么,当天晚上,村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梦到了凌家的老太太,她说是她把子孙们都带走了。杏人是还有情债没还,要还完才能走。凌家大宅和杏人就请村里人照顾,如果乡邻们有什么事情,就到大宅门口去许愿。

转眼就过了十几年,杏人已经考入省城大学,离开凌家大宅。而凌家许愿相当灵验,一传十十传百,连外乡人和外省人都开始来这里许愿。

说完,凌大婶停下来,喘口气,连喝两杯茶。

老刘他们三个一脸茫然,她刚刚说了什么?感觉有点像聊斋,但似乎又很平常,除了那个常常扰人清梦的‘老太太’。

刘语也不怕了,“老太太穿上毛皮死了之后变成什么动物了吗?”

“没有。”

“那她到底是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这事可不能胡说,你猜呢?”妇女的眼神透着狡猾。

“我怎么知道?我都没见过她。”刘语搔搔头。

“凌家人长得都像老太太,杏人最像,你觉得她像什么?”

王材回想凌杏人那张冷漠的脸,犹豫着说:“有点像猫……。”

妇女叹口气,无奈地说,“忘了你们是城里人了,也没见过什么野东西。”

“到底像什么啊?”老刘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不是他真的那么聪明,而是一般传说里都是这个。

果然,妇女压低声音,将脸凑近,神秘地说:“你们见过狐狸吗?”


(十一) 脚

老刘心里说,“好嘛,狐狸精都出来了,到时候我们报告怎么写?写万贯家财的狐狸精后代为吸取少女的精气而杀人?”他摇摇头,将身子坐直,叹了口气。

“大哥,咋的?不信?”凌大婶眼尖。

“可不是,太神了,都不敢信哪。你说我这外甥能配得上人家姑娘吗?我看还是算了。”老刘已经心生退意,和一群在凌家的影响下长大的村民说话,三句离不开这些鬼神怪力的东西,对查案无用,他想早点去金城公安局那里再了解一下。

“老太太点头的事,没跑!”她心眼里就这一个念头。

王材说,“那就走着瞧吧,看看这老太太是不是这么灵。”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老刘和刘语也跟着起身。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唉,不和你啰嗦,等喝你们喜酒的时候看我怎么臊你。”虽然埋怨王材,但是妇人脸上只有对顽皮孩子的那种无奈,完全没有王材第一次对凌家出言不逊时的愤怒。

老刘笑笑,和她又随便胡扯两句,带着王材和刘语就走了。门口仍然聚集着不少人,很多还是刚从地里赶回来的,特意要见见王材。见他们要走,全村人都极力挽留,说什么也要招待他们一顿午饭。老刘不想误事,就拱着手告罪说,“还要到金城去看个老同学呢,已经约好了,必须得走了。来日方长,日后都是自己人,好说,好说。”说得王材一脸尴尬,刘语站在一边偷笑。

刚才送他们过来的老乡走过来,坚持要把他们再送回金城去,老刘想了想,路上不一定还能遇到车,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就千恩万谢的爬上车,三个人又一路晃悠着回到金城。

有凌霄村的人在场,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接着做戏,谈天说地。一上午的奔波,脚上出了不少汗,老刘感到两只脚痒得难受,只能不停的在鞋里磨蹭,也能缓解一点儿。他想到自己的许的愿望,虽然不信,但是帮10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不如就试一试吧?看看这个连晚期白血病都能治好的凌家老太太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他正想着,面向前方的王材和刘语忽然一起皱眉,紧张的看着前面,开车的老乡也放缓车速,不住的咂嘴,“哎呀呀,怎么弄成这样?好惨啊。”

老刘急忙回头去看,只见前面小路和公路接口处翻倒了两辆车,一辆是老式长途汽车,一辆是农用拖拉机,不少人在哭喊救命。不等老刘他们说,老乡已经开过去,将拖拉机停下,挽起袖子就去救人。老刘他们也急忙跳下去,跟着从翻倒的长途汽车和拖拉机下面救伤员。这里离金城已经不远,手机能收到信号,刘语急急忙忙的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老刘顾不上自己年纪以大,像个不要命的小伙子一样和王材他们一起抬汽车,撬门板,但是毕竟身单力薄,眼看着好几个乘客被压在严重变形的汽车下面惨叫,却无力救他们。老刘叫几个伤势轻的伤员先去拦车,几辆路过的小车飞驰而过,停都不停一下,气的老刘他们直骂娘。最后还是两辆路过的军车帮了大忙,一群二十出头的大兵冲下来,喊着号子硬是用人力将翻倒的拖拉机抬起来推到一边,又几乎将整个汽车给拆成碎片,老刘他们这才有机会将里面的伤员抢救出来。

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至,发现由于长途汽车超载,伤员比想象的要多得多,还是用了两辆军车这才将伤员全都送到医院去。老刘三人浑身上下混杂着鲜血汗水和泥土,看起来好像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老农将他们送进金城,老刘不想暴露身份,随便找了个地方就下车。然后在行人惊讶的眼神中,三个光荣的战士叫了辆‘摩的’,突突突的开进金城公安局的大院。

怕他们现在的样子进去会被人当投案自首的匪徒给抓起来,在摩的上他就给老同学打了电话。所以三个人下车的时候,一个矮胖的男人像个大肉球一样从里面热情的滚出来,见到老刘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法式拥抱。

老刘尴尬地向王材他们介绍,这位就是金城公安局长,崔洪方。

崔局长虽然在金城公安局是万人之上,看起来却毫无架子,主动和两个年轻人握手。然后和老刘勾肩搭背的走进公安局,穿堂过巷,一直来到公安局后院。后院就是金城公安局的招待所,看起来像个四层的普通居民楼,进去后老刘他们才发现里面的装潢不逊于城里的高级宾馆,桑那火石浴一应俱全。崔洪方给他们拿来三套新衣服新浴具,要他们先洗个澡把身上的血衣换下来再说话。

老刘觉着也有道理,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法见人,但是看到金城招待所不同一般的气派,在进浴室前,他还是意有所指地对崔洪方说,“老崔啊,几年不见,咱们是得好好谈谈了。”

崔洪方打个哈哈,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当然,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放心,老朋友,咱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刘三人进入铺满高级瓷砖的大浴室,开始脱衣服洗澡。脱袜子的时候,老刘有点脸红,经过脚气脚癣多年的折磨,他的一双脚简直惨不忍睹,没一块好皮。他躲躲闪闪的脱下袜子,忽然愣住了。

这是谁的脚?

他仔细端详,从左面看,长在自己腿上;从右面看,还是长在自己腿上。可是这双脚上干干净净,皮肤虽然不是顶光滑,但是绝对健康,完全没有脚气的痕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把脚搬到自己鼻尖底下研究。王材和刘语脱完衣服,用大浴巾围在身上,等老刘一起进去洗澡。看到老刘奇怪的举动,刘语惊讶地问,“刘队?您还会练瑜伽呢?”

老刘尴尬的放下陌生的双脚,笑笑说,“没事,没事,走吧。”

浴室非常大,水量充足,虽然只有三个人在里面洗,还是很快就充满了蒸汽。洗澡会让人放松,王材和刘语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年轻人打闹嬉笑,老刘一个人坐在一个玉石墩上,仍然在捉摸刚才的发现。

他不愿意承认这和他今天在凌家许的愿望有关,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他在车祸现场救人的时候,一边往外抬人一边报数,整整好好亲手救了十个。

难道凌家真的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

他不想和别人提这件事,闷闷不乐的迅速洗完,穿上新衣服就走出去。王材和刘语虽然很想多享受一会儿,看到老刘心事重重的样子,立刻跟着出来。崔洪方正在外面和一个服务生说话,见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来,很惊讶地说,“怎么不多泡一会儿?我正安排饭呢,老刘这个工作狂我可知道,肯定没吃午饭,要不就是随便俩烧饼对付了。我刚才都听到小伙子肚子里打鼓了,哈哈哈哈~~~”刘语红着脸,头低下去嘿嘿地笑。

餐厅就在招待所的二楼,但是崔洪方要服务生一会儿把饭菜送到自己办公室里去,然后就哈哈笑着把老刘他们带进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到一张豪华的写字台。老刘皱起眉头,还没等开口,崔洪方就抬手阻止他出声,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也没办法,整个金城的政府部门首脑办公室都有一台,人家比我大几层的都收了。我自个装清高?还混不混了?”

“谁那么大手笔?”

“还能有谁?凌家呗。”

“凌杏人?”老刘一惊,看起来这小姑娘真的已经将金城牢牢掌握在手心里了。

“才不是,那小丫头脑袋里除了升天以外啥都没有。这是凌家大掌柜,霍大律师的手笔。”崔洪方笑的样子有几分无奈。

他的话让三个人震惊,王材急忙问,“你说凌杏人想死?”

“唉呦,你们都去过凌家了还不知道?人家那叫得道升天,可不是咱们凡夫俗子这一了百了。”崔洪方冷笑。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过凌家?”老刘以为还是走漏消息,神色紧张。

“别人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就说你不坐警车,穿的跟个下岗工人似的浑身是血坐摩的下午出现在我这里,再加上我刚得到报告说公路和凌萧村那条路的交界处刚出了重大车祸。我拿脚指头想都知道你是去凌家了?怎么,上次你那个部下回去和你哭诉,这次亲自出马了?”虽然身材像某种过年就遭灾的动物,崔洪方笑得可像只老狐狸。

“你啊,上学的时候就数你最鬼。好,好,好,我认输。没错,我们刚从凌家回来。现在想到你这里来要点情报,不过我看您这已经是手短嘴短了,要是太麻烦,我也就不勉强了。”嘴里说不勉强,老刘的眼神却是说,“你小子要是贪赃枉法,我饶不了你。”

崔洪方哈哈大笑,要老刘先坐到同样来源可疑的真皮沙发上,正好服务生把饭菜送过来了,崔洪方殷勤的招呼王材和刘语吃饭,“小伙子们,别管我们,你们自己吃,我和他有话说呢。”

“别光忽悠人,你给点有用的。”老刘不客气地端过一碗饭,往里面夹了点儿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

崔洪方点了只烟,翘着二郎腿,慢悠悠的说,“我说有用的你也不听,还是说没用的吧。”

“别着,你怎么知道我不听?先说说,我自己看。”

“有用的就是你有什么案子都往别的地方查去,凌杏人这条路绝对不通。”崔洪方吐口烟圈,严肃地说。

“为什么?因为她有钱?”

“不是!实话跟你说,我和这小丫头还有凌家打过不少交道,她一般还真不动自己家的势力。不过我当年忽忽升的很快,可后来瘪在这位子上再也没法更上一层楼,就是因为凌家。”

“你这不还是得罪他们了?”

“不是……”崔洪方苦笑一下,“是他们太喜欢我了,觉得金城公安局长这个位子就我坐他们最安心。所以呢,我是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本来还盼着能调回城里和家人团聚,现在早就放弃了,老婆孩子都接过来了,全心全意享受乡村生活。”

老刘也知道这种滋味,他嘴里手里都停顿一下,但还是笑着说,“还说呢,你起码是个局长,我比你年纪大不少,可现在还是刘队呢!别太不知足。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到底都发现了什么啊?”

“发现?我发现除非你是玉皇大帝或者玉皇大帝的二奶,否则别和他们作对。”

“少来这套!说正经的。”

崔洪方按灭烟头,玩世不恭消失了,换上一张严肃的脸,对老刘说,“老刘,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当年咱们一起培训,就连你也只敢半夜到坟地里去溜达一圈而已,我可是拿骷髅当过夜壶,跟解剖用的女尸亲过嘴。你说我信什么?我怕什么?可我现在不得不信,不得不怕,世上真有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又存在的。我说你不要在凌家浪费时间,一是因为他们真没什么理由去做这种事,二是就算真是他们做的,你也找不到犯人!就算你查出来了,你跟上头怎么说?说我发现是一家子死了十几年的鬼杀了人,请领导派个茅山道士来捉鬼,然后把鬼枪毙。可能吗?!”

“我本来就不会去找死了十几年的那几十口子,我要查的是能看得到摸得着的这个。”

“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信,只要你跨不过这个门槛,你就别想真的了解凌家和凌杏人,你怎么走都是弯路,就像我当年一样。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这十几口子死了以后比活着时候能耐都大,如果真是凌家要什么人死,绝对轮不到凌杏人动手,肯定是这十几口子,尤其是那个老太太。”

“你也信那个老太太真是什么狐狸精变的?”老刘捧着快要底朝天的饭碗哈哈大笑,可是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双不像是自己的双脚,他的笑声有点底气不足。这当然瞒不过崔洪方,他狡诈地凑到老刘耳朵边,小声说,“别装了,你是不是已经着了人家的道了?”

“胡扯什么?”老刘紧张的去添饭,不理旁边贼笑的崔洪方。

“哈哈,标准的色厉内荏,你要不说,我就不说,吃完饭我就像上次那样,找人把你们送回去。”

“你……!”老刘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忽然坐下来开始脱鞋袜,崔洪方大叫起来,“你干吗?就你那双烂脚,平时看着都瘆的慌,现在可还有人吃饭呢!”

老刘露出两只完美无缺的大脚丫,举到崔洪方面前画圈,崔洪方眼珠子瞪得溜圆,捧起老刘的脚上看下看,最后说了一句,“你用的什么脚气药膏,我也试试。”

“凌家牌。”老刘有时候也挺幽默。

“你去凌家许愿了?”

“嗯。”老刘放下脚,接着吃饭。

“你就许了这么个愿望?治脚气?”

“嗯。”

“……穷命!”

“就这样,咋地?!我说完了,该你了,接着坦白。”

“唉,说了你也不信,你想听什么吧?”

“就凌家全家暴毙的那件事,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在金城了吧?除了小张上次带回去那个总共两页纸的报告以外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没有?”

“有!当时那案子就是我负责的,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崔洪方圆圆的脸垮下去,看起来很可怜。

老刘和王材他们全都兴奋的抬起头盯着他。

崔洪方看着老刘,一字一句地说,“报告上面没写,但是我听当年的法医说,凌家人应该是中毒死的。”


(十二) 狐狸果

(A)老刘兴奋的差点把手里的饭碗都扔出去,“什么毒?”

“一种毒果。”崔洪方眼神有点古怪。

“那为什么不顺着这个线索查?”

“因为没有证据。”

“验尸呢?”老刘急了,这种毒果是否和现在发生的两起命案有关?

“验尸?当初村民是头一天哭着喊着来报案,说要是警察抓不住凶手就没完。第二天一大早就欢天喜地的来销案,说要是警察不放手就没完。第三天就把尸体都拉去火化了,说要是警察敢拦着就没完。还验尸呢!”

老刘皱眉,“怎么能这样?”

“那个时候,和现在哪能比?又是人家自己要求的,为群众服务嘛,群众要干啥,咱就干啥。”

“你肯定是自己查下去了吧?”老刘虽然不清楚崔洪方这几年变了多少,但是对当年的崔洪方还是有信心的。

崔洪方的眼神似乎已经投向遥远的过去,又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两大口,“当然,我整整追了1年,最后追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毒果?”老刘忘不了这个。

“狐狸果。”崔洪方的眼神收回到旁边的老刘身上,刘语被他眼神里的那缕精光吓了一跳,觉得崔洪方才真的像个狐狸精。

“什么?”老刘有种不祥的感觉,他现在听到狐狸两个字就发麻。

“哈哈哈~~~~~~~~,不管怎么说,这个中毒说还是很合你心意的吧?”崔洪方忽然拍拍老刘的肩膀,哈哈大笑。

“你什么意思?”老刘快要不耐烦起来了,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条好线索。

“刘哥啊,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个老师说过,干咱们这行的要是听到一个说法时心里立刻就有种‘我可逮到你了’的念头,是很危险的。”崔洪方揉揉被烟熏得有点酸的眼睛。

“记得,陈老头说的。”

“你现在就是!你到这里来不是想要找真相,而是想要找你想要的真相,你对其他的说法都不屑一顾。和我当年一样,摸爬滚打一年多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拘泥于一条错误的路子上。你现在研究凌家只是在浪费时间,是你们在给真正的凶手时间去继续作案。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凌家的事情我不打算和你们讲太多了,免得你们陷得更深。吃完饭,我送你们回去,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看起来,崔洪方主意已定,靠到沙发上往天花板吐烟圈,也不看老刘。

老刘气得想跳起来打他一顿,但他了解崔洪方的性格,表面上长袖善舞,骨子里头也是个茅坑里的石头,甚至比老刘还臭还硬。老刘平静下来,仔细想了想,没有充分的证据和理由,崔洪方是不会改变这么大的。试过‘凌家牌脚癣一次净’,他自己现在也有点动摇,或许他应该听听另一种说法……。

(B)王材知道老刘心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觉得现在应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崔局,我只想问问,您说凌家是中毒死的,是真的还是您跟刘队开玩笑?”

“真的!”崔洪方对王材的印象不错,一见面就挺喜欢这个小伙子。

“真的一点证据都没有吗?那法医是怎么判断的?”王材也惦记着手头的两个案子,如果一种果子能让人无声无息的笑着死去,那是否也可以控制人去自残呢?

“应该说是没有你们想要的证据,当年的法医是个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头,他是结合凌家的情况猜的。”

“我不太明白。”

“哈哈,狐狸果是我们这边的一个传说。说这种果子专长在狐狸窝旁边,是在狐狸尿里泡大的,毒性极强,但是死者死之前却毫无痛苦。以前要是有人笑着死在路边,这里就说是路上误服了狐狸果。一般都是冬天冻死的人,不过现在有科学说法说这是冻死的人死前肌肉收缩什么的。明白了吧?没证据!连世上到底有没有狐狸果都不知道,金城附近的人都相信有。如果以后谁得了绝症,想来个安乐死,就去找狐狸果吧。哈哈~~~~~”崔洪方提到安乐死的时候眼神对王材顽皮的眨眨眼睛。

“您是说凌家人自己吃下狐狸果的?”

“哈哈~~~,你们去问凌杏人吧,她家人怎么死的她最清楚,也给你们个机会去了解她和凌家。你们这个案子,我敢拿脑袋打赌,肯定不是凌杏人干的,可惜你们从一开始就和她闹僵了,否则找她和她家里那群帮忙肯定早就解决了。不过上次听那傻小子说死的是凌杏人的室友,我看你们不用担心,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她好像很讨厌死者,还说过她是自食其果。”王材考虑了一下才说。

“咦?不可能。她们一起住了多久?她又不缺钱,找人一起住也就是想有个伴,这丫头的脾气也不是吃素的,要是合不来早就把对方赶出去了。”

老刘三人一起皱眉,这是个问题,他们以前曾经猜想凌杏人是为了减轻经济负担,所以不得不和郭春雅住在一起。现在凌杏人的身份背景转了个180度,这些猜想也该跟着变了。或许凌杏人和郭春雅的关系确实不错,但是那天凌杏人的态度也确实不怎么好,结合郭春雅最近突然用密码写日记,也许两个人的关系是在近期才破裂的。

“对了,那您有没有听说过附近的传说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自残?比如把自己的肉吃下去还不会发出惨叫声,但是又能感觉到痛苦。”

崔洪方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你们不如还是去问凌杏人吧。如果你们对她没有偏见,说不定会发现她人其实挺好的,她能当家后在金城附近没少做好事。”

“她能当家?”

“是啊,凌家都升天的时候她才6岁,怎么可能当家啊?当时凌家人国内的产业都卖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几家老店交给别人先管着。本来说要等凌杏人满18岁再说,可是她15岁的时候,她两个叔叔在海外的公司有问题,霍大律师跑回来要她一定要亲自出面,从那以后她就开始管事了,也正是这几年凌家才重新做大的,不过我猜主要还是姓霍的做主。”

“姓霍的律师?是不是个能有三四十岁,看起来特气派的男人?”老刘记得那天有个姓霍的律师一直像个老母鸡似的站在凌杏人旁边,凌杏人也显得很听那个人的话,让人觉得两个人不只是雇佣关系。

“对!老哥你记着,得罪凌杏人不怕,最多晚上有女鬼来叫你起床撒尿。得罪霍大掌柜可就惨了,他能整得你家三辈子翻不了身。不过呢,你要是惹了凌杏人,也就惹了这条忠犬,还是小心。”崔洪方似乎吃过亏,眼神透着惊恐。

“老崔,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外人为了利益害死凌家人,留下个孩子当傀儡?”

“哈哈~~~,我就知道你也会往这边想,不过我也想过,此路还是不通。你仍然想要故意忽略凌家的神通,谁有那么大本事让整个凌萧村的居民做同一个梦?”

“巧合!”老刘咬牙说。

“哈哈~~,行,这要是巧合,那你手头上所有没破的案子都可以说是死者因种种巧合自然死亡。而且凌家在这里将近一百年,发生的事情可不是巧合两个字能解释的。你就说这一百年来中国有多乱,内乱外乱一个接一个,凌家愣是什么都没沾过。要是东北再生战事,老哥你就带着老婆孩子往凌萧村跑,保你没事,到时候咱两家做伴。”崔洪方笑得大肚皮一颤一颤的。

“凌萧村当时可能挺偏僻的吧?”

“偏僻?没错,不过有凌家那个大财主在,谁不去打主意。我当初查过一下,县志里有料可查的是曾经有14拨胡子打过凌萧村的主意,连个村子影都没看到,全都遇到鬼打墙,原地转了两天后全回去了。小日本占东北的时候,曾经派过7队鬼子兵去凌萧村,2次也是鬼打墙,饿得头晕眼花的才被人领回去。还有5队估计坏事干多了,最后发现全都横尸在他们搞过大屠杀的村子废墟中,其中一队还是在接近山海关一带的村子里被发现的,连他们怎么半天之内跑过去的都不知道。文革的时候,一队外地来的红卫兵从金城要出发去凌家破四旧斗资本家,金城的老乡拦着,领头的一个红卫兵把老乡给打了,第二拳还没等落下去,大晴天一个干雷劈下来,那小子差点没命,以后连红卫兵都是在金城吃一顿就往别的地方跑。这么多年,金城附近的百姓一有事就往凌萧村躲,现在对凌家这么推崇,和这些都有关。”

一席话说的老刘他们又是目瞪口呆,连最铁齿的老刘都吐不出‘巧合’二字,巧合太多了,也让人不得不正视。

崔洪方看着老刘苦恼的样子,哈哈笑着说,“没关系,慢慢来,只要是沾到凌家的边了,以后有的是‘巧合’给你看呢。我是一年,看你能挺多久?!”

“你那一年就查到这些?还有什么有用的?”

“最有用的就是我把传说中的鬼打墙活见鬼之类都亲自体验了一遍,然后高举白旗。”

“你……,”老刘仍然光着脚,他看看自己的脚丫子,叹口气,“算了,我回去再想想。”说完穿上鞋袜,和崔洪方道别。

崔洪方立刻打电话安排车送老刘他们回去,离开办公室之前,崔洪方叮嘱说,“一会儿你们在车上不要说凌家和凌杏人的坏话,要不下次你们想平安进金城都难。别像上次那个傻小子,一过来就嚷嚷的满城皆知,结果还没进村就被人给打出来了,要我说是活该!”

“你身边就连个放心的司机都找不出来?”

“人心隔肚皮,你说往哪放?”崔洪方笑得无奈。

老刘看看王材说,“也不用担心,我们这儿有个钦点的凌家女婿呢,肯定没事。”

“啥?这玩笑可不好开。”崔洪方的小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王材。

老刘笑着把上午在凌家许愿的事情诉说一边,崔洪方一个箭步窜过来,拉着王材的手,殷勤地说,“哎呀,那以后叔叔可就都靠你罩了,能不能商量商量把我放回省城去?这金城公安局长你坐最合适。”王材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好甩开领导的手,只能说,“那只是个玩笑,玩笑。”

“呦~~,别这么说,凌家真挺灵。小伙子,你到底求了什么?”

王材想了想,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崔洪方瞥一眼老刘说,“不错,这才是人民的好警察,不像有些人就惦记着自己那对脚丫子。放心,肯定能成!不成你来金城取我脑袋。”

(C)老刘毫不客气的把崔洪方推到一边,说,“换了你求什么?”

“我求升官发财招财进宝福寿双全妻妾成群子孙满堂而且里头还没败家子。”崔洪方不做公安局长去说书也能发财。

老刘气的笑了,“德性!你这局长是咋当上的?”

崔洪方垮下双肩,无奈地说,“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当上的?有时候觉得就像做梦一样。”

“好,我回去看看能不能把你这个梦戳破,到时候可别哭。”如果要评公安系统铁齿第一人,老刘当之无愧。忽略鞋里那双怎么放怎么舒服的大脚,他决定还是坚持走唯物主义路线,不为别的,就为了报告打上去后不会被人直接扔进精神病院。

王材仍然在捉摸那种传说中的果子,临上车前追问一句,“崔局,狐狸果大概什么样子?”

透过车窗,崔洪方笑咪咪地说,“狐狸果没有样子,只要是长在狐狸窝旁边的东西,结出来的就是狐狸果。可以是柿子,可以是石榴,可以是苹果,听说凌家西院里面那棵海棠树,一旦结出果子就是狐狸果,不过这树只在凌家人暴死的前一年开过一次花,结过一次果。”

“那次一共结了几个果子?”

“不知道,听说自从那树开了花,西院就被封了,谁都没见过。我当年问过凌杏人,她说‘足够’,啥意思你们自己猜。哈哈~~”

王材闭上嘴,不再说话,崔洪方笑得更开心。

车窗升起,小车缓缓开出金城公安局的大门,崔洪方站在门口,不停的挥手。

虽然有司机在,但不算是凌家的坏话,王材坚定地对老刘说,“刘队,我想去和凌杏人好好谈谈,请她和我们合作,她肯定知道很多,对我们有意见才不肯说。”

老刘看着王材,心里评估王材想要和凌杏人接触,其中有几分是警察的责任,有几分是异性相吸的本能,想了想,他还是摇摇头。然后不理王材失望的眼神,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他有太多太多需要思考。虽然在崔洪方那里说的斩钉截铁,但他是个队长,一旦他的方向定错,整个案件都会像崔洪方说得那样,陷入一个大泥沼,他还是要从长计议。

车内忽然传来一阵手机振铃声,车上的四个人一起察看手机,最后是老刘接起电话,张春发的大嗓门传过来,“刘队,有新情况,快点回来,姓凌的小丫头正在这里闹呢,我都想大嘴巴抽她……。”


(十三)赌注

(A)在车上不好多说,老刘叮嘱张春发要稳住,然后和前面的司机说了一声,黑色的小车拉起警笛,一路咆哮着飞回公安局,老刘他们急急忙忙的下车,对司机说了声谢谢之后就冲回大办公室。

凌杏人仍然在,她正坐在老刘的座位上等他回来,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见老刘回来,张春发像见了救星一样跑过来,小声对老刘说,“刘队,怎么办?她要郭春雅的日记,我们不给。她出去遛了一圈,省局那边就打电话过来说让咱们拿给她。这怎么行呢?说不定她是发现里面有不利于她的东西,想要销毁证据呢。你给上面去个电话说说吧。”

老刘摇摇头,也低声说,“我跟上面说?管用吗?我还是去和她谈谈吧。”然后他笑着走过去,对脸色不善的凌杏人说,“凌小姐,你好啊。真是很抱歉,不过我们这里也是有规矩的,那是重要证物,不能随便交给你。”

“x局长不是已经给打电话说可以了吗?我看过就还给你们。”凌杏人从老刘的座位上站起来,把位子还给老六。

“哈哈,有些事情呢,不好说。虽然是上面发话说可以,要是出了什么事追究起来,还是我们下面的去扛,请理解我们的难处。而且你要郭春雅的日记干什么?”

“我想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凌杏人很坦率的告诉他。

“这是死者的私人日记,你为什么要看呢?不如这样吧,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我可以考虑拿给你。”金城一行后,老刘对凌杏人的敌意骤减。而且他从凌杏人自动把座位让回给他自己站在一边的做法中,也开始觉得凌杏人正如崔洪方所说,并非那种蛮不讲理的富家小姐。尽管凌杏人的表情仍然冷的像冰,态度也没有改观,老刘对她的看法好了很多。

凌杏人沉思片刻,“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线索。”

“什么线索?”

“关于小雅的死。”凌杏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悲伤。

老刘惊讶的问,“你想追查郭春雅的死因?你不是知道吗?上次还说她是自食其果。”

“你觉得什么算是‘知道’?”凌杏人又拿出那种可以气死圣人的疑惑表情。

(B)老刘从来没有正式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为难的左思右想,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直注意他们的王材忍不住替老刘回答,“我觉得应该是指你知道真相。”

“真相?哈哈~~”凌杏人轻蔑的大笑,“能够了解真相是人类永恒的梦想,但是至今为止仍然只是梦想而已,而且你认为什么是真相呢?”

“我觉得真相就是事实,绝对的事实,不因立场和视角不同而改变的事实。”王材和凌杏人针锋相对,这次在办公室里见到身着黑色棉布连衣裙的凌杏人,王材很开心。他发现他在想念这个冷漠的女孩,他希望自己能融化这个女孩内心的坚冰,带给她快乐。

凌杏人很惊讶的看着王材,但是转瞬之间又恢复充满敌意的神色,“说的不错,可惜做得如何就不知道了,你能放弃心中已有的立场和成见吗?”

“我在努力,不过你也一样对我们警察有成见啊?”

“成见?我不过是太了解你们。”凌杏人转过头,挑衅似地对老刘说,“如果我说小雅是死在某种异界的力量之下,你会相信吗?”

老刘艰难的摇摇头,虽然今天已经见过很多,但要他接受这些还是太难了。

凌杏人冷哼一声,虽然没有看着王材,但是明显是对他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我们根本无法合作。你们尽管去找那个所谓的‘凶手’,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查。我现在只有猜测,并非知道真相,所以我需要小雅的日记,请把它交给我。”

老刘想从凌杏人的眼睛里探索出谎言的迹象,但是失败,凌杏人那对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没有心虚,没有躲闪,反倒是老刘觉得内心隐隐有种不安,他再次问自己:“真的是我错了吗?”冥思苦想后,他仍然无法在这么多人面前服软,内心虽然动摇地厉害,但是一旦改口可还有面子问题。王材刚进警局时和别人谈论因果报应被老刘罚写检讨书,他给同事发护身符被老刘严肃批评,后来王材再也不敢在单位提起这些。现在要老刘自己承认自己以前可能是错的,世上确有某种未知力量存在,老刘做不到。他避开凌杏人的眼神,“请不要转移话题,你上次曾经说过她是自食其果,肯定知道什么!”

“我觉得一知半解不算是‘知道’,单纯的猜测也不算是‘知道’,所以我现在不想说什么。我曾经以为她是自食其果,可是我错了,所以我要查,我要查出真相!”凌杏人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看起来很重视这件事,可是以前为什么那么漠不关心呢?”老刘觉得奇怪,今天的凌杏人看起来感情丰富很多。

“我曾经以为真相会是丑陋的,所以我不想知道。”凌杏人轻轻闭上眼睛。

“什么样的真相不是丑陋的?这是可是一起残忍的杀人案!真相肯定是丑陋的。凌小姐,你还是个学生,真的不适合介入这件事,还是请回吧,我们会对这个案子追查到底的。”老刘不想再和她纠缠,只想快点把麻烦送走。

“我有我关于丑陋的定义,你就不必担心了。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是不会走的,如果你们不交给我,我可以再去寻找帮助,你们自己决定吧。”

(C)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老刘就觉得她非常固执,他相信凌杏人不会放弃,他也相信凌杏人有这个本事,想来想去,还是能拖就拖,现在日记仍然在破译中,至少他们应该第一个看到后面的内容。老刘和蔼地笑着说,“小姑娘不要这么容易就生气嘛,其实郭春雅的日记中有很多密码,我们正在破译,现在交给你也看不懂,不如等破译完了,我们可以拷贝一份给你。”

“密码?”凌杏人疑惑地看着老刘。

“对啊,从上个月末开始,郭春雅就开始用密码写日记了。”老刘笑眯眯的,觉得这个理由绝对可以成功。

凌杏人忽然笑起来,“天哪,已经多少天了?你们还在破译那种东西。那些不是密码,是五笔编码,你们警察效率还真高。”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凌杏人,王材立刻拿起电话和破译小组的人联系,老刘脸皮有点发烧,呐呐地问,“你怎么知道?”

“小雅曾经和我提过,她上个月开始学五笔输入法,总是记不住拆分和编码,她说要开始用五笔写日记和记笔记来做练习。你说得也对,我不懂五笔,到时候还要自己查,等你们‘破译’完了我再过来吧。”

王材那边放下电话,尴尬地对大家点点头,表示凌杏人说得不错。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连张春发都懊恼的发现,他们以前对凌杏人的猜测确实带有很大成见,至少她和郭春雅的关系似乎还蛮不错的。

老刘干笑着说,“好吧,等我们拿到之后给你打电话好了。”

“我没电话。”

“怎么会?我们上次去你家还看到了,还有留言机呢。”

“取消了。”

“为什么?”

“没人找我,我也不喜欢那东西。如果有结果了,请给霍律师打电话,他会通知我的。”

“没人找你?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刘语惊讶地问。

“什么是朋友?”

“……你学校的那些同学。”刘语不想和她展开类似哲学讨论似的话题。

“学校的同学每天在学校都会见,放学后打电话干什么?”凌杏人说的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

“你真的从来不用电话?那霍律师怎么联络你呢?”王材对霍律师的特殊地位感到有点不舒服。

“我说过我讨厌那东西,都不知道说话的是谁。我和霍律师怎么联络不关你们警察的事情,反正不是通过那种东西。”凌杏人说话的时候还厌恶的看了一眼老刘桌子上摆着的黑色老式电话。

“怎么会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呢?听声音还是听得出的吧,或者用带号码显示的电话。你现在一个人住,连个联络工具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老刘是真心劝凌杏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女孩子,有天大的本事都让人不放心。

“如果你相信有鬼上身的话,你就会明白,就算是面对面,都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那个人在讲话,何况看不到人。我不会出事的,就算有事别人也帮不上忙。”凌杏人叹口气。

“鬼上身?”老刘无奈了,他和这个女孩简直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知道你们不信,没关系,你们遇到的机会微乎其微,就当这种事不存在吧。不过这个案子很特殊,说不定你们会被卷进去,凡事要小心,不要只看表面,信不信由你们了。”

王材关切地问,“你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凌杏人看了他一眼,不回答,和老刘道别后转身离开办公室。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张春发嘲讽的声音,“装神弄鬼的!糊弄谁啊?有本事找个鬼来上一个给我们看,以后肯定信你,都不用把领导搬出来,你说啥我就干啥。”

老刘喝斥一声,“小张!”张春发不服气的别过头,不出声了。凌杏人站在原地,盯着张春发,忽然用低沉的语调说,“好,这是你说的,希望你没有心脏病,今天晚上见吧!”

老刘急忙站起来,紧张地对凌杏人说,“凌小姐,别在意,他就是嘴臭,没恶意的。”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在装神弄鬼,那紧张什么?”凌杏人笑眯眯地问老刘,那笑脸看起来很灿烂,但是一点都没有渗入那双黑耀石一样的大眼睛里,反而让人感到浑身发麻。老刘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他也想再证实一次,就让这个志愿者牺牲一次吧。就算像崔洪方说的那样有女鬼半夜叫张春发起床撒个尿也没什么嘛,崔洪方不是挺了一年,现在也活蹦乱跳的。

见没人再说话,凌杏人微笑着往外走,脚步轻松,看起来心情不错。王材想到白天的许愿结果,他拔腿追过去,在办公室门口拦住凌杏人,“凌小姐,如果你真的相信命运的安排,那么如果你的祖先说我们可能会结婚,你相信吗?”

办公室里发出一阵惊讶的议论声,老刘和刘语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凌杏人转过头,表情很平静,冷冷地说,“我信!所以我一直特别讨厌你!”


(十四)帅哥,聊聊吧!

(A)凌杏人走了,王材惨了。他被同事们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凌杏人的答案轰得几乎吐血的王材没心思搭理他们,看看表已经该下班了,他说了声明天见就往外走。张春发还追着想要得个答案,老刘忧心忡忡地拉住他,要他今晚一定要小心。张春发张着大嘴说,“头儿?你怎么了?这个你都信?”

“小心一点的好。”老刘不想多说什么,明天看结果吧。

张春发一点都不在乎,大大咧咧的跟老刘说,“没事!就算真有女鬼冒出来,我逮住了拿去卖钱。”

老刘只能笑着点头,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把张春发打发回家以后,他立刻抄起电话给崔洪方挂了一个。崔洪方正在外面吃饭,他支支吾吾地小声对老刘说,“别怕,没事,就是吓唬吓唬人而已,只要没心脏病就行。”

“别拿你跟别人比!你当初跟牲口似的,连女尸都敢亲。”

“哈哈~~~,放心,你说的是上次那个傻小子吧?我看他比牲口还低着几个档次呢,也就一草履虫。知道啥东西不?就是长的跟个鞋拔子似的单细胞动物,我刚从我儿子生物课本里学来的。没事,没事,没听说过有被吓死的草履虫!那是你们高级动物才有的功能。唉~~~,杜局,没说你,我和我老同学说话呢,哈哈~~~,好!我认罚!……刘哥啊,为了你我已经背了3杯酒的债了,不能再聊了,明天有啥结果告诉我啊。”崔洪方挂掉手机,老刘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骂了几声,悻悻地回家去了。

张春发就住在单位的老家属楼里,公安系统条件不比其他地方,挺紧张的。他和老婆儿子一家三口挤在一个25平米的小房间里,还要和另外一家共用厨房和厕所。他一到家,儿子张胜就飞扑上来,叽叽咯咯的要爸爸抱。不管多累多烦,每天只要一见到虎头虎脑的儿子,他的心情就好像坐上云霄飞车,一冲升天。他举起5岁的儿子满屋子转,地方不大,堆满东西,他干脆跳上大床,给儿子当马骑。他老婆从厨房把晚饭端过来,看到爷俩在床上滚成一团,装作生气的样子,“哎呀,我这个老妈子是没人疼了,没人帮端饭不说,连桌子都要我来支,唉~~~。”

(B)听她这么说,张胜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跑到厨房去帮忙端菜,张春发讪笑着去支桌子,趁着儿子没回来的时候在老婆脸上连亲两大口,他老婆笑着打了他几拳。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吃完晚饭,张春发早就忘了白天发生在办公室里的事情,看着儿子写完作业就赶儿子上小床睡觉。自己和老婆分耳机看电视卿卿我我,等夜深人静儿子也百分之一百的睡着,他嘿嘿奸笑着把老婆抱上床……。

运动过后总是睡得特别沉,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以为是老婆意犹未尽,他迷迷糊糊的把老婆抱过来,刚想亲,忽然发现老婆的身材缩小很多,倒像是儿子。他猛然睁眼,幽幽的月光下,儿子笑嘻嘻的跪坐在他身旁,他有点生气,压低声音凶儿子,“臭小子,快睡觉去。”

他儿子不答话,仍然看着他笑。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老婆不在身旁,难道上厕所去了?他无奈的问宝贝儿子,“是不是不敢自己去厕所啊?真没出息……,胜胜,你在干吗~~?”张春发的声音在发颤。

他儿子仍然笑着看着他,缓缓抬起一只小胳膊,举到嘴边做了个咬的姿势,然后用力一甩头,好像是扯下一大块肉,嘴里夸张的咀嚼着,眼睛始终不离开张春发,脸上也一直挂着诡异的笑容。虽然他不是真的在咬在吃,但张春发脖子后面的寒毛还是竖了起来。他用颤抖的声音问,“胜胜,怎么了?跟爸爸说。”

张胜不答话,仍然重复自食的动作,看得张春发遍体生寒,生怕下一次就是真的大口咬下去。他伸手去拉儿子,还没有碰到张胜,那小小的身体就向后平移了半米,张春发惊恐的嚎叫起来,瞪着自己的儿子,或者说是和自己儿子一样的生物。

孩子始终是跪坐在床上的,张春发很清楚地看到,儿子的腿和其他部分都保持不变,真的是向后滑行了半米,如同电影电视里的鬼魂!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景象,他不知如何是好,靠着墙坐着发抖,眼前是仍然在表演自食动作的儿子。正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他老婆缓缓走进来。

张春发刚想向老婆呼救,声音却被老婆手里的东西给吓回肚子里。他老婆穿着睡衣,烫了一个多月已经没型的卷发凌乱的堆在脑袋上。透过发丝,张春发觉得老婆的眼睛像动物一样在黑暗中散发着绿色的幽光。老婆的右手,举着一把锋利的菜刀。她缓缓的走过来,也爬到床上,慢慢逼近张春发。

(C)这个大男人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看着陌生的妻子和儿子,他简直想哭,猛然想到白天凌杏人的话,“好,这是你说的,希望你没有心脏病,今天晚上见吧!”

这是凌杏人在捣鬼?

一旦事情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到一起,张春发的勇气就回来了,他感到气愤,没有人能伤害他的家人。他只穿着一条手工做的四角大内裤跳起来,对着半空中大声叫骂,“凌杏人!有事冲我来,别动我老婆孩子,要不我跟你没完!”

“现在有事的就是你啊~~~。”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老婆的嘴里传出来,张春发低头去看,他老婆跪在床上,露齿而笑,两颗迷人的小虎牙散发着可怕的白光。张胜也停止了自食表演,对着张春发妩媚的一笑,娇滴滴地说:“帅哥,聊聊吧。”声音也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听起来比老婆那面的要年轻。

刚才的勇气一扫而空,张春发两腿发软,跌回原位,浑身无法控制的不停发抖,牙齿撞在一起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惊恐的看着老婆孩子。假如老婆发疯用刀砍他怎么办?如果儿子突然扑过来吃他怎么办?是束手就擒任由他们伤害他,还是拼命反抗由他来伤害他们。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张胜似乎看出他内心的惶恐,笑着向他爬过去,慢慢低下头,去咬父亲的大腿,张春发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任由儿子的牙齿落在他的腿上,然后是剧痛……。

儿子的牙齿在用力咬合在一起,张春发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他轻声地呼唤儿子的灵魂,“胜胜,胜胜。”

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在他头顶闪耀,他抬头一看,是那把刀子,被老婆举在空中,老婆开心地笑着,一刀向他砍来。冰冰的刀锋切破头顶的皮肤,和头骨相遇,发出闷响,很痛,有湿湿的液体流下,他用手摸了一把,在黑暗中颜色是黑的,散发着腥臭。

刀子没有砍透头骨,张春发看着老婆努力将刀子拔出,再次举起。与此同时,儿子终于得到第一口血肉,抬起头满意的咀嚼给张春发看,做父亲的大腿上血流如注。

张春发呆呆的坐着,虽然痛苦使他无法控制的发出惨叫和呻吟,但是他的肢体拒绝反抗。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是鬼上身,这是鬼上身,只要鬼走了,他们就回来了。”

妖异的月光照进这间曾经温馨的斗室,曾经温柔的妻子努力劈砍丈夫的身体,曾经听话的儿子拼命啃噬父亲的血肉,永远体贴的男人只是发出声声惨叫,任心爱的人鱼肉,直到倒下。

他倒下,享受宝贵的宁静,妻子和儿子走出去再也没有回来,他感到自己逐渐脱离身体,向上面飘去,下面是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痛苦却满足。

忽然有人拼命的摇他,他感到灵魂重新跌入身体,睁开眼睛,老婆惊恐的看着他,“老张,你怎么了?发噩梦了?”他不解的抬起头,儿子稚嫩的小脸也写满担忧的看着他。他感到浑身无力,在老婆儿子的扶持下坐起来,四下里看看,仍然是温馨的家,仍然是温柔的老婆,仍然是听话的儿子。他激动地把老婆孩子都抱到怀里,久久不肯放开,张胜不知道父亲怎么了,在父亲怀里不停挣扎,“老爸,你怎么了?妈~~,爸怎么了?”

张春发放开老婆孩子,眼角湿湿的,浑身上下也早被冷汗湿透,他笑着说,“没事,爸做恶梦了。哈哈~~,还以为真是那装神弄鬼的小丫头呢。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这话说得真没错,看我可饶不了她。”

他老婆和儿子疑惑的看着他,忽然一起缓缓露出一个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结的笑容,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他老婆像个偶人一样机械的摇摇头,从旁边堆着的被子下面取出一把菜刀,嘴里发出的是梦中那个声音,“呵呵~~,看起来不动真格的,你永远都不开窍啊。”

张春发本能的将她连人带刀踢到床下,他不想被砍第二次了,他老婆跌倒在地板上,撑起上半身,仍然呵呵地笑着说,“怎么?还是忍不住动手了?哈哈,那我就帮你了了这个心愿吧,这次死的不是你。”说完捡起掉在一边的菜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划了一下。这菜刀是张春发前几天才刚磨的,非常锋利,只这一下就几乎割断半个脖子。他老婆的头向后倒下去,然后是尸体,就在那一刀划完之后,他老婆脸上那种妖艳的笑容就消失了,换上去的是不可置信,痛苦,和不舍。张春发无法动弹,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老婆躺在地上,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脖子上喷出来,眼睛仍然睁着,痛苦的看着丈夫和儿子,足足过了3分钟才逐渐失去神采,身子抽动一下,再也不动了。

张春发僵坐在床上,这是另一个噩梦吗?他会醒来吗?

他爬下去,小心翼翼的触摸妻子的身体,为什么这么真实?他可以感觉到逐渐失去温度的肉体,他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温暖。他下意识的抱起妻子,妻子的头从切口处向后倒,将那个伤口撑开好几倍秀给张春发看。他把妻子的头扶正,放进自己的臂弯,然后呆坐在那里等着噩梦醒来。

(D)张胜笑嘻嘻的看着他做这一切,慢慢爬到床边,仍然那样娇滴滴地说,“帅哥,聊聊吧?”陌生女子的声音似乎很快乐。

“聊什么?反正是在做梦。”张春发好像是在说梦话,他的理智已经离他而去。

“做梦?哈哈哈哈哈~~~~~~~”张胜站起来在床上疯狂的转圈,停下来喘着气看着毛骨悚然的张春发,“这不是你的梦。”

“我不信。”张春发不接受这个答案。

“刚才那个到的确是个梦,后半段是,是给你个机会,没想到你还真是冥顽不灵,所以这次你没机会了。哈哈~~~~~,和你的老婆的尸首吻别吧,明天你将作为一个杀妻嫌犯被关起来,以后恐怕都没机会再见她的尸体了。”张胜在床上跳舞,一种属于远古时代的妖异舞蹈。

“我不信。”

“等天亮了,你自然就信了,哈哈,这小孩子还给你吧,让他一醒来就看到父亲抱着母亲的尸体坐在血泊中,然后父亲被当做杀妻凶手抓走枪毙,你说他长大会是什么样?嗯?哈哈哈~~~~~,这比杀死他要好玩多了。”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张春发的语调接近乞求。

“不怎么样,你邀请我们,我们就来了,就是这样。”张胜笑得像个小妖精。

“假如我现在说不想你们来呢?”

“晚了。”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张春发怒吼。

“乐趣!”

“畜牲!”张春发痛苦的弯下腰,抱紧妻子的尸首。

“宾果~~~~~~~~~!没错,我们从来就不是人。哈哈~~~~~,再见,慢慢享受您没有鬼神存在的人生吧!不要和警察提起我们的存在哦,我们是不存在的。哈哈~~~~~”一个银色的光影从张胜的身体里脱离,和另一个从张春发妻子尸体里脱出的光影一起在半空中盘旋,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纠缠着飞出窗外。

“畜牲!畜牲!混蛋~~~~~~~~~~~~~~!”张春发对着光影消失的方向狂叫。

儿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妻子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张春发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他在等待被人唤醒。坐在那里,等待……,直到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他满眼红血丝,坐在妻子的血泊中,一家三口被早晨的阳光笼罩,他仍然在固执的等待。

手机响了,他不想接,这是个噩梦,为什么还要接电话?但是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他不想放开妻子,蹭过去从腰带上摘下手机,很不高兴的问,“喂?谁啊?”

“小张?你怎么样?怎么还不来上班?”老刘焦虑的声音传过来。

“上班?”张春发的心在下沉,为什么他还不醒?为什么老刘到他的梦里来要他去上班?他嘻嘻地笑,“上班?梦里还上什么班啊?”

“小张,小张?你怎么了?别急,我们这就过去看你,你等着。”老刘挂断电话。

手机从张春发的手里滑下,他嘿嘿笑着说,“醒啊,醒啊,怎么还不醒啊?


(十五) 陷阱

(A)张春发仍然呆呆的坐着,直到同事砸门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嘟囔了几句,放下妻子的尸体,摇摇晃晃地走去开门。打开门之后也不看门外是谁,仍然念念叨叨的往屋子里面走,走回去重新抱起妻子的尸体,坐在阳光下自言自语着这个梦怎么这么长。

老刘他们被张春发的样子吓呆了,跟在后面小心地走进房间,只见张春发坐回地板上,把一个纸扎的女人小心抱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室内的大床上也躺着一个纸扎的小童,煞白的脸上涂着鲜红的红脸蛋和尖尖的嘴,笑得邪气。

跟在老刘后面的凌杏人不顾霍律师的极力阻拦,挣扎着要到里面去,嘴里不停的大喊,“姐姐,二婶?”霍律师看起来力气不小,紧紧从后面抱住凌杏任,让她待在警察后面。凌杏人是个妙龄少女,霍律师正当壮年,夫妻间差个十岁八岁不成问题,如果说两人是情人也挺般配的。王材觉得他们亲近的扎眼,勉强转开视线,不去看他们。

老刘走过去想把那个同样鬼气十足的纸女人从张春发怀里抢下来,可是张春发紧紧抱着,嘴里乱叫什么,“就要醒了,就要醒了。”几个人上去都控制不住他,老刘没办法,回头恶狠狠的看着凌杏人,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凌杏人毫无往日的冷漠,看起来好像是个惊恐的孩子,也不理老刘,一双大眼睛在这间斗室内焦急的搜索,忽然她兴奋地指着一个五斗橱上的一对白瓷猫,回头对霍律师说,“在那里,姐姐和二婶在那里。”这下子连沉稳的霍律师都按耐不住,将凌杏人塞到一旁的王材怀里,自己迫不及待的跑过去拿起那对瓷猫轻声呼唤,“美人,美人,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霍律师将凌杏人塞过来的时候王材只能本能地伸出双手接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美人在抱,可惜美人挣扎的比刚才还厉害,死也不肯待在他怀里。王材不敢用力,没几下就被凌杏人挣脱,她气呼呼的瞪他一眼就冲到霍律师身边,跟他一起研究瓷猫。

(B)一阵细若蚊鸣的声音从瓷猫里传出,“死长虫,快点我们救出去啊~~。”

“怎么救?把这个打破?”说完凌杏人就要将瓷猫摔碎。

“住手!白痴啊!我们现在和这个东西是一体的,它碎我们也完蛋了。你是不是窥视我老公很久想借机把我干掉啊?”娇滴滴的声音即使用来发脾气也没有威严感。

“美人~~~”

“姐~~~”

霍律师和凌杏人一起无奈的低吼。

“呜呜呜~~~,人家都那么可怜了,你们还凶人家。都是死杏人要我们来吓唬那个傻大个啦,谁知道刚过来就看到人家夫妻在‘努力做人’,我们一害羞没留神就着了别人的道了啦。呜呜呜呜~~~~~,老奶奶呢?快点去找她来救我们啊。”

“昨天晚上看你们没回来我们就觉得不好,已经给老太太去信了,她今天应该就能赶回来。”霍律师心疼的安抚瓷猫。

老刘他们现在顾不上看凌家人的手足情深,也顾不上为会说话的瓷猫而惊讶,围着张春发团团转。老刘过来瞪着两只眼珠子质问凌杏人,“现在怎么办?凌小姐,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这位先生,对方说不定本来就是冲着张先生来的,我家人不过是碰巧过来所以受害,现在是谁害谁还不一定呢!至少我们也不想这样的。”霍律师冷冷地说。

瓷猫里又传出细声细气的娇声,“长虫啊,我们昨天晚上被困在这里面什么都没看到,不过那些家伙好像曾经围着房间转过好几圈,不知道干过什么,会不会是在找什么啊?”

屋子里的人全都抬起头,四处张望,老刘大手一挥,“四处搜查。”

随着他挥手的动作,房间的门砰的一声紧紧关闭,众人都呆滞了片刻。霍律师把手中的瓷猫放到凌杏人手里,空出双手将她护住,低声对老刘说,“不对劲,小心!”

不用他说大家也知道门关得奇怪,首先屋子里并没有风,谁也不会觉得老刘那一挥手有那么大威力。何况屋子很小,门口本来至少站了两个人,门关上的时候他们曾经伸手去挡,不仅没挡住还被拍了出去,而且外面人的惊呼声在门彻底关闭后瞬间消失,屋子里只剩下张春发的喃喃自语。离门最近的王材想要去把门打开,可是无论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这间屋子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感觉似乎已经和真实的世界脱离,屋子里除了凌杏人和霍律师以外,还有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的张春发,直冒冷汗的老刘,和门奋战的王材,站在一边发抖的刘语,和另外两个资历不浅的警察,老李和东平。

老刘不敢动,总觉得屋子里的空气在变,变得诡异。王材放弃开门,转向窗户,可惜一样徒劳无功。霍律师紧张地拥着凌杏人,两个人一起注视屋子里的变化。东平掏出手机给外面的人打电话,电话接通,他兴奋地喂喂两声,忽然惊恐地将手机丢了出去。

手机躺在地上,传出清晰过头的音乐声,只听了一秒钟,老刘他们的脑子里同时反映出一个词——叫魂的音乐!

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音调太高,听不清唱的是什么。这女人肯定没受过任何专业训练,毫无唱功可言,只有一股子拼命往下唱的毅力。说是音乐,其实除了偶尔有尖锐的敲击声外根本没有配乐,只有女人的声嘶力竭,女人很努力的在唱,听起来好像是用生命在呼唤什么,那声音凄厉,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王材心里有一种本能,他想要将手机关掉,但是刚想要举步,他浑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他不能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惊恐的看向老刘,老刘的表情也一样,他们全都发现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一个奇怪的状态。坐在地上的张春发到是什么都不在乎,他仍然在等待梦醒时分。霍律师和凌杏人则是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们,霍律师还问,“怎么了?”

王材想要回答,但是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拼命向凌杏人他们传递眼神。他很急,拼命向凌杏人瞪眼睛,凌杏人看了一会儿,还以为他在吓唬她,瞪了他一眼就不理他了。

还没有从无法移动的惊恐中恢复,王材他们发现一股股黑气在房间中出现,开始像是点点黑色的粉尘,逐渐变多,仅仅几分钟后,黑气在房间里正式成型,四处翻滚涌动,张牙舞爪,充斥整个房间。也正是在黑气成型的时候,另一件怪事也逐渐明了起来。

老刘他们全都惊惧地站在黑气中,逐渐被环绕,被笼罩。但是房间一角的五斗橱前面,凌杏人的周围的金色越来越明显,她和霍律师都被罩在里面,黑气无法进入光圈之内。随着黑气的增加,可以看出他们对那道金色的屏障不断发起进攻,想要攻到里面去。另一边的老刘他们身边没有屏障,只能任由黑气将他们裹住,侵占他们的身体。

张春发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动作僵硬,表情充满疑惑。紧接着同样的表情出现在东平脸上,他也像个木偶人一样摇摇摆摆的离开原先僵立着的位置,往凌杏人的方向缓缓走去,和张春发相比,他除了不解外,还有焦虑,他拼命的向老刘递眼色。老刘很快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动起来。那感觉很难受,明明四肢无力,自己想要动动手指都不行,偏偏在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正在往前走。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变成别人手中的玩偶。

霍律师发现情况不对,屋子里的6个警察全都向木偶一样僵硬的逼近他和凌杏人,表情诡异,老刘凌厉的眼神似乎在警告他们,不对劲!快逃,快逃!

霍律师和凌杏人仍然拥有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想带着凌杏人躲开,可惜这个房间实在太小,又堆满东西,当他想要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6个身不由己的警察已经包围了他们。

凌杏人似乎想起什么,急忙去看放在壁橱上的录音机,录音机没有转动,她立刻想到被丢到一旁的手机。霍律师抱着她敏捷的跳上身后的五斗橱,她急忙说,“手机有问题,把它关掉。”

霍律师点点头,刚想要带着凌杏人跃过众人的头顶,老李原本僵硬迟缓的动作忽然快了几百倍,右手只是闪了一下,下一秒钟,原本在凌杏人手中的瓷猫已经被他高高举到半空,里面发出女人的呼救声,凌杏人的手上留下十几道深深的指甲印,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见家人落入对手手里,她和霍律师都管不了那么多,霍律师放开她,攻向老李,想要夺回瓷猫。

老李动作敏捷,好像只猴子一样在屋子里腾挪转闪,表情仍然是无法置信和惊恐,现在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且也大大超出他原本的能力范围。当霍律师一脚扫向他的膝盖时,年近四十的老李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作了个大横劈,两条腿之间的角度超过180度。做是做到了,好像还很轻松,但是所有人都听到咔嚓一声,老李眼睛翻白晕死过去。霍律师一愣,老李半睁的眼睛里是白的多黑的少,表情也消失了,明显是失去意识,可是身体仍然在地上活蹦乱跳,反而更活跃。

如果真要单打独斗,老李早就被霍律师打扁了,但是他有易碎的‘人质’在手,一旦霍律师的攻势猛烈起来,他就作势要将瓷猫丢到墙上,或者干脆用瓷猫去抵挡,霍律师投鼠忌器,急得好像浑身着火一样,但又无计可施,随时攻击,随时又要做好撤销攻击的准备。偏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凌杏人的惨叫,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他想要放弃老李,去捡地上的手机,但老李立刻举起瓷猫就要往地上摔,他本能的回到战场,和老李继续缠斗。

霍律师去抢夺瓷猫,凌杏人一个人站在五斗橱上,用力踢打不断逼近的5个人。被她踢中的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动作不变。王材一只眼睛已经肿起来,可是他现在只觉得庆幸,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想要干什么,但是每次靠近凌杏人后嘴巴就会张开,这让他不寒而栗。

凌杏人和霍律师不同,一个女孩再怎么样也抵挡不住5个大男人的进攻,只是这五个人僵尸一样迟缓的动作给她不少时间。张春发第一个扑上去,张开大嘴咬向凌杏人的肩膀,王材弯腰咬住凌杏人的小腿。凌杏人被两个人咬住,剧痛使她惨叫起来。

就在王材和张春发的头碰到凌杏人之后,他们头部的控制力回到身上,两个人停止啃噬的动作,只是身体还不能动。王材惊讶的抬起头,他发现自己的头部现在正处于凌杏人周围的光圈中,他同时发现,耳朵里的歌声也消失了,而且透过光圈去看室内,他看不到黑气。他的身体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满,手脚一起作用,将他的头拖出光圈,就在那一刹那,尖利刺耳的歌声重新出现,眼前的黑气更是浓的像雾。在他最后一点控制能力再度被夺走之前,他看着凌杏人小腿上那个由他制造出的血牙印,痛苦的说,“对不起,我……。”

王材和张春发重新回到光圈之外,和另外三个人一起试了几次,每次结果都一样,只要头伸过去一咬住就会清醒松口,然后被身体拖离光圈。所以经过几次攻击的凌杏人身上只是多了几个血淋淋的牙印,也看出他们原本用的力气有多大,如果没有停下动作,凌杏人身上已经被扯下好几块肉。

凌杏人坐在五斗橱上看着五个表情充满痛苦和歉意,行动却仍然不变的男人,几次都几乎想要放弃挣扎,反正他们不会真的咬下去,就算全身都是牙印也没什么。她昨天晚上担心了一夜,今天早上什么都没吃就和霍律师一起跑到警察局去,挣扎了那么久,她真的已经没力气了。

可是五个身体停止攻击凌杏人,在五斗橱前面呆立几秒钟后,忽然其他四个人一起向刘语扑过去。刘语惊恐的看着同事们扑上来,然后就感到肢体上的可怕痛楚,他想要惨叫,但是声带已经不属于他。老刘他们伏在他身上抬起头,几个人眼角都有泪,但是嘴边全都是血,每个人嘴里都有一块不小的肉片,然后是咀嚼和吞咽。

刘语还没有想明白老刘他们是怎么了,他的一条手臂已经悄悄举起,放到他自己的嘴边,他感到自己的嘴巴张开,咬下,头部用力一甩,一大块皮肉脱离手臂,嘴巴在动,贪婪的品尝自己的血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和喷到脸上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其他人也是一样,一边哭一边扯开刘语的衣服啃咬他年轻健壮的身体,刘语自己也急切的把手臂往嘴里塞。幸好穿着警服,左臂又在老刘手里,要先用嘴撕开衣服才能咬到,花了不少时间。

凌杏人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们的某种诡计,看到众人真的开始啃食刘语,她尖叫着跳下五斗橱,抓起一把椅子去狂打伏在刘语身上的人。第一个被打中的就是王材,他被椅子打到一边,凶狠的跳起来夺过凌杏人手里的椅子反手将她打倒。王材感到他的心在一点一点死去,只要不要再让他去伤害他的爱人和朋友,他宁愿死掉的是自己。血腥味越来越浓,王材想要去扶起凌杏人向她道歉,但身体却扑回刘语身上,再次张开嘴……。

砰~~~~~~~~~~~~~~~~~~!紧闭的屋门被踢开。

王材感到空气中的压力骤然变化,先是感到泰山压顶一般,然后瞬间轻松起来。他们的身体受不了这么剧烈的改变,王材他们的身体向上弹起,然后落到地上,浑身酸痛,但是每个人都惊喜地感到,他们的身体自由了!刘语终于能够发出惨叫声,在地上打滚,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左臂上已经隐隐露出骨头。

刚要抬腿去踢霍律师的老李也身体一震,颓然倒下,霍律师手疾眼快的接住瓷猫,如获至宝一样抱在怀里亲吻。

一个老头快步走过来,先将地上的手机摔倒墙上砸碎,老刘很想制止他,告诉他那是证物,但是实在是说不出话来,满嘴都是血腥味,他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王材吐的比老刘要早,已经吐出了一大堆东西,他挣扎着起身想要去看刘语和凌杏人。一直在外面干着急的同事们一拥而入,有的去照顾刘语,有的过来察看他们的情况。先进来的老头走到靠在大衣柜上的凌杏人旁边,将她扶起,凌杏人眼泪汪汪的抱住老头,委屈地叫了一声,“祖奶奶~~~~~。”

霍律师走过来,叫了一声“老太太”,然后焦急地将瓷猫递过去。王材和老刘被同事围着,眼睛却都放在这个被称为‘老太太’的老头子身上。老头转过身,对王材微微一笑,王材和老刘惊呼出声,“是你!”

这个神秘的老头正是昨天在凌萧村遇到的那个求王材替他放长命锁的老头,虽然今日他的神态和昨日完全不同,王材他们还是认了出来。

老头张开嘴,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出来,“不是他,是我!”


(十六) 是我

(A)老刘和王材已经麻木了,是她就是她吧,老刘这次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老太太’这个想法。有病乱投医,无论眼前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只要能把眼前越来越离谱的案子解决,要他披挂上阵跟着跳大神都行!

‘老太太’不急不忙,先研究手里哀哀乱叫的瓷猫,看了几分钟,她叹口气,把瓷猫丢回霍律师手里,吓出他一身冷汗,心疼地紧紧抱着。看得出这个在国内外都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对‘老太太’非常敬畏,尽管不满也不敢说话,小心地问,“老太太,怎么救她们?”

“你先捧几天吧,等这件事结了她们也就出来了。”‘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回答。

霍律师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什么?您都没办法吗?”

瓷猫里发出细细的两道哭声,‘老太太’没好气地抬手敲了瓷猫两下,哭声立止,只剩下几声不连贯的抽泣,好像被恶婆婆虐待的小媳妇。‘老太太’咂咂嘴,对瓷猫说,“我平时叫你们两个修炼,你们那点花花肠子都用到偷懒上了,这么容易就着了人家的道,现在里面待着去吧。”

“老太太,您别和孩子斗气了,她们这么待着很危险的,要是猫摔碎了她们也就跟着完了。您教训的是,但是教训教训就成了吧,别拿她们的安危开玩笑啊。”霍律师差点跪下磕头。

“我救她们?那你们怎么办啊?”

“我们?”

“对方用的这个附骨咒相当毒,要么杀了那个下咒的人,要么用我的气血去和他硬拼,媒介就是美人她们的这个栖身之所。弄不好两败俱伤不说,美人她们两个修为弱的怕就魂飞魄散了。到时候美人救不回来,我的力气用尽,你们再出事儿的时候也救不了你们,那可怎么办啊?”‘老太太’也挺无奈的。

凌杏人和霍律师看着‘老太太’,谁都不说话了,瓷猫里也安静下来。

老刘刚刚去厨房漱口回来,洗了把脸,他迅速镇定下来,分析眼前的情况。他很想抓着凌家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做出那种事情?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张春发的妻儿,他刚才问过部下,都说附近搜查过,找不到母子俩的踪迹。张春发应该已经清醒过来,认清现在自己不是在做梦,现在正坐在床上发呆。刘语和老李已经被人抬走,王材和东平到厕所里去漱口,一阵阵呕吐声传来。

(B)有人走过来问老刘脸上的伤要不要紧,老刘摸了一下,左面颧骨火辣辣的,他记起是被凌杏人连着踢了两脚。幸好小姑娘的力气不大,穿的又不是那种很尖细的高跟鞋,不然老刘他们脸上可就都是血窟窿了。他下令回去调派人手,把张春发老婆孩子的照片发下去,尽快找到她们的下落。

他走进室内,‘老太太’和霍律师在说话,表情很紧张。虽然两条腿有点发抖,他还是用自己最威严的样子走过去,很正式的和‘老太太’打招呼。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就只说了一句“你好”,然后伸出右手。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笑,瞄瞄他的手说,“男女授受不亲,老派人,不习惯这个。”

老刘不动声色的把手放下,他顾不上寒暄,直取红心,“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曾孙女和孙媳妇也不知道是他们先到的,还是跟着她们后面来的。不管怎么样,你们日后要小心,就可惜防不胜防,这套做的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连我曾孙女他们都中了计。这次的麻烦怕是不小啊!”

“今天发生的事情和最近的两起案件很相似,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材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不敢看凌杏人,他曾经梦想自己会像电影里那样,用爱情的力量摆脱邪恶的控制,可惜无论如何努力,他还是一次次身不由己的扑向凌杏人。情感和理智有些时候很矛盾,虽然从理智上来说,没人会怪罪王材他们当时的举动,因为那绝对不是他们的本意。但是从情感上,王材无法原谅自己,他忘不掉凌杏人白皙的小腿上那个血牙印,他忘不掉嘴里那股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腥味,那是他朋友的血!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几乎生噬爱人和朋友的梦魔。

(C)他对自己产生严重怀疑,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去爱凌杏人,也根本不配去和刘语共事,他将无法摆脱控制归结为自己的软弱。或许是太多电影和小说给人一种只要一个人努力,他就一定可以成功的感觉,尤其是在灵异题材上。正面角色或英雄人物总是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打倒敌人,王材发现自己并非一部电影中的主角,他不过是一个软弱到被黑暗势力随意利用的小角色。就算是‘老太太’要凌杏人嫁给他,凌杏人又怎么敢安心依偎在一个曾经那样伤害过她的男人怀里,他们之间还是没有缘分的。老刘心里也是一样乱,他只是用理智把这些掩埋起来保护自己,反复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老太太’见到王材倒是笑得像朵花,“还能有什么,撞邪呗!这屋子里面早被人设了法阵,只要一念咒语就会招来邪灵。我也听杏人讲过雅雅的事,和这次一样,不过那法界应该是她自己画的,咒语也是她自己放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故意找死呢?”

“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凌杏人悲伤的摇摇头,“她是故意召唤恶魔,想要和它做交易的。我曾经以为她是想要害人而被反噬,这令我很失望,后来在师大看到另外一个女孩的时候才发现,她们只是受骗了而已。”

“受骗?”

“对,我闯进去之后在桌子上发现一张纸,记载着如何召唤恶魔作交易,一切看起来都很普通,魔法阵很普通,唤灵的咒语其实也没什么,还是录在磁带上的。只有一点不对,上面写着如果施术者是处女,就站在法阵里面。如果不是,就站在外面。这一点才是造成小雅和刘静死亡的原因……。”

“为什么?”

凌杏人眼圈红了,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滚,靠到‘老太太’怀里抽泣起来。‘老太太’安抚凌杏人,对老刘他们叹口气说,“画魔法阵一是指定通往异界的门路,二是给招来的邪灵画地为牢,邪灵一般是无法离开魔法阵的,这样才能保证施术者的安全。除非极特殊的高手施术,否则一般放到法阵里面的都是给邪灵的祭品啊!”

祭品??!!屋子里的几个人浑身都一颤,然后就是麻酥酥的,他们刚才也是站在祭品的位置上!

老刘的喉结上下颤动一会儿,艰难的说:“这么说,她们真的是被邪灵吃掉的了?”

‘老太太’沉默,从这次来看,招来的邪灵没有实体,根本无法进食,只能附在人体上才能享用新鲜血肉。准确地说邪灵应该是附在两个孩子身上,用她们的嘴去品尝她们的血肉。这么说的话太残忍了,见多识广的‘老太太’都不忍心去想象当时的惨状。还是别想那么多,反正的确是邪灵吃掉的,她轻轻点头。

(D)

老刘心如乱麻,这要他们怎么防?任何一个房间都可能会被画上魔法阵等着警察往里钻,播放咒语的方法也很多,已知的有磁带和手机。他不想让自己的部下再经历一次这样可怕的噩梦,但是工作还是要做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邪灵喜欢童身的祭品,所以这次都是冲着杏人和那个小伙子来的,把你们那里还没成家的都先调走吧。不过也不是说你们就安全,如果是单纯想要杀人,到时候只要让你自己把枪举起来在自己头上开一枪也能解决。”

“那个我们都不怕,干这行的,被仇家千刀万剐的准备都做了。可是这案子怎么办?除非让全国人民都这么试一把,否则我们要是用‘邪灵’杀人作为结论,肯定不用干了。而且要怎么缉拿凶手啊?每次招来的都是同一个邪灵吗?”老刘嘴上说不怕,心里还是为不会自噬而安心不少,不怕死,就怕不得好死啊。

“赫赫~~~~~~,别担心,肯定有你们能干的。邪灵是被召唤来的,两个小姑娘手头上明显不怀好意的磁带和阵图是谁给的?还有这屋子里的阵图是谁设的?邪灵自己做不了,肯定背后有东西在操纵,我觉得是个有点修行的人类为了某种目的在捣鬼。”‘老太太’笑得阴阴的。

只要是人就比鬼好办,老刘精神头来了,“那我们先去查两个女孩是从哪里得到东西的,同时看看昨天晚上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在附近出没。”

‘老太太’掩口一笑,赞许地说,“这就对了,大小伙子垂头丧气多难看?”她现在看起来是个比老刘大十几岁的老头,本来声音就不搭配,还称呼头发都快白了的老刘为‘大小伙子’,听起来相当别扭。她本人倒是不在乎,看看正在擦眼泪的凌杏人,又看看颓然的站在一边不敢抬头的王材,忽然笑眯眯地对老刘说,“小伙子,这次对方为什么设套我还不知道,也许是冲着你们警察,也许是冲着我这曾孙女,也可能是想把阻碍者一网打尽。你们也看到了,光靠你们用人力去查是不管用的,我也答应你们要在再死人之前把这事儿给结了。要让我扔下曾孙女去查,我还真不放心。龙二日后要全心全意照顾美人她们,也没时间,我就只好管你借人了。这小伙子和我家有缘,就让他去陪杏人住几天吧。雅雅的房间已经空出来了,他要是忌讳还可以睡客厅,怎么样?警民合作嘛。”

(E)

没等老刘和王材反应过来,凌杏人先跳起来大喊,“我不要!我不要和他一起。”

王材的心跳的乱极了,不答话,也不抬头看凌杏人,只听见‘老太太’喝斥凌杏人道,“不许任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就这么定了,你要对人家礼貌点。”凌杏人不敢再说话,心里很不得立刻把王材从窗户丢出去。老刘见了,替王材答应下来。

老刘拉着呆滞的王材,‘老太太’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凌杏人,霍律师捧着他的宝贝瓷猫,带着队伍离开张春发家。张春发仍然在发呆,老刘觉得这个地方毕竟不安全,干脆叫人把张春发先送到他家去休息。又命令王材从现在开始要24小时保护凌杏人,自己带队回警局去展开新的调查,希望郭春雅的日记里会有咒术的来源。

‘老太太’仍然在唠叨凌杏人,足足站在霍律师的车旁唠叨了近半个小时,最后连为人妻的本分都扯出来了。凌杏人苦着脸,不敢反抗,暗地咬牙切齿要把账都算到王材身上。王材几乎能感觉到凌杏人的杀气,他苦笑着凑过去帮凌杏人解围,问‘老太太’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老太太’似乎猛然想起什么,自己钻进车里,跟坐在司机位子上的霍律师说,“龙二啊,我这就走了,去查查那两个大活人的下落。我走以后你把这身子的主人送回他家去,告诉他,他今天救了好几条人命,他儿子的罪也还了大半。不过我用了他的身子,他的气血本来就不足,元气大伤,怕是会减寿不少,这些我都会想办法还到他儿子身上的,叫他不用担心,回家后继续行善积德,不为他儿子也为他自己了。”

说完,‘老太太’将身子向后靠去,身体挨上车后坐的时候忽然浑身一震。王材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动物影子从老头的身体里脱离,消失在空气中。老头的五官都皱在一起,艰难的抬起手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豪华轿车里,三个俊俏的年轻人正关切地看着他,他吓了一跳,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材不想吓到老人家,和蔼地说,“大爷,您不记得我了?”

老头疑惑的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个英挺的警察确实面熟,但想不起来,他摇摇头。

“咱们昨天在凌萧村见过啊?长命锁记得吗?”

“啊呀,记得记得,好心人啊,没想到你是个警察,昨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老头激动地想要下车和王材握手。

凌杏人微笑着拦住他,让他坐回车里,“抱歉老伯,我们还有事情呢。让我表姐夫送你回家去吧,他路上会和你解释的。”王材有点惊讶的看着凌杏人,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什么去。

老头想了想,“你们是要去执行任务吧?我不打扰你们,保重啊,保重

(F)

凌杏人关上车门,和霍律师摆摆手,车子稳稳开出家属楼的小院,很快不见踪迹。凌杏人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对王材说,“我不要和你住,你自己回家去吧,我要赶去上课了。”说完拔腿就走,她以为王材肯定会拦住她想办法说服她,可是都快走出大院王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想趁机离开,但心里担心王材又被什么东西缠住或者刚才受得刺激太大精神不太好了,在院门口磨蹭一会儿后还是咬牙跑回来,推推王材,“喂,你怎么了?”

“没事。”王材感觉到凌杏人并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他笑了。

见他神色间一切正常,凌杏人脸一红,心里骂自己怎么这么多事,转身跑掉。王材仍然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心里起伏不定,他对自己的信心已经大打折扣,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凌杏人,只有她最后的关怀让他心情好过些,长叹一声,“这是任务,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护她。”

他觉得今天不应该再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先回家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入凌杏人的公寓24小时保护她。说不喜欢这个机会绝对是骗人,但是他也真的不想在凌杏人如此讨厌他的情况下强行搬入,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糟。他一边寻找车站,一边苦苦思索如何工作感情两不误。

回到警局的老刘支支吾吾在上司面前对付过去,不顾自己身体带伤,先找人替换掉刘语重新进入两所大学调查。然后每隔半小时就打一次电话去医院询问刘语和老李的伤势,医院回答说刘语的伤口已经经过处理,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可能会留下不少疤痕而且一部分重要肌肉受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老李是股关节严重脱臼加韧带和肌肉拉伤,现在骨头已经复位,但是年龄比较大,怕是要恢复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下地走路。老刘见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放心,想起刘语,他又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有人把郭春雅的日记后几页翻译好送过来,老刘迫不及待的读起来。郭春雅的日记写得很简单,只记载重要的事情,省了老刘不少时间,他狂喜地在十月六号中记载中发现这样一句话,“追求刺激总算把磁带邮过来了,找个机会一定要试试是不是真的那么神!”

他猜想追求刺激是个网名,他曾经很多次听女儿提起网络的事情,正好关于冰冰的事情问女儿最合适。他拿起电话,拨通女儿的手机,刘静正在学校和同学商量给冰冰开追悼会的事情,她的声音已经没有往日的活泼,让老刘心痛不已,他先照例安慰女儿几句,然后问她知不知道冰冰在网上和什么人来往。

刘静想了想,“我们两个一般都只和熟人用QQ聊天,而且她的账号和密码我都知道,要是你们能把寝室里的那台电脑搬出来,我可以查到她的通话记录。怎么?和网上认识的人有关?老爸,快告诉我啊。”

(H)

老刘觉得告诉女儿一些事情说不定会利于她回忆,但是真相太玄乎,他就简单的说,“记得我们曾经找过一盘奇怪的磁带吗?其实我们还发现了一些有人故意误导冰冰使用一种危险的东西去通灵,而且我怀疑这个教冰冰做这种事还给她磁带的人是冰冰的网友,所以要追查下去。”

刘静沉默了片刻,忽然说,“爸爸,为什么说是危险的通灵呢?”

“唉,说了你也不明白,只要好好想想有没有人给冰冰邮磁带吧。”老刘不想扯得太深。

“爸爸,你就快告诉我吧。我们学校最近很兴这些碟仙笔仙之类的东西,如果有危险,我这就告诉大家不要再玩了。”刘静急切的哀求老刘。

“我也是今天刚听说的,说冰冰试的那个通灵法上面写着站立位置和是不是……嗯……处女有关,其实是错的,绝对不能站到圈子里头去,你要是知道有谁在玩立刻通知我。现在想到什么没有?”

“……没有。”

“那就算了,晚上早点回家吃饭,张叔叔要在咱家住两天。”

“爸爸……”

“怎么了?”

“没事,对不起。”

“干吗说这个?怎么了静静?”

“没事,再见。”刘静挂上电话,看了一眼正在教室里讨论的同学,无声无息的拿起一只笔一张纸,悄悄离开教室。

老刘挂上电话,心里总觉得不安,女儿最后的那几句话听起来很怪。他又拿起电话,刘静已经关机了。他跳起来就往外冲,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见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跟着老刘一起跑到楼下,坐上警车飞驰到师大。

刚刚开进师大的院子,就看到主楼前面围了一大群人,警车直接开过去,老刘的心几乎跳到喉咙口。车子停在人群旁边,他立刻蹿出去拨开人群往里挤,挤到里面才发现,是有人在发赠品。

老刘手里被人塞了几包纸巾,周围的学生都好笑的看着这个拼命挤过来抢赠品的老警察,老刘尴尬的将纸巾放回去,一边道歉一边原路挤出。还没等杀出重围,前面侧楼处忽然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有人跳楼了~~~~~~~~~~~!”

老刘跟着人群冲过去,侧楼下面围着十几个学生惊恐的看着楼下一摊血迹中的人,看到血泊中那件熟悉的牛仔风衣,老刘眼前一黑,向后倒下。他身后的几个学生急忙扶住他,将他放到地上。两个部下和警车也跟过来,一个维持现场秩序,一个去查看血泊中的刘静,司机下来给老刘掐人中。

刘静仍然活着,但是脉搏微弱,那个警察也认出是老队长的女儿,心急如焚,他看到刘静的手里握着一张纸,他将纸抽出,上面潦潦草草写着几行字:

爸爸妈妈:

对不起。

那个东西其实是我给冰冰的,我真的不知道会害死她。

我没有资格活下去,再见了。


(十七) 引狼入室

(A)

当老刘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医院里,王材和另外几个同事正围在离他病床不远的地方商量什么。他觉得自己只是迷糊了一会儿,可是看到病房里面已经点起灯,旁边也垂着窗帘,看起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想起女儿,他心肺间一阵揪痛,抬起手想要招呼王材询问,但是喉咙口火烧一样发不出声音。还是旁边病床的一个老头见了帮他招呼王材。

王材他们急忙过来握住老刘的手,又赶紧叫来护士,一个年轻的护士跑进来,看看老刘笑着说,“他没事了。”

老刘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啊啊声,护士让他把嘴张开看了看,说他是一股急火攻上来,嗓子肿了。给他吃了两片消炎药,又喝了两杯水,老刘这才能说出几个字,但每吐一个字的时候都有种用刀子在喉咙里乱捅的感觉。

在下属面前他永远是个铁汉,眼泪被死死憋回去,他问王材,“静~~。”

“别担心,小静下午已经手术完,没事了,嫂子在那边陪着她呢。”王材笑得僵硬,不敢和老刘说其实刘静还没有度过危险期,而且头部受到极大撞击,医生说能挺下来的机会不大,就算是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这件事老刘迟早都会知道,可是现在他身体太虚,说出来怕他受不了。

老刘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想到被送到他家里的张春发,“小张呢?”声音模糊嘶哑,王材他们猜了半天才猜出来。

东平也在,他连忙说,“张哥也没事,一会过神来就四处找老婆孩子,我们怎么拉都拉不住。正好上面让施杰他们组也过来协助调查,张哥和他们一起出去找人去了,施杰说这两天让张哥去他家住。”

自己手下一天之内损兵折将,听说有了外援,老刘心里轻松不少。他想到施杰组里没成家的年轻人很多,急忙找手机想要给施杰打电话让他把这些人撤出去。王材他们按住他要他不要乱动,老刘又急又咿咿啊啊说不出话,差点抬手打人。还是王材机灵,把笔记本和钢笔掏出来递给老刘。老刘赞赏的拍拍王材,找了一页白纸在上面写要王材通知施杰把组里没成家的留在单位。

王材看了笑着说,“您别担心了,我们和施队长提过了,他说他手下没有还没‘成家’的。”

老刘皱着眉头刚想说明明有,忽然想起王材也是‘没成家’,但是却没被攻击。他盯着王材摇摇头,心里想:现在的年轻人啊……。王材脸红了一下,怎么说他也是一表人才,也快要三十了。虽然还没结婚,但是女朋友已经处过两三个,都属于现代派新女性。现在这个年头,要是快三十还是处男才让人笑话呢。

(B)

老刘想起自己的女儿,他在本子上写,“知不知道静静为什么这么做?”手颤的厉害,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不愿就这么承认。

王材犹豫着和几个同事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愿意说,老刘阴着脸对王材哼了一声。他见躲不过,只好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小静当时手里握着一封遗书,说东西是她给叫冰冰的死者的,她也没想到会有那种后果,觉得非常内疚,所以就……。”

老刘闭上眼睛,浑身颤抖,他当然相信女儿不会有意害死情同手足的冰冰,但是冰冰的死绝对和刘静有关,一条人命啊!别说刘静,就连老刘都感到有罪恶感,想到女儿的后半生都将背负着间接杀死好友的负担生活下去,老刘可以理解她不愿再活下去的心情。但是如果当时女儿在他跟前,他一定会严厉的斥责她这种逃避现实的方法,“你那叫做逃避,而不是赎罪,你的死能弥补冰冰和她家人的损失吗?不过是让世界上多了一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命父母罢了,你现在及对不起冰冰全家也对不起自己的父母。无论多苦多难,你都应该坚持活下去,冰冰也是独生女,她的父母日后将由你来照顾,这才是赎罪。”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错误一个接一个的铸成,无法挽回。

东平他们只能用最贫瘠的语言安慰老刘,王材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工作才能转移老刘的注意力。他想起自己下午的收获,对老刘说,“队长,我今天下午去找过静静的室友,她们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老刘果然立刻睁开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精神全都被王材的话给吸引住了,要王材详细地将给他听。

今天下午王材本来在家里收拾东西,忽然接到电话说老刘出事了,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刘静正在抢救中,老刘仍然昏迷不醒,医生说是精神长时间过于紧张,需要让他休息一下。干等着也于事无补,他干脆自己去了师大,找到两个刘静的另外几个室友,女孩子们本来就因为接连发生的惨案而六神无主,见警察一遍一遍来询问,态度都不太好,直接把火气和不安都发泄到王材头上。王材忍耐着等几个女孩情绪稍微稳定些,他知道同事们恐怕已经询问过不下十次,但是什么有用的情况都没有得到,他需要从其他角度下手,所以他直接问,“刘静她们两个都喜欢玩一些通灵的游戏吗?”

(C)

几个女孩惊讶的看着王材,迟疑地回答,“你们信这些吗?”

“我们对任何信息都很重视。”

“骗人,我上次就和一个警察说这个案子不是人干的,那个警察说什么大学生怎么也这么迷信,根本不理我们。”一个女生指控。

王材脸上有点发烧,但女孩的话引起他的注意,“你怎么知道不是人干的?”

见他确实很重视的样子,女孩子们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碟仙说的。”

“碟仙?”

“嗯,冰冰出事以后,我们和小静一起请过碟仙,碟仙说的。还说很危险,要我们以后不要乱请东西,从那以后我们都不怎么敢玩了。”

“你们经常玩这些吗?”王材觉得有点发毛,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兴趣怎么这么怪。

“无聊嘛,而且真的挺灵的哦。”

“不怕有危险吗?”

“听说有人请来会送不走,但是我们都很小心,全都按规矩来,一直都挺好的。”

“那你们有没有试过一种在地上画法阵,然后用磁带召唤邪灵的东西?”

“没有。”几个女孩斩钉截铁的说,王材心里失望,看几个女孩表情甚至还很好奇,应该不是说谎。

“那你们听两个刘静提起过吗?”

女孩子们想了半天,还是摇头。忽然有一个瘦瘦的女孩神色有点古怪,王材觉得她是想起什么,但是不敢说,就鼓励她们说,“任何情况都可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请一定不要隐瞒。”

那个女孩还是犹犹豫豫,似乎很为难。王材刺激她说,“这是个连环案件,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受害者出现啊,我们必须早日破案。”

女孩这次真的下定决心,对其他女孩也对王材说,“你们记不记得小静开学时想要应征一份兼职,但是去晚了,人家不收她的简历。”其他人都说是有这回事。那个女孩接着说,“小静特别想要那份工作,说要是成了,说不定毕业之后问题也能解决。她拿着简历回来以后特别着急,后来忽然跑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结果第三天就听说那家公司失火,别的没事,就是文件烧着不少,包括简历,需要重新递简历,小静这次就递上去了,不过后来也没收到面试。”

“这有什么关系?”其他人都很奇怪。

“也没什么,我就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冰冰和小静聊天,说她怎么那么傻,许愿的时候也不说要得到工作,只说想把简历送进去,然后冰冰说她也想试试。小静当时说‘老师’那里有方法,她可以去要过来她们自己在家里请神。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她说得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D)

王材心里一阵激动,急忙问她们知不知道是哪个老师?

女孩子们笑了,说可能是教刘静塔罗牌的老师,是个中俄混血儿,在轻工大旁边专门给人算命的,刘静去算过觉得特别准,就求那个女的教她。王材不知道什么是塔罗牌,先向几个女孩要了那个人的地址,立刻到轻工大学附近去找。那个女人是在自己家里给人算命,住在一栋高级公寓里,入口处有警卫,需要密码或者住客的允许才能进去。王材和警卫说想要见拜访那个女人,警卫说那个女的出门好几天了。王材问了一些问题,警卫也说不出什么,王材只好先回去,请示上级看要不要先去搜查。回单位的时候几个局长正好在开会,他就到医院里面来陪老刘,顺便看看其他人的想法。

听了王材的叙述,老刘立刻拿起笔在纸上写,“不能着急,万一里面又是陷阱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吭声,王材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敌人在张春发家里设陷阱的目的,现在警察无论干什么都忘不了那个可怕的陷阱,日后行动起来肯定会缩手缩脚。但是这也的确是个问题,要是这次没有凌家老太太相救,刘语肯定会被几个人吃掉,就算鬼最后不杀王材他们,他们也会自己抹脖子去。老刘想得对,是得从长计议。几个人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最好请凌家老太太坐镇。这个结果一出,几个大男人都觉得沮丧,难道以后无论干什么都要扯着‘老太太’?

一想到‘老太太’,老刘的眼珠子忽然瞪起来,瞪着王材,王材紧张的看着他,老刘奋笔疾书,“你在这里干什么??!!”

“陪着你啊?”

“那凌杏人哪?忘了你的任务了?”老刘急得一头汗。

王材不敢说凌杏人不让他过去,只能解释说,“她是凌家人,哪里需要咱们保护?”

老刘急忙写下,“不能这么想,她是个普通人,否则今天不会被我们攻击。”被老刘一提醒,王材也猛然想到,今天上午他们一起落入陷阱时,虽然凌杏人和霍律师不受邪气控制,但是也做不了什么,还是靠老太太来救了他们,她们的确和普通人差不多!想到凌杏人现在说不定已经遇到危险,王材跳起来和老刘说了声‘我这就回去’,然后拔腿就跑。也顾不上回家去取行李,先让人把他送到凌杏人家,冲上去就猛力敲门。

敲了没几下,他就听到里面有人争执的声音,男的似乎是霍律师,女的是凌杏人,争执声从远及近。门被打开,才刚拉开不到5厘米的小缝就重重的关上。王材不着急了,站在外面听坚持要开门让他进去的霍律师和抵死不要他进去的凌杏人争执,心情再度陷入沮丧,有点想干脆放弃回家算了。

幸好在他做出决定离开之前,霍律师获胜,门被打开,霍律师亲切的邀请王材进去。王材看不到凌杏人,以为她不想见到自己回房间去了,正要换鞋,旁边卫生间的门被人从里面砸得直颤,凌杏人在里面一边砸门一边大吼,“死龙二,快点把我放出去,不然我砸了你家那只猫。听到没有,不准让他进来!他要是进来我就砍死他!”王材差点立刻穿上鞋往外逃,霍律师手疾眼快一手抓住他,一手关门上锁。脸上仍然是亲切的笑容,活像旁边那扇快要被人砸漏的门不存在,王材不仅在心里赞叹不愧是当律师的。

霍律师把王材让进客厅,丢给他一瓶矿泉水,然后走过去像拎小猫一样把凌杏人从卫生间里拎出来。王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凌杏人,她被霍律师拎在手里,气愤地又踢又咬,辫子已经松了,披头散发看起来惨兮兮的,倒让人觉得非常可爱。见到王材坐在沙发上,凌杏人放弃攻击霍律师,对王材大叫,“你出去,我不要和你一起住!”

可惜她被人拎着的样子一点威严感都没有,还不如以前酷酷的一个眼神就能把王材的心冻僵,王材也还是个大孩子,他故意坐的更舒服些,打开矿泉水喝了两口。如果不是被霍律师拎着,凌杏人早就抓起什么东西把他给打出去了。她把矛头转向霍律师,“放开我。”

“不行,要是你去欺负我老婆怎么办?”

凌杏人换上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姐夫~~,人家说着玩的,我怎么会去害姐姐呢?就算你不杀了我,祖奶奶也不会饶了我的。先放开我好不好?”

“也行,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霍律师忽然拎着凌杏人走进厨房,过了几分钟,凌杏人脸色阴沉的跟着霍律师走出来,这次她只是瞪了王材一眼,抱起一只毛绒玩具就气呼呼的缩到旁边的沙发上去不理他们。霍律师笑着对王材说,“小女孩,任性,多包涵。不过她很听老太太的话,以后不会为难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相处吧。”

王材觉得凌杏人忽然安静下来,原因绝对不仅仅是听‘老太太’的话,但他也不想多问什么,只要她不赶他走就可以了。霍律师穿上西装外套,拿起一直在一边嘻嘻笑的瓷猫就走了。凌杏人也不去送他,反倒是王材像个主人一样把他恭送出去。

(E)

房间里安静的像个墓穴,王材的手机响了,原来送他过来的同事担心他,还没有离开,问他情况如何。他请同事跑一趟,去他家把行李给他带过来。放下电话,凌杏人像一只小刺猬一样瞪着他。王材鼓起勇气,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凌小姐,是上面应你家人的要求派我过来的,虽然我很没用,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不再受伤害。”

凌杏人冷漠的看着他,不说话。

“很抱歉上午的时候……伤害了你,真得很抱歉。”王材低下头,沮丧地说。

“就是一句对不起?”

王材诚恳地说,“那你希望我如何补偿你?”

“你今天咬了我4口,我要还回去。”

“啊?”王材惊讶地看着凌杏人,发现凌杏人是认真的,他点点头,把一只袖子卷起来伸过去。凌杏人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找了个肉最多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当她心满意足的抬起头时,王材手臂上出现一个深紫色的牙印。王材看着那个牙印,心里的愧疚反而更深,深的几乎要将他淹没。

刚才很痛,凌杏人咬得很用力,王材觉得痛得几乎麻痹,但是这牙印和上午他们留在凌杏人身上的还是有差别。凌杏人只是想咬人,他们当时是想吃人,所以凌杏人咬的不会见血。她当时感到的痛苦一定比这个还要强,而刘语……。王材不能再想下去,默默的等着凌杏人继续报复。凌杏人那对乌黑的大眼睛紧盯着他面部每一个表情,她发现这个男人的痛苦并非来自肢体,而是内心。想到上午发生的事情,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原本对王材的一腔怒火也退了。

她抬起手把王材的袖子抻回去,见王材不解的看着她,她脸上有点发烧,不想说自己原谅他,“欠着吧,我现在饿了,没心情理你。”说完丢下怀里的玩偶,起身到厨房去准备晚饭。一进入厨房,她左右为难起来,要不要一起给王材准备呢?还是把他赶出去自己找东西吃?她在厨房里转了好几圈,不知道如何决定。王材在外面也想到同样的问题,不过他觉得凌杏人肯定不会给他准备饭菜,到时候会很尴尬,倒不如自己现在下去买点什么。他走出去穿鞋,凌杏人从厨房里出来惊讶的问,“你要走?”

“我出去买晚餐,一会就回来。”

“那我下的米谁吃啊?”如果王材坐在那里等着吃饭,凌杏人觉得为难,他主动要出去吃,她却立刻觉得该留他吃饭,虽然根本没有下米,她还是这么说了。

王材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他几乎怀疑凌杏人鬼上身了。凌杏人也不理他,回厨房去真的洗了两人份的米下锅,心里有点后悔刚才怎么那么冲动。王材觉得是自己太小人之心,很不好意思,要去帮凌杏人做饭。他给土豆削皮,结果削完皮的土豆比原来小了几倍,凌杏人很严肃地告诉他不要不会装会,王材解释自己是太紧张才会弄成这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杏人用菜刀赶出厨房。他还想解释,却听到凌杏人小声嘀咕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要嫁这么个男人。”

那是种什么感觉?大概像是进了天堂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傻站了多久,直到敲门声把他吵醒。不用凌杏人说话,他走过去开门。还以为是来送东西的同事,没想到打开门却是张春发。张春发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眼睛里血丝密布,脸色黯淡无光。王材急忙把他让进来,张春发坐在沙发上发呆。

凌杏人从厨房探头看了一眼,对王材招手,王材跑过去,凌杏人冲了一壶茶,又拿了两个精巧的小茶杯给他。王材刚想说谢谢,凌杏人却冷冷得说,“快点把他送走,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而且快要吃饭了,这里没有他的份。”王材的笑脸被消灭在襁褓中,这次他觉得凌杏人有点不近人情,但这是她家,他只好端了茶壶过去,给张春发倒了杯茶,打定主意一会拉张春发出去吃饭,不理凌杏人。还不等他开口,张春发突然声音怪怪地说,“小王,一会陪我喝一杯去行吗?”

王材点点头,“没问题,先喝杯茶吧,你折腾得不轻啊。”

张春发笑着拿起茶杯,茶很热,他先吹了几下才喝,然后赞叹一句,“好茶。”

王材没有动,脸上在笑,但一股寒气却从脚心一直升上来。

他和张春发共事多年,不算知己也是熟人。

张春发根本不会品茶。

就算他那只是说客套话,张春发也不会在拿茶杯的时候翘起小指。

这是谁?


(十八) 另一个陷阱

(A)

王材不想也不敢打草惊蛇,他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这种怪异的情况。

他对‘张春发’说,“我去和凌杏人说一声,叫她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

‘张春发’愣了一下,然后很温柔的微笑点头,王材不敢看他阴柔的笑脸,低头直奔厨房。

凌杏人早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正拿着菜刀等他过来。王材大声说,“我要去和老张吃饭,你一个人没问题吧。”说话的同时他用手沾着泡土豆的水,在水池边的黑色大理石台上飞速写下几个字,“他鬼上身了,?”

凌杏人狐疑地瞄着王材和王材写的字,字迹逐渐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凌杏人对王材摇摇头。王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借机高声说,“不行?”

凌杏人拎着菜刀越过王材走出厨房,来到张春发面前,冷冰冰的瞪着他,王材紧张的跟在后面。张春发一改往日对凌杏人的敌意,笑呵呵的和她打招呼,“凌小姐,你好。我只是想找王材喝两杯,家里出事,老婆孩子到现在都没回来,警察也没办法,我心烦,你就通融一下吧。”

王材觉得张春发肯定是被什么附身了。

凌杏人冷笑一声,“我这里不能喝酒吗?你去买回来在我家喝也是一样,我不打扰你们。”

“还是不方便啊。”

“我不管,我今天好心给他做了份晚饭。他就是现在被人砍了十刀八刀要死了,我也会把饭菜塞到他嘴里让他吃完,吃完还得说个‘好’字才准咽气!他不吃完我做的饭我绝对不会放他走,他吃完了,我巴不得他快点走呢。要不你现在去买酒买菜和他一起在这儿喝,要不你就坐在这里看我们把饭吃完再说。”

王材心里叫好,这话也就是凌杏人说才说的出口,也就是她说才不显得做作。

张春发想了想,站起身说,“那我去买东西,就和他在这里吃吧。”

王材强压心头的喜悦把他送出去,见张春发在门口光穿鞋就穿了几分钟,细细的把鞋带系得像朵花儿似的,别说王材,连拎着菜刀的凌杏人都直皱眉头。

(B)

张春发一离开,王材就迫不及待的把门反锁起来,挂上链子。凌杏人忽然问,“你觉得什么是鬼上身?”

“啊?就像是你奶奶跑到那个老大爷身上去那种啊?不对吗?”

“对……,可是这么说的话那个人没有鬼上身啊?”凌杏人也感觉到张春发很不对劲,但也确实没感到他身上带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何况……。

“怎么可能?你都看到了。”王材急了。

“我知道,他很怪,但是我的确没发现他鬼上身啊。”

“会不会是你的感觉不准?你今天不是也没发现屋子里有陷阱吗?”

“这个不一样,那个陷阱就连我祖奶奶都很难发现的。看人我可有自信,美人她们也是我找到的。”凌杏人发现王材把她看得很没用,非常不满。

“有什么区别啊?”王材本来还想找机会问问有没有能探测出陷阱的方法,听她这么一说希望少了一大半。

“当然不同,那种陷阱是需要两个条件同时作用,就像火柴盒和火柴。如果两样单放在一个屋子里,谁都不会觉得屋里有火,等人进去了,有人把火柴在火柴盒上划着,这才是火。那个法阵是肉眼很难看到的,法阵本身没有邪气,磁带也是一样,就算是大罗神仙路过也很难发现什么地方有问题。”

“也就是说根本无法防范了?”他的心彻底凉了。

“对!而且只有带有法力的人从外面才能破坏,从内部破坏要非常高的道行才行,否则邪灵早就跑出来了。”

“带护身符有用吗?”

“……必须要很特殊的护身符才管用,可是一时半会是找不到的。”

“那一会儿怎么办?要给他开门吗?”王材觉得头疼,他不是很信任凌杏人的眼里,仍然认为张春法是鬼上身了。

“开,然后见机行事,他如果还是找借口要你和他离开,你就去!”

“如果是陷阱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除非你忍心让张春发的家人被杀死。”

“什么?”

“我怀疑有人用他家人的安全威胁他把你引出去,他不敢正面反抗,所以才故意做那些奇怪的举动引起咱们注意。”

(C)

“你肯定吗?就算是这样,那肯定是有问题了。对方可能是想把我引入一个陷阱,或者是想把我引开好袭击你,这可怎么办?”王材不想丢下凌杏人一个人,更不能拿老张家人的安危去赌,现在是左右为难。

凌杏人很肯定地说,“他们的目标是你!而我只要待在我的房间里就是最安全的,那里有我家人设的很多屏障,普通的邪灵根本无法进入。”

“那我怎么办?假如对方只是把我引出去,并不打算让老张的家人离开呢?或者让我们自相残杀?”

“我这就去找人,很快就回到,他们会保护你们。”凌杏人把菜刀递给王材,自己走进房间。

王材在外面不安地踱来踱去,张春发半天都没有回来,凌杏人在房间里也是毫无动静,他有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感觉。他想起张春发本应该和施杰在一起,急忙掏出手机给施杰挂电话,怎么挂都挂不通,他又想给老刘挂,还是一样。电话里杂音很大,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偏偏这时有人敲门,他走过去问,“谁啊?”

“我,你的行李给你拿来了。”

是帮他去取行李的同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同事把他的提包递进来,寒暄几句就走了。他关上门,总算松了口气,这次没有异常情况。他刚把行李放到客厅一个角落,又有人敲门,这次是张春发。王材犹豫一会儿,还是打开门,干笑着从张春发手里接过几瓶酒,张春发也带着同样不自然的笑容拎着几盒小菜走进来。

凌杏人似乎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走出,仔细看了张春发几眼,漠然地走进厨房,把锅里的饭菜盛出来端上餐桌。王材和张春发有说有笑,但是假的要死,凌杏人都觉得不好意思看着两个蹩脚的演员,一言不发的吃饭。张春发自己翘着兰花指拼命往里灌酒,王材拦都拦不住,不出半个小时他就一个人喝了一斤半白酒两瓶啤酒,脸红的像涂了一层狗血,眼神迷茫。

(D)

王材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放到耳边,东平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小王,医院这边出事了,你赶快过来。”王材说了声‘好’,就挂断电话。张春发眼珠子都红了,他瞪着王材,好像在下决心说什么。王材见凌杏人给他使了个眼色,知道暗地里有帮手,自己站起来先往外走,嘴里说,“老刘出事了,咱们快点过去吧。”

张春发不动,看看王材,然后又直勾勾地看着凌杏人,凌杏人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他最后还是叹口气,摇摇晃晃说要先去上个厕所,自己摸进卫生间。

凌杏人趁机走到王材面前,咬着下唇想了想,毅然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穿着红线的玉佛像,帮王材带在脖子上。王材不要,她坚持要他带着,说自己只要带在家里就不会有事,王材这才收下。张春发出来的时候王材已经把佛像小心的放到衣服里面贴身的地方,两个人打开门走出去,身后那道门久久没关,直到他们走下楼梯。

下楼后张春发要抬手打车,但是动作迟疑不定,不等他正式举起手,一辆红色的夏历出租从旁边蹿过来停下,开车的小伙子笑呵呵的问他们去哪儿。王材感到胸口有个东西在发热,他下意识的用手揉了揉,原来是凌杏人给他的玉佛像。看来这是安排好的,王材心里冷笑,故意说他们没想打车,司机的脸色一僵,张春发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既然来了就坐吧,省点时间。”王材也不反抗,和张春发一起坐到后排,他不担心凌杏人找来的帮手会跟不上,来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车子往往医院的方向去,王材表面上着急的连连看表,眼睛却瞄着张春发和司机的一举一动。张春发颓然瘫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司机却是很轻松的样子。忽然司机拿了一盘磁带插进去,王材心里一紧,幸好播放的是正常的小提琴曲。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和凌杏人的判断是错的,张春发只是精神恍惚,行动有点失常,而司机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客人,对方却说不坐,脸色变差也算正常。正想着,出租车开到一条地下隧道,这条路是从凌杏人所住的平安区到医院所在路东区的必经之路,王材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当车子一开入隧道,胸口的玉佛像轻轻颤动起来。

他打起精神,小心观察周围的状况,他发现周围的车流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昏暗的隧道内只有一辆出租车。他不说话,等着看对方耍什么把戏。但是足足开了有十几分钟,车子还没有开出隧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隧道上面的灯越来越昏暗,整个隧道里面越来越阴森恐怖,鬼影重重。他刚想要开口问司机,注意力却被司机脖子后面的几个暗点吸引住了,他不顾会被对方怀疑,死死的盯着那几点。足有五六分钟,司机从倒后镜里看到王材盯着他的脖子,他缓缓回过头露齿一笑,“先生,有问题吗?”

(E)

王材摇摇头,不说话,大气都不敢出,和尸体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知道那是什么。司机也不追问,笑眯眯的接着开车,王材眼看着又开了两分47秒之后,车子开出隧道。外面是熟悉的路东区夜景,灯火通明,只有一点奇怪,就是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像墓地,只有霓虹灯尽职尽责地闪烁着,照亮夜空。车子开始往小路拐,东拐西拐拐到医院后门,这里平时没有车辆出入,路灯坏了好久也没人理,一条小巷里只有一盏路灯工作,看起来阴森恐怖。司机停下车,回头笑嘻嘻的说到了,说话的时候王材隐约看到有白色的东西在他嘴里若隐若现,好像是蛆,王材差点吐出来。他掏出二十块钱丢给司机,也不要他找钱,拉着张春发下车。司机嘿嘿笑着启动出租车,扬长而去。

王材紧张的观察这个诡异的世界,看起来和真正的路东区都是一样的,好像一个精美的复制模型,只是里面没有人。张春发还是呆呆的,也不管那么多,抬腿就往医院里走,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说,“小王,你要是不想去,现在就……。”后半句他怎么也说不出来,喉结艰难的上下移动。

王材感激的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能不去呢,走吧。”

两个人走进医院,从后面到住院处可以从楼里走,也可以从外面的小路走,王材觉得那个司机把他们放到这里,肯定有目的,必须要步步为营。楼里说不定那里就画着什么法阵等着他们去钻,还是外面吧,不走沥青路面,转走小路,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他和张春发一起踩在草坪上往住院处走,走着走着看到前面的一个石椅坐着两个穿病号服的女孩子,随着两个人走近,王材胸口上的玉佛忽然猛震起来,王材不由自主地一只手放到枪上。离两个女孩不到5步远的时候,女孩转过头来,两个女孩应该曾经挺漂亮,可惜现在脸色都是铅灰色,眼睛翻白,微张的小嘴里露着两颗利齿。她们看着王材和张春发,一起摇摇摆摆站起来,向他们扑过去。王材和张春发几乎同时拔枪,王材一枪射中左面女孩的头部,张春发向右面的女孩连开两枪,全都射到胸口的位置。两个女孩像木头桩子一样直直跌倒,不再动弹。两个人擦了把冷汗,王材焦急的看着四周,怎么还没有救兵出现?张春发已经继续往前走,王材不能再等,下定决心这次要靠自己解决问题。

刚遇到两个女孩不出3分钟,玉佛像再次报警,王材提醒张春发小心,两个人缓缓前行,刚走到转弯处,一个硕大的黑影从树丛中窜出来一口咬住张春发的手臂。张春发感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一条狗!一条已经不知死了多久,整个头部腐烂的不成样子,爬满蛆虫的狗。他刚想对着狗头开枪,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只有六发子弹,这条狗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他阻止想要开枪的王材,举起枪托狠砸狗头。一下就砸碎了半个狗头,可惜狗早就死了,现在是在一种不明原因下继续攻击别人,张春发发狠,用枪托从侧面击打狗上下颚骨连接处,两三下后就将其打散,狗嘴再也无法咬人,整个头都没了,在地上抽动。

王材帮老刘简单包扎一下,心里着急必须尽快找到药做处理,两个人转过弯就开始向前跑,跑到主楼楼下,玉佛像刚热没几秒,一个只有半个头的护士拿着一把电锯迎上来要帮张春发处理伤口,张春发和王材同时开枪把鬼护士轰到旁边。

张春发喘息着对王材说,“怎么办?这根本就是个鬼窝,怎么出去?”

“出去看看,总不能在这里等死。”

两个人刚走到医院大门口,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向他们扑过来,两个人下意识的举起枪,正要扣扳机,王材忽然发现,玉佛像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心里一惊,猛然推开张春发举枪的手臂,子弹从扑向张春发的影子肩膀旁擦过。两个人都被影子抱住,就在那一刻,纷乱的图像和嘈杂的声音一起涌入两人的视觉和听觉神经。眼前抱住他的影子变成了东平,张春发看着肩膀正在流血的妻子发呆,很多人在好奇的围观,王材不理东平急切地询问,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仍然微微发热的手枪。

陷阱可以有很多种,让他们不由自主去伤害朋友的方法也有很多种……。

那些家伙到底想要什么?


(十九)爸爸回来了

果然,东平根本没有给王材打过电话,医院里一切正常。几个人围在老刘的床边,表情各异,王材是疑虑,张春发低头盯着缠着纱布的手臂,东平仍然惊魂未定,鲁萍(张春发的夫人)是抚着刚刚包扎好的肩膀若有所思,张胜趴在母亲的怀里紧张的瞪着父亲,老刘的眉头紧皱。几个人交换了自己的经历,那种浓烈的阴谋气息越来越明显。

无论当时是为了什么原因,张春发都无法原谅自己将王材引入陷阱,而他更是差点亲手杀死妻子,他的内心充满悔恨。他的确是被人威胁,傍晚的时候,他本想打电话给老刘询问情况,拨打的是老刘的号码,对面传来的却是一个让他浑身血液凝固的声音,“帅哥,聊聊吧。”

他乞求对方释放他的家人,那晚的女鬼很爽快地答应。条件很简单,把王材找出来,他的老婆孩子立刻就能回家;如果他坏事,他的老婆孩子也能立刻回家,回老家!他犹豫,迟疑。干警察这么久,他见多了受害人被人威胁后服从命令,但最后仍然失去家人。他不觉得女鬼和其他犯罪者有什么大不同,都是混蛋!他不信任这个女鬼。但是他没有选择,对方只给他半个小时时间,而且‘善意’的提醒他,她们就跟在他身边。

他终于明白那些受害人无论如何理智,最后还是落入对方的陷阱,因为谁也无法忍心就这么放弃自己家人的性命!就算女鬼有可能违背诺言,他也要去争取对方会信守承诺的一分可能性。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去,交易肯定取消,但是如果王材坚持不离开,也不算是他的错,或许还能再拖。他不敢正面示警,只能在细微处做一些奇怪的举动,相信和他不熟的女鬼就算一直盯着他也不会发现。他不知道王材有没有留意到,但是凌杏人蛮不讲理的拒绝放人让他觉得是个好机会。他主动离开,出门口就对着空气说,“怎么办?”几秒钟之后,女鬼再次通过电话指示要他去买酒菜把王材灌醉,又说王材会自己主动离开,到时候和他一起出门,会有一辆出租车来接他们,其他的就不用管了,只要王材上了出租车,他妻儿就会立刻回家。张春发无奈,买了东西回去,他知道王材的酒量不高,自己猛喝,直到王材接到电话要离开。

说完,他看着坐在远处的妻子,眼睛发潮。对方倒是确实守约让他老婆孩子回来了,可是差一点就死在他自己的枪下,他还是中计了!他不知道这和为了朋友而放弃妻子有什么不同,妻子现在疏理和恐惧的态度让这个汉子心碎,他和昔日幸福的家庭永远无缘了。

和他相比,鲁萍的叙述更简单,她在睡觉,一直迷迷糊糊在睡觉,睡醒后发现张春发不在,看表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到第二天晚上。屋子里一片狼藉,好像被人洗劫过,她叫醒儿子,然后问邻居发生了什么事。邻居惊讶的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她,她给张春发打电话打不通,就给老刘挂电话,老刘的电话当时被没收,在东平手里,东平接到电话先是吓了一跳,立刻向老刘汇报。老刘也瞠目结舌,他想到这两个人忽然出现应该不简单,他也联络不到张春发,于是派东平去把鲁萍接过来,一方面保护她们,另一方面想要询问一些事情。她们来到医院,在门口下车给张胜买晚饭吃,拎着东西正往里走,张春发和王材忽然出现,她开心的迎向丈夫,没想到张春发立刻举枪对准她的胸膛开枪,幸好王材推开他的手,子弹从肩膀上擦过,然后射入门口的一颗老松。

东平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今天晚上做的事情就是接了鲁萍的电话,报告老刘,去接人,鲁萍给孩子买饭的时候他自己买了一份打卤面。然后看到王材和张春发凭空出现,王材举枪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王材是系统射击比赛第一名)连打卤面都掉在地上,幸好王材没扣扳机让他差点跪下来给老天磕头。

王材也把自己今晚的遭遇全都说了,他保留凌杏人说会有人保护的部分,因为这些保护者似乎并没有出现,或许是路上被甩掉了。大家都很惊讶凌杏人会把自己的玉佛像给王材,今天晚上没有酿成大祸全都是佛像预警的功劳。下意识的摸摸衣服下面贴近胸口的玉佛像,王材感到一阵温暖。

老刘一思考就想抽烟,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香烟也被没收了,苦笑一下放弃。他的喉咙肿得比刚醒过来的时候更厉害,只能哼哼。王材他们一路上到底遇到的是什么,而且又为什么会凭空出现这些问题他都放弃思考,想也没有用,归结到撞邪就可以,非人力能及。他在思索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事件越来越像是针对警方,尤其是他们这一组的人呢?是单纯的对他们碍事感到不满吗?为何要设计让老张和王材失手杀死鲁萍和东平?鲁萍和东平的死绝对不是对方的目标,她们想要陷害的还是老张和王材。而且他有种感觉,老张也是个陪衬,真正的靶子是王材。

王材也在想事情,他发现他们的思维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原本是完全不接受鬼神之力,到现在什么都往鬼神上推。张春发的例子却及时提醒他们,鬼有时候也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操纵人来做事,人也可能是操纵鬼的幕后真凶。

鲁萍注意到病房里的沉默,她犹豫不决的说,“刘队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但是就是挺怪的。”

老刘笑着点点头,顺便把床头小桌子上的苹果拿给张胜吃,张胜开心的接过苹果啃起来。

“哎呀,我看是我多心了,算了。”

“别这么说,现在啥怪事都有,说出来也没人笑话你,你就说吧。”张春发瓮声瓮气地劝老婆。

“那我就说了,咱们楼上有一家在总局做司机的,他们家养了好几只猫,又不干净,味特大,我这人毛病多,每次去他家回来我都得换身衣服。昨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一晚上都梦见我在他家,那个难闻啊,梦里都想吐。醒过来的时候也觉得身上都是那股味。我也不是说怀疑谁,就是觉着挺怪的。”鲁萍很苦恼。

张胜嘴里塞满苹果,大声说,“我也是!我还梦见我和小猫玩呢,就在我手边,毛茸茸的,还舔我脸。”

老刘惊讶的坐起身,王材小声对老刘说,“可能吗?”

老刘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查!”

东平去给组里其他人挂电话布置新任务,王材担心凌杏人,急着回去,张春发拦住他,吞吞吐吐的提出能不能和凌杏人商量一下,让鲁萍和张胜在她家住几天。王材很为难,他明白张春发是被吓怕了,害怕今晚又有什么东西来把心爱的家人带走,但是凌杏人说过最讨厌陌生人,会答应的可能性极小。不等他回答,鲁萍先不满地说,“我不去,有家不回跑人家去打扰什么?”

“不能回家,太危险了。”张春发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那也不去别人家,你是不是想把我们赶走啊?”鲁萍眼圈红了。

“怎么会……”

“肯定是,人家都受伤了,你都不来安慰一下,还自己坐得那么远,肯定是嫌弃我们。呜呜~~~~,队长,你要好好批评他。”

张春发傻了,他本来认为妻子会恨他,现在想起来,原来是他自己觉得内疚所以躲着她们,甚至不敢坐到她们身边。眼泪涌出来,他走过去紧紧拥抱妻子,一起嚎啕大哭。张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爸爸先是打伤了妈妈,他以为父母吵架,自己就要成为班里第二个父母离异的可怜虫,还在自怨自艾。见父母重新抱在一起,他这才放心。不想被孤立在一边,他硬是挤进父母中间,享受来自两方的强大压强。

两个人嗓门都不小,护士不得不进来要他们安静些,张春发红着脸嘿嘿傻笑几声,擦干眼泪。王材决定还是和凌杏人提出这件事,答不答应就是她的问题了。鲁萍还是不肯,架不住张春发百般哀求,这才和王材一起上车,东平开车把他们一起送到凌杏人家。

这次一路平安,隧道还是隧道,他们在凌杏人家门口下车,东平说会在下面等他们,要是凌杏人不答应再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王材抬头数凌杏人家的窗户,发现屋里没开灯,现在大约十点,现在睡觉也不算早,但他还是担心,要鲁萍带着孩子在下面等,他和张春发一起上去。

小心翼翼地摸过去,他刚想要敲门,忽然发现门没有关,敞开着一条细缝。他和张春发一起掏出手枪,轻轻把门打开,一前一后地小心钻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路,他们不敢出声,就要接近客厅的时候,王材胸前的玉佛像跳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小的黑影已经从一个角落里蹿出来,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向他的喉咙扑过去,王材想举枪的时候黑影已经扑到他的胸口,他能感到黑影尖利的爪子牢牢抓住他的衣服,那股血的味道一直钻进他的鼻子,来不及举枪了,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一秒钟后,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胸口处传来,“爸爸你回来了?妈妈好担心你呢。”

然后是凌杏人恼羞成怒的吼声,“闭嘴!”


(二十)头版消息

王材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胸前的小东西,手指触到一团柔软黏糊的物体,而且湿漉漉的。张春发在他后面惊讶地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你……,你们……,早就认识?连孩子……都有了!”

“没有!”凌杏人在黑暗中快速走到客厅入口处打开电灯开关,屋子里顿时有了光明。王材低头去看怀里的东西,正对上一张占满血迹的小脸,他差点尖叫出声,刚张开嘴就感到血腥味涌入,将叫声堵在嘴里。

那是一个刚刚成型的婴儿,或者说是胚胎!浑身沾满血迹,好像刚刚脱离母体。

张春发探头来看孩子,暧昧迅速被惊恐取代,他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声,向后面跳开,举枪想要射击那个怪异的婴儿,王材急忙伸手拦住他,现在这孩子牢牢趴在他胸口上,一枪打过来可是两尸两命。张春发只好躲得远远的,看着眼前怪异的景象,他后悔要求住到凌杏人家里了,找机会就想逃下去带着老婆孩子躲得远远的。

凌杏人想要将那个婴儿从王材怀里拉下来,可是婴儿双手的指甲异常尖利,简直像是十个小钩子,他拒绝离开,将小小的头贴在王材脖颈之间,似乎很幸福的样子。王材不敢动,他现在甚至不敢碰那个婴儿软绵绵的身体,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应该叫鬼婴吧。”凌杏人无奈的回答。

“他……为什么叫我……爸爸?”王材对这个词并不反感,哪怕是从鬼婴嘴里说出来的,只要后面连着的妈妈是凌杏人,他还是有点激动。

“他想要个爸爸想疯了!小鬼,他不是你爸爸。”

鬼婴抬起头,模糊的五官扭成‘惊讶’的形状,“不是他吗?”他看看王材,又看看张春发,看的张春发直冒冷汗。在鬼婴高叫‘爸爸’扑上来之前,张春发拼命摇头,“也不是我,不是我,我有老婆孩子的。”

鬼婴失望的从王材身上跳下来,他无法直立行走,但是爬行和跳跃的速度飞快,缩到一边团成一小团,非常可怜的低泣,凌杏人冷漠的看着他。王材正觉得凌杏人过于冷漠,却听到鬼婴嘀咕说,“这婆娘明明长得不错,怎么就是嫁不出去呢?要帮她背个男人回来作种还不要,我啥时候才有机会投胎啊~~~?”

凌杏人咬牙切齿的要去踢他,被王材拦住,毕竟看起来还是个一脚就能踢碎的小婴孩,总是不忍心。凌杏人无奈的看着王材,勾勾指头把他招进客厅,指着地上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说,“他干的!”

王材在发呆,内心在翻腾,不是因为尸体,而是沙发上坐着的男生,那个男生面无表情的看着王材和张春发。长年在外面摸爬滚打,还要接受格斗技训练,王材已经算是很结实了,可是眼前的男生坦露出来的肌肉块让他感到自卑。讨厌陌生人的凌杏人会让一个男生安稳地坐在她家的沙发上,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王材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妒嫉,可是他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和眼神一定活像个捉奸在床的丈夫。男生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疤痕,就算没看过照片,王材也能猜到他就是凌杏人的同乡于树,一个成绩足够清华北大,但是却跑到师大体育系的男生。

一个词在王材脑子里兴风作浪——“青梅竹马”!想起凌杏人曾说过,“我讨厌你是因为我奶奶说要我嫁给你。”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男生呢?青梅竹马的两个人,男生甚至为了爱情放弃名牌高校,但是惨遭女方显赫家庭的阻挠,所以凌杏人才这么讨厌他……。曾经陪老妈看过的几部爱情戏给他极大联想,他眼睛盯着地上的尸体,脑子里全都是乱糟糟的三角关系,忘了自己也是个因为家贫而留不住女朋友的穷小子。

张春发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全部精力都放到尸体上,他急切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凌杏人淡淡地说,“你们走了不久,他们就来了,于树他们跟你们走出不远,发现不对就跑回来帮我。很抱歉,这两个家伙应该保护你们的,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王材不想多说。

凌杏人发现他怪怪的,瞄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当晚她离危险不比王材他们近。王材他们离开不到10分钟,她收拾好碗筷打算回房间去看书,一个非常细微的声音引起她注意。她慢慢走过去,发现第二重锁正在缓缓转动,然后是第一层。有人要进来!

她知道麻烦来了,因为这个人有钥匙。郭春雅死后,只有她自己才有钥匙,霍龙没有,其他人更没有,这些不速之客显然是有备而来。凌杏人也懊恼地发现自己判断有误,她也忘了自己的家能防恶鬼,却防不住恶人。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立刻从阳台跳到邻居家里去,未等抬步,脖子上空荡荡的感觉提醒她,她的护身符已经不在身边。她不能离开家,开门的是人,可说不定鬼就等在外面,如果离开家,她微弱的能力无法保证她不会被附身。

大门悄悄敞开,凌杏人只能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锁上门,然后搬了几个大箱子挡在门后。她知道如果对方是很强壮的大男人,这点东西坚持不了多久,要不要把跟在王材身边的于树和鬼婴叫回来呢?王材现在有护身符,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终究是犹豫,当屋门被人撬开时,她还是没有召唤于树。当两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推开门后的箱子走进房间时,凌杏人只能慢慢后退,退到无路可退。

幸好于树和鬼婴还是赶回来了,他们对凌杏人的安危有一种奇特的感应。两个在弱女子面前恶形恶状的男人一见到鬼婴就嚎叫着往外跑,可惜门口有于树这尊门神挡驾,两个混蛋很快丧生在鬼婴超乎寻常的敏捷动作和利爪尖牙之下。

王材想起老张的愿望,开口对凌杏人说,“老张……。”

“我?好,我这就找人来勘查现场。”张春发哪敢让老婆孩子和鬼婴留在一起,掉头就跑。凌杏人叫住他,“等等,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你们勘查完现场我也睡不成了,有事明天说。”

“不行啊……。”

“什么行不行的?睡眠对女孩子很重要的!她要是再丑点就更嫁不出去了。”鬼婴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里钻出来,在张春发脚底下摩拳擦掌。

“好,好,明天再说,那尸体呢?”张春发已经学会不和这些异界居民做对,只要脑袋在,原则皆可丢。

“就这么放着吧,我这儿不会尸变的。”凌杏人真的毫不在意睡在两具尸体隔壁,到弄得王材一身冷汗。

“你是要我和尸体一起睡在客厅吗?”如果凌杏人说是,王材就要考虑今晚是回家还是睡厕所。

“你干吗睡客厅?小雅的房间还空着呢。”

“……我睡厨房好了。”王材为自己的胆小而脸红,他不敢睡死过人的房间。

凌杏人撇撇嘴,“那你在我房间打地铺好了,警告你,要是你打呼噜我就把你踢出去。”

“?!!”王材被口水呛到,凌杏人也太大方了!他看看于树,对方只是打个哈欠,两个人真的没关系吗?

凌杏人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到自己的房间是最安全的地方(防鬼),而王材是房间里最安全的警卫(防人),两个人一起住可以更安心些。她没想什么,其他人都想到了,鬼婴贼溜溜的扯扯王材的裤脚,“月黑风高夜,正是采花时。为了大家都幸福,你可要‘努力做人’啊。”

在凌杏人发飙前,于树一把拎起鬼婴,一言不发的走出去。张春发也告辞,临走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处理两个尸体,王材苦笑说,“算了,就明天再说吧,我在这里看着,肯定不会破坏现场的。”

这是艰难的一夜,鼻息间都是女孩子香闺特有的香气,耳朵里还回响着鬼婴暧昧的谗言,脑袋里塞满斗大的问号,王材辗转反侧很久才睡过去。刚睡着,忽然被凌杏人摇醒,他以为有情况,伸手就去摸枪。没想到凌杏人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没说我做的晚饭好吃呢。”

“好吃。”睡眠不足的王材随声附和,其实今晚心事重重,他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记得。

凌杏人满意的回到床上去睡,王材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凌杏人悄悄睁开眼睛,歪头看着他,一双会发光的大眼睛在黑暗里一眨不眨。

王材呼噜打得很响,但是凌杏人没有把他踢出去。

王材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他先去客厅察看现场,情况一切良好。他急着去单位打卡然后找人来处理现场,凌杏人却用菜刀逼着他吃完早饭,他刚吃了第一口就由衷赞叹道,“好吃。”凌杏人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上扬。

王材火速赶到单位,迟到将近半个小时,正要打卡,门卫大爷探头出来喊,“你还打什么卡啊?”

“我怎么不打卡?”王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嘿呦,你还不知道呢?你停职了!”大爷似乎有点惋惜,但更多的是看客特有的兴奋和好奇。

王材懵了,他急忙追问,“大爷,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你都头版头条了,影响大了。”大爷递过来一张报纸,王材接过来一看,头版头条斗大的字写着,“警察在医院门口开枪伤人,疑是家庭问题。”下面是一张大照片,王材和张春发正举枪瞄准东平和鲁萍,王材脑袋里面哄的一声,眼前一阵黑。

他不想看细节,把报纸还给门卫,自己往里走,他需要确认。刚上了两层台阶,施杰和几个人正按着暴跳如雷的张春发往下走,大家都在劝他冷静。王材迎上去,问施杰这是怎么了?

施杰无奈地说,“唉,你们两个怎么搞的?都上报纸了,局长们一大早就下令把你们两个停职调查。没办法,闹得太大了,你也知道咱们公安系统最近本来名声就不好,你们就先回去歇着吧,放心,总会查清的。”

“我去找刘队。”王材想要和老队长谈谈。

“老刘……他也被停职了,”施杰的声音很低,“而且上面说要他考虑自己提出病退,还可以保留全额退休金,否则一旦定案,可能什么都没了。”

“定什么案?”张春发刚知道老刘也被停职了。

“据说这个案子里第二个死者的死亡和老刘的女儿有关,老刘也承认了,上面就说影响太不好之类,还说你们俩这件事他也应该负责任,其实都是扯淡!他们早就看老刘不顺眼,大家心知肚明的……。”施杰的一个手下急忙打断施杰的不敬之论,他们不想也失去他们的好队长。

一个队里十几个人,两个住院,三个停职,其中还有队长,这个队几乎就瘫痪了。王材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只想知道案子会变得怎样,“那案子呢?我们小组谁来负责?”

“上面派了一个副处下来领队,挺能干的,你们就不必担心了。今天刚来了个新案子,既然老张家里头的都回来了,我们就调查新案子去了。你们两个就当休假,去医院多陪陪老刘吧。他女儿危险期还没过呢,今天一大早又遇到这种事,我真怕他撑不住。”施杰摇摇头。

张春发还吵着要去和上面说理,王材理智的拦住他,说也没用。他想起那个混血儿算命师和可疑的气味,决定找新来的代理队长,提醒他去调查。施杰说那个副处人还不错,到医院看老刘去了。王材拖着张春发离开警局,谢绝同事用车送他们的好意,坐公车到医院去看老刘和代理队长。

他们赶到的时候,代理队长已经走了,老刘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阔气的高级果篮,东平没有陪在老刘身边,队里人手紧,他也出去办案了。妻子还在照顾女儿,老刘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仿佛一夜间缩小很多,被白色的被单围着,看起来平凡而虚弱。

张春发不闹了,他发现老刘的境况才是最惨的,两个人走过去,轻轻叫,“队长……”

老刘惊喜地睁开眼睛,在那一刹那,王材放心了,老刘的心没有死,他的眼神甚至比以前更锐利。他看到两个心爱的部下,笑呵呵的招手,自己努力撑起身子坐直,他的动作比以前迟缓,王材和张春发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他坐正。老刘上下打量两个人,笑着说,“怎么样?你们也开始放假了?哈哈,闹情绪了吧?”张春发搔头憨笑,脸红了。

“刘队,你没事吧?”王材还是忍不住问了。

“哈哈~~~,我?我有什么事?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老刘最后还唱起来。

张春发感到不安,他觉得老刘太轻松了,这样反而不正常,“队长,你心里肯定不顺当,像我似的闹出来就好了,别憋着,都不是外人。”

“你呀~~,我真没憋着,要相信组织,问题终究会解决的。”老刘挺乐观。

王材无奈地看着老刘,不管怎么样,乐观总是件好事,苦恼和怨恨对事情的解决毫无帮助,他向老刘打听代理队长的事。这个只比王材大三岁,却已经升为副处级的代理队长名叫金志鹏,曾经破过不少棘手的案子。上面觉得这件案子已经变得太大了,第一个死者是本市有名企业家的女儿,死者的室友是海内外都有雄厚资产的财团继承人,现在警察又上了头版头条,他们决定把这位优秀人才派下来尽快解决问题。金志鹏已经探望过老刘,和他交流过意见,王材担心的那些疑点老刘已经提过了,金志鹏表示会尽快追查下去。老刘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很有能力,但是和以前的他一样,对神鬼之说毫不放在心上,哈哈笑着说要是案子都是鬼干的,国家养警察干吗?还不如培养茅山道士呢。老刘只能叹气,心想都说眼见为实,不过这代价也太大了。

送金志鹏过来的东平没敢提昨天晚上凌杏人家里又出了事,现在两具尸体在里面躺了一夜,更麻烦的是人是保护凌杏人的‘鬼婴’杀的,要是上面知道张春发和王材竟然没有立刻汇报,这两个小子的麻烦就更大了。他找个机会偷偷告诉老刘,老刘和金志鹏小心地提出来,还好对方不是个麻烦的人,笑着说他会处理,然后就带人赶到凌杏人家去了。

王材也想跟去,但是想起自己已经被停职,他双肩挎下去,垂头丧气的坐在一边,张春发也是一样,不怕没工作,就怕没活干。老刘看出两个人的沮丧,笑呵呵的说,“羡慕你们啊,警察又警察的权利,但也有警察的限制,暗中调查有时更管用呢,你们两个可是在这个紧要关头自由了。尤其是小王你,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向凌家人请教,积累处理这种问题的经验,不能总靠人家。”

王材和张春发猛然醒悟,开心的都想狠狠亲老刘两口,老刘看出两个人已经坐不住凳子,笑着把他们赶走。两个人赶回凌杏人家,楼下停着几辆警车,同事们惊喜地和他们打招呼,有的还大力拥抱他们给他们鼓气。张春发在下面套情报,王材三步并作两步往上冲,凌杏人家的大门开着,警察和法医走来走去,他走进去,凌杏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说话。

见王材进来,凌杏人的眼神闪动几下。男子机敏的发现她的情绪变化,回头看,王材站在客厅门口。王材猜出这位就是市局派来的能人,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能人会长的这么帅,让人为之一愣,甚至会觉得他身上的警服是拍戏的戏服,这个男人不去镁光灯下发展简直是暴敛天物,王材一时没说出话来。

金志鹏笑了一下,回过头看着凌杏人说,“这位同事现在被停职,从今天开始由我来保护你。”

即使发现被停职也咬牙挺过的王材,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式崩溃。


(二十一)得手

时间似乎在这个房间里倒流到王材第一次和凌杏人见面的那一天,除了这次尸体就躺在客厅里面。凌杏人仍然是一身黑衣,漠然的斜靠在沙发上,金志鹏坐在那天老刘的位子上微笑,王材僵立在客厅门口,旁边忙忙碌碌的都是他熟悉的同事。虽然同情他,但是在新上司面前还是要保持努力工作的形象,偷着瞟王材一眼,苦笑一下,就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大安慰了。

足足冷场五分钟左右,风暴中心的三个人谁都没说话,一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是天性冷漠,一个是在等待回音。

还是金志鹏先忍不住,笑着说,“那我今天晚上就搬过来了。”

“你说什么?”凌杏人皱起眉头。

“我要过来保护你。”

“我知道,但你为什么说要搬过来?”

“……我是要到这里来保护你。”金志鹏的脸皮有点发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古怪’的女孩,见到他的时候不会脸红,看他的眼神还不如看地板的时候温柔,最重要的是从那张脸上他确实能读到‘疑惑’。

“为什么?”凌杏人确实不明白这个烦人的男人为什么能无耻的提出要搬进她的家,她开始怀念老刘,甚至张春发,他们至少脸皮没这么厚,也没这么不可理喻。

“因为现在已经证实有人想要伤害你,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在结案前,我们应该安排一个人来保护你。考虑到其他同事都有家庭要照顾,我才决定自己过来的。”

“什么是保护?”

“……就是保证你不受到伤害。”

“保证我不受到伤害就是让一个大男人不顾我的个人意愿强行入住?”凌杏人冷笑。

“这是为您的安全着想。”

“我很安全。”

“小姐,你昨天晚上就被两个人袭击了。”金志鹏说话的时候有点迟疑,他开始以为两个凶手是在搏斗中被王材开枪杀死的,显然他的推测有误,至少王材不会把犯人的眼球都戳爆,也不会咬断犯人的喉咙,看起来似乎是某种猛兽的杰作。

“哈哈~~~,结果呢?死的可不是我,这更能说明我很安全。”

“您养了什么动物吗?”金志鹏知道自己已经问过好几次同样的问题了。

凌杏人很讨厌被人反复询问,她的眼皮轻轻垂下不再说话,用表情告诉金志鹏她很不耐烦。

“那……。”金志鹏很聪明,知道无论他怎么问,凌杏人都不会告诉他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索性放弃,不再激怒她,但另一件任务还是要坚持完成的,不是为了凌杏人,而是为了他自己,“不管怎么说,你一个人住,又没有通讯工具,还是很危险,这是我的工作,还请理解我们。”

“我不是一个人住。”

金志鹏顿了一下,想要回头去看王材,但忍住了,小心地再次向凌杏人重复,“王同志暂时无法继续保护你的任务,所以才需要换人的。”

“为什么我的新室友被单位停职后就不能继续住在这里?警察还管这些吗?”凌杏人冷笑。

金志鹏了终于明白过来,从一开始,王材就不是做为执行任务的警察住进来的,至少凌杏人不这么认为。所以即使停职,王材还是可以住在这里,短短几句话里面似乎蕴藏着一份异样的情愫,这和他听说的不同。金志鹏的眼睛微微眯起,重新审视凌杏人。

王材的心情如同坐上过山车,刚才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现在是两行白鹭上青天。

金志鹏想了想,轻声说,“我觉得他现在不适合继续住在这里。”

“为什么?难道现在就要给我定罪了吗?”得到凌杏人的肯定,王材开始反击。

金志鹏别有深意的看了王材一眼,拿出今天的报纸,头版的大标题赫然在目,他把报纸递给凌杏人。王材感到一股怒火从丹田里猛冲出来,他想要去把那份报纸从凌杏人手里抢过来撕碎。他相信凌杏人不会相信上面的东西,她比谁都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无法忍受金志鹏如此明目张胆的想要破坏凌杏人对他难得的好感。

凌杏人的阅读速度很快,不到两分钟就读完全文,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报纸,王材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凌杏人旁边的位置上,平时他是不敢的,今天他是故意要显示给金志鹏看。凌杏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报纸递给他。

王材不想接,“我看过了,全都是猜测,不过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一般人很难理解的。”

“再仔细看看。”金志鹏的眼神似乎在暗示什么。

王材不想服输,接过报纸,这一份和早上门卫大爷给他看的不同,是省里两家齐名的大报社发行,没想到他这辈子第一次上报纸是因为这个。他勉强静下心来去读,大概内容是昨晚九院门前发生意外,一个警察(张某)忽然开枪打伤自己的妻子,另一个(王某)想要袭击一个同事(郑某)。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不过张某的妻子一天一夜未归,和张某的同事郑某有说有笑的出现在医院门口,正好遇见张某和王某,于是发生争执。

王材厌恶的不想再看,现在的记者都该改行去写色情小说,联想能力极丰富。刚要把报纸丢回给金志鹏,忽然注意到那张大照片上被人用铅笔轻轻花了个圈,还打了个问号。他抬头看金志鹏,刚想问,金志鹏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暗示他不要出声。凌杏人从旁边拿起一只笔想要写字,王材固执的表示不用。金志鹏发现了疑点,凌杏人也立刻能明白,他也要自己去找,不能再靠别人了。

疑点在照片上,难道是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和张春发那天是否真的是这个样子,但是照片上看不出伪造的痕迹,虽然打上黑框,仍然能感觉到东平和鲁萍当时非常惊恐,应该是在现场拍的。王材仔细看了背景中的所有人物,也看不出什么异常,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忽然看到有人举枪,有震惊有惊恐,但是。。。

王材猛然坐起,他终于发现疑点是什么了。

这张照片看起来似乎是近距离拍摄,而且质量很好,把黑夜中的人物拍的很清晰,应该是专业摄影工具。而且这个拍照的人应该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偏巧’出现在九院门口的树丛中。从角度来看,照片是从王材他们左侧的园林式树丛里拍的,树丛再往后就是高墙,所以拍照的人当时肯定是在树丛之内。如果是普通稀疏的小树林还可以解释,但九院前任院长找人设计的这个园林式树丛非常密集,连负责修剪的人都只能在外面站在梯子上一点一点剪,靠墙的一侧就只能任由其发展,无从下手。别说人,就连大点的狗都不会往里钻,进去也可以,感觉绝对不会好受,和站在仙人掌群里差不多。这个人半夜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既然昨天晚上已经是个陷阱了,那么有其他预谋也不奇怪。鬼迹无法追寻,写稿子的‘本报记者陈强’总该可以回答些问题吧?王材按耐不住,立刻就想要去找那个记者。一抬眼,正对上金志鹏,好像说,“现在明白了吧?”

王材对金志鹏的厌恶已经加倍地变成好感。他从没见到金志鹏的时候开始就对他有敌意,因为金志鹏接了老刘的位子,看到他之后又验证同性相斥原理(和对方磁力成正比)。现在他发现金志鹏是‘自己人’,愧疚之下更想和他推心置腹把酒言欢。他明白金志鹏是想要提醒他,现在有人在打他的主意,当心不要连累凌杏人。王材对金志鹏摇摇头,表示无所谓,金志鹏刚来,以后会知道凌家的特殊之处,想要解决问题,还要靠他们。

金志鹏无奈的微微一笑,可惜王材不是女人,凌杏人又不是个普通的女人,这个迷人的笑脸被浪费了,金志鹏只能自己暗自叹气。抬头看着其他人都准备收工,他明白这些人根本不打算在凌杏人的家里浪费力气,主人也根本不欢迎他们,连杯白水都不给,他主动起身说,“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查,我们先告辞了,如果有事请随时联络我,我的手机……。”他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王材,然后转身招呼下属们收队。王材低头看纸,上面没有手机号码,只有五个字,“换手机,当心催眠术”。

王材不解,凌杏人看了之后脸色沉下去,王材现在不想说什么,把纸团进口袋,然后送同志们出去,大家借机安慰他,他很感激地一一道谢。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凌杏人,他把纸掏出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金志鹏要他换手机,催眠术就更让他难以理解了,他看看凌杏人,凌杏人说,“我一会儿有课,下午两天左右会有空,咱们一起去报社看看,这之前你把手机换了吧。”

“为什么?”

“我昨天也觉得不对劲,想找我祖奶奶问问,可是找不到她。按理说邪气是无法进入这个房子的,如果你和张春发接到的电话是被人用法术之类控制,我这里就算挡不住也该有感觉。可是昨天晚上你接电话的时候什么异常都没有,我就觉得不对,但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操纵人的手机。现在想起来,或许用人力也不是不可能的,现代科技发展的程度已经可以挑战鬼神了。”

“你是说,我们昨天接到的电话不是鬼打来的?那后来遇到的事情呢?”王材想起那个司机和遇到的僵尸就觉得发寒。

“也有可能是催眠术!”凌杏人语出惊人。

王材脑子里的认知再次被颠覆,他无力的低吼,“那我们现在到底遇到的是什么?!到底有没有鬼?”

“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可能有。用简单的归类去总结复杂的社会是为不愿意思考的懒人和没有判断能力的傻子准备的,世上没有什么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除非你打定主意做个失败者,否则你就要不停的思考,不停的去做出判断。不能因为我昨天给了你一个苹果,你今天就闭着眼睛把我递给你的狗屎往嘴里塞。”

王材震惊的看着凌杏人,慢慢点头,“我明白了。”

凌杏人抿嘴一笑,“等着我回来,一起去发掘世界的丑恶吧,如果你听到铃声就立刻到我房间里去,把门关好,直到铃声消失。”

“铃?”王材四处张望。

“无形的,但有声,如果有异物或者邪气想要进入,它就会报警。”

“什么样的铃声?像电铃还是风铃?”

“心铃,你听到之后自然会知道的。”

凌杏人在门口穿鞋,王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我一直想和你说,其实你这里也不是很安全,郭春雅当时就是死在房间里。。。”

“所以我要提醒你,不要随便在外面带东西回来。”她已经穿好鞋,拿起一个空鞋盒比给王材看,“你说有什么方法能让这个盒子可以防火?”

“涂上特殊的涂料之类。”

“没错,假如我有一种特殊的涂料,把它涂在外面就可以阻挡火焰,这个盒子已经算是防火了,无论外面怎么烧都很难穿过涂层。但是这不代表盒子内部的空间也能防火,假如有人把一根火柴和一个火柴盒放进盒子划着,只要里面有氧气,有可燃物质,火一样可以烧起来,只是这次火无法通过盒子烧到外面。我的家和这盒子一样,它能阻挡外部的侵入,但是如果你把什么看起来很普通的东西自己带进来让他有机会被‘点燃’,……就像小雅那样,我的家是没办法阻止的。不要迷信什么,只有实心铁块那样的东西才是整个都不可燃的,不过我们也不可能住在里面。”

王材还想了解更多,但凌杏人快要迟到,急急忙忙地走了,临走之前叮嘱王材说,“千万记住别乱带东西回来,也不要轻易给别人开门,免得别人偷偷放东西进来。”

凌杏人离开后不久,王材也离开凌杏人家,他不想就这么把手机换掉,索性又买了一个,打算偷偷带在身上,下次再有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就拿出来试试,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通讯器材市场就在轻工大附近,手机什么的很便宜,他随便上下逛了几圈,打开眼界,针孔式摄像机,窃听器,跟踪器,这里明着暗着都有卖。他打听有没有可以截取手机信号的器械,有几个老板小心翼翼的打量他几眼,含含糊糊地说什么现在啥玩艺没有,有钱就行,不过这东西少见点,要找人从境外带。王材只想确定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推说太麻烦了就离开了。

走出通讯器材市场,抬眼就能看到那个可疑算命师住的地方,王材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停职,配枪和证件都被收回去了,现在想去搜查也不行。他忽发奇想,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行头应该不像警察,索性去探探那人的口风,说不定和警卫谈话也能轻松点。想到这里他就急匆匆跑到那栋标榜‘成功人士之家’的豪华公寓,可惜到下面去和警卫一说,警卫说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王材也不能强行进去搜查,只能讪讪地离开,心想还是有警察的身份好一点。

已经到了中午,他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跑回凌杏人家,用钥匙打开门的一刹那,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走进去,脱鞋,去客厅拿自己的东西。。。

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Magic mirror on the wall, who i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女人掐着嗓子接着说,“你,是你,哈哈哈哈~~~~~。”

王材想去摸枪,手刚抬起来就想起早上已经交回去了。如果现在有人要问他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他会说,“最可怕的事情是你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战场上,但是你同时发现你的上司早就把你的枪给收走了。”

他在考虑要不要偷偷退出去,不过没有铃声,不是恶鬼,或许是凌杏人的某个无形家人。。。他要不要冒险呢?

“你在干什么~~~。”一个女人的脸忽然横着出现在他面前,王材向后猛退两步,女人靠在门边掩口偷笑。王材发现她刚才只是斜身探头出来,所以看起来活像只有一个头横着出现,既然这个脑袋还是连在脖子上的,他也就不怕了。

女人很美,很耀眼的美,如果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肯定是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一个是瞎子。这九十九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她惊人的美貌,剩下那一半应该是为了她那对奇特的双瞳。她是个混血儿,其他地方都混合的恰到好处,清晰的面部轮廓但又不是凌厉的让人感到威胁,西方女性的凹凸有致和东方的倩秀融和,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性感,但是没有俄罗斯姑娘们一过30就变成浑圆的俄罗斯大婶的危险。只有一个地方,中西方顽固的各占一半势力,两只美目一只蓝,一只黑,蓝的像水,黑的如墨,让她无论表现得如何柔顺,都给人一种妖异之感。现在是秋天,已经有点发凉,她仍然穿着一件薄如蝉翼,贴着身体曲线垂下去的红色真丝吊带裙,同色系的细高跟凉鞋。

如果说这个女人是个妖精,王材肯定信!王材脑子里似乎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是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

妖精魅惑的笑着,“你不是想找我吗?所以我来了,你想不想先听听价钱?”

“价钱?”不知道为什么,王材听到‘价钱’这个词直接就往某个方面想下去了。

“手相160,水晶球占卜未来每项300,想要自己施咒语每个咒语50,我帮你下咒500,不过我最擅长塔罗占卜,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给你打个折扣,就1块钱吧。”

“特殊的日子?”女人的眼睛似乎有种魔力,王材在女人炫目的笑容下感到头晕。

女人慢慢走近,抬手环住王材的脖子,像猫儿一样眯起大眼睛,轻快的说,“今天是我们见面的日子啊~~,你不觉得很特殊吗?人家可是好开心呢。”

王材茫然的点头,“很特殊,我也很开心。”

“我来算算我们的未来吧~~。”

“好。”王材呆呆的被女人拉进客厅,警察走后还没人收拾,地上的血迹都未干,女人毫不在乎,哼着一支俄罗斯民歌走进去,让王材坐到沙发上。自己跪下在他腿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幅奇怪的牌。

她闭起眼睛念念有词,然后将二十几张牌背面朝下,整齐的叠放在自己的手里。然后从牌中抽取一打,放到最上面,重复几次之后她把牌收起。把牌放到茶几桌上,两手顺时针方向将牌画圈摊开,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她把牌慢慢聚拢成一堆,横向放在王材面前,要他拿起一摞牌。王材乖乖的做了,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一团白雾,把他的思维能力吸的一干二净。

他拿起一摞牌,女人要他把牌放到以前那堆的下方,然后又让王材从第二摞上面再拿起一摞牌,放到第一摞上方,他们面前有了三堆牌。女人满意的点点头,哼起一支古怪的曲子,把第一摞牌拿起来放到第二摞上面,再放到第三摞上面,然后将牌逆时针转为直向朝下。

她从上面取出十张牌,在桌子上排成一个大大的十字形。她看着王材的眼睛,笑着说,“我们来求爱情,算了就一定要信哦。”

王材笑着点头。

她先指着牌面朝上的说,“这张是代表现在的状况,你是节制在逆位,做什么都不得要领,工作感情都是一团糟。这张是代表障碍,逆魔术师,你无法掌握你的恋情。这张是理想,正位力量,你想要成为爱情的主导者,两个人长相厮守,我喜欢。这张是遥远的过去,吊人的逆位,你得恋情都无疾而终了。这张是近的过去,逆位死神,这张的逆位很好噢,你有得到爱情希望喽。这张是不久的将来,正位皇帝,你将找到一个条件优厚的对象,别小看占卜师哦,收入很高的呢。”

然后她又小心地翻开背面朝上的牌,“这些是最重要的,这个是你的真心哦,啊,是逆位命运之轮,你现在正在动荡中,随时可能错失良缘。这个是周遭的状况,怎么会这样?逆位置的女祭司,你现在身边有一个任性的女孩子。愿望,太阳逆位,我们注定分离。最终结果,啊?!天那,竟然是塔,我们是不受祝福的。”

她每说一样,王材就皱一下眉头,听到她说注定分离,他抓住她的手,慌张地说:“不要,我们不要分开。”说完他心里有点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觉得眼前的女人好像对他非常重要,但是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的身体开始摇晃。

女人立刻抱住他,哀怨地说,“我不想和你分开,可是那个魔女不会放过我们的,她并不爱你,一旦他得到你,她就会把你杀掉。我不想失去你啊~~~,哪怕你是真的会从其他女人那里得到幸福也好,我会放手,把心碎留给我自己。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被杀掉,我不能,呜~~~~~。”女人伏在王材腿上抽泣起来,王材觉得心烦的像要去用头撞墙,把手指放到搓土豆丝的板子上去磨,想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丢掉,这样就不会再烦,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胸口处抓来抓去。

女人轻轻按住她的手,在他耳边说,“不要急,有办法的啊。”

“什么办法?”王材眼睛都急红了。

“把那个女人杀掉,杀掉她,就没有人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杀~~~!?”王材心里的疑惑感更深,他又开始动摇,想要努力看清女人的脸,可惜眼前晃动的始终都是那对妖瞳,他觉得眼睛很痛,低下头去揉。

女人偎在他旁边,缓缓地说话,似乎想要让每一个字都刻进王材的心里,“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你是个警察不是吗?警察是要去杀坏人的,不信你去直接问那个女人,看她是不是想杀死你。”

“问她~~~~~,杀我~~。”这个提议更容易接受些,王材停止颤动,两眼发直的做在沙发上,盯着桌子上的牌,反复叨念,“问她~~~,要不要杀我~~。”

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在他脸上留下一个血红的唇印,站起身,踮起脚尖在屋子里跳起芭蕾,王材着迷的看着。女人跳着跳着跳到他怀里,娇滴滴地嘟起红唇问他,“好了,该付钱了,一块钱。”说完伸出手。

王材不知所措,他在努力回想自己的钱在哪里,想不起来。女人笑倒在他怀里,“好穷哦。好了,那就给我几根头发吧。”说完也不等王材答话,从他头上揪下三根头发,然后笑着转着圈跳出客厅,只留下王材一人坐在客厅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甚至几乎想不起自己是谁,他只记得要去问一个女人是不是要杀他,如果是就。。。。

凌杏人打开门走进来,把书包丢在一边,有把菜放进厨房,她很开心,打算今天晚上做自己最拿手的酱茄子。走到客厅,她发现王材正坐在沙发上,凌杏人没留心王材的神情,走过去拍他,“喂,走了,去报社。”

王材抬起头,努力想要分辨眼前的女人,他看得清女人的脸,但是从眼球到大脑之间的某段神经似乎出问题了,他明明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又觉得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他机械地开口问,“你想要杀我吗?”

凌杏人愣了一下,笑容消失,王材脸上的唇印让她心情大乱,而王材的问题更让她震惊。这是她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她深吸口气老实说,“我在想要不要让你死,但是。。。”

“那就是想杀我喽。。。”王材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长嗥一声,向凌杏人扑过去,紧紧卡住她的脖子,用力摇晃,“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要和她在一起,我要和她在一起~~~~。”

凌杏人拼命挣扎,想要拉开那双铁钳一样的大手,她用力去抓,去踢,终究和王材的力量无法相比。当一个小小的影子尖叫着扑向王材的时候,凌杏人的手已经无力的垂在身旁,随着王材的动作荡来荡去,脸色是只代表某种意义的青紫色。

仍然处于狂乱中的王材只感到一个尖锐的东西撕开他的脖子,温热的血液喷洒出来,一个小小的东西在他身上上下乱窜,所到之处都是剧痛。他下意识的放开手里的东西,任由她重重的跌在沙发上,抬手去抵挡那个攻击他的物体,但是他的速度永远满上几拍,很快他感到浑身都在流血,他摇晃着倒下。

他甚至无力合上自己半张的眼皮,眼前是一支白皙的手,指甲缝里有疑似人体表皮和血液的东西,王材希望自己就这么死去,不用再想到底发生过什么。

说来奇怪,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反而重新得到意识,声音恢复有意义的表达功能,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管他干什么?快去找狐狸果。”

然后是一个尖细的声音,“找到有什么用?你会用吗?要是那么容易,凌家当初怎么会都死在你手里?”

然后是沉默……


(二十二)冥界岸边

天为什么灰蒙蒙的?空气为何如此沉闷?这些人是谁?

王材走在一片荒野中的一条小路上,他觉得自己像是刚刚做了一场大梦,脑袋里还浑浆浆的,什么都想不起。前后看了看,到处都是人,全都挤在同一条小路上,缓缓向前移动。有老有少,表情各异,王材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队伍往前走,他生命中的一切都简化为一个目标,到达这条路的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出现一条宽宽的大河,人群在岸上分流,横向铺开。思维能力忽然回到王材的身上,他如梦初醒般惊慌地左顾右盼,发现其他人也是一样,或惊奇,或惊恐的看着眼前怪异的景象。很快,人群镇定下来,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出现一个念头,我必须到达对岸!

这条河不知有多深,游过去很困难,只能靠渡船。抬眼看去,一叶小舟孤零零的停靠在岸边,无论是和河的宽度还是人群的数量都不成正比。一个摆渡者坐在船边上,闷头吸着一根旱烟。

一个肥硕的男人倨傲地走过去,吆喝摆渡人,“老头,过岸要多少钱?”

老人抬起头,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和男人的西服革履比起来寒酸的很,他的年纪很大,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堆积如山,“你身上有多少钱啊?”

男人把手伸进衣袋里搜索,拿出一个意大利制皮夹,他洋洋得意地打开,忽然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惊叫起来,“我的钱呢?小偷,有小偷。”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衣着光鲜的人都去摸口袋,更多的人是看着男人在岸上暴跳如雷。盗窃案不归他管,但毕竟是警察,王材挤过去对男人说,“我是警察,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男人立刻对王材咆哮道,“来得正好,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这社会治安越来越乱,光天化日之下都有人偷东西,还有人打劫,我喊了半天都没人来帮我,被人捅了好几刀……。”男人的话音嘎然而止,好象忽然被什么东西勒住脖子,王材惊讶地看着他。

男人的脸色大变,刚才还红光满面,忽然变成铁灰色,毫无生机,他惊恐地看着王材,颤动着说,“为什么~~,为什么我记得我被人捅了几刀?我~~~,我怎么了?”他回过身来,张望这个空间,在河岸上跑来跑去,最后跑回来,瘫坐在艄公面前,涕泪齐流,“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不是……,我是不是……。”

“我们都死了。”一个小男孩稚气的声音传来。

已经很不安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目光聚集在两个小孩子身上,这是一对漂亮的双生子,看起来家庭条件很好,衣服都是名牌的。两个孩子一模一样,只是神态不同,一个无畏的站在前面,为瑟缩在后面哭泣的兄弟抵挡大人们的眼光。有人在对孩子咆哮,“小兔崽子,少胡扯,老子打死你。”

“我们已经被人杀了。”小男孩的神色黯然。

当男人说自己被人捅了几刀的时候,王材以为这个人有精神病。当他听到两个孩子的话,再看清两个孩子的样貌后,他感到天昏地暗。

今天早上在单位交枪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施杰他们组新接手的绑票案里失踪儿童的照片。一对可爱的双生子,家庭富裕安宁,当时他们年轻的母亲在公安局里哭的晕过去几次,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了两个孩子,还是和他们作伴。

伴随孩子稚气的话,一些记忆残片在脑中重组,他记起自己如何倒下,他记起自己倒下之后眼前映照出的那只手。王材痛苦的跪在地上,把头在河岸的砂石上猛撞,可惜没用,他发现自己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保持不动,蜷缩在黑暗中,希望能够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

忽然想起当时听到的话,他抬起头,心中升起希望,虽然这希望很渺茫,为什么于树要在那个时候去找剧毒的狐狸果?他不明白,太多的事情他还没机会问就死了。如果现在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事情,他会回答,‘我不该拖拖拉拉,该问的东西有机会就该问清楚,该说的话立刻就该说。’

他知道自己的一生不算成功,考不上重点高中,更考不上什么重点大学,当初进公安局更多是想混口饭吃,没想到竟然会爱上这份工作。每当解决一个案子,他都感到骄傲,可惜回头看起来,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警察。无权无势,无车无房,至今仍然住在父母家的小屋里,交往过的几个女朋友忍耐不住这种‘没前途’的人生,纷纷离开。他也会梦想自己过了三十岁以后可能会有所作为,他也想要考职称,学外语,学技术,到商海里去搏一博。可是一年又一年,他认为自己还年轻,有时间,有机会,没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在这里画上句号。

他后悔,太多事情都还没做过。

在他蜷缩在地上的时候,岸上的每个人都经历了同样的觉醒过程,除了少数早就知天命的老人以外,大部分人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猛然发现这一点,很多人都控制不住的发狂。也有很多人在心里想,原来世上真的有鬼。

艄公每天看着人们重复这种混乱的过程,早已熟悉到麻木,他掐熄烟头,直起身子用闷如洪钟的声音说,“好了,别吵了,记起咋回事了就快点上路吧。没啥好怕的,下辈子说不定更好哩。”

人们仍然在骚动,两个小男孩先手拉手走过来,抬头问艄公,“老爷爷,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见阎王爷啊!别怕,阎王爷人就是长的丑点,人可好了,他会给你们找个新爸爸妈妈的。你们谁是哥哥啊?”老艄公对这样年幼夭折的童魂总是特别和颜悦色。

“我。”前面的小男孩挺起胸脯。

老艄公怜爱的摸摸小男孩的头,“真是的,小男子汉,真有哥哥样。”

小男孩嘿嘿笑了,然后却又黯然地说,“真的不能回去吗?我不想要新爸爸妈妈。”

“人死不能复生啊。”老艄公叹口气。

“我们家很有钱呢,给钱也不行吗?”小男孩难过地问。

“嘿嘿,现在这孩子~~,大人都是怎么教的。不行,有啥都不行,人死就全没了,不信你摸摸兜里,钱是带不过来的。”

“我摸过了,妈妈给我的零花钱不见了,我们还答应给车站前面的老伯伯买汉堡吃呢,他就不用捡垃圾箱里的东西了。”小男孩垂头丧气的说。

“乖孩子,你下辈子一定会很好的,快点走吧。”在河岸边看了千百年的老艄公都不仅为这纯真的童心动容,或许这些孩子就是太纯净了,老天都不想看他们被染上颜色,所以把他们召回去。老艄公把两个孩子一一抱上船,让他们在自己的位子上做好,小哥俩手拉手偎在一起,正好分享同一个坐垫。

见两个孩子上船,人群挤过来,艄公恢复严肃,挥舞撑杆让新鬼们排好队伍。可惜有些人活着的时候都难收规则,死后更觉得肆无忌惮,鬼魂们见船小,唯恐坐不上第一班船,一些本来就不受规则的拥挤起来,抢着要上船。

老艄公再次大怒,这些年鬼魂都越来越不守规矩了,以前的鬼魂里面读书识字的少,大多是泥腿子庄稼汉,这尊老爱幼互相谦让的规矩都还明白。这些年都说人间的生活变好了,教育水平高了,人却越来越自私,越来越不守规矩。老艄公见过横穿高速路被撞死还连累了一车人陪葬的鬼魂毫无愧疚,一路嚷嚷自己是受害者。一个年轻姑娘等公车的时候被抢着上车的人挤倒,活活被车压死,一路泪洒黄泉,连阎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替那姑娘下辈子安排了个好身世,一下生就有私家车接送,再也不用去和人拼抢。他问过一些鬼魂怎么会这样,它们大大咧咧地说现在是个竞争的年代。

竞争是这么用的吗?

眼见较为平和的魂魄不愿和人争抢,被挤到后面,老艄公挥起长杆,将为首几个不顺眼的打落水中,本无痛感的魂魄一旦落水便感到冰冷刺骨,浑身上下每寸肌肤都是痛楚,叫声凄惨之极,其他鬼魂见了纷纷退后,再也不敢喧哗。艄公哼了一声,伸出撑杆将几个落水鬼挑上岸,几个魂魄已经转为透明,似乎就要消失,蜷缩在地上不停抽动,鬼魂们见了又是一阵不安的骚动。

总算别别扭扭派成一队,艄公先让老人孩子们登船,然后用撑杆点号,让他选中的人先上去。说也奇怪,本来小小的一叶扁舟,竟然能承载源源不断的鬼魂,后面的一些看了放心,抻长的脖子也缩回去了。老艄公点了足有十分之八的人,最后下来把仍然跪在地上不动的王材拎起来,“走吧。”

王材不动,老艄公不耐烦地把王材丢上船,然后就要开走。

仍然留在岸上的,包括刚才发现自己被人捅死的男人都急切地问,“我们呢?下一班船什么时候到?”

“嘿嘿~~,你们?你们自己游过去吧,下一班就算到了也还是不会让你们上的。”老艄公笑得狰狞。

“为什么?!!”众鬼尖叫,已经见了落水者的下场,它们可不想游过去。

“因为我讨厌你们。”

足有一百多个鬼魂一起吵起来,看起来他们中的大部分活着的时候都挺气派,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有一个大腹便便领导模样的人走出来严肃地质问艄公:“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拒载呢,地府不会有这种规矩吧?”

老艄公冷笑,“地府当然没有这种规矩,不过人间也没有无论工作成绩如何,想不下岗就要给你送礼,送不起礼物或者送少的就丢饭碗的规矩,你不也干了吗?”

领导退后几步,惊恐地瞪着老艄公,说不出话来。岸上其他鬼魂也都没了声音,很多都低下头,似乎想起什么。船上的鬼魂纷纷指责岸上的人,很多人都说什么果然有报应。

有鬼魂上来求他,“大爷,我以前是干过不对的事情,不过我都已经死了,您就高抬贵手,让我早点见阎王去吧。”

“嘿嘿~~,一句话就原谅了你了?你强奸你班里那几个女学生的时候怎么不对她们高抬贵手?就你这种人,见阎王也是受罚! 我不过是先让你们尝尝,这冥河水浸的滋味比地府的刑法好多了。”

岸上的鬼魂一阵大骚动,有人在暗中大喊,“大家一齐上,挤上去。”

上百个鬼魂听了一起涌上去,想要强行突破老艄公的防线。老艄公胸有成竹,紧握撑杆打算好好教训这些家伙,船上的鬼魂都在后面纷纷给艄公鼓劲。老艄公刚要挥杆,忽然大叫一声不好,然后就跳入水中,去救一个被这些家伙挤落水的女魂。

王材早就发现岸上有不少魂魄和其他都不一样,在这群鬼魂到达之前它们就在这里,准确地说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或呆立,或漫无目标的游荡。现在落水的这个也不呼救,不挣扎,一落水就沉下去了。

艄公去捞魂,岸上的家伙借机往船上挤,船上的人群情激奋,阻止他们上船,两方都有人落水,王材顾不了那么多,一边护着离他最近的两个孩子,一边努力把落水的拉上来。老艄公也拉着女鬼游回来,见了这种景象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他跳上船,把女鬼先丢到一边,吸足一口气,对着纷乱的鬼魂就是一声狮吼,这一声震的所有鬼魂都有一种即将破碎的感觉,有的瘫倒在船上,离水面近的就落入水中,王材当时正在俯身拉人,被震的触电一样,双臂无力,反而被落水的人给带下去,两个小孩急忙在后面努力拉着他,可惜力气太小,还是一个姑娘过来把王材和落水者一起拉上来。

王材瘫倒在船板上,想对姑娘说谢谢却说不出话,姑娘也不说话,暗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和老艄公一起将部分落水的鬼魂拉上船,其他仍然打回岸上。

老艄公惊讶得看着这个姑娘,她竟然不受影响?“你……。”

“河公,您放弃入天庭的机会,在这岸边守了千年只为亲手惩罚人间有罪之人,至情至性,小女子很佩服。但你不该让他们有机会牵连他人,总难逃其咎。”姑娘的声音冷冷的。

老艄公更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家姐与您有交。”姑娘轻轻施礼。

“咦?”老艄公上下打量这个姑娘,忽然发现不对,这姑娘一身落落大方的古代装束,倒像是某个深闺里走出的大家小姐,飘飘欲仙,绝非凡夫俗子,他恍然大悟地说,“噢~~,你是……。”

姑娘抬手阻止他,冷冷地说,“今日已耽搁了许久,尽早启程吧,不然在阎罗大人那里您也难交待。”

老艄公有点惭愧的笑着对船上的人抱拳拱手,“抱歉了各位,今天有点麻烦,这就走了。”

“这些人怎么办?”有人指着岸上的人,好人的一个通病就是心太软,看那些家伙苟延残喘的样子,不少人都心动了。

“自己游。”老艄公仰首大笑,这是他在这孤寂的冥河摆渡最大的乐趣。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捆绳子丢向岸上的人,绳子似乎自己有生命,而且可以无限伸长,像蛇一样将岸上的人全都缠住,老艄公将绳头挂在船尾,不理岸上鬼魂惊恐的求饶,就要挥杆。

姑娘伸手拦住他,指着那个之前落水的奇怪女鬼说,“她还在呢,把她放下去吧。”

有人在后面好奇地问,“这姑娘年纪轻轻的,也有这么大罪孽?”

“她不是有罪,是还没死透,半死不死的在阴阳两界晃荡。唉~~,我看她也晃了几天了,自己一点想活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带走吧,免得受苦。”

本来毫无反应的女魂忽然尖叫起来,“我有罪,我有罪,让我去死,让我去死~~!!”王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冲过去抓住她,“刘静?!!”刘静的魂魄恢复平静,空洞的看着他,毫无反应。

古装美人神色一暗,放开手退到一边,背对王材,将几缕淘气的发丝捋好,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传来。老艄公凑过去关切地问,“我听你姐姐提过,就是这小子吗?难怪你也来了。”

姑娘轻轻点头,眉宇间是淡淡的哀愁,虽然浑身上下仍然是一股冷洌之气,那种在现代社会已经难见的绝代风华还是看呆了船上船下的一票鬼魂。

老艄公上下打量王材,疑惑的说,“哪里好啊?傻不隆冬的。”

“就是因为他傻啊,就这辈子没法守着他,就弄成这样,放不开他啊。”姑娘无奈地摇摇头。


(二十三)一切重来

王材没注意两人的谈话,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到刘静的身上,可是刘静始终没有反应。艄公走过去把刘静的魂魄拉走,“没用,她的魂魄不全,阴阳两界里面都是这样,放她会岸上等结果去吧,这船得开了。”

“不。”王材无法丢下刘静不管,刚才那种意外如果再发生怎么办?

老艄公一瞪眼睛,但是想到身边的姑娘就没发脾气,只是说,“随便,带她走也行,不过就死定了。”

“我留下。”

“不行,你要是不走,我就不能走,这一船人的转世轮回就都耽搁了,要是错过时辰大家可别找我。”艄公确实不在意的样子,坐下来准备抽烟。

船上的人全都急了,七嘴八舌的指责王材太自私。王材左右为难,一边是老队长的爱女,一边是一船陌生人,孰轻孰重?姑娘冷眼看着,本不想再插手,终究还是不忍,走过去对王材说,“放下她吧,她不会有事的。”

姑娘的话里似乎蕴含着一种威信,王材不再担心,他小心翼翼地将刘静带下船领到一个离河很远的地方。刘静木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王材依依不舍地回到船上,艄公拿起撑杆,小船缓缓驶离河岸。岸上的鬼魂被拖下水,船后一片凄厉的鬼哭神嚎,还好他们没泡多久就全都变成浑浊模糊的一团灰影失去发声功能。

小船的速度惊人,刘静很快变成岸上的一个小黑点,最后连河岸都看不到了,王材这才把视线收回来。一扭头却发现那个姑娘正在凝视他,他被那视线中凝聚的感情吓了一跳。今天出现在凌杏人家里的那个混血儿很美,妖艳的犹如一团火焰;凌杏人也很漂亮,但比那个混血儿差一点,是一种空谷幽兰似的清秀,结合某种环境时也会有种妖异的感觉。这个身着古装的姑娘不同,她是一种纯然的出世无尘之感,高贵的犹如一枝生长在喜马拉雅顶峰的昙花。昙花不该生长在喜马拉雅,就算有人亲眼见到都不会相信是真的,这个姑娘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你看着她站在你面前,但你仍然很难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女子。

王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气质美女,也是第一次被这样的美女深情凝望,说不高兴绝对是骗人的,人就算死了也还有虚荣心。但王材还有理智,所以他很礼貌地问,“小姐,我们见过面吗?”这是开场白,王才知道绝对没有。

“没有。”美人移开视线,转身走开,似乎不想再和王材接触。

既然这样,王材也不想再追问,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艳遇?他抬头在船上搜索,没看到凌杏人,这让他松了口气。可惜下一刻,他发现船上也没有任何动物,他再次紧张起来,凌家人算是动物还是人呢?他走过去问艄公,“大爷,和你打听点事。”

“说。”

“如果狐仙死了也会到这里来吗?”

艄公捧腹大笑,“狐仙?成仙的本来就得抛弃人间肉体,没法再死了。要是没成仙的狐精就还算是狐狸,它们有它们的道。”

“要是狐仙或者狐精和人生的孩子呢?大概第三代的。”王材也不知道凌杏人该算什么。

“生下来是人形就是人,生下来是兽形就是兽,没有其他路了。”艄公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姑娘。

应该是人吧?这么说凌杏人还没死,王材彻底放心了,他想起刘静的事情,虽然自己已经无法再帮助她,但他还是想问问,“要怎么才能让刚才那个女孩子活过来呢?”

“难说,最方便就是有人把她已经跑到这里的几点魂魄引回去,有时候魂魄在这边晃悠是因为身子伤得太重了,等伤好了不用人引自个就回去了,还是看她该不该死。”

“她该死吗?”

“不能说,否则就不叫天机了。”艄公嘿嘿一笑。

王材也没有办法,他知道也没用,除非他能重新复活通知老刘,想到这里他心里燃起一点希望,“像我们这样的鬼魂有可能复活吗?”

“别人肯定没戏,你嘛……,还有可能。”艄公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

“为什么?”王材很吃惊。

“哈哈~~,你小子运气好呗,好了,到了,下船吧。”艄公收起撑杆,不理王材,去把两个小男孩抱下船,然后到后面去把走‘水路’的鬼魂们一串一串拉上船。王材跟着众鬼下船,岸上耸立着一栋古老的宫殿,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前面排着数以万计的鬼魂,他跟着排在后面。

古装美人看着前面鬼山鬼海不禁皱眉,她知道能周转的时间不多了。

看了王材一眼,她提起罗裙,用飘行一样的步子一直来到最前门的大门口,门前两个丑陋不堪的巨鬼把门,一人扛着一把狼牙棒。见到一个姑娘不排队跑到最前面,两个鬼一起咆哮,“排队排队!别以为长得标志点就能不守规矩。”

姑娘冷着脸没说话,艄公从后面急匆匆跑过来,对两个鬼低嚷,“喊什么,喊什么,有急事,快点放行吧。”

艄公在地府的地位不低,两个鬼立刻诚惶诚恐地让姑娘进去。姑娘轻车熟路地直接来到大殿,大殿正中有一张紫檀木的长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着古代朝服的黑脸男子。男人正在对下面跪着的一个鬼发脾气,看到姑娘跑进来一愣,“狐精?你怎么来了?”旁边两个师爷模样的青面鬼急忙把吓得魂魄都已经要抖散了的倒霉鬼拖走,告诉外面先不要放鬼进来。

“大人,您应该已经听家姐提起过最近人间发生的一些邪事,很不幸,这次受害的是我和我夫君。”姑娘轻轻施礼,男人急忙叫鬼差搬了一把椅子请姑娘坐下,姑娘摇头,“没时间了,我不知道我们在人间的身体保护的如何,但我们必须尽快回去。我已经没什么法力,最近家姐又不知去向,还请大人帮忙助我们尽快还阳。”

“当然,你二人阳寿未尽,如果肉身保存良好,理应还阳,但是……”男人为难的看着女子。

“有什么问题吗?”姑娘心一惊。

“唉,实在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本来安排你和他在今世再续前缘然后一起飞升,所以只给你们安排了一世情缘。虽然可以还阳,但你们的肉身毕竟死过一次,所以一世已经算是了结了,你们俩人复活后将不再有红线牵连,你们的感情以后就……难说了。”

姑娘的脸色瞬间转为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但还是勉强笑着说,“大人不必担心,他和我当日一人一妖,本无什么情谊缘分,最后还不是走到一起。红线没了没关系,只要有情,最后还是会在一起的。”

“你……,莫忘了你前世是狐精,狐精天生有迷惑人类的能力,所以前世的他一见到你就被迷住,这才开始追求你,虽然你性情冷淡,最后还是被他的痴情打动。今生的你完全没有狐精的能力和前世的记忆,他对你一见钟情是因为这是注定的一段情缘,你也只是由于缘分的关系才能这么快对他有好感。还阳之后你仍然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女,什么都不记得,他就更不会记得以前的事情。没有狐精之力和红线的牵连,他很难再度痴迷于你。你本来的性情你自己也清楚,当年如果不是他拼命纠缠你十一年,你怎会动心?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重头开始,难说啊……。要不要索性放弃,你现在就去和你家人团聚,忘了他吧。”男人连连叹气,也觉得可惜。

姑娘这次却平静下来,笑着说,“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如果我没有狐媚,如果我们的情缘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我们是否还会相爱。假如他当年真的只是被我的妖力所迷,今生又是因为红线的羁绊才会喜欢上我,那我们也不该在一起不是吗?现在让我忘也难忘,不如到红尘中再试一次,若是不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牵肠挂肚,到时候自然就忘了。”

“唉,如果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好,我这就叫人送你们回去,莫要误了时辰。”男子从黑暗中招来一个白无常,要他送两人回魂。

姑娘急忙说,“大人,冥河岸边有一个女子的魂魄,也是此次邪事的受害者,肉身在人间生死未卜,可否让我将她一同带回?”

“若是她肉身损毁过于严重,你现在带回她也无用,我会叫人照顾她,到时候自然就回去了。”

姑娘微笑着施礼,“多谢大人,不过最近的事情越来越奇怪,不知天庭和地府可否能派人去查一下,也免得再有受害者出现。”

男人沉思片刻,还是摇头,“以前死掉的两个女子的魂魄都没有到地府来,没有冤魂告状,我们甚至无法备案,只能等你们将真凶擒到送到地府,我们能做的就是惩罚他们。到人间去匡扶正义并非我们的职责,而且比这严重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不可能一一处理。在人间出轨的事情自有你姐姐她们负责,我们地府真的帮不了什么,很抱歉。”

虽然失望,姑娘还是礼貌的和男人道别,然后随无常鬼离开。走到外面,王材还在傻傻的排队,姑娘走过去拉住他就走,王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姑娘拉着跟在无常鬼后面一直走到一座小桥上。无常鬼站在桥栏杆上对两人招手,“走吧,跳下去就到了。”

再不问就来不及了,王材急忙问到,“去哪里?”

“还阳。”姑娘小声说。

王材兴奋异常地拉着姑娘追问,“你是说可以复活吗?”

“嗯。”

王材在地上兴奋的连翻两个跟头,然后就要往下跳,姑娘拉住他,“这次回去后,咱们的红线就断了。虽然你不会记得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不过我还是想对你说,无论日后多苦多难,咱们都不能放弃,好吗?”

王材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孩,只能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她。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孩长得和凌杏人有七八分相似,脑子里刚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还没来得急确认,旁边的无常鬼等的不耐烦,跳下来把两个人直接推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下去。王材毫无准备地被推入河里,虽然鬼不会被淹死,他还是习惯性地手刨脚蹬,把想问的话都忘了。女孩没有挣扎,安静地看着水中一起下沉的王材,看着他挥舞不休的左手上一根细细的红线在水中若隐若现,逐渐溶解,断裂。她知道自己的手指上也有一根正在消失的红线,一滴泪水流出,混入水中,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她能保有一丝一毫的记忆,她第一希望自己记住对这个男人的爱,第二希望记住对那个幕后黑手的恨。

两人在水中逐渐被黑暗包围,失去意识。

重生,代表一切将从零开始。


(二十四)她来了

屋子里很嘈杂,听起来至少有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兽鸣。

一个男子的声音,“狐祖,事情就是这样,我家大人要我来禀报您,要您想办法吧。”

“唉,没想到当日他们在我家门口说下的谎话竟然成真,这小子真的没姻缘了。没姻缘没关系,自己造,他欠我家一个女婿呢,怎么也不能让杏儿这一世白走。”老妇人无奈地说。

“这小子还好说,关键杏人的脾气是最麻烦的。”听起来是霍律师的声音。

“下春药,下春药,扒光了往屋里一关,嘿嘿嘿嘿~~~。哇!靠!打我干嘛?感情你不急着投胎!”一个尖细的像猫叫一样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王材感到浑身上下针扎一样,他极力想睁开眼睛,但是感觉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身体也动不了,他烦躁地想要奋力咆哮。

“这小子要醒了。”有人走过来在王材胸口重击一下,王材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说是坐起来,其实只是上身稍微抬起一些,日光灯很强,眼睛不适应强烈的光线,王材紧紧闭起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发现眼前只有三个人,手捧瓷猫的霍律师,若有所思的于树,可怜兮兮的鬼婴。一个巨大的狐形白影端坐在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银光,一条蓬松的长尾甩来甩去。

王材转动僵硬的脖子,四处张望,他现在正在凌杏人的房间里,就躺在她的床上。床上?王材惊讶地往旁边望去,凌杏人就躺在他身边,两个人的距离不超过5厘米。王材活像被电到一样,手忙脚乱地爬下床,腿脚发软站不起来到在地上。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动,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空气中有一个声音传来,“狐祖,我先回去了,有事请随时来找我们。”

“嘿嘿,多谢,请替我向你家大人问好,听说十殿阎罗中的转轮王近期将升入地藏王菩萨麾下,这位子改由你家大人来填吧?我的贺礼可都准备好了。”老妇人的声音是从白影那里发出来的。

“多谢,多谢,我会转告大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空气中有另一个老翁的声音,“胡大姐,不打扰你的家务事,我们几个继续去巡逻了。”白影向窗口方向点点头,“大家打起精神,千万不能再死人了。”虽然屋子里看起来没有变化,但王材感到空气中强烈的压迫感一瞬间消失不少。

王材呆呆地坐在地上,脑子里浑浑噩噩。他只记得自己下午回家,往客厅里走,然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到在沙发上的景象,一只白色的手。他胸口一滞,急忙去看凌杏人,发现她虽然面色苍白,但胸口规律地一起一伏,他松了口气。这时他感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是什么他还不清楚。低头去看,他竟然只穿着短裤,浑身上下缠满绷带,他抬起头问房间里的三个人,“出了什么事?”

“我还要问你呢。”于树冷冷地说。

“我不知道。”王材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他现在只想在房间里唯一的女性醒来之前先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穿上。

“算了,他肯定是被什么给控制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白影开口。

“那可怎么办?仍然没有线索。”于树皱眉。

王材一面努力活动发麻的双腿站起来,一面满怀希望地问白影,“您是老太太吧?您应该知道吧?”

“哈哈~~~~,我?你以为我是什么?”狐狸在大笑。

“神仙。”王材本想说狐狸精,但还是找了个更好听的词。

“神仙?猜对了,不过你以为神仙就都是无所不知吗?很可惜,我们知道世间的规律,甚至可以参悟人原本的命运,但是我们也无法掌握意外,这些意外是人制造的,一个人走错一步路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命运。现在发生的事情就是意外,很多人的命运脱轨了,我们现在接触到的应该是末梢,只能去一点点往上查。”

“我……我是不是伤害了凌小姐?”王材开始感觉到怪异,那是种很难解释的感觉,今天上午凌杏人这个名字在他心里还是一块耀眼的宝石,想起来就让他激动,但是现在他心里丝毫不起波澜,和想起霍律师于树他们差不多。

他甚至奇怪自己以前为何对凌杏人有那种奇特的好感和遐想。

其他人不觉得什么,白狐看出王材态度有古怪,她暗自叹了口气。再看看仍然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前任妹妹,现在的曾孙女,只希望这丫头多少能保有一点之前的记忆,王材不追她,她来追王材也是一样,再不然只要脾气别那么坏也可以。可是她的希望很快破灭了,王材问完话不出几秒钟,仍然躺在床上的凌杏人冷漠地说,“你知道就好!快点给我拎着东西滚出去!”声音里有着纯粹的厌恶,连鬼婴都听出不同,沮丧地在于树腿边蜷成一团。

王材脸一红,他的确从来没有帮上什么忙,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利用控制来伤害凌杏人。他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那么努力地想要留在凌杏人身边,他现在无暇去回忆当时的心情,努力站起来,扶着东西走出去到客厅的行李里去找衣服穿。霍律师想要说什么,看了白狐一眼之后没有吭声。屋门关上后,躺在床上的凌杏人翻身坐起,摸着仍然有些淤青的脖子,一脸厌恶地说,“你们怎么把个男人放在我床上?还没穿衣服,恶心死了。”

白狐嘿嘿干笑着说,“没关系,迟早都是夫妻的嘛。”

凌杏人皱着眉头仔细回想自己最近发了什么疯,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和全家人一起‘离开’是因为有个男人存在,她痛恨这个男人,痛恨这段并非她所愿的情缘。当祖奶奶告诉她那天到她家的那个傻警察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人时,她恨不得去杀了王材。为什么她要服从一段安排好的感情?即使那段感情是前世的她要求的。她是凌杏人,她不记得任何关于自己前世的事情,为什么要因为‘她’曾经爱过一个男人,自己就不得不去相爱结婚。但是她还是不知不觉改变了,她曾经真的对那个没用的男人动了心,想起来简直愚蠢透顶,令她羞愧。现在那种暧昧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她的内心恢复一片冰冷,她坚定地说,“我不要嫁人!祖奶奶,准我现在离开吧。”

“你……,不行。你还有情债没还清呢。”白狐有点想抓狂,她不能告诉凌杏人情缘已经没有了,现在只能继续用这个做借口。如果不尽力把他们撮合成了再让凌杏人‘升天’,等凌杏人前世的记忆回来了肯定会吵着说她这做姐姐的不帮忙。可是现在明明是应‘她’的要求帮她,她还不领情,天天吵着不要这段情缘,完全不记得当初是谁死活非要和那个傻小子在人间完完美美再爱一次。白狐头很大,大尾巴烦躁不安地甩来甩去。凌杏人撅起小嘴,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敢违抗祖奶奶的意思,在心里诅咒王材最好快点死了算了。

于树的眼睛盯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鬼婴感到他身体的紧绷,吓得向旁边躲了几步,凌杏人的房间里一时气氛僵硬。

王材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清醒不少,但仍然无法解开他心里的结。他注视镜子中自己的脸,也努力回忆最近发生了什么,他也感到羞愧。他感到自己最近的很多行为都非常反常,注意力时常是放在凌杏人的身上而不是案件上,那种异样的情愫离他越来越遥远。他把脸擦干走出洗手间,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他回忆起自己当时听到过一个女人的声音,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他缓缓走入客厅找出提包里的换洗衣服穿上。穿衣服的时候,他很敏锐地扫视现场。

什么人在这里搏斗过,沙发歪歪斜斜,茶几桌翻倒在地,自己残破的血衣丢在一边,有一块地方洒着大量血滴,他低头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包的粽子一样,估计那个大出血的人应该就是自己。听到女人声音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凌杏人曾经提过,如果有邪气或鬼怪侵入,会有什么东西报警。他什么都没听到,可能性有两个,第一:凌家的警报装置失灵;第二:对方是人。他想到早上金志鹏的纸条上写着的那句话,难道有人进来催眠了自己?这么说这案子里出现的是催眠术。

不管是不是,金志鹏为何要说这句话?王材开始觉得不对,他想要立刻去找金志鹏谈谈,这个新来的代理队长果然不简单。王材看表,不到八点,他管不了那么多,想要立刻去找金志鹏和老刘谈谈。一想起老刘,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王材努力回想,可惜怎么都抓不住,最后只好放弃。

他提起箱子,把自己的血衣装在袋子里带走。他估计袭击自己的是鬼婴,带走血衣是想要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留下来。走到凌杏人房间门口,他深吸口气,敲门进去,凌杏人坐在床上瞪着他,他发现他面对凌杏人时已经越来越镇定,“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这里保护凌小姐。你们可以向局里提出申请,他们会派更能干的人过来。再见。”王材向众人深鞠躬表示歉意,然后转身大步走出去。

霍龙见没人有反应,只好自己站起来送王材,王材很感激地和他握手道别,然后很随意地问他是否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他打算带回去调查。霍龙想了想,笑着一击掌,“有。”说完跑到客厅拿了一个揉成一团的面纸给王材。

王材小心地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团红色地污渍,他皱眉,“这是什么?”

“我们过来的时候发现你脸上沾着唇膏印,我帮你擦掉了,里面应该还混着你的血,但是不多。”霍龙很好奇。

“会是凌小姐的吗?”可能性不大,王材还是硬着头皮问。

“她不化妆。”

那就是今天下午那个神秘女子的了,王材很高兴地把纸团小心收进口袋,然后离开,霍龙提出要开车送他,王材婉言谢绝。

他现在急着想要找金志鹏询问,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联络方式,他刚想打电话给东平他们,手机刚刚掏出就开始振铃。他犹豫一下,接起来放到耳边,没想到正是金志鹏,“王材,我们现在正在往凌小姐家里走,有新情况,你最好立刻跟我们去看看。”

王材放下电话,就站在楼下等着,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一辆警车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金志鹏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行李,“你要去哪里?”

“搬回家。”王材不想说那么多,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机位上的车窗摇下来,看到王材脖子上的纱布,东平惊呼,“小王,你怎么了?受伤了?”

王材摆摆手,艰难地爬到车上,衣服下面的每一个伤口都在抽痛,他头上渗出冷汗,苦笑着说,“没事。”

只要他还能走能跳就确实不算有事,车子开动,王材急不可耐地问,“出了什么事?”

金志鹏仍然在打量他袖口和领口露出来的纱布,低声说,“你和老张说你们那晚是坐出租车到医院的对吗?”

“我记得是这样。”王材也不把握,那说不定是幻觉。

“应该是,因为当时凌家楼下有人看到你们上出租车,有人甚至记住了车牌号。”

王材皱眉,“可靠吗?为什么有人会去记一辆出租车的车牌号?”

“号码是x744444,当时旁边聊天的几个住户还拿这个开玩笑。后来我们在几个大路口的隐藏试摄像机拍下的记录中也发现了这辆车,出现的时间和你们的大概前进速度吻合。”

“现在找到这辆车了?”

对,他们找到了,车子就停在郊外的一个小树林里,是今天早上一个捕鸟者发现的。

手电筒和各种灯具照的林子里面如同白昼,王材呆呆地看着同事给司机坐位上的尸体拍照。他绕着车转过几圈,应该是这辆车,他记得自己上车的那侧车门把手旁边有个地方凹下去了。东平小心地问,“怎么样?”

王材不知道该说什么,司机的死亡时间至少有半个月,面部已经严重腐烂变形,四周的光线又不自然,他也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个。白色的蛆虫爬得到处都是,让王材阵阵发麻。有人找到司机的工作证,王材接过来打着手电筒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孔露齿而笑,正是当晚的司机,疑似有鬼和确定有鬼还是不同,王材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看着司机坐位上的司机,应该是从死亡后就没有被移动过,整个座椅上都沾满尸水,腐烂人体组织,和蛆虫。有人准备将尸体从车里搬出来,司机的尸体一晃,头歪到一边,下巴一沉,嘴巴稍微张开。

就在尸体被装入尸袋的那一刻,王材忽然觉得那个司机对他笑了一下,他猛地向后连退两大步,脸色铁青,在心里命令自己要镇定,不要疑神疑鬼。偏偏一阵诡异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很像是一个女人在尖声狂笑,这次不仅是王材,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小心张望四周。

金志鹏脸色变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笑着说,“是猫头鹰,大家动作快点吧。”

没人知道猫头鹰是不是真的这么叫,但这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答案,快点干完快点离开,每个人都加快动作。王材不参与搜查,他仍然感到浑身发寒。他发现东平的表情也很奇怪,还有几个同事也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这几个都是那天跟着去老张家的同事。

他走过去问东平,“你觉不觉得刚才那声音在那里听到过?”

东平点点头,“有点像那天……老张家……奇怪的歌……的女人。”

“奇怪的歌的女人?”金志鹏笑眯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

王材刚想说什么,东平抢着说,“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金志鹏慢条斯理地走了,东平趁机将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塞进王材的口袋里,直到回到家里王材才有机会拿出来看,是把十几页纸的报告缩印到一起,王材还得去借老妈的放大镜。

这是一个发生在半年前的少女失踪案,15岁女孩李丽失踪,离开家之前曾经和朋友通电话提起自己要去请占卜师帮她施法,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曾为主要嫌犯的占卜师表示女孩曾经来过,但是下午离开,也有警卫作证,经过严密搜查后撤销对她的怀疑。让王材拿着放大镜跳起的是占卜师邻居的一句证言,“那天下午她(占卜师)又唱一首特别怪的歌,好像还曾经有女人惨叫过一声,然后就没声了,歌也不唱了。”

王材的放大镜定格在一个女人的照片上,一个非常美丽的混血儿,即使是从一张缩印过的二寸大头照里都能感受到她那股妖异的美。

王材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案子正是金志鹏负责的,是他确定取消对占卜师的调查。


(二十五)一家欢喜一家愁

王材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怎么都安静不下来,他实在是忍不住,穿上外套就往医院跑。

已经接近午夜,医院里四处都静悄悄的,他偷偷敲老刘病房的门。“谁啊?”一个陌生男人恼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王材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找刘队。”

“什么留队离队的?这屋里就我一个。”男人没好气地说。

王材愣在门外,他想了想,转身跑到楼上的脑外科病房。最靠内的几间都是给重病号准备的,刘静就住在其中一间,一想起刘静,王材脑子里就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可惜这念头来的匆匆去也匆匆,王材怎么都抓不住。

刚走到病房门外,老刘仍然沙哑的声音就传出来,似乎就在门口,“你回去吧,这有我呢。”

“你还说,医生不让你出院,你偏要过来和我抢,快点回家歇着去吧。”是老刘的老伴赵青桦,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疲倦无力。

门轻轻打开,老刘和赵青桦你推我让的从里面走出来,差点撞到王材。老刘下意识地将妻子护到身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脸色发白的王材。老刘一眼就留意到王材领口透出来的纱布,他焦急地问,“小王,怎么了?”

王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着,“没事,我就是想来和您说一声,我离开凌杏人家了,嘿嘿……。”看到老刘和赵青桦迅速转白的鬓角,王材鼻子发酸,他不想再给老刘添麻烦。这些问题,他应该自己去解决。

“出了什么事?”老刘怎么会放过他,一看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否则王材也不会离开,他把王材拉到楼梯口,一定要他说清楚。

王材想了想,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太难了,旁观者清,他现在需要别人帮他理清思路。老刘在阴暗的楼梯口踱步,他早就在怀疑一些东西,但是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能随意散播自己的怀疑。两个已经被停职的警察午夜的时候仍然在医院里为一个案子而焦虑不安。

老刘摸出一根烟放在鼻子底下反复嗅,然后就想点燃,王材拦住他提醒他现在是在医院。两个人最后决定到外面的小吃部去喝两杯,顺便解决老刘的烟瘾。秋天的夜晚凉飕飕的,简易小吃部里面已经开始生炉子,炉子上面一盆香气四溢的茶叶蛋在卤汁中翻滚,热量和香气同时弥漫整个房间。王材和老刘架不住诱惑,要了几个茶叶蛋和各式小菜,再加上几瓶本市特产的啤酒,两个人一起分析案情。

酒能给人热量,酒也能帮人放松,人的精神放松之后反而会更有效率。老刘眯着眼睛狠狠吸了一大口烟,他的喉咙还是很痛,但他不在乎,仍然在重病房里的女儿给他痛楚才是真正无法忍受的。今天脑外科的重病房里又蒙着白布抬出去两个,护士曾经无意中提过,女儿是所有人里伤的最重的,她还能坚持多久?

老刘把刘静处处淤血的小脸压回心底,低声问王材,“小王,你说这整件事背后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我不知道。”王材连着灌下两杯啤酒,他心烦的很,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和其他案子不同,这些事情很多都和他有关,他现在不是警察,而是受害者之一。

老刘看着被烟熏的漆黑的天棚,他在想事情……。他不了解催眠术,也不了解巫术,现在他分不清这一连串事件里到底哪件是巫术哪件是催眠术。这一堆事件搅和在一起,扰乱大家的视线,老刘身上没有纸笔,他让王材把随身的笔记本拿出来,从头开始,两个人把一切都写了下来,逐条分析。

第一个受害者是郭春雅,东平他们仍然在找那个叫做‘追求刺激’的人,据说他是在郭春雅的QQ好友名单里,但是也很久没出现了。

第二个受害者是刘静(冰冰),直接造成她死亡的是刘静带给她的降灵方法,降灵术的来源是一个占卜师。

第三次事件的受害者是张春发一家,整个事件从这里开始变得奇怪,张春发当晚遇到的到底是鬼魂邪灵还是某个高强的催眠术师呢?鲁萍和张胜对猫的记忆到底代表什么呢?这个事件里没有人死亡,是为了日后更可怕的陷阱还是因为张春发一家本来就不是他们的目标呢?

第四次是老刘,王材,张春发,和凌杏人等人,太多人受害,目标不明。

老刘和王材在接下来的事件上面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把刘静的自杀算进去,刘静确实是自杀,自杀的起因虽然是她把错误的降灵方法给了冰冰,但她在整个事件中只是一个中间人的位置。如果老刘那天没有把真相告诉她,她不会走这一步,所以应该算是意外。想到刘静,老刘拿烟的手就颤抖,王材则是被一个模糊的影子缠绕着,他觉得很重要的事情该告诉老刘,但是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第五次是张春发和王材差点射杀鲁萍和东平的事件,老刘和王材一致认定,这件事绝对是个陷阱,一个被凌杏人的护身符扰乱而失败的陷阱。如果成功,现在鲁萍和东平十有八九就是两具尸体,张春法和王材会被关进监狱等待审判。从很可能是故意安排的记者来看,对方想要的不仅仅这么多,从一开始他们就想把这件事搞大,到时候整个公安系统都会被社会质疑。

第六次就是王材袭击凌杏人,王材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是后果肯定很严重,不然霍律师和凌家老太太不会一起出现。当时令王材失去控制的力量到底来自异界还是人类的催眠术还不知道,但是如果推测不错,当时出现在凌杏人家里的就是那个神秘占卜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破坏凌家和警察的合作关系?

还有两个边缘事件,一个是半年前李丽的失踪,一个是当晚刚刚发现的出租车司机,他们的死亡是否和这次的一连串事件有关呢?

把一切都列明,有些东西就开始明了起来,算起来总共八次事件,牵扯到凌杏人的有三件(一四六),牵扯到王材和张春发的也是三件(四五六和三四五),算是和老刘有关的两件(二四)。其中出现神秘占卜师的有三件(二六和李丽事件)。

王材犹豫再三,还是把对金志鹏的怀疑也提了出来。老刘想了想还是加了进去,刚刚介入案件的金志鹏也出现在最早的李丽事件中,而且在第六次事件出现之前特意提起过催眠术,总让人觉得他似乎知道什么。不管怎么样,老刘和王材都觉得他不是‘敌人’,否则不会示警。

四瓶啤酒喝完,老刘的面前的一个小醋碟里也积压了一堆烟头,茶叶蛋变成一堆蛋壳,卤味只剩下骨头,可是案件仍然不甚明了。好像两个人辛辛苦苦剥完了蛋壳,却发现里面还有更多硬硬的东西挡着不让他们顺顺当当的把鸡蛋吞下去。

就算是变态杀人都有个‘为了刺激’之类的理由,警察查案最喜欢从受害者身边的爱恨情仇下手,至少一半的案例中都能在死者的过去找到蛛丝马迹。王材觉得对方一开始就是冲着凌杏人来的,他和张春发遇到的事情是对方想要报复警察的阻挠。老刘不同意,后来发生的不少事情让他觉得对方的目标是警察甚至整个公安系统,他想了想说,“先别急,我和金志鹏谈谈再说。你也要尽量往凌家靠,他们知道的总比咱们多。”

如果是上午的王材肯定会同意,现在他却立刻反驳说,“我看凌家知道的不一定比咱们多,不然他们早就找出凶手了,哪还会让凌杏人一次一次被扯进来?咱们也不能太迷信这些狐仙之类的人物,警察不比他们差。”

老刘惊讶地看着王材,他觉得王材好像变了,变回以前那个理智而且充满干劲的小伙子,老刘连连点头。王材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很激动地对老刘说,“刘队,小静的事还是可以请凌家人帮忙的,记得凌家的许愿吗?咱们去凌家许愿,让小静快点脱离危险。”

老刘手里的烟头都掉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个?

“你们才想到啊。”细若蚊鸣的老妇人声音从旁边传来,似乎就在耳边,但又像是来自千里之外。

老刘和王材四处张望,但什么都没看到,小吃部里只有正在打盹的老板和另外两个大衣下面穿着病号服的客人,估计是偷偷溜出来打牙祭的。

“别看了,我这次没上人身。”

老刘急忙说,“如果能让我女儿尽快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嘿嘿~~~~,行善助人本就是人人都该做的,你有心就自己去做吧。你女儿这事不需要任何代价,她本来就不该受此一难,把偏移的命运扶回正轨是我的职责之一,只可惜小雅和另外一位姑娘已经没机会了。你女儿三日之内就会苏醒,日后也不会留任何后遗症,但是她心里的悔恨是要用时间去洗刷的。”

老刘兴奋地站起来,对着空气连声说谢谢,王材尴尬地看看四周,希望不会吓到其他人。两个病号仍然在默默喝酒吃饭,王材松了口气,店老板倒是被吵醒了,以为老刘想点东西,拿着菜单走过来。王材干脆又叫了两瓶酒和一盘卤鸡爪,店老板很高兴地到后面去拿酒。

凌老太太似乎离开了,老刘重新坐下,王材被老刘脸上忽然绽放的神采所感染,老刘和刚才比像是变了一个人,喜气洋洋容光焕发。连送酒过来的店老板都发现了,还问老刘有什么喜事,老刘笑着说他女儿就要好了,店老板也很高兴,北方人的豪爽劲一上来,立刻表示这顿免费。老刘和王材怎么都不肯,最后说这两瓶酒免费就好,店老板也不肯,三个人争了起来,最后决定两瓶酒免费,其他的打八折。

王材无意中瞄了旁边的两个人一眼,心里一动,这两个人仍然没有看这边。从老刘第一次站起身对空气说话到现在,如果有人一眼都没有看过,要么是聋子,要么是故意不看这边,王材留了个心眼。他没和老刘提这件事,两个人很快把酒菜吃光,老刘急着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妻子,王材表示时候不早,自己要回家。离开小店的时候,王材用眼角余光瞄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仍然不紧不慢的在吃东西,没有离开的意思。王材放心地让老刘自己会病房,自己飞速拐进最近的小胡同,一边盯着小吃部,一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反着穿上,又把头发抓乱。他的外套是两面都能穿,一面红一面黑,而且领子可以立起可以翻下,对比很明显,他刚才是穿黑色的一面放下领子,现在变成暗红色立领上衣,猛然一看差别很大。

刚把衣服头发弄好,两个人探头探脑地从小吃部里走出来,四处看了看,现在是深夜,九院门前空空荡荡地。王材看着两个人嘀咕几句之后就一起往北面走去,王材小心跟在后面。两个人上了一条主要大街后就打了辆出租车往西面下去了,车子一开走王材就跟着出去打车,半夜三更的车子不好打,王材足足等了五分钟才找到下一辆车,他让车子加速往西开,可惜怎么都找不到那两个人坐的出租车。王材在出租车上气的直跺脚,出租车司机一缩脖子,提醒他别踢坏东西。王材只好把那辆车的车号记下来,等着明天接着查,自己先回家睡觉。

幸好王材没跟着他们,否则今天晚上会因为付不出车钱被司机扣下。那两个人坐着出租车在市内四处转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下面,下车后两个人爬到顶层,先带上手套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很普通的民居摆设,空无一人,两人老练地在屋子里搜查了一遍,又检查了事先设好的几个机关,确定没有外人闯入过这才从一个抽屉里找出一张纸。一个人用左手歪歪斜斜地写下一些东西,把纸条折起塞进墙上一幅画的画框侧面的小洞里,然后重新设好一些机关,悄悄退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平静,平静之中一些物品开始自己移动,似乎有一个无形的人正在翻找什么。忽然一切静止下来,静寂的房间里传来钥匙插入锁孔,门被打开的声音。本来漂浮在半空中的物品纷纷落回原处,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人走进来,他没有开灯,借着月光检查了各种机关,满意地发现没有被人碰到过,然后径直走到画前取出纸条。他拿着纸条走进卫生间,打开手电筒看了纸条上的内容。

手电筒的光从下往上,把金志鹏那张俊逸的脸照的好像是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厉鬼,当他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就算没有光影的效果,他的脸仍然像是厉鬼。

他狠狠地将纸条撕碎冲入马桶,转身离开,甚至忘了重设机关。他住的地方离这栋居民楼不远,是一栋新建的公寓楼,他住在8楼。打开门进屋,刚一抬头,迎面一个东西飞来,他急忙闪身躲过,一只黑猫从他头顶越过,似乎在攻击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他很生气地大吼,“你干什么?”

“有东西跟着你回来了,白痴。”一蓝一黑的两只大眼睛里面带着嘲讽,身穿性感蕾丝睡衣的美人笑盈盈地看着他。黑猫停止攻击,眯着眼睛优雅地跳回女人的怀抱。

金志鹏四处看了两眼,冷哼了一声,越过精心打扮过的美人就往里走,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英俊冷漠的男子和妖艳俏皮的女人构成一幅可称之为唯美的画面。

女人脸色一沉,不甘心地咬着下唇,但声音仍然娇媚,“什么事这么紧急?”

“还能有什么,又要死人了。”

女人呆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杀人?我最喜欢了,这次是谁?”

“还不知道。不过你今天是不是干了什么多余的事情?”金志鹏的眼睛里有杀机。

“哈哈~~~,你知道了?那小丫头死了没有?”女人兴奋异常,话音刚落,金志鹏忽然伸手卡住她的脖子,女人没有挣扎,仍然是笑,很快脸色胀的通红,还是勉强地笑。她怀里的黑猫狠狠抓金志鹏的手,金志鹏厌恶地放开她。女人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眼睛里有泪花。

“你该知道那个女孩多重要,要是现在就死了,他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咳咳~~~~,大企业的继承人呢,有钱人家的女孩就是好。”女人笑着站起身,腿在打颤,黑猫在她脚下不安地蹭来蹭去,女人仍然笑着说,“你呢?你今天似乎对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是他知道一样不会放过你吧?”

金志鹏神色不变,“你怀疑我,所以你晚上跟着我?”

“那个只是我的个人兴趣。”女人贴上去,盯着他的眼睛。

金志鹏急忙转开视线,不去看那对妖眸,甩开女人走进一个房间把门锁上。

女人站在客厅里,抱起黑猫,哼起一只古老的俄罗斯民歌,蜷缩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对黑猫说,“好小气的男人呢,让淑女睡沙发。如果那个小丫头真的被他骗到手也挺惨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也有她们的苦恼啊,哈哈~~~~,咳咳~~~。”

黑猫瞪着绿色的眼睛,轻轻喵了一声,然后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放在她手上,似乎在安慰她,女人抱紧黑猫,喃喃地说,“别担心,有办法的,我有办法的……。明天又要开始干活了,这次从哪里下手好呢?让那个傻瓜把那个讨厌的小丫头抓来,把她割成一条条地让他吃下去好不好?嘻嘻~~~~~”女人从旁边拿起一个刚刚做好的布娃娃,布娃娃的头上只有三根头发,短短的,像是人发。


(二十六)傀儡戏

(A)

还是早上刚上班的时候,王材一身便装悄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和张春发被停职的事情连局里扫地大婶的小孙子都知道了,但没人拦着他,路上见到的熟人还停下来安慰他给他鼓气,王材很开朗的向众人道谢。

那个发现出租车司机尸体的非法捕鸟人犹豫了一天才报案,害得警察大半夜出任务,今天早上有几个人迟到了,代理组长金志鹏就是其中之一。东平已经来了,一脸疲倦,哈欠连天,他看到王材走进来先是一愣,然后很高兴地走过来问他来干什么。

王材笑着说,“找人帮忙,我今天想去几个地方找几个人,但是现在证件什么都不能用,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去。”

“你还管这些干吗?回家歇着去吧。你看你,一天不见,都变木乃伊了?”东平忧心忡忡地看着王材脖子上的绷带。

王材毫不在意的笑着说,“别看捂的严实,其实啥事都没有。”说完他还用力扭动脖子给东平看,他身上的伤口恢复神速,但脖子上的伤口比较深,这一下子扯动表皮,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东平又气又好笑,急忙阻止他的‘自残’行为。

东平让其他人给金志鹏带个口信,自己跟王材一起走了,下楼的时候他问,“你想去干嘛?”

“去找一个记者和一个占卜师,对了,你们查到郭春雅那个网友了吗?”

“没!顺着什么IP地址找到一个网吧,就在动力区,这小子应该是那里的熟客,但是那网吧挺大的,人来人往,谁知道是哪个?他们还继续查着呢,等那小子再上网,不过说这小子在郭春雅死后不久就再也没上网了,估计没戏。”

“之前呢?知不知道他上网多久了?”王材心里一动,如果郭春雅死后不久就消失,那这个网友是否是有目的地接近郭春雅呢。

“光是在这个网吧估计就半年多,他和郭春雅通信也有大约半年。”东平也知道有点问题,但现在找不到人,计算机科的人也不能天天这么守着。

下楼的时候两个人正好遇到施杰和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一起往上走,见到王材和东平只是点点头。就在几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王材听到那个男人说,“两孩子看起来都挺好的……。”王材心里一动,他忽然停住,回头对施杰说,“施杰,找到孩子了?”

施杰很惊讶地回头,垂头丧气地说,“别提了,昨天晚上绑匪要求交换人质和赎金,这位是孩子的舅舅,他昨天去赴约。结果让那帮小子给溜惨了,钱也被拿走了,还好他和孩子见过一面,说挺好的。对方说今天会把孩子送回来。”

王材盯着男人看了好久,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在说谎,孩子早已经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考虑半天还是没把自己毫无根据的直觉说出来,给施杰鼓劲之后,他和东平离开单位,坐公车先到报社去找记者。

(B)

昨天两家大报纸新民晚报和生活报同时刊登这个消息,内容差不多,照片也是一模一样的,其中新民注明照片来自生活报,所以他们直接到生活报所在的省报社去找那个叫陈强的记者。收发室的大爷很严格,还是东平拿出证件才放行,王材暗自庆幸自己找了同事一起来。

陈强的年纪不大,但身体已经开始发福了,王材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失望,这照片不像是他拍的,这么大的肚子可挤不进那么密集的树丛。果然,当王材直接询问他整件事情的经过时,陈强笑呵呵地说他当天负责值班,就在11点左右的时候,有人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有照片和一些资料。他特意跑去九院附近采访了一下,发现确有此事,于是当晚撤下原定的一条新闻,把这个放了上去。王材问他怎么知道张春发的妻子一夜未归的事,陈强笑着说神秘人给的资料里提过,他也向公安局的朋友确认过才发的。王材问他送信人的情况,陈强说他不知道。向他要当时送来的东西,陈强仍然是笑嘻嘻地说,“怎么?想把人找出来打击报复?所有的东西我都确认过才发出去的,证据确凿,揭发真相是我们记者的天职和权利,有事你找我就好。”

“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相吗?”门口传来一个女孩子冷冷的声音。

接待室里的三个人同时看过去,身穿一条浅粉红色淑女屋长裙的凌杏人走进来,后面跟着表情严肃的霍律师。因为愧疚,王材有点不敢看她,所以他把注意力都放到霍律师身上,站起身和他打招呼。霍律师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很敷衍地握了一下手就不再理他了,王材不由得一愣。

陈强和东平一样在发呆,霍律师很正式地向他介绍了凌杏人和他自己的身份,又掏出一张他自己的烫金名片递给陈强。陈强急忙毕恭毕敬地站起身,他的骨头比刚才软了几倍,腰都直不起来,点头哈腰地双手接过名片,然后小心地放到钱夹里,然后送上他自己的。对比强烈,霍律师连看都不看就放进口袋,王材有种感觉,出了门这张名片就会进垃圾桶报道。

凌杏人和霍律师坐在王材他们对面,陈强小跑着去准备饮料,不一会儿,凌杏人的面前多了一杯如梦苹果汁,霍律师和王材他们是康师傅绿茶。

陈强有些不安地问,“凌小姐,请问您刚才是什么意思?”

凌杏人不说话,霍律师接口说,“就是说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像你写得那样!”

“先生,我是经过调查的,有很多证人……。”陈强变了脸色。

霍律师冷着脸打断他的话,“事情不能看外表。事实上当时我们和警方正在联手调查一件案子,张警官妻子的失踪和那日的枪击都是给凶手设的陷阱,早就故意安排好的。当时考虑到影响才安排到晚上,没想到有人竟然会晚上守在九院门口那种树丛里面拍下照片登在报纸上。这件事很少人知道,在我们想办法周旋之前两位警官就被上司停职了,反而阻碍了我们的计划,只好放弃。这次我们来是希望你们能在报纸上澄清这件事,消除不良影响,至于你们妨碍办案的事我们就先不追究了。”

一席话说的陈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什么,最后勉强笑着点头,看他的表情似乎这是个很困难的决定。凌杏人说,“要是直说你们被坏人利用也太可怜了,就写当时两位警官是在追击嫌犯,张警官的妻子一夜未归也是误会,细节你随便写吧。”

“也不一定是犯人利用……。”陈强头上流下冷汗。

“你能说没有可能吗?普通人半夜三更蹲在九院门口的树丛里干什么?我们需要那个人送来的东西做调查,请交给两位警官。而且这个澄清报道必须刊登在明天头版头条。”霍律师说话非常有气势,陈强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十分钟后,苦着脸的陈强把四个人送出报社大门,乐不可支的东平手里多了一个信封。出了大门,霍律师提议东平带东西回去立刻验指纹,然后要王材跟他们一起行动,王材表示说想去网吧看看,霍律师点头说好,然后把车子开了过来。

上了车,世界恢复成王材熟悉所熟悉的那个,霍律师轻快地笑着和王材开玩笑,凌杏人仍然冷漠的看着窗外。王材实在是忍不住,问道,“霍律师,你们为什么有的时候看起来性格反差那么大呢?”

“哈哈~~,我这个首席律师总要威严一点,不能这么嘻嘻哈哈的。杏人嘛,她本来的脾气很坏,生活中容易不知不觉地树敌,所以我们教她把坏脾气藏起来。”

“她刚才为什么不隐藏呢?”王材实际想问凌杏人为什么不在警察面前隐藏她自己。

“因为我讨厌他。”凌杏人冷冷地说。

霍律师苦笑,“如果是她看着顺眼的人她还装得下去,如果是她很讨厌的人她是怎么也装不出笑脸的。”

“不觉得这样很累吗?”王材苦笑,看来警察就是让她笑不出来的那种人。

“习惯就好了,如果你的生活圈子不欢迎你,你会更累的。所以每个人都会隐藏真实的自我,当你和你不喜欢的上司或者同事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心里如何讨厌对方,你都会尽力隐藏那种情绪不是吗?”霍律师笑着松开领带。

“不一定,有时候也是怎么装都装不出笑脸。”王材虽然不像张春发那么直,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你永远升不上去。”凌杏人忽然插话。

王材从倒后镜里看着凌杏人,“无所谓,那不是很重要。”

“什么重要?”凌杏人很好奇。

“我还不知道,反正不是这个。我觉得你不应该为了讨好别人而每天伪装自己,那是欺骗,骗别人也骗你自己,你认为别人喜欢你,其实他们喜欢的是你的伪装而已。”

“无所谓,那不是很重要,只要他们不找我麻烦就可以。”

(C)

车内陷入短暂沉寂,凌杏人悄悄打量王材,王材转眼去看窗外掠过的景物,霍律师一边开车一边瞄着两个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凌杏人忽然想和王材说话,她开始觉得这个男人变得有趣了,如果做个朋友也未尝不可,“我们过来之前他说了什么?”

王材简单扼要地将陈强的说辞重复了一遍,然后问,“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帮我们澄清真相?”

“对,但也是想看看他这个人。杏人,你觉得那家伙怎么样?”霍律师向倒后镜看了两眼。

“他说谎,我想他就是拍照的人。”

王材皱眉,“我想不会是他,以他的体形想要躲进树丛是不可能的。”

“我们今早去仔细搜查过一次,那个树丛的下面被人掏出一条通道,通道一直通到两颗挨着的高大灌木下面,那两颗灌木中间也被人挖了可以站一个人的空间,修剪得很巧妙,从表面看是看不出的。”

王材听了脸一红,他昨晚去看老刘之前也特意去看过树丛,看了两眼就跑了,什么都没发现,看起来他还是不够认真。“这么说他还是被人安排到哪里去的,要想办法找出他背后的人,我想去新民晚报也看看,看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我们查过了,新民晚报刊登这篇报道是因为这个陈强大力推荐给他在新民的一个朋友。我想这家伙就是对方安置在新闻口的一个傀儡,幸好不是很难对付,我们已经留了个眼线在他身边。”

车子开始减速,缓缓停在一个中型网吧门前,来来往往的都是中学生模样的人,看到气宇轩昂的霍律师和娇美可爱的凌杏人一起走进网吧,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相比之下王材很不起眼,他心里多少有点沮丧。

相信该问的问题已经有很多人问过,这三个人先在网吧里转了两圈,他们发现里面很多人见面都会互相打招呼,还有人会把自己在网络上聊天时的对话告诉别人,熟人之间会知道网命也不奇怪。王材不知道同事们来调查的时候有没有询问过网吧里的顾客,他找到一个很活跃的小团体,走过去问他们知不知道有人叫‘追求刺激’,一群少男少女立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说,“不知道。”

“真的吗?”凌杏人走过来,看着这些人。

一个头发染着三四种不同颜色的女孩着迷的看着凌杏人,一句话脱口而出,“姐姐你好酷哦。”

“谢谢,我在找追求刺激?”凌杏人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一句赞美而喜形于色的人。

“你也是警察吗?”女孩警惕起来。

“不是。”

“你为什么找他?”一个清秀的大男孩问凌杏人。

“他欠我一个解释。”

女孩忽然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凌杏人,尖声说,“噢~~~~~~,你就是那个猫妖吧?”

估计也是个网名,凌杏人没否认也没承认,仍然冷冷地说,“他在什么地方。”

人们热闹起来,很多人从远处站起来看凌杏人,然后交头接耳,王材能听到身后有人说什么,“靠!这小子够有本事的。”这次女孩很大方的给了凌杏人一个地址说,“他好久没来了,你去他家找他吧,逮到他的话不要客气哦,任打任踢任蹂躏。”

这次凌杏人笑了,“谢谢。”凌杏人的笑容迷晕了一票少男少女,凌杏人他们离开后,有人对女孩说,“看到了吗?那就叫气质!下次笑的时候嘴不要张那么大。”

女孩发呆,然后摇摇头回去接着打传奇。

那个地方就在附近,很老旧的居民楼,里面弥漫着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凌杏人他们一起走上去敲门,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恶臭弥漫在四周,凌杏人不由得捂住鼻子,王材觉得这股味道有点怪,好像是肉类腐烂很久的味道。他和霍律师对视一眼,霍律师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万能钥匙,直接开门。王材心里开始激烈的思想斗争,随便闯入别人的家是违法的,但是当门打开,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的时候,王材是第一个冲进去的。凌杏人想跟进去,被霍龙拦住,叫她等在外面。

足有三五分钟过去,王材捂着鼻子走出来对她说,“是一条死狗,我们先检查一下,你要不要下去等。”

凌杏人当然不肯,她用手绢捂着鼻子走进去,腐臭味似乎是从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里散发出来的,凌杏人直接走过去,王材在后面小心关上门。她刚接近那个房间,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她以为是霍律师,刚想问他发现了什么,忽然胸前的护身符一跳,她停下脚步。

是王材,面无表情,好像梦游一样的王材,凌杏人的眼睛瞪大了,她感到浑身僵硬,本能地回头去看。身后的王材也在,仍然用手捂着鼻子和嘴,对眼前出现的‘孪生兄弟’丝毫不感到奇怪,两个王材一前一后逼近凌杏人。她本能地向右面的厨房跑去,还没跑出三步就被人从后面抓住,胸前的护身符跳的快要跃出衣襟,凌杏人咬紧牙关,抬脚用力向后踢对方的小腿。

这一下踢得很准,但是对方根本没有反应,凌杏人拼命挣扎,大叫姐夫。另一个王材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凌杏人抬脚去踢他,被那人轻松闪过。这个王材笑着伸手抚摸凌杏人的脸,虽然护身符预警的对象不是他,凌杏人还是感到一股寒气随着他手指的游动渗入她的身体。王材仍然笑着,捡起凌杏人的手帕,掏出一小瓶眼药水一样的东西倒在上面,一股刺鼻的气味和房间里的恶臭混杂在一起。手帕被紧紧按在凌杏人的口鼻上,她很快瘫倒在地上。

霍律师躺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一把日本刀从后向前刺穿了他的身体,不远处还有两堆早已腐烂多时的碎肉。

大厅里,两个王材站在昏迷不醒地凌杏人身旁,一个仍然像是个木偶,另一个仍然在笑……。


(二十七)那塔莎的故事

(A)

王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真实的梦,他是一个无力可施的旁观者,伸出手去,什么都摸不到,但是又为梦中看到的一切感到气愤。他是否也曾经做过这些事情?这个念头让他不得安宁。

他梦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个天生有着当地俗称鸳鸯眼的孩子,一只来自俄罗斯籍母亲,另一只来自中国籍的父亲。父亲姓那,给她起了个很有俄罗斯风情的名字——那塔莎。她的童年在同龄人的嘲讽和欺辱中度过,因为她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同班同学丢了饭盒被父母责骂,第二天召集同学打她来出气,那个同学振振有词,“你昨天上课看了我好几眼,我放学就丢了饭盒,肯定是因为你,你是个巫婆。”

孩子们会围着她唱关于她眼睛和血统的童谣,她的外号叫‘杂种,巫婆,……’。天真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残忍,对他们来说这是转眼间就会忘记的游戏。王材看着那个每天哭泣的女孩,他感到痛心,同时也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曾经拿一个口吃的同班同学开过玩笑,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这些‘玩笑’对当事人代表什么。

她第一次自杀是在小学5年级,她在自家门框上上吊,被人救回后在医院躺了很久。女孩用满含泪水的双眼看着旁边的王材,哭着问他,“我做错了什么?并不是我想要这双奇怪的眼睛啊?我不是巫婆,我不是巫婆啊。”

王材无语。

他看着女孩一天天长大,这里管中俄混血儿叫二毛子,不算是侮辱,但人们提起来的时候脸上多少有点暧昧。混血儿大多很美,这个女孩在人们惊讶的眼神中出落地楚楚动人。孩子们那种无缘无故的侮辱少多了,现在都是有原因的。比如某个女孩发现自己暗恋的男生喜欢她,这就是她的罪过,几个女孩把她按倒在地抓着她的头发踢她的脸,说她是狐狸精。她放学时被流氓纠缠,老师不管,第二天当着全班说,“有些同学说被人骚扰,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怎么不问问自己人家为啥不找别人?”虽然同学们听得一头雾水,王材却听到她心碎的声音,这成为她第二次自杀的起因。

“我做错了什么?”她躺在床上质问半空中的王材,王材还是无语,看着护士走来走去忙忙碌碌,这次她吃了200片安眠药,可惜又被回家取东西的父亲发现。

她第三次自杀是在高中一年级。一天放学,她被两个男人强行拉入一条僻静的小巷。她的哭喊声让王材想要发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拳头穿过两个混蛋的身体,丝毫无法构成伤害,他只能闭上眼睛,鼻子发酸。可是有人不准他逃避,坚持要把世间所有的丑陋给他看,即使他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得到发生的一切。

随后他发现,这并非世间最丑陋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曾经对一个入室抢劫强奸案的受害人说,“我知道这对你很困难,但是请站出来协助我们指证凶手,不要让他逍遥法外。”当时那个女人恶狠狠地对他说,“你知道比被强奸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是被人知道你被强奸了!”他当时并不理解那个受害者的话。

邻里间不无兴奋地传播这个消息,提起那个‘被强奸’的二毛子姑娘时,语气是鄙弃大于同情。身边人看她的眼神充满揣摩和推测,结论通常倾向于‘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有人很直接的对她父母说,“这孩子这辈子是完了,以后哪个好人家要她,你们赶快搬家吧。”

到处是流言蜚语,到处是窥视的眼睛,到处是指指点点的指头。她再次崩溃,这次她做的彻底,从10层楼顶跳下去。王材看到她落下去,好像一只被撕掉翅膀的蝴蝶。蝴蝶落在一辆碰巧经过的垃圾车上,残缺着活下来,王材不知道这是老天的怜悯还是残忍,强迫她继续这种悲惨的生活。

那塔莎的眼泪干了,她不解地问王材,“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天生的与众不同是错?为什么被欺凌的我反而要受人指责?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伤害过别人,为什么他们要来伤害我?

(B)

王材的眼泪流出来,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那塔莎的梦仍然继续,她在父母面前发誓再也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她会活下去。为了帮她重新开始,她父母结束了在县城的小生意,带她来到省城,她开始新生活。高中毕业后她就开始四处打工,做服务生的时候因为打了毛手毛脚的客人被开除,做服务员的时候不受经理诱惑被开除,做买卖的时候被同行排挤倒闭,做陪酒小姐的时候被愤怒的父母拉回家。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工作——占卜师。

她的外表反而成了生财工具,所有人都相信她有天生的特殊能力。实际上她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几本语焉不详的书籍,她学会察言观色,学会说双关语。她成功了,一次不超过30分钟的占卜可以赚两三百块以上。她故意把价钱开的比别人都贵,因为人们觉得贵的就是最好的,她几年之内就赚到了自己的房子,每个月还给住在另一区的父母送几千块生活费。她的生活因成功而充满喜悦,旁观的王材却开始不满,她的行为几乎是诈骗,她根本没有什么能力。

让她这么快乐,似乎就是为了让她日后跌得更惨,悲剧终究还是再次光顾。一个叫李丽的少女来到她家,原本安排的是普通的咒术,开始之前李丽很好奇地拿起一本古老的日记本,发黄卷曲,优雅的老式花体字已经黯淡了,“那塔莎,这是什么?”

“一本俄文日记,我在旧货摊上买的,好像是以前一个流亡到这里的白俄贵族小姐写的,里面记了很多当时贵族小姐之间流行的咒语和召唤术。”那塔莎温柔的笑,她喜欢这些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的小女孩。

“我们今天试试这里的东西行吗?以前的东西应该更灵吧!”李丽很兴奋,她不在乎钱,占卜不过是种游戏。

那塔莎无奈地笑了,她倒觉得这些贵族小姐玩的东西都是纯粹的消遣,不过她也想试试,所以才买了这本日记。她拿过来翻了翻,李丽在旁边看着,忽然伸手指着一张问,“这个图好好玩,写的什么?”

这几页的字糊的厉害,那塔莎努力辨别,翻译给李丽听,“一个召唤强大力量的咒语,可以交换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在地上用酒画出魔法阵,然后唱咒语。”那塔莎试着唱了两句,音调高得吓人,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要被杀的母鸡。

“这两个是什么?”李丽指着阵里阵外两个穿着蓬蓬裙模样的人。

“好像是施术的人,外面站着一个唱咒语,里面的写着……处女。”

李丽快乐的跳起来,“一定是天意!你会唱咒语,我是处女,一定是老天安排我们来玩这个的,今天就用这个吧。”

那塔莎隐约觉得有点不妥,但架不住李丽的软磨硬泡。她去找酒,在地上画好法阵,李丽开心地站在里面,那塔莎开始按照咒语唱歌。她们成功召唤出邪灵,在那塔莎的尖叫声中,李丽开始疯狂啃咬自己的身体,那塔莎冲进去想要阻止她,却被邪灵控制,跟着扑向李丽的身体,品尝新鲜的血肉……。

王材闭上眼睛,他没想到一切发生竟然这么容易,这么简单。其实很多悲剧的起因就是一念之差,并不需要太复杂的理由,无知就是最好的杀手。

那塔莎趴在地上干呕,她不是邪灵喜欢的祭品,所以她沦为工具。她的胃都要被撑爆了,里面塞满一个女孩的血肉。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她曾经答应过她的父母不再自杀,她已经感觉到父母的衰老,他们需要人照顾。而且,这次她就能死得了吗?

但是,就算她不自杀,以变态杀人犯的罪名被枪毙岂不是更惨。

“我该怎么办?”那塔莎惶恐无助地问王材。

“报警。”

“我怎么解释?警察会相信我是被邪灵控制才吃人吗?我怎么证明我不是故意杀人犯?我怎么证明不是我想吃人?”

王材不知道该说什么。

电话铃响起,那塔莎紧张地接起来,站在旁边的王材听到一个男人古怪的声音,“我知道你杀了人,如果你愿意帮我做事,我可以解决这件事。而且我会让你拥有金钱,真正的法力,和权势,没有人能够再欺负你,冤枉你……。”

还有其他选择吗?她不知道,她现在只想好好活下去,所以她接受了。放下电话,她笑着对王材说,“从今天开始,我真要做错事了……。”随着笑容,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你……”王材想要告诉她她很傻,忽然感到身体像是卷入旋涡,他开始感到头痛欲裂,他从那塔莎的恶梦中醒来,回到自己的恶梦里。

眼前是清晰的景物,他仍然在那个充满恶臭的房间里。他的头枕在凌杏人的腿上,凌杏人正默默地看着他,见他醒过来,第一句话是,“你杀了我姐夫。”

“什么?”王材惊呆了,他只记得他冲进这个房子,之后就失去意识,然后就是那个梦。

“你又被人控制了,你杀了我姐夫。”凌杏人似乎不想看到他,把头扭到一边。

王材在房间里发现了霍律师的尸体,凌杏人在后面悠悠地说,“如果警察去查,他们会在那把刀上发现你的指纹,你说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想呢?”

“你家人可以救活他对不对?”凌杏人看起来毫无悲痛之感,王材不得不这么想。

“我想已经太晚了,你会变成杀人犯的。”

“你可以证明我是被人控制。”

“我姐夫是死在你手里的,我才不要帮你,你会坐牢,你会被枪毙,没有人会相信你,哈哈~~。”凌杏人诡异的大笑起来。

“……”王材盯着凌杏人,迟疑地开口问,“你是谁?”

“我是凌杏人,我是凌家的继承人,一个千万富翁,哈哈哈~~~。”凌杏人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的不是往日的冷漠,而是一切希望破灭后的疯狂,想要把整个世界拉去给她陪葬的疯狂,她开始在房间里跳舞。

“那塔莎……。”王材惊呼。


(二十八)蛛丝马迹

(A)

“我是凌杏人。”凌杏人在房间里快乐地转圈。

“你不是。”王材平静下来,“你不可能成功的,没有人能成为凌杏人,她的家人一眼就会看穿你是谁。”

“我只想瞒过其他人。”

“凌家人不会允许你占用凌杏人的身体的。”王材觉得那塔莎根本是疯了。

“他们会,因为我有筹码在手上,不信咱们去看看。”透过凌杏人的脸,是那塔莎的笑容。

王材和‘凌杏人’一起回到凌杏人的家,家里空无一人,重新走进这个地方,王材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被拿着菜刀的凌杏人威胁,吃她做的早餐,……。当时幸福的感觉从何而来,现在又跑向何方了呢?王材在迟疑,‘凌杏人’轻车熟路地走进客厅,跳到松软的沙发里,满足地伸个懒腰。

“你来过这里对吗?”王材的视线停留在茶几桌上的一个果盘上,里面堆着六个鲜艳的海棠果,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来过,我还帮你算过命呢。”她随手拿起一颗诱人的海棠果吃起来。

“你当时怎么控制我的?”王材心中雀跃。

“催眠术。”

“今天也是吗?我不记得我见过你。”王材想要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前问到真相。

“今天是咒术。”她很快吃完一颗,舔舔嘴唇,又拿起一颗。王材的心颤了一下,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他从来没有在凌杏人家里看到过果盘,在凌杏人家的冰箱里也没看到过水果,凌杏人无意中提过,她不喜欢吃水果。

“我今天看到的那些是真的吗?”

“什么?”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当然。”第三颗海棠果被拿起,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过那些都是你想要给我看的,也是你想要给你自己看的。”王材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泄漏出心事。

“你说什么?”她的脸沉下来,看起来真的像身体的主人了。

“你只想让别人注意到你过去的悲惨,其实你的生活中还是有很多幸福的时光,有关爱过你的人,你故意不去想这些,是想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的样子,减轻你的愧疚感。”王材见过很多罪犯,他们因为种种原因犯罪之后,会给自己找一个很有欺骗性的借口——‘报复社会’,把自己人生中的不如意说成是人生的全部,把这些和他们的罪行连在一起,好让别人多少对他们生出几分同情,也减轻他们自己的负罪感。实际上他们所谓的‘报复’都是施加在无辜者头上,而不是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还怎么称得上‘报复’呢。

“……我……”她的脸忽然变得通红,快要吃完的果子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入沙发下面。王材上去扶住她,她惊讶地看着王材,好像在说:没想到你也会用诡计了呢。几秒钟之内,她的脸色转为青紫,身子软软地倒在王材怀里。王材探她的脉搏,已经完全消失了。

空气中有一个淡淡的影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王材把毫无气息的凌杏人平放在沙发上,眼前晃过一只同样毫无生气的手。他把凌杏人的手拿起来仔细端详,很像……,这一幕曾经发生过。

“那我的附身为什么会失败?我为什么出不去?”她的语气焦急起来,在房间里打转。

“谁叫你嘴馋,哈哈哈哈~~~~~~~,你刚才吃的第三颗是狐狸果,那可是能让活人死,死人活的人间至宝!”鬼婴从沙发下面滚出来,在地上拍手大笑,样子非常恐怖,王材都觉得后背直冒凉气,鬼婴斜着眼睛看着王材,阴森森地说,“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脑袋,我还担心你会跟着一起吃呢,那老狐狸看人看的还真不错。”

鬼婴被一只无形的脚踢到一边,巨大的白色狐影出现在室内,王材站起来,“快点救他霍律师去吧。”他已经不说抱歉了,已经说得太多,说了也没用。

“错过时机,没救了。”白狐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

“哈哈~~~,还是直说你找不到他们的魂魄吧。在我手里哦,要不要来做个交易?”那塔莎仍然胸有成竹,她有筹码在手里。

白狐悠闲地甩动尾巴不说话,鬼婴在地上笑得打滚,然后跳到那塔莎魂魄的面前说,“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我们会提前设下陷阱,当然是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以为是谁回来告诉我们的?”

“是你们派了小鬼跟着她们。”那塔莎的信心有些动摇。

“没人跟着她们,我们这一阵都在外面查你散出去的那些该死的阵图和磁带。要是有人跟着也不会出这种事,唉~~,没想到龙二也这么不顶事,要不是他亲口跟我讲,我都不相信。”白狐摇摇头。

“他们不可能逃出去,我封住她们了,我的咒语很成功。”

“你既然会用附骨咒,也该了解它吧?”

“我当然了解,他们不可能逃出去。”

“唉~~~,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如果你真的了解附骨咒,那你也该了解一件事,如果施术者死了,附骨咒也会自动解开,还用我说什么吗?”白狐很无奈了。

“我又没死。”那塔莎的声音有点古怪。

“你可以自己回去看看,不送了,我还要帮杏人回到身体里去。”白狐跳到凌杏人身上,嘴巴长大,活像要把凌杏人吞下去,一团白色的光球从她嘴里吐出去,钻进凌杏人的鼻孔,王材和鬼婴很紧张地看着。那塔莎没有动,也盯着凌杏人。

(B)

白狐跳回以前的位置,凌杏人的长睫毛动了动,皱起眉头,嘴里喃喃地说,“姐夫……。”

鬼婴兴奋地跳上去抱着仍然躺在沙发上的凌杏人叫娘,那塔莎尖叫起来,“不可能~~~~~~~~~~~!!我没死!”说完向窗口飘去,白狐的摆摆尾巴,这次那塔莎毫无阻碍地飞出去。白狐紧跟其后飘走,临走前对王材说,“会有人来照顾杏人,你带鬼婴跟我走。”

鬼婴嘿嘿奸笑两声,跳到王材身上,钻到他的衬衫下面,在里面嗡嗡地说,“走吧,我告诉你往那个方向跑。”王材立刻冲出去,下楼梯的时候遇到两个住户,两个人在后面窃窃私语,“瞧那啤酒肚,跟怀了孩子似的。”

王材跑到楼下,忽然发现一辆空出租车从门前开过,他急忙在后面挥手大喊,出租车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王材钻进去焦急地对司机说,“往前开,到拐弯的地方我告诉你。”司机没回头,点点头往前开。虽然什么都看不到,王材还是努力在天上寻找可疑的影子。

他怀里的鬼婴忽然不安地蠕动起来,在他怀里狠狠抓了一把,王材痛叫一声,司机不由得歪头看了他一眼,王材一呆,眼熟……。在他把这个司机的脸和另一张曾经在他恶梦中出现过的脸联系在一起之前,司机飞速按下身旁一个按钮,一个防弹玻璃屏障从王材眼前飞速升起,将他和司机隔离起来,旁边的门锁也自动按下锁死,王材怎么也打不开,车子飞速向城郊开去。

王材悄悄掏出手机拨号给东平,发现手机被停机了,他一愣,摸出另一个早准备好的手机,本来得意地看着王材的司机一皱眉头,他在前面厉声说,“立刻把手机丢到地上,不然我现在就发信号给我的同伴,他们会立刻去拜访你的家人。”

王材想了想,还是不敢冒险,只好将手机丢到地上,这让他原本的怀疑更深了,他问司机,“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都见过两次了,你还不知道?”司机回头对他嘿嘿一笑,脸上有些阴影,王材立刻想起在树林里那天,尸体似乎也是这样对他笑了一下。他的心跳加快半拍,眼睁睁看着司机原本端正的脸上开始溃烂,逐渐腐烂变形,白色的蛆虫在曝露出的肌肉组织里蠕动,慢慢和王材在树林里看到的尸体形象融合在一起,王材不由得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司机已经把头扭回去继续开车了。王材喘了口气说,“大哥,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杀了你,干吗找我麻烦?”

司机嘿嘿笑着说,“小弟,冤有头,债有主,过一会动手杀你的是我,可我也是受人之托,以后别找我麻烦。”

缩在司机坐位旁边的鬼婴听了搔搔头,刚才他发现车里有奇怪的味道,立刻从王材衣服下面钻出去,正好看到玻璃屏障升起,他敏捷地蹿到司机的一边伺机而动。如果是在车子行进过程中杀死司机,车子一定会失去控制,他的体形根本无法控制车子,到时候可能是一车三命,所以它决定还是等车子停下再说。现在听到王材和司机的对话,他在言语之间发现王材认为司机是鬼,鬼婴不解地悄悄探头想去看司机,司机正好伸手去拿烟,手指扫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种触感让他联想到在海里碰到的毒水母,他身体一抖,只这一下就足以让超速行驶在狭窄路面的车子偏离正常轨道,向对面开来的一辆大卡车直冲过去。司机立刻向回转方向盘,从卡车前面险险地转过,但是这次直接飞下路基,打了几个滚之后才稳下来。

坐在后座的王材被撞得头晕眼花,整个右臂不能动弹,他试着去开车门,可惜还是打不开。透过玻璃看司机,司机已经趴在方向盘上不动了,王材焦急地拍打玻璃叫鬼婴,鬼婴不回答他。王材等了好久都没人来救他们,知道卡车司机怕惹麻烦没停下来,王材回头看到后备箱盖已经打开,他把座椅后背放倒,后面果然是和后备箱相连的,他费了好大力气才钻出去。被车外的冷风一吹,王材才发现他的脑袋一直晕的利害。

现在已经接近城郊,旁边都是树林,鲜有车辆路过,王材从后备箱里找出一个铁锤,把前面的车窗砸开,司机旁边的车门果然是能打开的。王材把车门拉开,司机没系安全带,整个人扑到方向盘上,胸骨都陷了下去,王材不假思索地把司机的尸体拉出车外,司机的脸上都是血,但是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王材先不管那么多,用左手在车里寻找鬼婴,它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王材欣喜地去拉它,刚一用力,鬼婴的一只手臂就垮下来。

“蠢货,干吗呢?我都要死了还不放过我。”鬼婴在黑暗中抬起小脸,整个颅骨都陷了下去,看起来好像只有四分之三个头。王材飞速缩回手,跪倒在车外,和鬼婴对视。

鬼婴很窝火,它的长处是身体柔软,速度超群,在打斗中只要有速度就能占上风,因为它能攻击别人,而别人很难打到它。但是它也有弱点,它的身体极脆弱!

刚才司机一摸到它,它就躲进一个角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车子翻滚,在狭小的空间内,它引以为傲地速度根本施展不开,娇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种撞击,竭尽全力才没有当场被撞碎,但是这身体……废了。

“你没事吧?”王材知道自己问的傻。

“我真的要死了,白痴。”鬼婴龇牙咧嘴地笑,虽然体形弱小,却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如果它有机会长大,肯定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我这就去找人救你。”

“来不及了,黑白无常已经来了,我这次逃不掉的……。喂!别垂头丧气的!妈的,你还哭?是不是男人?!”鬼婴咆哮。

“是我的错。”

“你你你……,又关你什么事?妈的,没空和你啰嗦了。记着,这小子车里用了一种奇怪的香料,去查!说不定有用。这次我会跟着小子一起下地府,如果打听到他那个幕后主使人的消息,我一定想办法通知你们。”鬼婴的视线在移动,似乎有什么人走近它,终于它露出一个悲壮的表情,狞笑着对王材说,“要走了,你要是觉着欠我的,就去拚死把凌家那个丫头肚子搞大好让我去投胎,我可不要再遇到……。”

小婴儿的尸体瘫下去,恢复成一个提前离开母体的胚胎应有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一秒钟之前它还能够说话,王材用一只左手小心地捧起鬼婴的变形的头,再也得不到一点反应。

空气中,两个无形的人锁走两个无形的魂魄,一个缩手缩脚,不停地叨咕,“我也是被人指使的,我也是被人指使的……。”另一个高大威猛,抬脚踢了另一个鬼两脚让他闭嘴,然后回头看着车边的王材,骂了一句,“还是跟个娘们似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当年……。”

“好了,好了,别提你当年了。再郑重提醒你一次,你不可能投胎到凌家去的,凌家不会再有后人了。这一路想好你想去哪里投胎吧。”

“老子知道!就是帮他们一把,看看能不能造根红线出来。嘿嘿~~,下辈子去当月老吧,兄弟,能投胎做月老吗?哈哈哈哈~~~”

“你……?估计你下辈子还是个土匪头子,喂?!你怎么打无常?想不想投胎了?!……”

世人无法听到的声音逐渐远去,王材咬牙在车里翻找,可是他没有闻到任何一点味道,他从车里出来,一抬头看到眼前的灌木丛里站着一排鬼魂,有霍律师,有凌杏人,还有刚才的司机和鬼婴,他们全都怨毒地瞪着他,一晃眼又消失了

(C)

王材呆呆地看着鬼魂出现的地方,想了一会之后,他坐回车里,把眼睛闭上努力感觉车里空气的味道。血腥气,汽油味,……,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王材翻动车里的东西,有个香水座。王材拿起来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他把衣服脱下来蒙在头上,然后把香水座放到衣服里面,制造出一个接近封闭的空间,过了大约三分钟,他拿掉衣服抬起头看四周,什么都没有。他试了很多东西,最后找到一个本来吸在后车窗上的毛绒玩具,他又把自己和毛绒玩具一起闷在衣服下面,这次他感到脑袋有点缺氧的感觉。

王材平静地放下衣服,司机变形的脸出现在门外,对他狞笑。还能再可怕一点吗?王材紧盯着凑过来的司机。司机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干,逐渐变成一个浑身尸斑的僵尸,眼睛血红,紫色的舌头伸到胸膛上,他干瘦的手直接穿过车门向王材伸过来,手上是乌黑的长指甲。王材慢慢伸长腿,将虚掩的车门踢开,司机的手能穿过车门,王材的腿也能穿过司机的身体。

一股风吹入车内,随着王材的头脑恢复清晰,眼前的僵尸也消失了,王材紧紧抓着毛绒玩具走下车,司机的尸体仍然躺在地上,和王材把他丢下去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变僵尸,也没有移动过。

一切都是幻觉。

于树开着霍律师的豪华轿车来接王材的时候,王材已经给鬼婴修了一个小坟包,他从司机的口袋里找出几根香烟当作香火供在鬼婴坟前。于树没有问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手工卷烟,在小坟包前面堆成一堆点燃,自己也跟着抽了一支,“他喜欢这种。”

“凌老太太那边怎么样?”

“你以后就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对大家都好。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于树转身往车那边走。

王材没动,“不用了,我已经报警了,我同事会来接我。”他刚才找到丢在车子上的手机给东平他们打了电话。

“好吧,不过提醒你一点,不要随便相信你的那些同事,我们现在怀疑他们中的某个或某几个有问题。”于树瞟了一眼王材手里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个毛绒玩具,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有消息还是先找我们。”

“知道了。”王材微笑着送于树离开,不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


(二十九)结案

(A)

王材被人送去医院,东平他们一边处理现场一边拼命打电话给午餐后就不见踪影的代理队长金志鹏,始终得不到回音。幸好这个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队员,没有上司领导也能完成正常的程序,一群人在车里车外采指纹拍照忙得热火朝天。

金志鹏正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他的手机响了好多次,他只是拿起来看看号码然后就放回去,完全无意接听。屋子里非常安静,金志鹏神色平静,他在等待什么。终于门铃响了,他立刻跳起来去开门,走到门口又停下来,稍微镇静一下情绪,做出不慌不忙的样子把门打开。来的人是于树,他把一串车钥匙丢给金志鹏,满意地从金志鹏的眼睛深处寻找到一簇忽然爆发的火花,于树微微冷笑,“就这样了,车子是你的,公司也是你的了,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金志鹏强压心中的兴奋,含蓄地问,“那这个案子……”

“我说过不用你管。从明天开始,你是凌霄集团的新任总裁,还是你想留下来继续当警察。”

“……”金志鹏不说话了。

于树转身离开,下楼到附近的公车站坐车回学校宿舍,金志鹏表面上送他出去,可是一到外面眼神就粘到停在大门口的豪华轿车上,连于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他兴奋地钻进车里用于树刚给他的钥匙打着火,路人羡慕的眼神让他飘飘欲仙,他迫不及待地开车在市区兜了两个多小时,在一家高档西餐厅吃了晚饭,然后把车子停回楼下。他回到家里,现在再看这个公寓就觉得不够光鲜了,他是一家有上亿资产的跨国公司总裁,他应该开最好的车,也该住最好的房。何况……,那个女人和那只该死的猫曾经在这里住过,想起那两个影子就让他心情烦闷。

他把心里的两个阴影甩掉,忽然想起来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父母,他拿起电话按下父母家的号码,三声振铃后,有个苍老的男人接听,“喂~~。”

“爸,我是志鹏,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不当警察了,明天开始我就要去一家大公司做总裁。”金志鹏很骄傲地告诉父亲。

“嗯。”就只是淡淡的一声。

“爸,等我赚了钱就给你和妈换个200平米的大房子,再请个保姆。”

“好孝顺的儿子,只可惜不知忠义二字怎么写。”

金志鹏身体一僵,他很确定拨通的是父母家的号码,怎么会是‘他’接电话,“你在我家做什么?”

“别紧张,我不在你家。只是想提醒你,我是个君子。”听不出对方在生气,声音似乎经过处理,变得毫无特征。

“我早就有这种感觉了。”金志鹏用手机拨打父母家的电话,是他母亲来接听,母亲平和的声音让他放松下来。金志鹏顾不上和母亲说话,直接挂断手机,心思全放到电话上。

“真是太可惜了,我真的很欣赏你。”

“谢谢,我也很感激您这些年来的提拔和帮助,但是我也为您做了很多,我们互不相欠。”

“哈哈~,好,我们会再见的。”电话挂断了,金志鹏察看刚才拨打的号码,仍然是他父母家。

金志鹏立刻拨打于树的手机,“他刚才给我来电话了。”

“他说了什么。”于树似乎正在睡觉,声音懒洋洋的。

“他要提醒我他是个君子。”

“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树觉得很有趣。

“我想是这个意思,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以花几年的时间来布一个局。”虽然已经帮了那个人几年,金志鹏仍然不知道那个人的底细。但他能感觉出那个人的势力很大,做事谨慎。

“怕了?”

“当然不是,这就是一场赌局,愿赌服输,但我希望不会牵连我的父母。”

“我们已经派人保护他们了。”

想起凌杏人和王材的遭遇,金志鹏对凌家的保护不是很放心,“确定没问题吗?”

“现在没问题了,需要人保护你吗?”

“……好。”

“我这就找人过去,如果你家有什么阻挡鬼魂进入的东西最好现在拿下来,否则它们进不去。”

“谢谢。”

放下手机,金志鹏四处看看,他不知道那塔莎这几天在他家里做了什么,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阻挡鬼魂的法器。金志鹏放弃搜寻,找出一本关于商战的小说看起来。

夜色仍然深沉,几丝流云一样的阴影混杂其中,但黎明终究会到来。

(B)

对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居民而言,这仍然是平凡的一天,虽然几家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刊登了‘九院枪击事件真相’,人们也是看看就算了。但是对王材他们科来说,这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一天。

王材和张春发的冤屈被洗刷了,局长下令撤销老刘,王材和张春发的停职令。考虑到刘静仍然在医院里,老刘最近身体又不好,局长很体贴地给他半个月的带薪假期,让他安心照顾女儿。张春发被提升为副科长,暂时代理一切事宜。这让人大跌眼镜,张春发自己都想去伸手摸摸局长的脑门,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另一条爆炸性新闻就是金志鹏忽然递交辞职书,跳槽到凌霄集团去做总裁。整个小队的人都围着王材问是不是金志鹏把凌杏人给撬跑了。王材吊着右臂坐在一边无力地辩解他和凌杏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可惜口水说干了还是没人信他,一群大男人在讨论中逐渐完成一个第三者插足的爱情悲剧。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材再也没想过凌杏人和凌家人,他努力研究不断送来的报告。

经过DNA对比结果,前几天在树林里发现的出租车司机并不是工作证上的那个方明,目前身份不明。后来这个驾驶改造出租车袭击王材的才是真正的方明,同时也发现他就是最近一年来发生的几起药物迷奸案的犯人。改造出租车内找到了张春发的指纹,可以断定当时拉载王材和张春发去医院的就是这辆车,方明就是司机。毛绒玩具里已经查出带有非洲某土著部落特有的迷幻药粉,在空气中有挥发性,而且人类的嗅觉范围内闻不到异味,可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制造出大量恐怖幻觉。司机的口袋里同时发现一种也是来自非洲的植物枝干,有解除药效的作用。

另一方面,‘追求刺激’家里的两堆腐肉来自屋主罗廷(网名‘追求刺激’)和一个叫小桦的17岁女孩。小桦的家人在10月10号报告女儿失踪,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法医鉴定这两人是互相啃噬而亡,死亡时间大概在10月9号晚上。房间里发现了一盘磁带,内容和王材曾经在张春发家里听到的一样,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歌声。令人惊讶的是,在这盘磁带上发现了方明的指纹。

此外,在陈强交出的信封和照片上面,同样出现方明的指纹。王材觉得有些证据出现的奇怪,他正在思索,张春发忽然跳起来欢叫一声扑向门口,众人一起看过去,老刘笑呵呵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兴奋地跑过去围住老刘。老刘和大家闲聊几句,最后笑眯眯地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可以结案了。”大家先是一愣,然后一起欢呼起来。

老刘召开了一个小组会议,把结论给大家讲了一遍,王材几次想要提问,老刘都不理睬他。会议结束后,连张春发都觉得不是很对劲,但大伙都很信服老刘,更希望这个诡异的案子能快点脱手,也就谁都没说话。老刘去和领导汇报,王材追上他很急切地说,“队长,这个案子根本不是这样啊。”

老刘很欣慰地拍拍王材的肩膀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为了大家的安全,就这么结了吧。”王材无奈地目送老刘走进局长办公室,他感到茫然和失落,这和真相相差太远了。

星期天的报纸上登出对这起案件的报道:“Xx出租车公司司机方明利用从地下管道得来的迷幻药连续迷奸13名少女,其间造成三名少女死亡。为了掩盖犯罪行为,他用非常残忍的手段将受害者的尸体肢解,至今仍然无法找到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尸体。为了阻碍警方的调查,他利用迷幻药威胁迫害警官及其家属,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经过全市警力的不懈努力,终于将他击毙在逃亡路上。”

王材念完新闻,胸口上好像压了块巨石,他放下报纸问正坐在女儿床边的老刘,“队长,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快点结案的好,查下去也是没有结果。”老刘帮刘静整理好头发,刘静已经开始恢复神志,医生们都连呼奇迹。但是刘静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让老刘两口子的心又悬了起来。

“但是这个案子根本不是这样的,这个方明只是个小喽罗,我们还有很多线索没有查清呢。”

“小王,这里是我女儿的病房,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些废话。我知道你最近也很累,回家好好歇歇吧。”老刘忽然下了逐客令,态度生硬地让人难以接受。王材赌气起身就走,老刘目送他大步走出病房,然后把全部精力再次放到女儿身上。

他的耳边有声音,“这小子脾气还不小呢。”

老刘嘻嘻笑着小声说,“他就是特叫真,要不还是告诉他吧。”

“别,他一扯进来就是我家杏人跟着倒霉,让他离远一点的好。”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王家小子不找杏人,可杏人找他去了,怎么办?”

“……死丫头。”白狐飘出去,发现凌杏人和王材正在走廊里说话,看到它飘出来,凌杏人拉着王材就跑。


(三十)本该结束

(A)

王材稀里糊涂的跟着凌杏人跑到九院外面的一个胡同里,他以为有异常情况,一支手按在枪上四处张望。凌杏人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刚才是我祖奶奶。”

“你祖奶奶?那咱们为什么要跑?”王材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因为她不准我找你。”凌杏人的辫子松了,她把头绳解下来重新绑马尾。

“我明白,以前的事情真得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我。对了,你怎么样?那塔莎呢?”王材这几天上网看了不少鬼故事和其他人的灵异经历,正在怀疑他是否属于八字轻的那种,脑门上贴着‘欢迎上我的身’几个大字。

“我很好,她死了。”凌杏人的一缕头发挂在袖口的纽扣上怎么弄都弄不开,王材随手帮她解开,凌杏人继续低头系头绳。王材觉得这种感觉很惬意,和以前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不同,现在他们是朋友。

“这么说她附身到你身上之后就死了,难道是她的同伙干的?”王材想不出对手内讧的理由。

“……也不是。算了,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故事,就不要提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现在还在查那个幕后人物,这个人非常厉害,我们已经抓到他3个手下,盯住了4个,竟然还是连一点关于这个人的头绪都没有。我这里有一些东西,我想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你家有电脑吗?”

“有,不过不是很好。”王材想起自己那台电脑就脸红。

“能放刻录的DVD吗?”

“能。”

“走吧。”

王材和凌杏人一起回家,见儿子破天荒地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王材的父母激动的不知怎么招待好,凌杏人很礼貌地和王材的父母打招呼。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王材的房间,凌杏人很惊讶地看着桌子上‘堆着’的电脑。这电脑是王材的一个朋友帮他组装的,王材给他的标准是‘能用就好,能省就省’,所以拿过来的时候王材才发现他朋友把他的要求贯彻的彻底。确实是能用,总价不到300块钱,从光驱主板到鼠标键盘显示器都是二手的,而且还没有机箱,据说是便于散热。朋友就用一个纸箱把一堆东西都装过来放到他桌子上,从此一用就是两年。以前王材一直觉得这样也挺好,今天才感到自己的生活有点太寒酸了。

“很酷。”凌杏人一屁股坐在桌子前面唯一的椅子上,摸索着把电脑打开。王材出去搬椅子,一打开房门差点撞到趴在门口偷听的父母,王材面红耳赤地把父母拉到旁边,“你们干吗呢?”

“没事,没事,想问问你们一会儿想吃什么。”被抓了个现行,王材父母的脸也红了。

“我们回来看点东西就走。”王材顾不上安慰脸上写满失望的父母,搬了把椅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凌杏人已经把一张刻录的光盘放到光驱里,不太清晰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王材坐到一边惊讶地看着屏幕。

这张光盘里面是通过某种微型摄影机拍下的情景,被监视的地方就是王材所在的公安局。分辨率很低,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王材看完了整个光盘,只看到几个同事在单位工作的情景。他很疑惑地问凌杏人,“这有什么吗?”

凌杏人重新打开第一个影音文件冷冷地说,“算了,估计你也看不出来。我们早就对所有后来送进警察局的证物都事先作了鉴定,之前从‘追求刺激’家里找到的这盘磁带上只有两个死者的指纹,你的这位同事鉴定过之后,上面出现了方明的指纹。”

“不可能……”王材不由自主地为同事辩解,他反复看了几次,对凌杏人说,“虽然影像不是很清晰,但还是看得出他并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正常的程序。是不是有其他人在之前动过手脚而你们没有发现?”

“不可能,我们查得很仔细,这些东西都是二十四小时监控的,而且只有你的这位同事碰过那盘磁带。”

“……我觉得还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王材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同事会做这种事情,而且为何要这么做呢?

凌杏人拿出另一张光盘,第一段影像里,出现在前一张光盘里的那个人屁滚尿流的缩在墙角嘴里没命的大喊大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被逼的。求求你,别找我。”王材的心顿时彻底凉了。

“有人抓到他曾经收受贿赂隐瞒修改证物的证据,通过电话指示他戴上一种仿人类皮肤的透明手套去摸证物。听说做工非常精细,带在手上完全看不出来。他说上面也有仿制的指纹和掌纹,应该是方明的。可惜手套已经被他毁掉了,不然说不定能查出什么线索。”

“那种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吧?”王材似乎记得美国的电影里似乎出现过那种东西,中国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没错,虽然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幕后主使的线索,但我觉得他肯定不是个普通人。不是只说他的谋划能力和细心,太多事情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在那个追求刺激家里我真的看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但是又没有鬼气的家伙,本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看起来或许也是通过某种高科技手段弄出来的。我觉得这个人的势力绝对非同寻常,非富即贵,可是他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什么呢?”凌杏人疑惑地看着王材,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B)

王材仔细想了想,“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我们的搜索圈可以缩小很多,这样的人在本市也不多。”

“不多?表面上能看出来的大约1500个左右,我们可没法一个一个去跟踪监视。现在很缺人手,我祖奶奶和她的朋友还在继续寻找当初从网络上散发出去的魔法阵图和咒语。因为根本无迹可循只好四处巡视,发现有人用的时候就赶过去阻止,然后再顺着源头的方向往回查,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是否能完全控制住。而且前几天其他省市的道友也发现当地有人在使用,我们现在已经是很头大了,没法再去一个一个查这些人。”

王材听了惊讶地差点跳起来,“还有人在用那种东西?可是最近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祖奶奶他们天天都在大街小巷巡视,现在已经阻止过几百个做蠢事的白痴了,目前应该没有再出过人命。但是他们说最近在用的人越来越多,外省市的道友也逐渐发现有人在那边使用,真是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都生在什么地方。”凌杏人看起来有点烦躁不安。

网络的传播速度可以不断递增,一天之内就可以一传十十传百,传播者时常不知道收信的人到底是谁,收信的人也不知道收到的东西到底来自何方,电子邮件和QQ信息上面不回沾染人类的气息和痕迹,所以异界的力量在这里完全无法发挥作用,还不如网络警察去查IP来得快。这是一个逐渐被芯片和机器占据的世界,古老的神秘力量在日益强大的现代科技面前也只能开始甘拜下风。

王材的心思被这个消息彻底扰乱,“那怎么办?这么防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然上网去发消息,告诉大家很危险不要玩?”

“没用,会玩这些东西的都是年轻的孩子,正好是你越不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越好奇的阶段。要是我们发这种消息,反而是做了广告,说不定会有人像找‘黑色星期五’一样四处找来试呢。”

“那怎么办?”

“我祖奶奶他们已经去四处请真正的高人来想办法,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也只能放弃,就让真正的血腥来帮人们清醒吧。”

“那怎么行?”王材觉得好像有人在他心里猛撒了一把粗盐,要是真的在全国蔓延开来,在彻底阻止人们之前会有多少牺牲?

“没办法,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现在还是先把这个幕后主使人揪出来,如果他不再动手脚的话事情总容易些。”

“是他在网络上散布这些东西吗?还是那塔莎?”

“是他让那塔莎这么做的。”

“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那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目前为止发现的所有人都是。”

“天哪,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找线索?”

“叫天也没用,老天也等着我们来破案呢,希望下次再有事情发生的时候能发现新情况。”

“……我觉得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为什么?”凌杏人眯起眼睛。

“那些证物上本来什么线索都没有,那个人根本不必掩盖什么,但他还是找人把证据全都引到一个死人身上,我觉得他也想让这件事就这么结束。”

“希望这样吧。”凌杏人若有所思地说。

“但是我们就更找不到那个人的线索了。”王材很沮丧地说。

“你觉得什么是因果报应?”凌杏人忽然问。

“就是做了坏事之后会受罚。”

“没错,那个人终究会付出代价的。”

“可是老天不是也管不了这件事吗?”

“我不会放弃,不管花多少年,就算花上几生几世,我都会把那个人揪出来,用他的颈上人头祭祀小雅。”凌杏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那一刹那间,王材觉得不寒而栗。

“……没想到你和郭春雅的感情这么好,记得你说过你们不是好朋友的。”王材喏喏地说。

“那要看你对好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凌杏人站起身伸个懒腰。

“就像你和郭春雅之间的就算好朋友了,如果是我被人杀了的话,你肯定不会这么努力追查的。”王材笑着开玩笑说。

“那要看情况……”凌杏人仔细想了想说,“如果你也是我的室友,也在我的隔壁被杀,也害我被人带到警局问话,我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你……”王材苦笑一下,心里说:好像还是为了你自己啊,的确和关系好坏没什么关系。

凌杏人毫不在意地道别离开,王材问,“你接下来要去哪?”

“你这里也没什么好建议,我先回家复习,明天有考试。”

“噢,那你当心吧,其实你家里人说得对,你还是不要来找我的好,免得再被我连累。”

“我才不怕。”凌杏人其实就是那种让他往南非要向北的小孩之一。

“我怕,我不想再伤害身边的人了。”王材很严肃地说,凌杏人瞟了他一眼,王材很绝望地从她的眼神中发现,她根本就不在乎。

(C)

天黑得越来越早,王材在家里怎么都坐不住,他还是想和老刘谈谈。现在老刘整天守在医院里,所以王材穿上外衣出门口就直奔九院。到达医院后却发现老刘不在,护士说大约半个小时前老刘接到一个电话后就丢下女儿匆匆忙忙跑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王材心里猛跳几下,急忙给老刘打电话,老刘接到电话后很高兴地说,“小王,正好!快到xxx来,总算找到有用的线索了。”王材兴奋地打车往那边赶。

医院里重新恢复寂静,刘静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现在病房里只剩她一人,护士以为她睡着了,就把关灯离开到值班室里去看电视。

刘静的伤势恢复急快,快的医生都想要把她送到什么研究所里去研究一番。但是她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永远无法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虽然睡不着,她也要强迫自己睡,就算不睡,她也不想睁开眼睛去看这个可怕的世界。

“惩罚!这一定是惩罚!因为我害死冰冰。”两行眼泪流下来,刘静在心里第一万次对自己说。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来,可能是护士来巡房。刘静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在流泪,装作梦中翻身的样子把脸转到一边,枕巾迅速吸干她一侧的眼泪。

“快跑,有坏人啊。他要杀你啊!”一个炸雷一样的声音在刘静耳边响起,然后是很多嘈杂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向刘静示警,刘静的身体僵硬起来。‘它们’从来没有恶作剧过,难道是真的?可是……,能相信吗?能相信鬼魂的话吗?

刘静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病房门上的毛玻璃透出走廊的灯光,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男人就站在刘静的床边,刘静急忙把眼睛重新闭上。她感到浑身有种酸痛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发颤,怎么也控制不住。耳边仍然是嘈杂的声音,鬼魂们越来越焦急,“别装睡了,那是人,不是你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能装作不存在的。他是来杀你的,快跑啊!!”

跑?怎么跑?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啊。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刘静心里默默地呼唤父亲,“爸爸,爸爸,快来啊。”

又有人走进来,刘静听到母亲惊讶地说,“你是谁?你……。”接下来是母亲挣扎呜咽的声音,刘静急忙睁开眼睛勉强抬起头,看到两个强壮的男人一前一后抓住母亲,其中一人正在掐母亲的脖子。刘静努力大喊,“妈妈!!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个男人见刘静醒过来,面目狰狞地迅速扑过来将刘静的口鼻捂住,刘静伤势仍然没有痊愈,根本无力挣扎。刚才的呼救声太短促,似乎没有人发现,刘静逐渐窒息,感到脑子里晕晕的,胸口似乎要爆裂开。眼前是一个男人疯狂的脸,相比之下旁边盘旋着徒劳地想要去阻止男人的鬼魂们看起来到更像人。

“报应?还是报应吗?我杀了人,所以终究还是要被杀的……,”刘静无力地想。一个年幼的童鬼在刘静枕边哭泣,鬼魂们拼命对刘静说,“不能放弃啊,你不是答应你父母要好好活下去了吗?别这么等死啊!”

等死?刘静忽然发现,她的确对死亡仍然抱有期待。她不该再自杀,但是被杀的权利还是有吧。刘静感到魂魄终于再次准备离开身体,就在那一刹那,她听到母亲的声音,和那些每日骚扰她的鬼魂一样缥缈的声音,“静静,别过来,别丢下你爸爸一个人。”

刘静双目圆睁,她刚才一心想死,竟然忘了母亲也身处险境。本来以为刘静已死正要放手逃离现场的男人吓了一跳,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向刘静的胸口猛刺三刀。刘静身上盖着棉被,血液没有溅出,两个男人急急忙忙逃出去。现在大部分的病人都在自己房间里,护士在看热门连续剧,仍然没有人发现这间病房里的惨剧。

刘静仍然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母亲焦急的面孔,她还没有死,但是没一次轻微的呼吸都会带来胸口的剧痛,腥臭的血液在她的鼻腔和嘴里弥漫,她眼神逐渐变得无神,母亲的脸消失了。时间似乎忽然停止,然后忽然重新开始转动,刘静听到耳边有护士的惊呼,有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推入急救室。

(D)

当老刘接到通知赶回医院的时候,面对的是再此进入危险期的刘静和蒙着白布的妻子,老刘身体晃了两下被悲痛彻底击倒。王材扶住他,几个早有准备的护士和医生急忙把老刘也送入病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一切都结束了吗?”刚才还在兴奋中的王材几乎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调虎离山,用他自己做饵,他这次是破釜沉舟了。”白狐的声音里有懊恼,她也中了计。

王材转身就往外跑,白狐急忙在后面大喝,“傻小子,干吗去?别又中了别人的圈套。”已经被仇恨和愤怒冲昏头脑的王材根本不理,白狐想了想,索性招呼同伴跟在后面一起走。王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要坐车,一直跑到一片著名的俄式小楼前面。虽然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但王材似乎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里是本市重要领导干部的住处,外面有警卫站岗,王材冲进去的时候被两个警卫拦住,可随即就被白狐抬爪敲晕。王材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往里面跑,他曾经帮局领导给住在这里的一位大人物送过年礼,曾经听人提起过每栋二层楼高的小洋房里住的是什么人。

一气跑到一栋很优雅的小楼前面,他上前敲门,门随即开了,他想也不想就一头冲进去,就在他进门的一刹,他听到身后白狐和其他妖鬼的惊呼声,“小子,有问题,别去。”

门已经关上,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王材好像掉入另一个空间。

眼前这栋豪华小洋楼里寂静的好像墓地,王材的心里闪过一丝胆怯,但他控制自己不要掉头逃走。他掏出手枪握在手里,随即想起曾经差点误杀东平的情景,他迟疑了一下,又把枪放了回去。赤手空拳地向里面走去,小洋楼的格局都差不多,他摸索着找到客厅。

黑暗中,一个男人坐在客厅里,“刘队长,你怎么来了?”

“我是刘队的部下。”王材很想立刻掏枪猛射,但还是先找到客厅的灯打开。

“啊?你是……?”男人很惊讶,王材并不是他预期中会出现的人,至少刘铁成不是他预期中不会出现的人。

“刘队长在医院里陪他的妻子和女儿。”王材缓缓掏出手枪。

男人呵呵地笑了,“可惜,不过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吧?杀人可是犯法的。”

“我是来逮捕你的。”王材举起手枪,一步步逼近男人,男人笑呵呵地看着王材,摇摇头表示同情的样子,“逮捕我?凭什么?”

“凭你是近期两位无辜少女惨死的幕后凶手,凭你曾经指示人绑架警察的妻子和孩子,凭你曾经多次指示人袭击我和凌小姐,凭你刚刚派人袭击刘队长的家人。”王材一口气说完。

“哈哈,证据呢?现在可是法制社会,警察也不可以乱栽赃哦。”男人只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夸张极了。

“我打算直接枪毙你。”王材已经下定决心,他早就明白法律根本无法制裁这个男人。

男人笑得更开心了,一字一句地说,“小伙子,考虑清楚啊,这么年轻就成为杀人犯,就算不判死刑这辈子也完了。”

王材一咬牙,对准男人的胸口扣动扳机,后果他早就不在乎了,他现在只想替一切都画上一个句号。枪声响过,王材惊讶地张大嘴看着毫发无伤的男人。他的子弹的确是射出去了,但是射出去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王材又开了两枪,结果还是一样,他的手臂无力的垂下,忽然感到一切的力量都从他身上消失了。

男人摇摇头站起身,走到一边从角落里拿出一台暗藏的摄影机,很惋惜地说,“可惜啊……,算了,聊胜于无,同时失去妻子女儿和可以为他拼命的下属,对他来说算是个不坏的结局。”

“你承认是你派人杀死刘队的妻子和女儿了?”

“是又怎么样?可惜要坐牢的是你,小伙子。”男人笑起来的样子和平时主持省市会议一样和蔼可亲。

“我不在乎。就算我和法律无法制裁你,世上还有很多你看不到的力量。”王材狠狠地说。

“像那只领着狐朋狗友在我家外面转来转去的老狐狸精?”男人又笑了。

王材不说话了,惊恐弥漫他的心头,凌家老太太似乎无法进入这里,难道连凌家人都无法制裁这个男人吗?哪还有谁?

男人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坐到松软的沙发上悠闲地说,“没人能碰我,就算你们真的杀死我,我的灵魂也已经属于恶魔,不会到地府去接受什么审判。”

“恶魔?”

“没错,我已经把灵魂卖给了恶魔。”男人阴沉的笑了。

“就为了报复把你儿子捉拿归案的刘队长,你把灵魂卖给恶魔?”王材简直不敢相信。

男人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狂吼起来,“是为了让那个害死我儿子的家伙尝尝和我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感觉!”

“你疯了?你儿子只是被判了几年而已。”王材被男人脸上的疯狂和仇恨震慑住,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他自杀了,在他的一生都被人毁了之后。”男人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个柜子上放着的照片,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意气风发地笑着。男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多,步履蹒跚地走过去抚摸儿子的照片,嘴里说,“爸爸已经替你制裁了那个冤枉你,毁了你一生的人,可惜不能让他也知道被人冤枉做大牢的滋味,就让他的手下来吧。”

“刘队长只是在秉公办案。”王材无法忍受有人攻击他尊敬的老队长。

男人回过头气势汹汹地看着王材咬牙切齿地说,“我儿子没有撞死人,那个男人在被人推出马路前就已经死了。是你们这些没用的警察查不出,还用我儿子做替罪羊。”

“不可能。”王材低吼。

“好像是真的,他没有说谎。”凌杏人冰冷的声音从门口处传过来,王材震惊地回头去看,凌杏人一个人缓缓走过来,站到王材旁边。

“凌小姐吗?幸会幸会。”男人似乎很高兴有人肯定他儿子的无辜,眉飞色舞。

凌杏人伸手制止向要追问她的王材,对男人说,“你儿子的事情和我无关,不管他多无辜多可怜,我都不会放过你。”

男人哈哈大笑,“我明白,大家立场不同,就像无论哪个刘铁成多无辜他的家人多可怜,也都和我没有关系。不过呢,凌小姐,既然你可以进入这里,就说明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根本无法对我做什么。就算你威胁我也没有用,不过呢,听说你和这位先生关系非浅,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果你和你家人不再插手我和刘铁成之间的事,我可以放过这个人。”

“我和他之间没有关系。”凌杏人毫不犹豫地说。

男人一愣,转念对王材笑着说,“可惜啊,小金一出现就什么都变了,谁说只有男人重外表的。”然后又对凌杏人笑道,“不过呢,虽然你们凌家在那一亩三分地能呼风唤雨,其实也不过是在老百姓之间罢了。凌家动不了我,你一个小姑娘一样动不了我,你们能怎么办?哈哈哈哈~~~~~。”

“谁说我动不了你?”凌杏人阴阴地笑了。

男人摇摇头,“小姑娘,和我玩心理战是没用的。像你家人那样有灵气的人根本进不来,所以你不过是个普通人。”

凌杏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色的海棠放进嘴里,一边轻咬一边缓缓地说,“我没有,她有。”说完,凌杏人的脸上露出一个幸福快乐的笑容,缓缓倒下去,咬了一半的海棠果一直滚到王材的脚下。

男人很惊讶地看着一个美艳绝伦的古装丽人的幻影从凌杏人的身体里分离出来。这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情报,不由得也慌了手脚。


(三十一)爱什么,就死在什么上

(A)

王材呆呆得看着似曾相识的古装丽人,脑子里有些影像挤来挤去。古装丽人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男人趁此机会穿过二人向楼上跑去,王材急忙去追,古装丽人飘到他面前拦住他,“别追了,没用的,他有恶魔之力附体,我们都动不了他。”

“可是杏人说你能。”

“骗那个人的,我们进来只是想把你安全带出去,快走吧。要是他把魔众招来的话就来不及了。”

“不,我要去和他拼了。”王材还是想要去追,却被女人拦住。

“我有其他办法,先出去找姐姐再说。”

“真的吗?”王材有点怀疑,但还是抱起凌杏人的尸体跟在古装丽人后面走了。

两人出去后立刻被白狐和一群半人半兽的灵体簇拥着离开这个显赫的小区,于树开着一辆半新的轿车等在外面直接将他们送回凌杏人的住处。白狐和古装丽人带凌杏人的尸体一起进入卧室,王材坐卧不安地和其他人等在客厅里,大约一个小时过去后,凌杏人脸色苍白地和白狐一起走出来。众人急忙迎上去问长问短,凌杏人也不说话,很虚弱地跌坐到沙发上。

于树问白狐,“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那家伙?”此言一出,王材和屋里其他被最近发生的事情折腾得半死的妖鬼们一起吵闹起来。白狐端坐在正中摇摇尾巴说,“别急,别急,刚才杏人和我说了一个点子,或许可行。”

“要怎么办?”一群人顿时摩拳擦掌。

“爱什么,就死在什么上。”白狐的眼睛闪闪发光,听得一群摸不着头脑的妖鬼们两眼发直。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又是王材无法插手的,他默默地起身打算到医院去照顾老刘,白狐的眼神微微垂下,叹了口气说,“他女儿应该还能挺过去,他妻子的事情就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帮你们拜托地府的朋友照顾她一下,真的抱歉。”

王材酸楚地说,“这已经很好了,这次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们恐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谢谢。”王材预感事情终将结束,现在这里向白狐和奔波多时的妖鬼们深深一鞠躬,很少受人大礼的妖鬼们立刻跳起来跟着回礼。

“需要我们帮你找出这次下手的人吗?”白狐觉得这次帮到的忙太少,很不好意思。

王材坚定地摇摇头,“这些家伙就交给我们警察吧,那个人的事情就拜托了。”说完他转身出去,很多妖鬼们亲切地送王材出去,凌杏人坐在沙发上目送他离开。

医院中的战斗仍在进行,老刘不顾医生和护士的阻拦,坚持要等在急救室门外,王材也不劝他,只是陪他一直坐着。他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老刘关于那件案子的事情,最后还是决定不讲,就算老刘真的做错过,他现在付出的都已经太多了,不要再给他的心理增加负担。手术结束,听到医生说刘静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老刘颤抖着站起来向医生连声道谢,王材见他随时有可能倒下去,无声地站到老刘身后等着支撑他。刘静被送入加护病房后,老刘摇摇晃晃地向太平间走去,王材想要跟去,老刘摆摆手,“我们老夫妻要说几句悄悄话,你帮我守着静静吧。”王材刹住脚步,让老刘一个人离开。

老刘在太平间待了几个小时,回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语言在生死面前如此无力,王材只能一言不发地陪在老刘身边。

第二天上午王材向单位请假,同时把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告诉同事们,不一会医院里就挤满了眼眶红红的大男人。老刘始终一言不发,护士要他去休息,他死活不肯,一定要在一边握着女儿的手,最后还是东平把安眠药放到水里给老刘喝下去才把他送回病房。其他人分成两组,一组去追查凶手,另一组去开始帮老刘打点葬礼的事情。

当警察们在为老刘的事情奔波时,凌杏人在金志鹏的陪伴下去拜访一位重要的领导。金志鹏没想到一直躲在幕后的竟然是那么大的人物,多少有点紧张。

(B)

“凌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男人已经明白自己还是很安全,神情上露出不屑。

“做生意。”凌杏人冷冷地说。

“哈哈,有意思,您觉得我还需要什么?”

“你的儿子。”

“你能让我儿子复活?”男人第一次紧张起来。

“当然不,不过是想要提醒你。你本人在恶魔的庇佑下可以永远逍遥法外,不过你的儿子可是在几年前就已经到地府报道,现在仍然没有投胎。”

男人傻了,他的确是没算到这一点,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说,“那又如何?他没做过什么坏事,你们也不能破坏天条吧。”

“哈!听说过父债子还吗?你给三界添了这么多麻烦,总要有个承担后果的家伙。逮不到你,就加倍罚到他身上好了。可惜,你儿子这辈子确实死的有点冤,地府本来已经给他安排了一段更好的命运,是他说想要有机会再见你和你妻子一面才迟迟没有投胎,现在还在地府里作了个小知事呢。不过呢,明天开始他就要和那些罪人一起去受十八层地府的刑罚了,可能是十年,百年,甚至永生永世都要在地府里替你赎罪了。想想看你的罪有多重?尤其是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真正目标而牵连的那些无辜者,那些散布出去的招魂术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是你的罪,现在都要由你儿子来偿还了。”

“你们不能这么做,我儿子是无罪的。”

“罪?郭春雅有罪吗?不是一样死的很惨,连魂魄都没留下。你倒是有罪,可是不一样不用受罚?所以受苦和有罪不一定有关系。”

“你们不会这么做,你们可是……”男人的内心在翻腾。

“别说我们是什么正义使者之类,神都会发火,否则何来十八层地狱。你自己考虑吧,是你自己放弃恶魔的保护到地府报道,还是去魔界逍遥让你儿子在地府替你受刑。”凌杏人起身离开,男人在后面叫住她,踌躇片刻后终于颓然地跪在地上,“放过我儿子,我去……”

在恶魔不甘心的吼叫声中,白狐狂笑着带男人的魂魄去地府。金志鹏开车送凌杏人直接去上学,凌杏人的心情似乎仍然不好,黯然地看着窗外的行人。她下车后金志鹏随口说,“好了,一切都解决了,开心点吧。

凌杏人看着他冷笑一下,“一切都解决了?你和那塔莎散布出去的那些招魂术还不知道怎么收回呢。”

“要是最后失控的话会如何?”金志鹏也紧张起来,他现在正在享受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刻,他不想失去。

“会死很多人。”

金志鹏松了口气,他并不在意其他人会怎样。可是凌杏人紧接着说,“而这些以后都是你和那塔莎的罪孽。”这让金志鹏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他无心去公司,打电话交待秘书代理之后就开车回到刚买的豪宅。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死后的罪孽之事,之前他并不相信这些,现在看起来全都是确实存在的,在想起他干过的事情……。

“不如我也把灵魂卖给恶魔吧?”金志鹏忽然灵光一现,现在的荣华不一定要靠凌家的力量,恶魔说不定也可以给他。这样一前所有的罪恶反而会成为在魔界的勋章,大不了把父母也带去,这样就彻底不受什么天理报应的束缚了,金志鹏一边盘算着一边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口走。

当他发现的时候,一只全黑的绿眼黑猫已经拦住他的去路凶狠地瞪着他。金志鹏下意识的想要去摸枪,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警察。眼前毕竟是一只猫,一只被女人当宠物的猫,金志鹏的胆量回到身上,抬脚去踢黑猫。

黑猫敏捷的跳开,在地上围着金志鹏跳来跳去,一边猫叫春一样尖叫,金志鹏不停地被它的爪子抓伤,左躲右闪苦不堪言。忽然黑猫跳到一边坐下来看着金志鹏,样子好像在笑。金志鹏气急败坏地想要逃回家里,却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他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色的圆圈,黑气从地表不停上升。

(C)

黑猫舔舔爪子,忽然开口吐出人言,“姓金的~~~,是你负责让我的那塔莎买到那本被诅咒的日记,是你负责在她第一次误杀人之后就威胁她控制她,是你负责控制她帮你们做那么多坏事。最后却也是你,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反而投向那些家伙,还亲手杀了她向新主子示忠。现在还想要过的这么逍遥自在~~~。”

金志鹏身体无法动弹,嘴里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黑猫。黑猫呵呵地笑着跑开,“你不是想要再换个新主子吗?我替你招来一个,这个新主子是个大食客,一会就能把你从头到脚全吃,不对,他的习惯是从脚到头,不吃到最后一口你是不会死的。不过放心,他不会吃你的灵魂,你的魂魄就留给你现在的主子带去地府和我的那塔莎一起受刑吧。”

一只畸形的巨犬出现在金志鹏身旁,将他扑倒在地,贪婪地一口咬掉他的左小腿咀嚼起来,金志鹏的眼眶几乎崩裂,浑身剧烈颤抖……。

黑猫落寞的跑出地下停车场,强烈的阳光让它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那塔莎美丽的身影。它叹口气,多傻的女孩,白狐说她死了她就信了。其实当时白狐只是把自己的魂魄放入凌杏人的尸体,让她暂时说话,结果那塔莎就那么傻傻地一直飞回家,把白狐引到那里。不过……,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男人,那塔莎还是不会死,他们手里还是握着凌家的四条灵魂,他们不会敢动她的。是那个男人,被白狐的条件引诱杀死那塔莎。白痴!像你那种叛徒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真正重视你的。

黑猫小步跑出公寓院子,坐在院子里看书的于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接下来就只剩下两个麻烦了。

麻烦之一冷冷地瞪着王材,在公安局的办公室里,王材被她瞪得直冒冷汗,“凌小姐,这真的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你这么大个男人也该从家里搬出来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需要一个新室友,你尽快搬过来就好了。”

“凌小姐……。”王材不知道凌杏人是中了什么邪,忽然跑过来逼他搬去她家做她的室友。凌杏人丝毫不在意他的局促不安,白狐说不准她一个人住,又说再找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说不定又会出事,然后给了凌杏人两个选择,一个是于树,另一个是王材。凌杏人考虑再三,决定还是把王材拉过来,因为王材不敢管她。

(D)

王材简直哭笑不得,凌杏人当作他答应了,很高兴地转身就走,王材无奈地想,“或许自己也是该从家里搬出来了。”他想起招魂术的事情,急忙追出去问凌杏人现在解决的怎么样。凌杏人笑着说,“解决了。”

“解决了?”

“嗯。”

“怎么解决的?”

“你上次介绍的那个电脑专家出了个好主意。”为了解决这次的浩劫,白狐请王材找个电脑高手帮他们一起想办法,王材推荐了那个帮他组装电脑的朋友。

“好主意?”

“嗯,我们通过公司的名义在几个大型聊天网站和电子邮箱那里都打了招呼,安设一个过滤软件,不允许传送那两个文件。还花钱雇了很多黑客去网上搜索,只要看到那两个文件就删除。”

“可是那些都是存在个人电脑里的吧?”王材发现自己听到了一个不是很合法的事件。

“个人电脑才最好黑。”凌杏人笑得天真烂漫,可惜一看就是拿来气人用的。

王材想了想,这件事只要能解决就是最好,管她用什么方法呢,想到这里他心里也就只剩下兴奋,“那以后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总算都解决了。”

“网络这么大,这段期间有人没有上网躲过去也有可能,还有那些电子化之前的磁带和画在纸上的阵图,日后还是随时可能有麻烦的。不过我们不管了,把召唤鬼神当作游戏或工具的人也算自作自受。”

“希望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王材想到这一切竟然只是一个人自己的私怨所引发的,不由得对人性有点灰心。

凌杏人拍拍他的肩膀说,“打起精神吧,一起努力。”

努力?王材忽然疑惑地看着凌杏人,似乎也有另一个女孩子曾经要他一起努力,努力什么呢?他记不清了。

凌杏人走了,王材一个人努力回想,还是想不起来,算了。

雨过,终会天晴。

连载就到这里了,根据作者的意图,可能是要修改,然后再发完整版。没办法了,大家将就着看吧。不过我觉得故事还是满好看的,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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