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的狞笑

时间:2016-07-05 16:10:09 

自掘陷阱
新婚初夜      被多少男人惦记了好一阵子的何水水,终于名花有主,嫁给了一个在马来西亚经商的如意郎君,简直把一条后所街的邻居们羡慕、嫉妒得一塌糊涂。没想到做了新娘这天晚上,预期中的幸福甜蜜却被意外的恐怖所取代……      婚车到达水东街的朱家小楼时,何水水顶着一头五彩缤纷的纸屑,从车上款款下来,那纤弱婀娜的样子,把男女老少的眼睛都看花了。他们目送着何水水被一大团白云似的婚纱托举着,款款地飘进朱家的黑漆大门,这时,斜剌里突然窜出来一只大黑猫将她绊倒,连人带婚纱摔了一地。喧闹的来宾们都被这意外场面惊呆,顿时鸦雀无声,可是却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自然没有人及时扶她起来。尴尬的何水水在牵牵扯扯、拖泥带水的婚妙里兀自挣扎着……      好在古董店老板娘阿珍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提醒了自顾兴冲冲往屋里奔去的新郎朱超民。他回过头来时的惊讶表情,就像娶回家的不是漂亮可人的何水水,而是一头大猩猩。当天晚上,她正洗澡的时候,浴室的门又不知被谁偷偷地打开了!      赤裸裸的何水水慌忙抓过一条毛巾胡乱遮掩了一下,吃惊地望着黑洞洞的门口。      回想起刚才自己一直闭着眼睛享受热水淋浴时的陶醉,立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压抑着声音喝问了一声:“谁?!”      大厅里静悄悄,没有人应声。何水水知道,以朱超民的年纪和性格,显然不会玩这种小儿女的调情把戏。侧耳朝楼上漆黑的走廊那头听了听,婆婆阿清的睡房里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不知怎么,何水水对自己这婆婆心存畏惧。她总觉得老太太温和而缺少表情的黑脸后面,藏着些不可知的内容。何水水的老母亲早就对她说过:穷街陋巷出来的女仔,到了水东街这样繁华的地方,少不了要看人家的白眼。虽然并没遭到白眼,可满怀幸福憧憬的何水水一进朱家的门,心情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沉重。不仅没有体会到嫁给心仪男人的喜悦,相反,倒有一种前途未卜的恐慌。婆婆是忠实的佛教徒,一年在钟元寺花掉的“香火钱”够买一套高档婚纱的了,而何水水的婚礼却选在本市惟一一家教堂举行,老太太心里一定不痛快。她清楚,只要婆婆不喜欢,自己在丈夫面前就不好做人。朱超民是个有名的孝子,据说他的前妻就是因为跟老太太关系不好,朱超民虽然非常爱她,但最终却无条件地站在老妈一边。后来那女人死了,朱超民没有回来看她一眼,就让人不事声张地把她的骨灰送到灵园去了。联想到朱超民的前妻,何水水的头皮阵阵发紧,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知不觉长了出来。假如那女人在天有灵,今晚可能是她最不开心的一个夜晚吧?      朱家的新娘进了门,除了新郎以外,其他人似乎都不高兴。首先是朱家老太太阿清,这些日子以来,她那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黑脸更加阴沉晦暗,进进出出闷声不响,连眼皮也不抬,一整天听不到她一句话。也难怪,老太太年轻守寡,儿子就是她的全部,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要把儿子分一半去、甚至全部拿走,那是什么滋味儿?细心人发现,在朱家的婚礼上,没有看到老太太的影子。      新郎的解释是,天太热,老太太身体不舒服,在房里休息。

另一个不高兴的人当数朱家小保姆阿桂。阿桂是老太太娘家的远亲,是这个家中和老太太距离最近、最贴心的人。也许是得了主人的特殊待遇,这个只有正常人身高二分之一的小女人,人小心大,很有些性格。据说她当初从乡下来朱家当保姆的时候,才十几岁,可是自从进了城便不再长个儿。一晃十多年过去,阿桂虽然外表还是当初来的时候的样子,只是性情改变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少了。

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谁也不会想到去猜她的心思,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不显眼了。自从朱超民第一回把何水水领回家,阿桂就不冷不热,懒得侍候,甚至充满敌意和戒备,好像这新娘是一个突然闯入的掠夺者。阿桂内心深处复杂的思想感情只有一个人清楚,那就是老太太阿清。

可是老太太是心疼自己的,阿桂对这一点心中有数,也只有想到这一层的时候,阿桂的心才能稍稍平衡一些。还有一个人对朱超民娶妻这样的大喜事感到不安,他就是朱超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阿强。

阿强的老婆阿珍也和朱家老太太沾亲带故,因而朱家小楼的一楼门市就半租半借地供这对夫妻开了间古董店。朱超民长年不在国内,家里的大小事情除了阿桂,就是阿强在照顾着,在朱家,他是一个和家庭成员一样享有自由进出权利的人。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非常注重家族的声誉,老太太像所有大户人家的主人一样,也对类似的事情非常敏感。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让外人出出进进,说出去总是不大好听的。所以阿强平时来去,都处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之下。当然,老太太绝没有料到,除了与阿桂的畸形关系,阿强在朱家还有一些其他的秘密。如果不为了这个,他阿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与阿清、阿桂这些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点儿味道的女人纠缠不清?可是现在有些麻烦了,何水水的介入,使朱家小楼再也不会像从前那么单纯而安静,阿强直觉今后自己与朱家的来往,会遇到很多麻烦。况且,像朱超民这样的人,一而再地娶进一个如此漂亮可人的老婆放在家里,而自己却远在异邦长年不归,实在是太摧残人性了,这也让阿强有些看不过去。

而阿强的老婆阿珍,也是最害怕何水水进门的人之一。过去朱超民的前妻和阿强的关系曾是她生活中一个长久不散的噩梦,现在,一个死了,又来一个,今后的日子还会安宁么?想到这儿,她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再说水东街上的居民,凡是白天在街上目睹了朱家婚礼场面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隐隐的好奇和迷惑。他们散去的时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像这桩婚事里面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又偶然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似的……可以说,朱超民的新婚之夜,是一个让许多人无法安眠的夜晚。

“阿桂!阿桂……”在浴室里被吓得浑身发抖的何水水,终于禁不住朝保姆的房间喊了几声。可是阿桂没有一点儿反应。新郎朱超民在楼上听到叫声,慌忙奔下来,拐过楼梯口就一眼见到开了浴室门正在发呆的新娘,止不住吃了一惊:“什么事啊?你这样子乱叫,会吵醒老妈的……”朱超民的眼睛在阴暗的大厅里一闪一闪,直瞪瞪地看着浴室里的她。何水水怎么也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她胡乱将浴巾捂在胸前,吱吱唔唔地说:“我……我……刚才有人……打开了我的门……”

“有什么人?可能是阿桂在收拾东西。你太累了,快洗吧,早点休息!”朱超民似乎并不在意何水水的反常情绪,他松了一口气,一边漫不经心转身往回走,一边催促着她。何水水心神不定地关上了门,又从里面仔细锁好。“哎呀,在自己家里,还用得着锁门?”朱超民不理解地摇着头,上楼去了。

这栋小楼还是民国初年的古老建筑,在水东街这条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街上,是保存比较完好的建筑之一。小楼二层,砖石结构,在粤东水乡,这种结构的房子可以防潮湿,台风季节也不怕洪水。一楼面积足有两百多平方,被一堵墙一分为二,北面这一半临街,开了一间古董店。南面正门的一半以及二楼整个一层,就是朱家日常生活起居的场所。楼下有一个四十多平方的大厅,还有一间厨房,另有厕所、浴室和一间保姆的卧房。最里面没有阳光也不通风的那一面,是一间储藏室,这就将白天前面商店里的噪声阻隔开了。当初,何水水认识了朱超民,第一次到他家里来,就被这个斑驳陆离的古老建筑吓了一跳:“你们家的老房子,有一百多年了吧?”

“差不多。我家祖辈四代都生活在这所房子里。”听不出朱超民说这话时是骄傲,还是无奈。

何水水感觉到朱超民并不喜欢这所老房子,可是她不好意思问他:将来他们结婚后还有没有别的住处。心想,以后再说吧,他不会忍心让她住在这种黑乎乎的破房子里吧?令何水水始料不及的是,当他们开始谈婚论嫁时,朱超民对房子的态度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说:“老房子冬暖夏凉,比新楼舒服多了。”

何水水心里觉得委屈,可是想了想,他讲的也不无道理,她见过不少内部装修一新的老房子,一进去就像进了崭新的花园洋房一样,根本感觉不到是跨越了几个世纪的老古董。后来她才知道,朱超民的决定完全是因为老太太阿清。她死活不愿意离开老房子,朱超民长年在国外做生意,对老妈不放心,又不想让何水水一个人独守一幢空房,所以才决定让她陪老太太一起住在水东街。

何水水看中的是朱超民这人有能耐,懂体贴,家底殷实,而且在国外谋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跟上他到处走走———到异域他邦去转转,见见世面,这是何水水多年的梦想。朱超民喜欢的则是何水水年轻漂亮,又懂财会。他不止一次对她说,将来在H 市开一间像样的公司,做点儿进出口生意,这事儿就交给何水水打理,日后他老了,回国后也有了归宿。两个人既然互相吸引,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现在的女孩子,一过了二十五岁,就有嫁不出去的危险。何水水已经二十五岁了,朱超民虽然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可如今三十多岁就有大把钞票的男人还是不多的,再说,朱超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所以,在房子问题上,何水水的顺从让朱超民都有几分感动。现在,何水水开始后悔。她没想到这老房子一到夜晚竟是如此阴森可怖。踩在楼梯上,脚下就会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声,像一个有气无力的病人在呻吟,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而且,楼下大厅面积太大了,只有一窗一门,到了夜晚光线更加晦暗,一只小小的壁灯,在楼梯口的墙上昏昏沉沉地照着。 <

现在,何水水开始后悔。她没想到这老房子一到夜晚竟是如此阴森恐怖。踩在楼梯上,脚下就会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声,像一个有气无力的病人在呻吟,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刚才何水水下楼来洗澡的时候,阿桂就把灯都关了,大厅里顿时有些吓人。当她推开卫生间的门时,被里面强烈的光线和淡淡的香味儿包围,心情才顿时晴朗起来。她甩掉衣服,打开喷头,尽情地冲洗着,从精神到肉体都放松下来。

何水水闭着眼睛,任汩汩水流从头上往下淋着,感觉十分陶醉,却不知道这时候卫生间的门突然轻轻地裂开了一条缝儿……

房间里气流的变化似乎有些异样,她撸了一下脸上的水,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关得好好的房门此刻大敞四开!她被惊得目瞪口呆,连大气也不敢出。是谁这么晚了,跑到楼下来推她的门?

“阿桂!阿桂!”何水水突然不能自制地叫起来,“是谁呀?这么讨厌!”然后,朱超民就下楼来了。

慌忙穿好衣服,何水水打定主意要看看小保姆阿桂到底在做什么。她走过去敲阿桂的门,由轻到重地敲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是太太?什么事?”阿桂睡眼惺忪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阿桂个子很小,可是她说话的时候却不喜欢抬头,而是翻着眼睛看人。她那白眼球十分明显的小眼睛,向上翻着看人的样子使何水水浑身不舒服。

“刚才是谁开了浴室的门?吓死我了!”“没有人啊?楼下只有我一个……”

何水水不觉回头往身后看了几眼,难道这老房子里真的有……鬼?老房子闹鬼的故事在民间一代代地久传不衰,而这一桩一件表面看上去完全是“无厘头”的事情,给何水水的感觉分明就是:阿素的阴魂还盘桓在小楼里不肯散去。

阿桂见到何水水的诡秘表情,不禁也往暗中张望了一下:“也许,是朱超人吧?它夜里经常会到处走走。”

“谁?”何水水吓了一跳,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过朱超民还有一个叫朱超人的兄弟。

“噢,朱超人就是阿婆那只大黑猫。”阿桂看到何水水变了脸色,慢吞吞地解释说。猫?就是那只在大门口让她当众出丑的大黑猫?可是猫……怎么会开门?何水水脸上细细的寒毛齐刷刷地站起来了。累了一天的朱超民强打精神,终于等来了出浴的新娘何水水。

她身穿一件半透明的白色丝绸睡衣,慌慌张张地进了门。可是在他眼里,何水水云鬓滴露,粉面桃花,简直飘飘欲仙。斜靠在床头的朱超民不由坐了起来。

“过来,”朱超民朝她摆摆手,压低声音招呼道,“快到这儿来!”何水水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当她走向朱超民的时候,居然一点儿也不激动,刚才在楼下洗澡时受到的惊吓还没有过去。

她在猜测,阿清的宠物——那只神秘的大黑猫“朱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婚前来过朱家那么多次,怎么从来没见过那只黑猫?而今天自己进门的时候,它不早不晚偏偏那个时候跳出来捣乱!黑猫成了何水水心中的一个谜,她偎进朱超民的怀抱,一边享受着他的爱抚,心里却还在七上八下地想着那只猫。

自掘陷阱
夜半呻吟

“大黑猫……晚上睡在哪儿?”

“什么?”朱超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你说谁?”“啊……没什么。” 何水水觉悟到自己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有点儿不合时宜,她掩饰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把嘴唇重新送给他……

海潮一样的喘息声席卷而来,何水水觉得自己被一团热气紧紧裹挟住,那热源就是朱超民,强烈的冲动使她禁不住轻声呻吟起来。何水水的反应,更使朱超民不能自持,他兴奋异常地扑了上来……却突然俯在她的身上僵住了。几乎是在同时,一阵痛苦的呻吟,从走廊那一头传来,一声声清晰地送进了两人的耳朵:“唉唷… …唉唷……唔……唉……”“不好!大约是老妈身体不舒服了……”朱超民愣了一下,连忙起身穿上睡衣,推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走廊里黑洞洞的,朱超民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何水水心中一阵委屈。可人家是独生子,老妈不舒服,当然是头等大事。想到这儿,她磨磨蹭蹭地穿衣服,跟了过去。刚走到一半,却见朱超民已经扭头回来了。

“老妈怎么了?”何水水关切地问。“她说没什么,已经睡下了,不给我开门。” 朱超民有些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的房门。“刚才我听到她大声叫啊!怎么不开门呢?是不是自己下不了床了呢?”何水水有些不放心地问。“不会,也可能是做噩梦吧?不用管她了,有事她会叫阿桂的。”

重新上床,朱超民显然没了刚才的耐心,何水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阵热浪狂卷进去。“唉唷……唉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又骤然响起来,声音不大,可是在这深夜里显得十分清晰。朱超民的动作随着这声音也骤然减速,坚持了一会儿就不行了。

“哎呀,今晚是怎么了?”朱超民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他看了看躺在下面的何水水,就起身到沙发上去抓他的睡衣。何水水心里的委屈刹那间涌了上来,老太太这种时候瞎凑什么热闹啊?

朱超民顾不得安慰新娘,直奔阿清的卧房而去。何水水听到他在走廊上隔着门对老太太说话。可是只听到他的叫门和拍门声,却听不到里面任何一丝声息。

阿桂被吵醒了,也跟朱超民一道叫门。何水水赌气躺在床上,听到朱超民的声音渐渐变了调儿,不免有些紧张,只好不情愿地蹭下床来,走到阿清的房门口。

她俯在门缝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觉得有一些轻微的声音,阿清好像并没有睡着。于是她灵机一动,对朱超民说:“别叫了,说不定妈真的是在做梦呢!”何水水轻轻扯了一下朱超民的袖子,示意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可是朱超民不为所动,他慌慌张张地对阿桂说:“快快,去找一只螺丝刀,我要撬门了!”“不如我们三个人一块儿撞门吧,那样快一些。”何水水故意把声音提高,示意老太太:房门马上要被撞破。她的话音刚落,里面果然响起老太太的声音:“你们不去睡觉,在外面闹什么?”三个人都吃惊地愣住了。其实阿清一直在里面暗暗听着外面的动静呢。朱超民飞快地看了一眼何水水,掩饰地转过头去,带着埋怨的口气朝里问道:“老妈,你到底哪儿不舒服?起来去一下医院看看好不好?”“我没事,你们睡吧,睡吧……”听阿清的口气很耐烦。何水水更加生气,隔着门埋怨道:“可是听到你叫,我们不放心,也睡不着啊!”“我没有叫!”阿清在里面没好气地顶了她一句。这时一旁的阿桂也附和道:“是啊,我也没有听到阿婆叫哦?”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何水水实在是太累了,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何水水做了一个梦,她在一家美容院里做皮肤护理,脸上敷好面膜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旁边床上的女人发出可怕的呻吟,她惊奇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女人正十分痛苦地把自己脸上的药物面膜揭了下来。然后,她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转过头来。何水水首先看到的是两排雪白的牙齿,继而看到的是一张剥了皮的骷髅面孔,丑恶异常。那骷髅的嘴里还在痛苦地呻吟着,黑白分明的眼球上沾满了鲜血,却仍然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

何水水顿时魂飞魄散地大叫一声,吓醒了。她感到朱超民的手在她的背上摩挲着,“别怕别怕,你做梦了……”他轻声在她的耳边安慰说。

就在这时,她第三次听到了那奇怪的呻吟声,从走廊那头传来,声音比刚才两次小多了,可是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足够让人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听……”她在朱超民的耳朵边悄声说,“你老妈又在叫了……”朱超民显然对老太太今晚一而再、再而三的“表演”感到恼火,他不耐烦地说:“快些睡吧,困死人啦!”

何水水一动不敢动,她乖乖地侧卧着,心里想着进了朱家门第一个晚上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第二天早晨,何水水醒来,天已大亮。睁开眼睛,不见了朱超民。她心里正纳闷,阿清的房门开了,朱超民从里面闪身出来。看到她,他加快步伐直奔过来,什么也没说,径直往新房里面走,何水水也就跟着他进了屋子。

“怎么样?老妈不要紧吧?”何水水小心地问道。何水水本想把昨晚的奇怪声音弄个水落石出,可她看了看朱超民的表情,就知趣地收了声,不过,一个大大的问号却沉甸甸地挂在心里了。吃早餐的时候,阿清没有下楼,阿桂把一碗皮蛋粥和两只叉烧包端到楼上去。

夫妻两人各怀心事,闷闷地吃了点儿东西,朱超民就往老太太房间去了,留下何水水坐在餐厅里发呆。她没精打采地回到房间上了床,想好好睡一觉,也许休息好了,心情就完全不同了。她闭了眼睛,心里还在七上八下地折腾着,这个家里的气氛使她觉得十分压抑。她不由得想起了朱超民的前妻阿素,奇怪,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一脚跨进梦乡的何水水,觉得有一阵凉风轻轻从脸上拂过,好像什么人走进了房间。她以为朱超民回来了,就强打精神将睡眼欠开一条缝儿———并没有人来,只是刚才进来时已经关好了的房门,此刻又大开了,她看到门外是黑洞洞的走廊。

这情形使何水水的睡意一下子跑得精光,她想起昨晚洗澡时,卫生间的门也是这样被打开的,心里就不由“嗵!”地跳了一下。

她爬起来,四下里张望了一遭儿,并不见黑猫的影子。这只可恶的猫,简直跟那个宠爱它的老太太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何水水面对洞开的房门,有一种被无形的手控制了的感觉。她想跳下去把门死死锁住,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朱超民回来就会叫门,觉就睡不成了。可是不锁门吧,她又不敢睡。一个念头突然剌激了她一下:万一那该死的猫现在就躲在自己的床下或衣柜下面呢?

在莫名的煎熬中度过了自己的新婚之夜,何水水对朱超民这个家便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接近中午时分,她才头重脚轻地下了楼,把昨晚换下来的内衣放进了洗衣机。吃过午餐后,她想洗衣服,却发现阿桂已经把洗衣机打开,正在洗她的脏内衣。

何水水心中十分别扭,就像被当众扒下了衣服一样,她觉得阿桂这种举动简直与剌探别人的隐私无异,不由感到一阵恼火。

可她看到阿桂那自然熟练的动作和若无其事的表情,总算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对了,从今天起,她要做朱家的“少奶奶”了。晚饭前,何水水和朱超民的内衣被太阳晒得香喷喷,又被阿桂叠得整整齐齐,送进了她的房间。何水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侍候的优越,自己不用动一下手指头,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真的不错啊!

她的手在那叠衣服上翻动着,突然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朱超民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一套肉粉色的三件套内衣,只有睡裙和文胸,三角裤却不见了。“阿桂,你看到我那条三角裤了么?”

“我不是把干净衣服都送上去了么?”“可是缺了一件哦!”“不会的!” “……”何水水被阿桂的斩钉截铁弄得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间冷了场。

“也许是被风吹到楼下去了,,也许被谁家的猫叼去了。”

由于对这个新家不适应,再加上出了这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够叫人窝火的“内衣失踪事件”,何水水便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慢、很难熬。

终于到了晚上,看完了香港明珠台每晚“九三O 剧场”的奥斯卡经典影片,已经快到零点了。夫妻俩洗漱完刚上床,昨晚那奇怪的呻吟声,居然又隐隐约约地响起来。 经过昨晚反复的折腾,何水水对这奇怪的声音已经有点儿习以为常。只是她发现朱超民的情绪显然受到了影响,他一上床就声明自己累了,只象征性地抱了抱她,然后就掉转身,悄然睡去。 何水水本来想跟他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郁闷,说说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的看法,可是见到朱超民这个样子,也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对自己嫁给朱超民的举动,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怀疑。 呻吟不禁而止 婚后第三个晚上,那奇怪的呻吟不禁而止。这一天中午,老太太阿清在何水水正式进了朱家门的第三天,总算露了面,而且是跟那只神秘的大黑猫一块儿出现的。 正是午睡时间,街上除了偶尔有一两部轿车通过,再就见不到人影儿。这种时候,人们都待在家里,关严了门窗,拉上窗帘,开足空调,养精蓄锐。这一阵子实在是太累了,朱超民头一挨枕就呼呼大睡起来,何水水偎在一边也昏昏欲睡。 中午阿桂用老火煨的西洋菜煲生鱼,味道特别好,她不知不觉多喝了两碗,躺下没多长时间就觉得膀胱发胀。何水水懒洋洋地起身,打算去卫生间。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老房子讨厌,连上一趟厕所都得跑到黑漆漆的楼下去。 推开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走廊里的温度跟卧室里起码有七八度之差,何水水抬起腿一溜烟地小跑着下了楼。 “这是谁呀?这么没规矩?”一声粗哑的喝问,突然在脚下炸响,吓了何水水一跳。探头一看,老太太正站在楼梯下面的厨房门口,怀里抱着那只个头足有一条狗那么大的黑猫。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一对接,都不由得愣了一下。何水水努力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平稳,一步步犹犹豫豫地走下楼梯去。 “妈,你中午不睡午觉?”何水水挤出一个笑来,柔柔地打了个招呼。 “人老了,哪有那么多觉?”老太太面色温和,带着几分微笑,若无其事地打量着何水水身上的睡衣,好像刚才那句教训她“没规矩”的话,是另外一个人说的,“你们年轻人倒要多睡些……” 这个样子的老太太,跟夜里“闹鬼”的阿清真有些对不上号,何水水看着她慈祥的面容,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这几天,生活还习惯吧?”阿清又问。何水水听得出她的话是诚心诚意的,她感觉心里的疙瘩在渐渐消融,老太太的态度使她在经历了两天多的抑郁之后,终于舒了一口气。从阿清身边经过时,何水水看了一眼她怀里的那只大黑猫,那猫并不理睬两个女人的对话,它正偎在老太太胸前闭目养神,像一个依赖母亲的婴儿那样。 何水水带着一种对阿清表示亲近的心情,想对那只猫也表示点儿什么,可是见到猫的这神情,就不由得把已经伸出去的手讪讪地缩了回来。这时她看到那只猫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瞟了她一下,又闭上了。 它的眼神有点儿像……人。对,就是像人。那是一种心怀仇恨或不屑一顾的眼神。“这猫很重的吧?妈你这样抱着它不累吗?天气又这么热……为什么不让它自己玩儿去?”何水水赶紧打断自己的思路,对老太太说。 那猫又睁开眼睛,迅速地扫了她一眼,再次做出闭目养神状,一动也不动。 一个挟着凉气的黑影儿 “超人困了,想睡。别吵它。”阿清淡淡地说着,就慢吞吞地上楼去了。何水水站在原地,回想着那大黑猫的诡谲表情,不由联想到这两天可能与它有关的一些事情,阿清对大黑猫的溺爱程度,使她感到迷惑。都说猫是奸臣,今后自己在老太太面前会因为这头怪猫而大大增加做人的难度。不管它是只纯粹的猫,还是只被鬼魂附了体的怪物,她都从心底里惧怕这只有着人名的大黑猫…… 何水水心里嘀嘀咕咕,满腹心事地从卫生间里出来,低着头往楼上走。楼梯窄窄的,在中间拐了一个小小的弯儿。她刚走到楼梯中间,冷不防眼前一黑,一个大大的黑影儿挟着一股凉气,迎面蹿过来!没有任何准备的何水水不由得一个趔趄,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她就和两只拖鞋一道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十几秒钟以后,何水水才眼冒金星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四周什么也没有,好像刚才仅仅是做了一个短暂的噩梦。整个房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她,所有的人好像都消失了似的。 朱超民在楼上关门睡觉也许听不到声音,可是住在楼下的小保姆阿桂,居然也躲在房子里不出来。还有那个刚刚上楼的老太太!她为什么突然把大黑猫放出来?刚才还在说超人想睡,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它就跑出来作恶呢?她环视这间又大又黑的老宅,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寒彻骨髓的感觉。


怪人曹阿巧


朱超民午睡醒了的时候,何水水已经收拾好了,想出门回娘家去。

“你……要去哪里?”他睡眼惺忪地看定了她,低声问道。“回家去看看我妈……”她并不抬头,只顾整理着自己的裙带。“呃……那好吧,我陪你回去。”朱超民起了身,下楼去洗漱。

何水水把小提包往沙发上一扔,觉得好没趣。她看得出朱超民有些不情愿,想起结婚前他的殷勤备至,再想想这两天他在阿清面前诚惶诚恐的样子,就觉得心中委屈,何水水不禁想起了那一段流传在民间的经典对话来:女:要是我和你妈同时落水,你先救谁?男:我两个都救!女:不可能!你到底先救谁?男:我……

现在她明白了,在朱超民眼里,母亲的地位是无法取代的,哪怕这个母亲是一个阴险的老太太……

“哎!要不要买点东西?”朱超民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何水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回道:“随便你。”“买点儿补品,还有,一只水果篮……”朱超民边穿衣服,边说着,何水水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眼神儿游移地盯着窗外的马路,太阳白亮亮的,看行人的表情就知道天上正在往下掉“火炭”。不知怎么,经过这两天的事情和刚才从楼梯上摔下来,何水水突然特别想家,好像不马上回去一趟就再也回不去了似的。否则,她是绝不会选择这种时候出门的。

她回头看了看朱超民,他正把一叠大钞塞进了腰包。现在她不那么怪他了,这种天气里出门,还有人愿意奉陪,已经是好大的面子啦。

两个人刚走出院子,迎面遇到了邻居曹阿巧。何水水认识这个黑黑的女人,那天参加婚礼带了两个小孩子,在教堂里追逐嬉闹、在酒店的餐桌上大喊大叫,弄得客人们不胜其烦,年纪大些的女人就教训她道:“阿巧,快把小孩带好!”看样子,曹阿巧是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她手里提着一大串装在白色、红色、黑色塑料袋里的副食品、青菜,头上的凉帽往一边歪着,看上去非常狼狈。

这种情形在广东真不多见,勤劳的家庭主妇早在太阳出来之前,就从市场上买回了一家人全天所需的各种食物。可这个曹阿巧竟然在这种时候才想起来买东西!

何水水心中暗笑,走上前去想例行公事地打个招呼,谁知曹阿巧一见何水水和朱超民,突然把头一低,像一只小老鼠一样地溜过去了。

她惊讶地看到曹阿巧在回头看她们,样子非常鬼祟。她见到何水水也在看她,就慌忙回头,一转身消失在一个院子里。

“这个女人,就住在我们家旁边?”何水水问朱超民。“嗯……”朱超民好像没有看到曹阿巧似的,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就伸手拦住了一辆开过来的的士。

何水水坐在车上,心里还在嘀咕朱超民对曹阿巧这个邻居女人的态度有点儿怪。可是车一开过东新桥,上了江边大道,她的心情就完全开朗了,想着就要见到爸妈和姐姐,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喜气。

后所街是H 市的几片老城区之一,跟水东街的历史差不多一样久远,所不同的是,水东街居住的大多是有产业的殷实人家,而后所街就是典型的贫民窟了。这也是何水水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要嫁朱超民的直接原因,她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人一天都不想再呆下去的破家,她想早点儿过上好一些的日子。      唉!也不知道自己走后,父母的身体怎么样了?发生那么多蹊跷,把她的注意力都分散了……

何水水和朱超民一走进后所街的家门,冷清的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年迈的父母和姐姐见到脸带喜色的小两口,都开心得不得了。

全家人正热热闹闹地聊着家常,谁料何水水身上却慢慢出现了一块块乌青的伤痕———她中午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淤伤开始现了形。

“你这是怎么了?”何水水的姐姐最先发现了这个情况,她一把扯过妹妹的胳膊,脸都变了颜色。何家老太太见状,起身慢慢踱进了里屋,再也没有露面。

本来一个好好的家庭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何水水跟着朱超民出门的时候,她的姐姐紧紧跟在身后,临分手时一把拉住了她,对一脸茫然的朱超民说:“你要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这样对待阿水……”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有……”朱超民突然笨嘴拙舌地说不清楚话,只能由着何水水一边往回推她的姐姐,一边解释:“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我不小心从楼梯掉下来了。”听起来,纯粹是在说谎。

两个人一路无话,闷闷地回到了水东街,刚一进门,心里窝火的朱超民就抓起一只茶杯扔在墙上,摔得粉碎。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朱超民的眼睛瞪得溜圆,指着何水水高声叫道。何水水顿时感到万分委屈,一句话没说就哭了起来。朱超民终于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她:“阿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大黑猫!”何水水哭得更委屈了,“你妈养的那只该死的猫!”“怎么回事?”

“它突然从楼梯上面蹿下来,我就……不知怎么掉到楼梯下面去了。”

“哎呀,你怎么……那么蠢哦!一只猫有什么可怕的?”

朱超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与何水水依依不舍。两个人在床上缠绵着,何水水身上的伤处被碰疼,就忍不住低声惊叫起来,朱超民只好赶紧停下来安抚她。

“真不知道我这次一走,你会怎么样?这样一个大活人,居然会从楼梯上掉下去!有没搞错?”他嘴里嘟哝着。让何水水奇怪的是,朱超民对那只大黑猫却不置一词,他只是一个劲儿埋怨她不该这么不小心。何水水感到,朱超民好像也惧怕那只神秘的猫。

“那只黑猫……好可怕哦。”何水水试探道。“超人可是老妈的命根子,你千万不要去惹它!你没有听到它的名字都是按我的兄弟排行来取的?”

何水水用意外的眼光看着朱超民,他察觉到了她的意思,又补充道:“我长年不在家,老妈全靠超人做伴呢!她和那黑猫简直是相依为命。”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何水水言不由衷,她只是被他的孝心感动了。“阿水,我真舍不得扔下你一个人走啊……”朱超民又把嘴凑上来。

何水水真想说,“你带我走吧”,可是他们才刚刚结婚,怎么能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她心情复杂地闭上眼睛,想到今后的日子要跟阿清和她的怪猫朝夕相处,就有一种想打哆嗦的感觉。

“我一到了那边,就给你打电话,有什么事你就去找我朋友阿强的老婆阿珍,她平时就在前面的古董店里做生意。”

何水水想起了婚礼上那个手指骨节很大的女人,端着酒来跟她碰杯的情形,记得她开口就说:“我是阿强的老婆阿珍,敬你一杯……”

广东贤惠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从来不把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总是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附在男人的名字和身份后面。何水水虽然不了解阿珍,但是觉得她还是蛮热情的,让人有一种信任感。

“还有,对老妈,要尊敬她,让她三分。她很年轻就寡居了,一个人养大我不容易,我小时候经常发誓长大了要孝敬她,要让她开心……”

“我懂了……”何水水听着,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她想让朱超民放心地离家出去工作,可是心里又有些紧张,不知如何是好。“你真懂事,比我从前的老婆明白事理……”朱超民自觉失言,马上话题一转,“家里的事让阿桂打理就好了,你不用干什么活儿。下班以后可以到朋友那里玩玩,去商场买买东西,还利用去运动。钱的问题不要担心……”

何水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阿民,我不想让你走……”

两个人就情绪激动地抱在一处。四周安静得很,他们发出的声音显得非常响亮。 “嘘……”朱超民一边动作着,一边提醒何水水小声点儿,突然,房门上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咯吱……咯吱……”,好像是动物的爪子在门板上抓挠着。声音越来越响,令人毛骨悚然。朱超民停下来,看着一脸恐怖的何水水,悄声说:“别怕,可能是超人……”

何水水流着泪送走了朱超民,整个人就像被摘了心肝一样,感觉空荡荡的。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一回到朱家小楼,她就努力调整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想朱超民。      吃晚饭时,自从何水水嫁进了门就一直没怎么跟大家一块儿吃过饭的阿清,突然从楼上她那间总是房门紧闭的卧室里出来了。她怀抱大黑猫朱超人,大模大样地坐在餐桌的首席,菜一上来,先亲自动手给朱超人挟了一些,满足地看着它狼吞虎咽,自己并不动口。

她不禁想起了昨晚门上的抓挠声,就下意识地细细打量它的爪子。朱超人爪子上的指甲又长又弯,非常锋利。养宠物的人都是要定期为它们修剪指甲,怕它们不小心伤了人或损坏了物品,可这黑猫的指甲却留得那么长干什么?

何水水发现阿清的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此刻的她一脸慈祥,衰老的眼睑下面的眼波温柔得像一汪水,看上去是一个非常亲切的老人。

何水水的心情稍好些,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朱超民的嘱咐,她按照在家里的习惯,吃完饭就进了厨房。阿桂果然勤快干练,厨房里收拾得一丝不乱,让何水水无处插手。

“太太,你要是想帮忙,就把垃圾桶里的东西倒掉吧……”阿桂这种安排明显带有欺生的倾向,善良的何水水居然一点儿没有感觉到受伤害,她毫不犹豫地提起垃圾桶就出了门。她把垃圾倒掉,又到卫生间把桶仔细冲洗干净,才送回到厨房。厨房里已经没有人影,阿桂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案板上放着一大盘切好的西瓜,红通通的瓜瓤鲜艳欲滴,一阵清香扑面而来。

何水水洗了手,过去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块,随即又放下了,她马上意识到这里不是后所街自己的娘家,朱家的规矩多,儿媳妇怎么能先尝呢?她小心地端起了果盘,送到客厅里,放在茶几上。坐在厅里看着电视逗猫玩儿的老太太见到西瓜,拿起上面的那块,香甜地咬了一口:“阿桂真会挑西瓜,好甜哦!”

吃过西瓜还不到二十分钟,老太太突然捧着肚子呻吟起来,继而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厕所。听到婆婆在厕所里痛苦地哼叫,何水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只是碰了一下那块西瓜,而且还洗了手的!

只有阿桂一声不吭,在急急忙忙地四处乱翻,找了止泻药给老太太服上。

老太太在厕所里呆了好一阵子,才蹒跚着走出来,她的脸色乌黑,不住地埋怨何水水:“那个西瓜,你切之前有没有洗干净啊?”何水水本能地想分辨:不是自己切的瓜,可是她看到阿桂在一旁装聋作哑不敢承担责任,就觉得不便再开口。她的心里委屈得要命:这个阿桂!她在西瓜里放了什么东西?难道是泻药?

何水水想起了自己进厨房时,那最上面一块西瓜的诱人模样。那块西瓜显然是故意准备了给何水水吃的,因为她是第一个接触西瓜的人,阿桂一定认为何水水会偷偷先吃了那块西瓜……何水水打了个冷战,不禁偷偷看了一眼阿桂,只见她立即躲开自己的目光,钻进厨房里去了,完全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这一夜,何水水几次被噩梦惊醒,她在黑暗中用被单蒙住头,不敢动弹。 最后一次,她梦见了朱超民,她扑向他,对他说“我害怕……”,但是他却绕开她伸出去的双手,径直走到她的身后去了。 她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回味着那个奇怪的梦,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却感觉到丈夫朱超民跟自己的关系中间,还横亘着一个人,那个梦让她觉得自己虽然形式上已经加入了这个家庭,可实质上还是一个局外人。而这个让她无法融入朱家的人,就是神秘的老太太阿清。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噗……噗……”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去了。 不到一分钟,又“噗……噗……”地走回到原处,然后,再走过去。反复了多次,才慢慢吞吞地走到楼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楼下厨房里又响起了老鼠偷吃东西的声音。何水水往门缝下面看了看,走廊上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光线。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像潜进来的贼,在黑暗中断断续续、鬼鬼祟祟。

她想起阿兰对她说的“老房子里鬼魂成群”的话,立即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天亮了,何水水感觉到阳光透过窗帘射进了卧室。窗前就是东江宽阔的江面,阳光反射在水面上,更加强烈剌眼。 她懒洋洋地下楼,走到厨房门口,想起了昨晚西瓜的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阿桂正在厨房里煮米酒鸡蛋,阵阵酒香扑鼻而来。有了昨晚的事,何水水格外注意地打量着这个阿桂。从后面看,阿桂就像一个没有长成的小娃娃,刚刚够得到灶台和案板,只是身材比娃娃要健壮些。阿桂回过头来,显露出一张成年人的脸。何水水头一回到朱家来的时候,就被阿桂的样子吓了一跳。阿桂的样子类似侏儒,比真正的侏儒要高一点儿。据说她在朱家多年,只会干活,从不多嘴,没有人能说出她的准确年龄。


黑猫朱超人


何水水想问问阿桂,昨晚老太太睡得还好?可是阿桂脸上没有一点儿通常的奴仆对主人的热情或殷勤,只是把一双几乎都是白眼球的小眼睛望定了何水水的脸,似乎在等着她说话,又好像在等着她自动退出去,把门关好。
    看起来,西瓜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她不由得对阿桂心生几分疑惧,没趣地退出了厨房。
     吃早餐的时候,阿清又没有下楼,阿桂把点心搬到楼上,送进了老太太的卧房里。过了好一会儿,阿桂端着空碗回到厨房。她看到何水水,愣了一下。
    “阿桂,家婆身体还不舒服么?”何水水故意挑逗她说话。“没有。”阿桂看也不看她。“那……她为什么不到楼下来吃东西?”“太太你去休息吧,我要煲中午喝的汤了。”阿桂说着就拎起了一只光鸡,放进了水池子里,然后是阵阵“哗哗” 的水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老太太阿清房里的情形,极大地剌激了何水水的好奇心,明知阿清不喜欢她这个新媳妇,但还是决定主动上门去看望一下,顺便了解一点情况。
    何水水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衣服,仔细打扮了一下,在镜子前照了半天,又深呼吸了两次,才算鼓足勇气,出了房门。走廊里有些昏暗,何水水低着头辩认着脚下的路,慢慢地往前走。阿清的房间在东边最顶头的一间。因为她平时不习惯用空调,而整个小楼就数东面的这间房子夏天最凉快,所以她一直住在那里。
    何水水刚在阿清的房门前停住,老太太已经在里面威严地问话了:“外面是谁?” “妈,是我。”何水水赶紧回答。“有什么事?”里面的声音又问。“我来看看你呀!”何水水乖乖地答道,“好些了么?”
    过了十几秒钟,她听到有脚步声慢慢走到门口来了,门“吱”的一声在她面前拉开一道缝,阿清那张黑黑的胖脸露了出来。
    这是她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面对着老太太。昨晚吃西瓜的不良反应一点儿也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的眉心居然闪着光泽,广东人认为印堂发亮,会交好运。
    何水水愣怔怔地面对着阿清的脸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阿清从门缝里看了她足足有五秒钟,才慢吞吞地把门敞开:“进来坐。”说着,自己一转身先进去了。
    何水水刚迈进老太太的门,只觉得面前黑影儿一闪,发出“哇”的一声怪叫,自己就踉踉跄跄地站立不稳,差一点儿摔倒。她吓得心“噗噗”乱跳,定了定神,才发现大黑猫朱超人正虎视眈眈地在脚下盯着她。何水水头上不由得冒了汗。
    “去,玩去吧!”阿清头也没回,只轻声细语说了一句,那朱超人就像孩子一样乖乖地溜出门去。何水水眼巴巴看着这“母子二人”的关系,她立即明白这间房子如果没有老太太的许可,任何人都别想进来。
    惊魂未定的何水水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草草地打量了一下房间。这里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里面非常阴暗,阿清的面容在光线不足的环境里,比刚才模糊了许多,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房间正中有一张显现古老色调的红木大床,床头雕龙画凤,看上去非常贵重。屋角那只大衣柜,也是深颜色的,中间的大镜子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模模糊糊,照不出完整的人影儿了。
    墙上挂着一张大幅的黑白照片,好像是过去年代遗留下来的东西。最初的一瞬间,何水水差一点儿就以为那是朱超民的父亲、老太太先夫的遗照。可她发觉那就是朱超民,她曾在他的护照上见过。大概是因为老太太一时找不到先夫的照片,而朱超民又与他的父亲长得非常相像的缘故吧?这样,阿清只要挂一张照片,就可以同时与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朝夕相处。
    何水水的目光不敢在照片上多停留,“这房间好大呀!”何水水掩饰着心里的厌恶,模棱两可地叹道。
    “你晚上做噩梦?”老太太似乎没有听到何水水的话,她自顾打断了儿媳妇的话,突如其来地发问道。
    “你……怎么知道?”何水水有些吃惊。“我什么都知道,这所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我……”阿清平时那笑咪咪的眼睛此刻正在黑暗中隐隐地闪动着,全然没有了任何表情,何水水觉得一阵阵寒毛直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不禁想起新婚之夜的事来。什么都瞒不过她?那么自己和朱超民的生活隐私也都在“瞒不过”之列了?何水水的身上就像爬满了毛毛虫一样。
    昏暗之中,阿清就这么面无表情、两眼直直地盯着她,像梦呓一样低声说:“ 别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要胡思乱想,就不会做噩梦了……”
    何水水不知道她说的“伤天害理的事”指的是什么,只觉得阿清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十分可怕。“我……我没有……”平时伶牙俐齿的何水水突然结巴起来。
    这天上午,何水水想去好朋友阿兰的美容院做皮肤护理。电话刚打过去,阿兰就开车来接她。汽车停在古董店门口,阿兰在窗下跟楼上的何水水打了个招呼,就钻进店里去看阿珍淘来的新货色。
    何水水磨磨蹭蹭地打扮了一下,走出家门。太阳热辣辣的,她赶紧撑开阳伞,又从小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墨镜被认为是外地游客的标志性物品,所以何水水的样子就格外吸引了正巧从家里出来的曹阿巧:“哎呀,是阿水呀,你那个墨镜是朱超民从国外带回来的吧?”
    何水水觉得奇怪,上次跟朱超民一块儿遇到曹阿巧时,她装作不见,招呼也不打就悄悄溜了过去,这一回怎么又主动跟她讲话?
    “啊,不是,街上到处都有卖的……你喜欢么?”何水水有点儿受宠若惊地赶紧回答。
    “哪里?我们水东街的女人都不戴这个的。”曹阿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出去呀”?何水水与曹阿巧并肩走着,“你的两个小孩子呢”?“啊,最近把他们送到幼稚园了。”“有时间到我家来玩吧,我们住得那么近。”“哎呀,从前我是经常去的,可是自从阿素死了,就再也没去了……”曹阿巧说到这儿,突然顿住,紧张地看了一眼何水水,“呃……你看我……”
    “阿素是谁?”何水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曹阿巧狐疑地打量着她,欲言又止,“啊,我还要去买点东西,我走先了!”说着,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何水水想知道曹阿巧到底要说什么,她在后面叫了好几声:“阿巧!阿巧!” 曹阿巧只是回了回头,却没有停住脚步,直奔东新桥头而去。何水水愣愣地站在原地,无奈地望着曹阿巧的背影,回味着她的话,觉得她了解很多朱家的秘密。
    阿兰从古董店里出来了,怀里小心地抱着件东西,包扎得十分仔细,脸上笑咪咪的,好像淘到了什么无价之宝。阿珍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唠唠叨叨地客气着:“ 慢点走,再来呀!”
    阿兰一抬头,发现了何水水,她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心事重重的新娘,不知道她在为什么事不开心:“阿水!你站在太阳下面干什么?”“啊,没什么。”何水水刚要上去拉开汽车后门,那门却自己打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她看到里面有一张和阿兰一样漂亮的女人脸孔朝着她笑:“快进来吧,里面比外面凉爽……”
    “阿水,这是我的好朋友阿蓉。”“你好!你也是做美容的么?”“人家呀,还在广州念书呢,大学生!”阿兰代她回答。“阿兰,你什么时候攀上了大学生朋友了?”何水水讽刺道。“我怎么有那个本事,人家是来我这儿采访顾客的。阿蓉要用暑假时间给广州的时尚杂志写一个关于美容的专访,对吧?”阿兰对自己的美容院能够被选中接受采访感到非常得意。
    女孩儿话不多,只坐在一边腼腆地笑着,静静听阿兰嘀嘀咕咕跟何水水说话。
    何水水在车窗看到阿珍站在路边目送她们,一只手搭了一个凉蓬遮着阳光。就在汽车转弯的时候,何水水看到阿珍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她的婆婆阿清。
    下午,何水水从美容院回来,刚走进大门,婆婆阿清就从楼上下来,手里提着一只小包,见到何水水,一句话也不讲,与她擦身而过。何水水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做错什么了?
    “你在家里看门,我带阿桂出街去了。”老太太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地丢下这句话,又朝厨房里喊了一声“阿桂”,就出了门。何水水立即跑上楼去,从窗口往下张望。只见老太太在前,阿桂在后,经过古董店的时候,她们停住了脚步。接着,阿珍跑了出来。老太太不知道对阿珍说了些什么,阿珍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楼上的窗口,何水水吓得赶紧躲到一边。
    等她再凑过去看楼下,阿珍已经不见,老太太和阿桂往东去了。何水水的眼光追随着这一老一小的背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曹阿巧。可是奇怪的是,老太太和曹阿巧就像陌路人一样,谁也没理睬谁。曹阿巧偷偷回头看了一下老太太,阿桂也回头悄悄看了一下曹阿巧,只有老太太阿清,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前走去。
    何水水看到曹阿巧往这边走来,就从窗口上叫她:“阿巧!阿巧!上来坐呀… …”她看到曹阿巧也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只是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然后,她又朝古董店里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往小巷里拐进去了。
    何水水觉得曹阿巧的举动怪异,可是又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正一个人坐着发呆,就听到楼下有人在轻轻地敲着铁栅栏门。她急忙跑下去,只见曹阿巧那张黑黑的小脸儿在门后若隐若现,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曹阿巧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人敲门了,来人是阿珍。曹阿巧见势,连招呼也不打,慌忙侧着身子溜走了。
    “阿珍,进来坐吧。”“不用了,我来看看阿婆有没有在家。”阿珍探了下头,何水水知道她在装腔作势,因为阿清刚才走的时候,明明跟她见了面,两人还在一起讲了几句话的。
    狐疑地送走了阿珍,何水水坐在窗前发呆。她弄不明白曹阿巧和阿珍的来意,两个女人神经兮兮的举动,让她感到不安。曹阿巧本来就有些神神经经的,也就罢了,可是阿珍的样子也让人弄不懂。
    不知过了多久,何水水的目光偶然从窗前往远处看去,高高拱起的东新桥上突然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儿,那正是阿清和阿桂。只见两人走到小楼前,一齐拐进了阿珍的店门。她猜不透阿清会向阿珍问什么,只觉得里面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容,至少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进门的时候,老太太的脸色冷峻,比平时更加难看。
    何水水觉得这些人之间好像隐藏着一个什么巨大的阴谋,独独是她一个还蒙在鼓里。她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她们在暗中合起伙来算计她!
    晚饭过后,何水水下了楼,到古董店里去找阿珍。古董店冷气开得正好,没有客人,阿珍一个人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些廉价的小玩艺儿。“阿水,吃过了?”见到何水水进来,阿珍非常热情地打着招呼。
    “我家婆下午出街回来,脸色很不好哦。”何水水灰灰地说,她的眼睛看定了阿珍,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阿婆就是这个脾气,你不用紧张。”“我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啊,没什么啦!”阿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以后不要跟那个姓曹的来往,她人好怪的,你家婆不喜欢她。”“为什么?”“没什么啦,就是不喜欢嘛。”阿珍藏头藏尾、闪烁其辞。
    “我家婆,她以前一直都这样的么?”“是哦,她很年轻就死了老公,一个人带大了儿子,好不容易的啊!”“你认识阿民以前的老婆吧?”何水水愣了一会儿,又问道。“啊呀,你怎么问这个?不吉利的!”阿珍突然变了脸色。“她怎么会死的呢?”“我哪里知道?好像是生病……”“老太太是不是很喜欢她?所以才不喜欢我?”“哪里?那个阿素呀,老太太根本不喜欢她!”阿珍不屑地说。“为什么呢?”“没有为什么,可能是两个人没有婆媳的缘分哦!”阿珍走到一边去,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扫着古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看样子不打算再谈什么了。当天晚上十点钟,朱超民从马来西亚打来了国际长途电话。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响,何水水甩着湿漉漉的双手从卫生间里跑出来。阿桂见到何水水凑了上来,便不情愿地把话筒递给了她。抓过话筒就像抱住了朱超民一样,心中的委屈泉水一样往外直涌,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平时这个时候已经上了床的老太太阿清,一听到阿桂喊何水水接国际长途,马上就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何水水在阿桂、阿清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的夹击之下,连半句撒娇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只听到朱超民在遥远的异邦对她嘱咐道:“……你要经常出去玩玩,不要在家里闷着……还有,你要多多陪老妈到钟元寺去上香,她慢慢会喜欢你的……”“我知道了,你注意身体呀……”除此之外,便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阿清从自己手里把话筒接了过去,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房。
    何水水在房间里听到婆婆阿清以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与平时判若两人的语气,跟朱超民撒娇使性儿地说着话,比何水水这个新婚妻子亲热得多,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多么想求朱超民快些把她带到国外去,远远离开这个家!



夜已经深了,阿桂却怎么也睡不着。如果不是身为保姆,这会儿阿桂肯定要大喊大叫发泄心里的郁闷情绪。自从进了朱家的门,她就学会了低声下气,走路像老鼠,说话像蚊子,一天到晚默默地做那些做不完的家务。
    近来阿桂心情尤其灰暗,天一黑,就犹如百爪挠心,坐立不安。她那颗烦躁的心,刚刚被一个男人滋润得安宁了些许,家里就突然又闯进一个何水水!
    本来以为少爷回来只是看看何水水的,没想到他突然改变主意,提前结了婚。当然,对于这把年纪的朱超民来说,这已经不能算作“提前”了。但是阿桂和老太太过了一年多的安静日子,就这么猛地被一个陌生人的介入给打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夜之间便长出了无数毒剌,见了谁都想扎!
    她仄耳听了听大门方向,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个该死的男人,只要没有取货送货之类的要紧事,他才不会来呢!阿桂气哼哼地想着,翻了个身,把被子掖得舒服些。不到一分钟,又翻了一个身,再把被子掖得尽量舒服些,可是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当年,无意间发现家里除老太太和新媳妇阿素之外,还有一个行踪诡秘的男人不时进出时,差一点儿把阿桂吓傻了!
    那是一个深夜。累了一天的阿桂起床时睡得懵懵懂懂,闭着眼睛就进了卫生间。她脱了睡裤往便盆上一坐,却发现自己坐在了一个人的怀里。阿桂的残梦彻底醒了,她以为一定是冒犯了老太太或者阿素。可是阿素胆子小,夜里进卫生间总是习惯开着灯的,只有老太太人老了,毛病多,喜欢摸黑进出卫生间。
    “阿婆,你吓死我了!”阿桂嘟哝着,起身就往门外走,边走边感觉到不对劲儿:阿婆身上的味道不是这样的,阿婆从不吸烟,而且,她那胖胖的手也不是这么硬梆梆的!我的天啊!进来贼了……阿桂不顾一切地跑进房间,锁上门,确认自己安全了,就开始大声喊叫起来:
    “有贼呀!捉贼呀……”然后,她听到那个被她叫作“贼”的人直窜上楼梯,便没了动静。这时,老太太急匆匆地下了楼,她敲开阿桂的房门,严厉地对她说了一句:“深更半夜别乱叫了,哪里有什么贼?快睡吧!”“他他……上楼了……” “告诉你没有贼,还乱叫!”老太太的脸勃然作色,摔了她的门,就悻悻地上楼去了。阿桂遭到了这番误解,心中有气,怎么也睡不着。她不服气地竖着耳朵,固执地等着那个人从楼上下来———他总得从楼梯上下来吧?楼上所有窗户都有防盗网,他出不去。
    说不定是阿素那个小贱人领回来了野男人呢!阿婆肯定是害怕这事吵出去难听,才为她遮遮掩掩的!不然为什么阿素听到她的叫声,却装聋作哑呢?可是直到天快亮了,她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阿桂一肚子窝囊气,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她的耳朵却格外地敏锐,她听到一个人从楼上下来,又走到大门口,开了大门出去了。可是当她端了早餐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桌子旁坐着阿清和阿素两个人。谁出去了?阿桂的小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把一句差一点脱口而出的话强咽了下去。 那之后的一天夜里,阿桂隐约听到大门被什么人用钥匙打开,然后,那人进了大厅,上了楼梯……阿桂仔细倾听的时候,那人的脚步声走到阿素房门口,就突然消失了。她吃惊得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才总算没有喊出来。
    没想到,不久阿素就死了。那几天晚上小楼里鬼气冲天,阿桂不敢一个人住在房间里,就把大厅里的电视开着,睡在沙发上。然后,就有了那件叫阿桂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她被那个男人当着老太太的面抱进了卧室,她看见老太太亲手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阿桂从此脸上有了笑容。虽然这是一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可是长到三十多岁,丑陋的阿桂到底有男人亲近了!整整半年里,每到星期六的夜半时分,他就会到她的房间里来。即使来去匆匆,可是这对阿桂来说,已经足够了。
    聪明的阿桂当然明白老太太的用意,她是想让阿桂对男人和阿素的丑事闭上嘴。但是她没想到的是,男人在每次亲热过后,都会悄悄交给她一个任务,让她第二天到钟元寺去找一个小和尚,送一包捆扎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阿桂有好几次想问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到对方那少有的严肃神情,只好闭上嘴。
    尽管这样,阿桂还是觉得自己万分幸福,况且,这也没有什么难的,只要跟在去上香的老太太后面,到了庙里谎称去卫生间,就可以溜出去把事办了。
    阿桂从此陶醉在一个虚无飘缈的梦境里……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何水水的到来而改变了,阿桂的恼火是没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她只想让该死的何水水像那个阿素一样,快点儿在这个家里消失……
    何水水的婚假终于结束,该上班了。这天早晨起床后,她觉得心情跟天气一样,非常晴朗。原来上班是这么让人心情舒畅的一件事!
    出了家门,立即浑身轻松,大街上的一切都很亲切,连空气都是香甜的。午休时,单位女宿舍里只有两个人睡午觉,除了何水水,还有老职工吴阿姨。
    两人各怀心事,辗转反侧,谁也没有睡着。“阿水,你还没有睡?”吴阿姨问。 “唔……唉……”何水水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刚刚结婚新郎就出国,心情不大好,对吧?”吴阿姨关切地又问了一句。“没有啦!他昨晚还打了电话来。”何水水不好意思起来。“那就是跟家婆的关系处理不好。没错吧?”“也不是。我家婆是信佛的,可是我妈妈信教,这一次我的婚礼在教堂里举行,家婆可能不大高兴。” “你信什么?”“我?什么也不信。”“这就不对了,你也应该信佛嘛,这样子对自己有好处,还可以跟家婆搞好关系。”“我真的不懂佛教是怎么一回事啊!”“ 没问题,我来告诉你呀!我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自从信佛这一年多,心情好了,身体也好多了!”“真的?”何水水半信半疑,“那……你每次到寺院去都做些什么?”“上香,许愿,听讲,有时候也念念经,很有意思的哦……”“下次去,你一定要带上我,我也去看看。”“那有什么难?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呀!反正也睡不着。”吴阿姨说着便跃跃欲试地从床上爬起来。钟元寺距离单位真的不算远,坐公交车也只有几站路。两个人说走就走,半小时后,她们就到了依山傍水的钟元寺山门外。
    高高的台阶之上,是巍峨、庄严的朱红色大门,橙黄色的高墙在树阴中若隐若现,墙壁上“南无阿弥陀佛”的字样也在树荫里半遮半掩。何水水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间清甜的空气,禁不住感叹道:“好美的地方哦!”
    因为不是节假日,进进出出的信男善女便多半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手里提着大包的香烛,进去的时候怀揣期待,出来的时候满脸欣慰。
    进了正面的大殿,何水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身边已经不见吴阿姨的踪影儿。身后就是大雄宝殿,那高及天花的巨大镀金佛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睛里透着威严的光。所有进来的人都“噗”地一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闭目祈祷,额头在紫色的垫子上叩着。那丝毫不含糊的虔诚震慑了她,便也蹭到一个老太太身后排队,轮到自己,慌忙上去胡乱磕了三个头,就溜出门去。
    从大殿的侧面,透过一扇大门,看到偏殿里的院子。里面也同正殿一样,花草茂盛,古木参天。她想进去看看,又怕吴阿姨出来时错过,就站在门口犹豫着。
     阳光很强烈,即使站在树阴下,何水水也不得不眯起眼睛,抵挡着强光的剌激。突然,她的眼睛渐渐睁大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儿进入了她的视野,并牵着她的脚步一步步下意识地跟了上去。那人不是婆婆阿清吗?再仔细看,走路的样子又不太像,比平时走得更快,从腿脚的灵活程度看,好像要年轻几岁的样子。
    何水水迟疑了一下,又跟了上去。转了两个弯,钻过一片密密的树林,她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进了偏殿侧面一个小门,转眼间消失了。
    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何水水站在树下发愣,她想等老太太出来再看个清楚。她一步一回头地慢慢往回走,出了树林,一头撞见了一个人。
    “阿蓉!你……怎么也在这里?”何水水吃了一惊,她想起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这个大学生了,“你是来游玩的,还是来上香?”“我随便走走,听说这里很好玩,可是我以前没来过。”阿蓉穿着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带着一顶软布花格的小帽子,腰上系着一只小巧的腰包,像一个海外游客。她打量了一下何水水,“你也是一个人?是不是迷路了?”
    “我第一次来,对这里一点不熟悉。”何水水掩饰地张望了一下,“我在找单位的同事吴阿姨。”
    “你这个傻妹仔!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话音刚落,吴阿姨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来来来,我带你去许个愿。”吴阿姨拉起她就要走,却见到阿蓉站在一边,于是笑问道:“阿水,这是你的朋友?”
    没等何水水反应过来,阿蓉便大大方方地招呼道:“吴阿姨好!阿水,我先到洗手间去一下,你们去进香吧,一会儿我自己慢慢看看再走。”可这时候,何水水却愣在原地了,这一回,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婆婆阿清从刚才进去的小门里一闪,出来了。
    何水水的手刚才还被吴阿姨牵着,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阿蓉,拉起吴阿姨,便急忙朝正殿溜去:“快点快点,不然被我家婆看到了……”
    “她在哪里呀,让我看看!”吴阿姨挣脱着她的手,一边还回过头去,“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家婆?奇怪!”
    “求求你呀,快点吧!”何水水压低声音,拼命拉着吴阿姨往前走,她甚至觉得脊背上热辣辣的,那也许正是老太太的目光呢!
    何水水满头大汗地逃到庙门口,一抬头,却迎面遇到一个人,那人手里提着一捆黄的、香烛,边跨进庙门,边回头去张望什么。何水水一眼认出了那个人,他就是阿强。
    这些日子,何水水晚上下班回家,只要一走进朱家小楼,就感到每根神经都紧绷绷的。阴暗的老宅里,除了晚餐时分飘出的肉汤味儿是她所熟悉的,几乎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这几天,她明显感到老太太的烦躁。她似乎对何水水在钟元寺窥探到了她的秘密有所察觉,从背后投来的目光,带着火辣辣的剌,让何水水如芒在背。还有那个该死的大黑猫朱超人,一次次地把她的内衣偷走,何水水一见了它眼睛就冒火,恨不能一脚踢死这个鬼东西。想不到上了年纪的阿清,竟对儿媳妇与宠物朱超人的敌对关系明察秋毫,只要何水水在家里,她就不停地叫着朱超人,叫它陪她玩儿,叫它当众表演,就好像故意向何水水示威。
    那一天,老太太把一块破抹布当作令旗举着,一声号令,那大黑猫居然箭一般拔地而起,蹿到主人头上把那破布一口叼了下来,看得何水水目瞪口呆。
    这天下班还没走到家门口,何水水心情就又莫名其妙地皱皱巴巴了。她犹豫了一下,想回头找个地方坐坐,可这时候院子里偏偏飘出了诱人的汤味儿,累了一天,真想喝上一碗热汤,于是她逼迫自己违心地进了家门。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就帮阿桂收拾饭桌。
    说公道话,阿桂虽然面目可憎,但厨艺没说的,煲汤不仅用料讲究,而且火候好,味道不比何水水的母亲煲的汤水差。
    喝过了鱼汤,何水水有几分心满意足地坐在那儿,再也不想动了。她想洗一个痛快的热水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老太太还坐在大厅里逗弄朱超人,阿桂在厨房准备明天早餐要用的东西,何水水上了楼,想找几件干净的内衣下楼洗澡。
    她推开房门,刚打开灯,就呆住了。衣柜下面的两只抽屉敞开着,卧室里床上、地板上到处都撒满了黑的白的红的粉的各种颜色和款式的内衣,揉得乱七八糟,扯得又脏又破。一件白色的丝绸睡袍团成一个球,何水水拎起来抖开一看,顿时七窍生烟:那华贵的睡袍上,早已孔孔洞洞地布满了动物的爪痕和牙痕。
    何水水真想冲下楼梯,直奔大黑猫朱超人而去,结结实实地打它一通棍子,出出这口恶气!可是她听到了楼下老太太的笑声、大黑猫得意又讨好的叫声,里面还夹杂着阿桂从厨房里传出来的阿谀奉承,说白天老太太不在的时候,它是如何如何懂事听话,如何如何老实乖巧。
    何水水知道大黑猫会开门,可那是因为家里的门锁都是那种L 型的,稍微用力一压就能开,可无论如何不相信它还能拉开又大又重的抽屉!她感到黑狐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人模模糊糊的面孔。
    楼下阿桂还在嘀嘀咕咕地讨好卖乖,老太太逗猫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好像是有意让何水水听的:“你又淘气,你又淘气!来,再来一个,妈妈就喜欢你淘气……”
    如果此刻自己冲下楼去,势必扫了老太太的雅兴,把关系弄得更僵。她叹了一口气,把脏了的内衣收起来,准备下楼去洗。她刚走下楼梯,那正在上窜下跳地给老太太表演把戏的朱超人,好像闻到了什么危险的气味儿一样,飞快地钻进阿清的椅子底下,一动不动了。
    “出来!怎么了?宝贝?谁惹你生气了?快出来!继续给妈妈表演,来呀!”
    阿清的话传到卫生间里,何水水听了一肚子火气。她猛地扭开洗衣机开关,“ 嗡!”地一声,淹没了老太太粗哑难听却故作娇柔的声音。


济能法师

好像受了谁的传染,阿珍近来心绪不佳。自从漂亮的何水水嫁进了朱家,她的心就惴惴的。

当初朱超民刚到国外做生意,半年六个月才回来一次。正谈着恋爱的阿素被扔在H 市,一天到晚泡在朱家楼下的古董店里,说要跟阿强学做古董生意。奇怪的是,当时阿民不急着结婚,阿强却催他快快把阿素娶了。直到有一天,阿珍在古董店里撞到了蹲在卫生间“哇哇”直吐得眼泪汪汪的阿素,她才从阿强那躲躲闪闪的眼神中明白了原委。

阿素终于在阿强的安排下及时地嫁进朱家的门,朱超民也放心地走了,可是阿珍心里最清楚:什么事情早晚都瞒不过老太太阿清那双眼睛!

阿素新婚后,阿强常常泡在朱家,夜里很晚才回来,有时还彻夜不归。对此,阿珍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

自从阿素嫁进朱家,阿强的情绪就再也没有好过。他比从前更加懒洋洋了,到外地进货的次数越来越少,而麻将桌上倒是常常看得到他,夜不归宿更是家常便饭。店里的一切几乎全是阿珍一个人在忙碌。有几次,阿珍鼓足勇气走到朱家门口,敲门的手都举起来了,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慌忙离开。她多么想探个虚实:阿强在小楼里究竟做什么?那个让四邻都感到不可捉摸、不敢接近的老太太阿清,居然能够眼不见、心不烦?

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不想让本来还算平静的日子鸡飞狗跳,甚至土崩瓦解。于是,就只好让自己时刻处于一种煎熬之中。只有看到阿强跟女儿在一起亲热地说说笑笑的时候,她的心才安宁下来。她知道阿强很爱这个家,至少是爱女儿的,她一直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好在阿珍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当她决定不再去胡思乱想之后,真的就有些心平气和了,她看阿强的眼神儿里又有了柔软的光斑,某一天阿强拿回一些“外快”,还能听到她开心的笑声。就在她快要忘记阿强从前的事情的时候,阿素突然死了。据说是不小心流产了,大出血。

阿珍知道这个事的时候,“120 ”救护车已经“呜呜哇哇”开到门前,几个医生抬着担架急匆匆地冲上小楼。不到几分钟,担架就抬下来了,上面的人是用白布单子盖着的。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所有议论无一例外地避开了朱家人的耳朵。阿珍由于与朱家沾了远亲的光,当然也被列为回避对象。

从那时起,阿珍的心病就算得下了。她疑神疑鬼,猜测着小楼里曾经发生过的可怕的故事,总觉得阿素的死不像是流产那么简单。什么年代了?女人流产居然丢了命,除非这个阿素脑子有问题。

虽然朱家老太太阿清还像平常那样,若无其事地进进出出,可是阿珍从她的脸上看出一股煞气。她几乎可以断定:阿素是被老太太算计死的,原因当然是阿素和阿强的关系!但是,聪明的阿珍清楚,自己对楼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权利怀疑。只要老太太不怪罪阿强,她就应该对老太太心怀感激。更何况阿素的死,从根本上解救了阿强,

谁知阿素死后,阿珍还没睡上几年安稳觉,朱超民这个家伙就又领进来一个何水水!这女人不仅长相甜美,还有一副好脾气,人见人爱。这让可怜的阿珍那一颗刚要放下的心,猛地又悬了起来。

阿强的行踪果然又诡秘起来———据他讲是晚上在朋友家里打麻将。他经常通宵不归,有时候又一连几天在家中蒙头大睡,晚上动不动就在噩梦中号叫着醒来。

阿珍凭直觉,感到阿强背着她“另有故事”,而且故事就发生在朱家小楼里。但她没有勇气深究细探缘由,她只是担心事情败露,朱超民和阿清会将她全家扫地出门,那时候,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有时候她试试探探地想跟阿强表达这层意思,可是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你们女人知道什么?”

这是广东大男子主义的典型句子。只要此话一出,女人就明白,该闭嘴了。阿珍嘴里不敢说,可是暗中却没有一刻停止对何水水的观察。然后与阿强的活动规律“对号入座”。

阿珍有时也劝自己:何水水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女孩子,不会像阿素那么缺少教养。果然,通过密切观察,阿珍初步得出了一个结论:何水水不会是那种人。

一个月过去,阿珍终于松了口气,昨天何水水却突然跑到店里找阿强,说是要他给修门锁!晚上她对阿强说这事的时候,他装聋作哑,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这里面分明有蹊跷。阿珍心口如同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吃不下,睡不着已经夜里十点多了,阿强还没有踪影。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在店里?

电话很快拨到古董店里,没有人接。她真想破釜沉舟给阿清打个电话,提醒她看牢了那个小妖女何水水。阿珍失魂落魄地出了门,下意识地往水东街走过来。她站在何水水的窗下,百爪挠心。

阿桂听到敲门声,拖了很久才打开门。阿桂看到目光呆滞的阿珍,有些吃惊。她把身子横在门口,不客气地问道:“这么晚了,有事吗?”“我……想找阿水说话。”“你帮我叫一下她吧?有急事。” 阿桂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她睡了,明天吧。”就把门掩上了。

阿珍从阿桂的脸上猜出了阿强此刻就在楼上,可是她推了一下大门,门已经从里面被锁上了。她的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老太太阿清最近又有了心病,而且导致身体不适。医生说,她的身体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除了血脂高、缺钙以外,其他一切正常。

阿素死后,她无数次地下决心不再干预儿子的婚事了。何水水婚礼那天,她一大早就跑到钟元寺去许愿,想从此改变自己,与新媳妇和平相处。谁料到当她一眼看到何水水那招人怜爱的模样儿,心理立即不平衡了。她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女人占有自己的儿子!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何水水居然一进门就跟邻居曹阿巧勾勾搭搭!那个曹阿巧,从前跟阿素来往密切,不知道会对何水水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天在钟元寺发现何水水跟踪她的时候,阿清觉得自己那颗本已渐渐软化的心,突然间变硬了。她一连几夜没有睡好,今天早晨刚一醒来,浑身就紧巴巴的难受,想不起昨夜那些断断续续的噩梦都是些什么内容,只觉得头晕脑胀。躺在床上,她仔细地听着楼下两个年轻人的动静。直到一个上了班,一个出去买菜了,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来。她要到钟元寺去上香。

天有些阴,好像要下雨的样子。钟元寺内人不多,老太太急急忙忙在前面大殿里进了香,拜完了菩萨,就悄悄溜到后院去看望藏在深庭的济能法师。

她走进一座浓阴笼罩的小院子,推开一扇陈旧斑驳的木门,小心探进头去。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里面传出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谁呀?”

“是我。”阿清急忙应了一声,不等对方反应,就熟门熟路地进了房间。

这房子是钟元寺后面的偏殿,里面天棚比正殿低一些,光线幽暗。阿清从外面的强烈阳光下走来,要适应好一会儿才能看得清里面的环境和人。

她的眼睛眨了又眨,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好在她熟悉济能这间禅房的格局,也清楚他平常所坐的位置。凭直觉,老太太慢慢走到里面,走到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的时候,就适时地停了下来。

“是阿清啊。”济能法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她听出那距离正好,即使此刻偶然进门的小和尚,也不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什么不良的联想。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阿清的眼前渐渐呈现出济能那张变了形的脸,上面的两只眼睛泛着死鱼一样的灰白色。每次见到他,她都会被一个疑问折磨着:为什么一个人面部器官如果残缺了,整个脸就会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丑陋?

阿清从感情上难以接受济能现在的样子。她总是在见到他之前的几分钟内,把他想像成当年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然后在见到他的几秒钟之内,又发现一切都已经破灭为泡影。现在,当济能的脸孔刚从一团泥浆似的黑暗中慢慢浮上来,阿清的心就跟着“忽悠”一下沉进同一个泥潭里去了。

“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阿清听出自己的话言不由衷。最近她越来越觉得有些离不开这个早已遁世的济能,许多让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道理,只要经过济能的三言两语,就让人茅塞顿开。其实,她并不真正需要佛的指点,也不需要相信佛祖那一大堆堂皇的道理。她没什么文化,要消化这些艰深晦涩的东西太难了。她要听的,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气息,甚至,只要闻到钟元寺里飘出来的淡淡的烟雾的香味儿,她那一颗无着无落的心瞬间就宁贴了。

阿清低着头,坐在蒲团上,听着济能的呼吸。她偶尔抬一下头,在他那张显得十分茫然的脸上扫视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他那隐藏着的“法眼”看穿。

“近来好烦啊!”这语气,是一个女人对一个自己信任的男人才会用的,在这间庄严肃穆的禅房里,显得与周围的气氛十分不谐调。

“把握自己的操守,一切自有分晓。阿弥陀佛……”济能的这句话,阿清已经倒背如流,济能每次迎接她和送走她的都是这一句话。他的语气表面听去不无智慧,但是却在向阿清表明他是一个心如死灰的人。

她失望地抬了一下眼皮,感觉到内心空空,一片虚无。本来她是想到钟元寺寻求支持、寻求力量来了,没想到皈依佛门的人表面睿智,实际上到了关键时刻,却往往是这样的无能为力!也许,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夺得自己在这个世上应有的那一份了……

钟元寺是粤东远近闻名的寺院,在钟元寺深深的庭院里一处破旧的偏殿后院,住着双目失明的。他就是阿清年轻时曾委身过的那个叫罗珉的古董商人。自从三十多年前在水东街认识了朱家的媳妇阿清,罗珉那平静的走江湖、贩卖文物的逍遥日子就画上了句号。

他贪恋阿清的情色,把贩来的好货色多数平价卖给了水东街上的投机商人,并常常丢下生意,躲在朱家的小楼上与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鬼混。直到有一天,婚后多年未孕的阿清怀上了他的孩子,事情败露,罗珉的生活发生了急剧的逆转。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被几个蒙面人敲碎了命根子,剌瞎双眼,抛进钟元寺后面的山丘之间。

时值文化大革命初期,山下已经不太平,寺里的住持以为罗珉这个外乡人遭到了打着造反旗号的同行迫害,就发了慈悲收留他住下。从此,半真半假地,罗珉也就剃度成了一个“修行的人”,法号济能。

有一天,庙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径直跑到济能和尚的禅房里,半晌没有讲话。济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女人的气息,他的心一阵狂跳后,就听到了久违的声音:“罗珉!原来你躲在这里,把我抛的好苦!”说话的女人正是他还时时梦见的阿清。她从一个常来钟元寺的香客口中偶然得知,寺里有一个和尚长得特别像当年的罗珉,就偷偷跑来核实。

那年月,山下大乱,到处都在造反,可是不少广东人即使是“文化革命”临头,也不愿意砸烂寺庙这种他们赖以寄托精神的地方。相反,仍然悄悄上山来,送些香火。所以山下一片革命歌声,庙中却还安静如初。当听到济能讲述当年被人暗算的经历时,阿清简直目瞪口呆。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那表面软弱如泥的丈夫、杂货店的朱老板,实际上竟也是如此不好惹!

真是狗急跳墙,人急了也会咬人的。她为自己后怕:如果当初老公对她下手,那是易如反掌的呀!可他没有,甚至忍辱负重为罗珉养大了私生子朱超民。生性刻毒的阿清,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默默地下山,回到家里大病一场。

阿清本来想从此后不再见那个济能了,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连性格都变得十分陌生。可是过了一段日子,她还是抑制不住地上了山,好像不定期地来见济能一面,就无法对付山下那种如煎似熬的日子。从此,钟元寺里多了一个女信徒。

不看还好,每见济能一面,阿清的心就被压迫一次,她看着儿子朱超民一天天长大,而且从长相到性情,都越来越像当年的罗珉,心里就难过得无以复加。

近来老太太跑得更勤了,凭直觉,济能感觉到她一定又有重大的举动。当年那个阿素暴死的前后几天,阿清就是这样烦躁、这样频频跑来,并且和今天一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当那个黄昏,阿清失魂落魄地跑来向他倾诉阿素的死因时,他就曾经严厉地劝诫过她。直到阿清抽鼻涕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才缓和了语气:“以平常心待人,以平常心对己,宽容有负于你的人吧……不与他人争是非,这是一个信徒起码的操守!阿弥陀佛……”

可是他深深了解这个阿清,为了维护自己那至高无上的心气,她会毫不犹豫地对所有妨碍她的人下手。此刻,阿清已经离去,可济能仍然无法释怀。他一想到阿清目前的疯狂状态,就不禁失声叹道:“罪过啊,罪过……”


阿桂搞什么鬼

自从那天在钟元寺里意外地遇到了阿清和阿强,何水水心里就总不免有些犯嘀咕。老太太怎么不带阿桂,一个人去了钟元寺?而且行踪那么诡秘!还有那个阿强,他突然一个人跑到庙里去进香。

每到夜里,何水水就胡乱做着一些零零碎碎的梦。每个情节都连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在这些梦里东奔西走,上窜下跳,累得要死,却不知为了什么。一天夜里,她被一声巨响惊醒后,才发现梦中情形原来与这奇怪的响动有直接的联系。

“噗嗵!噗嗵嗵嗵……”一阵阵沉闷的响动通过床铺和枕头,传到她的耳朵里,像是什么东西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发出的跳跃声。那奇怪的响声一阵紧似一阵,每隔几十秒钟就响一阵。何水水迷迷糊糊中觉得声音似乎来自老太太的房间。

何水水刚意识到这一点,脑子里的睡意就一扫而光。她猛然爬起来,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轻轻蹭下床去,想弄个究竟。

开门的时候,那扇木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吓了她一跳。何水水紧张地停住了脚步。再侧耳细听时,整个小楼一片寂静,就像一艘沉到太平洋海底的沉船,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似的。何水水愣住了,她渐渐感到呼吸不畅。难道刚才的声音是梦境里的么?

何水水不敢再起床,她只是尖起耳朵听着、猜测着,想起从前听说有人半夜梦游,会做出许多白天不敢做的事情,心里就感到一阵阵发毛。老太太该不是在发“ 梦游症”吧?

这天晚饭后,一肚子狐疑的何水水早早就躲进房间。也许是好奇心驱使,她似乎对夜里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想把一切都弄个清楚。

空调机发出“丝丝”的单调响声,使人紧张莫名。她一会儿踱到窗前看看街上的天色,一会儿又跑到走廊里探听一下其他人的动静。阿桂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楼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二楼走廊的尽头,老太太的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好像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阴谋。何水水的心止不住“噗噗”地跳了几下。

她退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坐在镜前照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一个惊魂不定的女人坐在她的对面,看上去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嗨!有什么可怕的?何水水埋怨自己道:说不定只是老太太在梦游嘛!

可是何水水总觉得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不那么简单。当何水水突然从惶然中觉醒,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走过去想从里面把卧室门锁好,没想到看上去好好的门锁,一碰却松松垮垮,轻轻一拉,门就开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弄坏了门锁!这种L 型的门拉手,如果不锁住,大黑猫在外面只要用爪子从上向下轻轻一压,就可以开门进来。再说,万一有陌生人闯入……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好把一只单人沙发拖过来,牢牢顶在门上,才算松了一口气。折腾得大口喘息的何水水,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反身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觉得是那样陌生而冰冷。这间房子自从朱超民走后,她就越来越不喜欢它了,尤其当她知道大黑猫和它的主人、奴仆,都经常肆无忌惮地溜进来,到处转一转,随意摸一摸的时候,就更加讨厌它……

空调的响声突然停下来,小楼里静悄悄,越发透着一种可怕的事情来临前的不祥。何水水在黑暗中坐着,感到耳朵在“吱吱”作响,她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猛地抓起梳妆台上的一只美容霜瓶子,想摔碎它,弄出些响声来,打碎这种可怕的寂静……

手中拿的是朱超民从国外带回来的高级润肤露,半透明的乳状物,看上去那么温润、性感,让何水水爱不释手。她看到了窗口的风铃。水水下意识地用手反复拨弄着风铃,让它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这声音像母亲摆动摇篮时哼着的催眠曲,何水水此刻那颗比婴儿还要脆弱的心,终于感到了一点点安宁。

倦意潮水般漫上了何水水的眼皮,她想在床上靠一下,可是由于刚才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刚刚放松了一下,浓厚的睡意顿时就淹没了她。

何水水梦见自己在一条又黑又长、没有尽头的走廊里走着,忽见一只黑色的猫,在暗中蹲伏,两只发着金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动不动地与她对峙。

那是朱超人!何水水的心突突乱跳,两只小火球一样的猫眼正在一步步逼近… …水水抬起脚上的拖鞋就踢了过去,只觉得天旋地转,何水水被自己的动作“踢” 醒了。

醒来的瞬间,她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轻轻地往老太太阿清的房间里去了,那声音非常小心,与她前些日子听到的不同,好像走路的人深怕不小心惊醒了睡着的人。何水水伏在枕头上一动也不敢动,她的耳朵伸得长长地,跟着那脚步声,一直到老太太的房门口,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如果是个贼,睡觉警觉的老太太恐怕早就大喊大叫了!何水水想到这儿,对自己的听觉慢慢地起了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吧?还是老太太又在梦游?

她悄悄爬起身来,摸着黑把沙发挪开一条缝,从门口轻轻探出头去。

她看到老太太的房间里似乎有些光线从门缝里透了出来。何水水突然强烈地想知道老太太现在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就又把沙发挪开一点儿,一步步地往阿清的门口蹭过去。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阿清房门下面的一线光亮,耳朵也竖了起来,试图听到里面发出的任何声音。眼看房门就到了,突然,那一线光亮消失了。她听到阿清房间里发出些轻微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在慌乱地说着什么,声音很低,但还是传到了何水水的耳朵里。

电影和小说里,歹徒挟持人质的情形一下浮现在何水水的眼前,她下意识地叫到:“妈!你没事吧?”,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敲门。

里面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让何水水更加产生不祥预感,她敲门的声音更响了,“开门!我是阿水!开门呀……”

何水水只觉得脚下一凉,一个肉滚滚的东西从门下面“嗖”地钻了出来,狠狠地将娇弱的何水水撞了一个跟头,她毫无防备,摔了一个四脚朝天。那个大黑猫就像完成了任务的杀手一样,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疼痛,脚下站立不稳。她扑到墙上摸到了电灯开关,一缕昏黄的灯光从头上洒下来,照着暗淡的走廊,空空如也。

老太太阿清不知为什么突然不带阿桂,自己去了钟元寺,弄得阿强措手不及。他不得已亲自出马,按规定的时间去钟元寺交货,不想却与老太太、何水水撞了个正着!这使越来越迷信的阿强感到形势不妙,他的心为此哆嗦了好几天。

就在阿强为钟元寺门口与何水水的意外遭遇感到烦恼的时候,又接到云南方面的通知,让他接货。当晚,一箱东西运到了水东街,阿强只好又连夜把拿到的东西送进了朱家小楼。

深夜时分,他悄悄潜入朱家时,阿桂已经等他多时了。他们正忙着在储藏室里安顿那些东西的时候,楼上却不合时宜地传来老太太的脚步声。两个人连忙悄悄蹲在地上,屏住呼吸,静待其变。阿桂知道老太太常常睡不着觉到处乱走,可是她通常不会下楼来,只在楼上走廊扶着栏杆走走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回到房间里去,何水水又出来了。接着,楼上的栏杆便轰然断落下来。一楼大厅的地面是大理石的,又光又硬,可还是被沉重的木栏砸裂了几块。阿桂把阿强锁在储藏室里,跑出来的时候,看到何水水像木雕一样,正靠在二楼走廊的墙上瑟瑟发抖。

“你说,阿婆和阿水是不是在偷看我们的事呀?”阿桂的小眼睛白多黑少地盯着阿强一个劲儿追问。

“别胡思乱想!”阿强嘴里这么说,可心里也免不了七上八下。即使那栏杆有些年头了,他还是不相信它会一碰就断,他感觉到老太太有些丧心病狂了,她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着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如果老太太知道自己和阿桂背着她,正在朱家小楼里做的这些会连累她掉脑袋的事情,会怎么样?他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惊魂未定的何水水下班回到家中,那半截断裂的栏杆已经恢复了原位,摔坏的地方被木匠细心地换过、补过,而且已经刷上了同原来的栏杆一样的深色油漆,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老太太对这件事始终不置一词,只有阿桂嘟哝了一句:“当时我还以为屋顶塌了呢!吓死人了……”

何水水猜不透她们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里面暗藏的玄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恍恍惚惚地,好像是一个梦。可是那地震一般的巨响还在耳边轰鸣,似乎在提醒她,小楼里潜藏着的危险,其实从她进门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开始向她露出了狰狞的爪牙……只是从后所街出来的何水水,怎么能料到有钱人家的内幕竟是这样的深不可测呢?

趁着老太太和阿桂不注意的时候,她过去又推了推没断的那一段栏杆,试图找出它突然断裂的原因。也许是白蚁作乱?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

可是一试才发现,那看上去黑乎乎上了年纪的木栏杆,其实结实得很,以何水水的力气,推一下纹丝不动。当时从老太太房门下面冲出来的大黑猫,对她那猛地一下冲撞:如果她摔倒的方向正是朝着栏杆的,那后果将会怎样?      她想到这儿止不住打了个寒噤。可她百思不得其解,谁这么想要她的命呢?

礼拜天早晨,何水水心情不好,懒在床上不想起来。她听了听外面的声音,阿桂和阿清好像都出去了,心情不免轻松了下来。于是下床来找饮料,她从厨房的冰箱里抓了一只酸奶,一边喝一边往楼梯口走。大厅里的电话响起来。何水水这才觉得家里的电话已经好久没有响过了。她的心一下跳起来:莫非真的是他?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但不是朱超民,“阿……阿桂在么?”那男人听到何水水悦耳的声音,立即有些结巴起来。

“请问你是……她现在不在家。”何水水不知该不该问清对方的身份,等阿桂回来转告她,她只听到对方一声不响地放下了话筒,明显地感觉到那人的慌张。

什么人啊,这么鬼鬼祟祟的?何水水觉得好笑,难道阿桂这种女人也会有一个暗中来往的男人?这么紧张兮兮的!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觉得有些扫兴,如果是朱超民的电话该多好。每次接到朱超民的电话,都是老太太说得多,何水水说得少,倒好像阿清是朱超民的恋人,儿媳妇反是局外人。一想到这儿,她心中就气鼓鼓的。好像明白何水水的心思,电话突然铃声大作,吓了一跳的她一把抢过了话筒。里面一个熟悉亲切的男声传来:“ 喂?我是阿民……”何水水的心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儿,她顾不得去多想朱超民说的情况,急急地想把一肚子话都向他倾诉。

“阿水,怎么回事?我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阿桂都没有在,是不是总跑出去玩?” 朱超民带着明显的埋怨口气。

“你什么时候打了电话来?我怎么不知道?人家还天天盼着呢!”何水水好生奇怪,心中不免感到委屈。

“阿民,你怎么样了?身体好么?那边天气怎么样?还有,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我一个人……好害怕呀!”“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没、没、没有,不过,我就是害怕,等你回来就好了。你要常给我打电话!”

何水水放下电话后,才发觉自己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下来。他说经常给她打电话,可是她竟一回也没有接到!这个阿桂,在搞什么鬼?

何水水想起来,自从自己住进朱超民家,一共接到了几个电话,还都是在楼下吃饭时接的。而她晚上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接到过一个外面打进来的电话。

这说明还是自己的电话分机有问题!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无从知道。

何水水心中警觉,就对电话的事加了十分的小心。这天晚上天气不热,她关了空调,打开房门,坐在房间里刷指甲油,突然听到楼下大厅里的电话响起来,何水水跑到床头的电话机旁,刚要抓起话筒,才注意到卧室里这部电话铃声不响。

她顾不得多想,一把抓过电话,只听到阿桂不知对什么人说:“阿婆现在不在,等下她回来,我会告诉她……”

何水水只觉得心跳加快,她终于明白是阿桂控制了每一个打进家中的电话。朱超民的电话就是这样被她截住,并瞒住了自己!她一定是把她的电话搞坏了,让她只能往外打,却没有办法听到来电的铃声。何水水怒火中烧,恨不得跑下楼去踢这个可恶的侏儒几脚才解恨。

“阿桂!我楼上卧室里的电话怎么了?谁动了它?为什么电话铃不响?”“我不知道。”


“表哥”

那天朱超民许诺说星期天会给她打来电话,这让何水水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她甚至把下一次通电话的“台词”都练熟了,那就是要说服朱超民快点儿把她办到国外去,两个人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她再也不想在朱家这样混下去了。

高高兴兴地打扮了一下,换上漂亮的衣服,就好像当初与朱超民约会时一样。然后,她仔细地照了照镜子,才放心地坐下来等。时间过得很慢,直到窗外桥上出现了老太太的身影,朱超民的电话也没有打过来。何水水沮丧得欲哭无泪。

不可思议的是,阿清和阿桂刚进了家门,朱超民的电话也来了。何水水这一回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背好的台词一句没用上。何水水看着阿清眉开眼笑地跟儿子在电话里聊得高兴,只能一个人躲到楼上去发呆。

真是奇怪,居然还有这样的婆婆!也许别人家的婆婆比阿清还讨厌?对老太太每次都抢着接朱超民的电话,何水水感情上实在接受不了。这不是两个小孩子争夺玩具,而是两个女人在争夺一个男人的爱!对,老太太就是在争夺自己丈夫的爱。想到这儿,何水水恨不能立即拿起卧室里的分机,对着他们大喊一声:“你们可以住嘴啦!”

当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何水水渐渐明白吴阿姨说的那些关于“嫉妒”独生子的女朋友的话了,她想,也许老太太就是这种情况,但她显然没有吴阿姨那么善良,在私下里还能反省自己。

婆婆多少有些心理变态,她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作为儿子和丈夫,朱超民难道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区别对待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吗?这让何水水感到费解。难道这个朱超民心理也变态了?他为什么不想她?为什么不对他妈直说“我要和阿水多讲几句”呢?

越想越气,何水水坐在床边忍不住泪水涟涟。阿桂和阿清这么欺负她,都可以忍受,只有朱超民这样做,让她感到受了莫大的伤害,这———就是那个她爱着的男人?

由于近来心中烦闷、生活规律也被破坏了,何水水常常感到身体不适。这一天早晨单位里特别忙碌,她紧张地应付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刚熬到上午十点就支撑不住了。请了假回到家里,大门是锁着的。通常家里有人时,这扇大门一定会开着。她掏出钥匙刚要开门,突然被隔壁院子里扔过来的一个小石子打中了肩膀。

何水水吃了一惊,回过头去,只见曹阿巧正站在自家门口悄悄地向她招手。何水水不明其意,就提高声音问了一句:“阿巧!有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只听得屋里“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是阿桂把煲汤的砂锅掉在了地下似的。原来家里有人。这时候,曹阿巧已经不见了踪影。何水水狐疑地看了看曹阿巧的房门,此刻关得严严实实,好像从来没有人出来过一样。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等了一下不见来人开门,她只好用钥匙开门进去。百页窗没有打开,大厅黑乎乎一片。何水水突然有些害怕。她回头把大门敞开,给自己壮胆地喊了一声:“阿桂,你在哪儿?”没有反应。难道刚才的声音又是那该死的大黑猫在作怪?在这个家里,从人到猫,个个都对她构成某种威胁似的。不过,通常老太太不在的时候,大黑猫都是呆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就像一个修道的僧人闭门修炼那样。这房子里会不会藏着一个不速之客?

何水水想到这儿,扭头就往大门口跑,她的脑子里浮现出曹阿巧神秘地向她摆手示意的情形,魂飞魄散地冲出了家门。跑出院门的何水水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正是曹阿巧。

“我正要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你好像脸色不大好呀!”“我我……到你家里……坐坐好不好?”何水水前言不搭后语地央求道。“我家里也不方便……要不要我陪你进去?你——好像很害怕。”曹阿巧好奇地朝何水水身后的家门探了一下头。

拉着曹阿巧在茶几前坐下,转身倒茶。她把杯子端到曹阿巧的面前,曹阿巧正把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看到了鬼一样,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何水水连忙回头,看到阿桂站在对面,两只小眼睛像小老鼠一样咄咄逼人。在她身后的门缝里,何水水看到一个粗黑的影子投射在厨房的地面上,那显然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

何水水不由得发了呆:怎么?阿桂竟然把一个男人藏在家里?她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到曹阿巧发出一声惨叫,原来自己手里端着的热茶已经洒到曹阿巧的大腿上,竟然一点儿没察觉。

“他他他是谁?”何水水一边胡乱用手抹着曹阿巧身上的茶水,一边惊恐地盯着厨房的门,压低了声音向阿桂质问道。阿桂一贯黑着的脸蛋儿这会儿红扑扑的,只是仍然一脸严肃。她一伸手,“砰”地一声把厨房门关严了,一声不吭地走回到厨房去,牢牢关上了门。

“呃……我回去了,家里有人,我就不陪你了。”曹阿巧说着,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晚饭时,何水水把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事,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了婆婆。她想阿桂至少要被煞一煞张狂的气焰了。可是没想到老太太好像早就知道这回事似的,只是用眼睛瞄了一下阿桂在厨房里忙碌着的背影,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那个呀,是阿桂的表哥。”婆婆显然站在小保姆一边。回想白天因为自己提早回家和曹阿巧的到来,坏了阿桂的好事,那个歹毒的小矮人还不知怎么恨她呢!今后少不了又要被阿桂的暗箭所伤。何水水忍不住斗胆破了阿清不准打国际长途的规矩,头一回主动给朱超民打了一个电话。朱超民的电话是手机,不知为什么,她至今不知道他在国外的电话号码,他只给了她手机号码,而且还常常关机或换号。

“嗨!怎么了?我昨天刚刚给你打过电话呀!”“我好怕呀,家里总是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什么?有没搞错?你不要神经嘛!家里除了老妈,就只有一个阿桂,哪里会有你讲的那么严重?”

“我我……你听我讲……”

“阿水,你没事的时候出去玩玩啦!不要同老太太、小孩子一般见识!”朱超民不耐烦地打断何水水的话,看起他把何水水的牢骚当作小女人的撒娇了。

电话被挂断。何水水愣怔了半天,她忘记了朱超民最后说的是一句什么话,是否向她道别过。本来她是把朱超民做为自己的坚强后盾来依赖的,可是她发现,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也不关心她的感受……

自从那天何水水和曹阿巧撞上了“阿桂的表哥”以后,那男人就再没有出现。

这一天,何水水回来得早了些,刚到水东街,就遇到了阿蓉。

“走,到我家坐坐。”何水水拉着阿蓉就要走,可是阿蓉看了一眼天色,说要早点回家去,晚上约了客人。何水水有些扫兴,边慢吞吞地往家走,边回头往店门张望,希望阿蓉突然改变主意,留下来陪她说说话。

她刚回过头去,正好阿蓉也在探头出来看她的背影,两个人相视一笑,这个阿蓉!真有几分神秘。何水水想着,又回了一下头,却见店里已经没了人影儿,她不禁愣了一下。

在距离家门不远的地方,她又遇到曹阿巧,那女人远远地凑过来,神秘地用下巴指了一下朱家的房门:“那个男人……好像又来了耶……”

何水水知道她指的是阿桂的表哥,只是曹阿巧对阿桂和男人这种肮脏事情兴趣这么浓厚,让她觉得不屑。

“不管他。”何水水冷冷地敷衍道。

“你不知道……只要那个男人一来,阿桂就会锁牢大门!”曹阿巧多嘴多舌地说个没完。何水水一想到家里有个陌生男人进来鬼混,心里就别扭。

她的钥匙刚刚插进锁孔,大门就从里面豁然打开,开门的阿桂和她撞了个迎面。这个平时小鼻子、小眼睛、一点不引人注意的女人,此刻神采飞扬、咄咄逼人的样子有几分可笑。

阿桂似乎看出了何水水的心思,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把胸脯挺了挺,使足了劲儿咳了一声。她上了楼,打开自己的房门,就在她返身关门的一瞬间,看到阿桂正站在楼下厨房的门口,从敞开的半个门缝里窥视着她。何水水对阿桂的阴阳怪气已经习惯了,可她还是被阿桂的样子吓了一跳。她觉得阿桂好像在向她暗示着什么,满腹狐疑的何水水慢慢转身,背靠在门上的一瞬间,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儿就站在窗前,整个房间都被他遮得光线暗淡。他背后的强烈光线勾勒出的身体轮廊,让何水水感到熟悉,可是她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凭直觉,她知道那是阿桂的表哥。

那男人好像也被何水水的突然出现惊呆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何水水回过头来,不禁目瞪口呆:站在她面前的竟是阿强!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何水水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陌生。

“我……”阿强表情非常冷静,他好像在考虑怎么回答她,一边慢慢地往门口走去,“阿桂叫我修一下窗户。”

何水水狐疑地看着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修窗户的工具之类的东西。这时门开了,阿桂一边擦着手,一边若无其事地对何水水说:“窗户上的锁坏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当太太的不大关心这些事情的,我是管家,当然要照看好房子,出了事是要负责任的。你没有听到最近这里有一伙‘钓鱼党’么?”何水水的眼睛发直,似乎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钓鱼党?”“就是从窗户伸进一根竹杆,把衣服和手包钓到窗外去,然后再偷里面的钱……”

居然有这种事?就在何水水发愣的当口,阿强已经悄悄下了楼梯,大模大样地走出门去。阿桂也跟着下楼去了。被丢在原地的何水水发了呆。阿强在她的房间里肯定另有所图———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夜,何水水失眠了。她翻来覆去想着白天的事,只觉得孤伶伶的,无依无靠。最让她伤心的是,老公朱超民竟也处处站在他老妈和小保姆的一边!现在她们的阵营里,居然又跳出来一个阿强!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真是难以想象啊!

何水水试图安慰自己,但是心情始终晴朗不起来。她把身上的空调被掀开、盖上地折腾了无数次,怎么也睡不着。

走廊里传来了响动,那慢吞吞的样子,好像是老太太的,可那沉重的声音又有点儿不像。阿强虽然早就走了,可是何水水老觉得他的影子还在小楼里徘徊不散,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好像对她的房间兴趣浓厚。或许,是对这楼里的某样东西兴趣浓厚?她想起了曹阿巧的话,她说“那个男人又来了”,就是说,她看见的阿桂的表哥,就是阿强?何水水糊涂了。“表哥”和“阿强”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真的是一个人么?

走廊上的脚步声又传来了。何水水慌忙爬起来,重新确认一下门锁是否锁牢。上次门锁莫名其妙地坏掉,她已经请了锁匠来换了一只新的。何水水不假思索地上前用力拉了一下门,没想到“噗”地一声,房门居然又被拉开了。

吓得一哆嗦的何水水连忙把门锁好,重新试了试,发现新门锁果然又坏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哪,这是谁干的?她一下子想到了白天擅自闯进自己房间的阿强,真想下楼把那个该死的阿桂拎上来,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明白现在不是时候。还是老办法,沙发、床头柜,都被层层叠叠地摞在门口,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放心地躺下去。

这几天阿清好像一直在外面忙着什么,何水水晚上下班回到家,时常见不到她的身影。那天在钟元寺里见到阿清的样子,还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难道老太太到庙里去,是悄悄与什么人幽会?

她想起了阿清房间里挂着的朱超民的大幅照片,觉得婆婆对儿子的态度总有些奇怪,让她这个做儿媳的感到别扭。也许,这就是女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嫉妒心理吧。何水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怪问题,想快点睡过去,可是事与愿违。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嘀哒嘀哒”声,房间里黑乎乎一团,何水水感觉黑暗中有一种东西,正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向她逼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说不清楚,只觉得心中害怕,想大声喊叫。      她听到走廊上的声音又从楼梯上转回来了,走到她的门前停了下来。何水水的心开始“嘭嘭”地狂跳起来,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可是身体却僵了一样地卧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上、脸上开始流下汗来,觉得快要支撑不住了。却听到那脚步声突然又响起来,慢吞吞地走到老太太阿清的房门口,消失了。何水水嗓子眼儿干得要命,终于忍不住咳出了声。

难道这个听房门的人是该死的老太太阿清?这个老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早晨,她刚一睁开眼睛,就又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住了:大黑猫朱超人正坐在她的床边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淡黄色的眼睛在透过窗帘的朦胧光线中似笑非笑地闪着寒光……

何水水顿时发出了一声嘶叫。


铜锁又坏了      一声惊恐的大叫,并没有吓跑朱超人,只见它仍然原地蹲伏着,用威胁的眼神盯了她半晌,才慢慢悠悠、若无其事地跳下床去。何水水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拉开了窗帘,房间里顿时大亮。她再回过头去寻找黑猫,那畜生已经无踪无影。

它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何水水胆战心惊地跳起来,看了看房门,还是用沙发顶着。她又四处搜寻着,把床下和梳妆台下面都看过了,最后在门口的衣柜旁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只有拳头那么大,黑黝黝的洞口里面,插着一条从外面什么地方引进来的白色电线,好像是有线电视的天线。何水水想起朱超民说过要在卧室里安一部电视机,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难道朱超人是从这里进来的?不可能啊。可是反复搜索,再没有找到第二个可以进出房间的通道。她蓬头垢面地坐在地板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洞穴,想象着朱超人从这里钻进钻出时,把肥硕的身体变得又细又长,就像毒蛇的样子,禁不住浑身的皮肤都毛毛的。

真是奇怪,先是昨天阿强在她的房间里出现,然后就有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猫洞,这洞口很像是临时挖的,洞口的边缘看上去很粗糙,难道是那个擅闯进来的男人干的?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何水水发了一会儿呆,又在房间里转了两个圈子,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东西把那洞口塞住。

天上挂着一个大火球,烤得街面上几乎没了人影儿,来往的车辆都开得飞快。

何水水沿着街边的屋檐下那一条窄窄的阴影,心事重重地走着。一家店里摆着的各种各样图案的磁片吸引了她,原来那是一个装饰材料商店。何水水一眼看到店门口的垃圾筐里装着几块碎磁片,长的、方的,还有三角形的……

店里只有一个小伙计,正坐在收银台后面专心地吃盒饭。何水水想讨要一块磁片,又不好意思张口,就趁着小伙计不注意,迅速弯腰去拿起来一块三角形的碎磁片。

有了那块三角形的小磁片,何水水觉得心情好多了。下午,她边飞快地处理着柜上的业务,边想着晚上那个墙洞会被一个边缘锋利的磁片挡住,那鬼祟的朱超人将一筹莫展,不禁感到浑身轻松。

何水水在街头小巷里又请了一个修锁匠,买了一把新锁,想回家修卧室的门。

“前几天刚换过,怎么又要换?”小锁匠狐疑地看了看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啊……”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家有个大黑猫,很淘气的,又把锁抓坏了。”“不可能啊!我这是真正的黄铜锁,怎么会那么不结实?”锁匠认真了。

“你去看看再说吧。反正又坏了!”

“如果是猫搞坏的,我不要你的钱!”锁匠的性情耿直,不依不饶。

何水水带着锁匠进了家门,阿桂正在往餐桌上摆放着烧好的饭菜,老太太阿清早早地坐在桌前,怀抱朱超人,看那样子,已经在等着吃饭了。

这可是少有的事情,阿清平时好像不大喜欢和何水水同桌用餐,吃饭的时候,能避开她就避开她。

看到何水水,那两个人谁也没有吭声,就好像何水水不存在似的,只是她们的眼睛都在小锁匠的身上扫来扫去,那眼神儿似乎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本来何水水想跟她们打个招呼,像日本人那样:“我回来啦!”可是看到她们这副样子,心里的一丝热情立刻消散。她头也不回带着锁匠上了楼,看着他换锁。

“你这锁一定是被人撬过了,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就都是螺丝刀的痕迹。”

“房子里没进来过外人啊?”“也许是自己家小孩子淘气干的。”“我们家也没有小孩子。”

锁匠抬起头,困惑地看了一眼何水水,他的脑门上立即堆起一大堆皱纹儿。锁很快换好。“这一回如果再坏,你就不要用这种锁了,换一个一块钱的门插棍儿,晚上一样安全的。”锁匠说着,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房间,走出门去。

何水水狐疑地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心里嘀咕着,锁匠说这门锁肯定是被人撬过了,那人到底是阿桂还是阿强?他们两个人在这所房子里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她在房间里到处探看,东摸摸、西捅捅,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一次次地破坏自己的门锁?

吃过饭,何水水就跑进房间里,悄悄关上门,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在大街上搜寻来的三角形磁片拿出来,在墙洞上一比划,大小正好。

她把那块小小的磁片紧紧地镶在墙洞里,用拖鞋底踹了又踹,试了又试,结结实实的。这样,既可以不影响原来的电线通过,又可以拦住猫和老鼠之类的小动物,简直太完美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只觉得穿着拖鞋的脚后跟怎么热乎乎的?一回头,朱超人正坐在她的身后,瞪着眼睛盯住那墙洞看看,又抬头盯住何水水看看。

猝不及防的何水水吓得大叫一声,阿桂见主子被惊动了,也随后从楼下跑了上来。两个人站在门口,大大小小四只眼睛盯着何水水,无声中透着严厉的批评。

何水水发现自己明明关得好好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开,而当事人之一朱超人现在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事呀,你总是喜欢大惊小怪的,别人还以为我们家里出了抢匪!”

老太太埋怨着,威严地咳了一声,阿桂幸灾乐祸问了一句:“那个洞是朱超人散步的门,你干嘛要堵住它?”“这是我的房间,不是谁都可以进来散步的!”何水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提高了声音反驳道,“以后你也不准随便进我的房间。”

“打扫房间是我的工作,你管不到的!”阿桂的声音很小,可是何水水听起来,却震耳欲聋。

这一夜,虽然经历了那么一场惊吓,但是由于堵住了墙洞,又锁紧了房门,何水水很快就进入梦乡。她梦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到了马来西亚,朱超民到机场来接她,两个人远远地隔着人群互相招手、喊着对方的名字,可是,突然阿清出现在朱超民的面前。何水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朱超民被老太太拦住,等她气喘吁吁地赶过去,朱超民和他妈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

她打了一个滚,翻到床边开了灯,只见门边那个睡前已经堵好了的墙洞,又在瞪着黑乎乎的独眼看着她了。她呆呆地挪到墙边,发现那块三角形的磁片躺在地板上,那洞口似乎变得比原来更大了……

早晨起床,何水水眼睛红肿,脸色苍白。梦里哭了一场,接着又被墙洞的事吓得不敢再睡,熬了大半夜。可是还得上班去呀!何水水坐在镜前看着自己变了形的脸,不知如何是好。

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好像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说来也怪,只要老太太一出了门,那个朱超人就龟缩在房间里很少出来了,好像知道何水水对它的仇恨,有意要躲避她似的。

阿桂呢?好像也没在。昨晚的墙洞是朱超人自己弄开的,还是她的阴谋?何水水一想到这个小女人,就觉得浑身冷嗖嗖。她和所谓“表哥”在一起那种不可一世,那种趾高气扬,给何水水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昨天下班时路过阿珍的店,她差一点儿就忍不住直接问问阿珍,阿强是不是阿桂的表哥?可终于没有说出口。现在她明白了,自己是慑于阿桂这个女人的淫威。奇怪的是,那么一个和残废差不了多少的小东西,真的那么可怕么?

何水水心不在焉地换衣服,可是找了半天,昨晚睡前脱在床头小沙发上的文胸却不见了。

难道又是那个该死的大黑猫干的?它晚上频频溜进自己的房间,只是为了偷她的内衣?何水水想起了那天在阳台上发现的被撕咬得不成形的三角裤,不由火起,穿着睡衣跑到老太太的房门外,狂踢房门:“该死的朱超人!你给我滚出来!”

房门锁着,何水水往门下面的猫洞里看了看,并没有猫的影子。水水又边往楼下的厨房看了一眼,门大开着,没有人影。再看看阿桂的房间,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儿动静。这迹象表明阿桂不在家,可能是去市场买菜了。

只有家中没人的时候,何水水才觉得呼吸顺畅,脚步轻松,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迈着碎步,从楼梯口身轻如燕地跳下来。脚上的高跟皮鞋,踏在木板楼梯上,发出悦耳的响声,“嘭!嘭嘭!”在大厅里激起回声。

脚步声有节奏地在房间里回荡着,听上去使人心情愉快,何水水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脚下的声音突然起了变化,从“嘭嘭”声变成了“嘎吱”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的一块楼梯板“忽悠”一下翻了过去。

何水水一脚踩空,身体就像沉重的木头突然插在水中一样,直直地往下沉……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在空中乱抓一气,刚刚碰到楼梯扶手的边缘,还来不及抓住,整个人已经掉进了一个狭长的洞口。她感到浑身一震,身体停止了下落,可是两个肩膀却被狠狠地撕扯了一下,眼前顿时一黑。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整个儿人被卡在一条楼梯板的缝隙里。她的两条腿在楼梯下面高高地悬着……

清醒过来才明白发生了险情,踩掉了两块楼梯板。还好,两只胳膊卡在了楼梯上,才没有摔到楼下去。她的心“嗵嗵”地狂跳不已,被眼前的情形吓懵了。

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从卡着她的楼梯缝儿里脱身出来,何水水顾不得疼痛,连忙察看楼板为什么会松动。这一看不要紧,她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那块楼梯板两头的钉子居然一个也不见了……再看大厅的地面上,正对着缺损的楼梯板赫然放着一只大号的玻璃鱼缸,里面没注水,放养着几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如果她掉下楼去,不是正好掉进那个鱼缸里,也是砸在鱼缸的边沿上……

失魂落魄的何水水趴在床上,屁股上和胸脯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个没完。她顾不得这些,先打电话向单位请假,又连忙打电话到楼下古董店找阿珍,让她派人把被拆下来的楼板钉好。她真想把家中发生的离奇事情马上告诉朱超民,可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朱超民的电话号码,只有一个手机号,拨了半天对方却一直关机。何水水感到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中午,小保姆阿桂匆匆地回到了家。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她略一迟疑,然后就大步大步地跨着上来了。她走过何水水的房间,突然过来推了一下她的门,躲在门后的何水水连忙躲避才没被撞破了鼻子。

“太太怎么没有上班?”阿桂惊讶地瞪着小眼睛,在何水水看来,她这副样子完全是煞有介事。

“你为什么老是随便进我的房间?”她的眼睛逼视着阿桂。

“我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检查一下的,看看有没有贼进来过。”阿桂并不畏惧何水水的态度,她若无其事地回着话,扭头走开了。

“楼下的蛇是谁养的?”

“是我呀!怎么了?早晨有一个小贩经过这里,卖的是真正的银环蛇,很便宜的,我就买了几条。等晚上叫阿强来,杀了煲蛇羹。”

那楼梯上的陷阱到底是谁干的?

何水水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什么急急忙忙把楼梯板钉好?如果不修的话,阿桂肯定要在老太太回来之前将它恢复原位,那样就可以当场抓住她了!

可是怎么知道不是老太太干的呢?万一……何水水想到这儿沮丧透顶。

阿桂什么时候下楼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她六神无主地给阿兰打了一个电话:“ 阿兰,我到你美容院里住几天吧……”何水水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请求,她已经顾不得唐突。

“出什么事了?”阿兰惊异地问道。“见了面再说吧。我现在就过去!”

“好吧。我现在忙,让阿蓉开车去接你,你在家等着吧!”“我收拾一下东西,让阿蓉快点过来吧……”

何水水话音未落,房门就被推开,阿桂的小脑袋瓜儿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太太,你晚上不在家里吃饭了么?”

何水水收拾着自己的生活用品,往包里装着几件换洗衣服,懒得看阿桂一眼。

就在何水水洗澡的时候,阿蓉已经在大门口叫她的名字了。

“你找谁?”她在洗澡间里听到阿桂的声音。

“我是阿水的朋友,来接她的。”

“你等一下,我去叫她……”阿桂的脚步声就从门口慢慢地踱过来了。可是她没有叫何水水,而是又慢慢地上了楼。何水水不知道这个丑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就隔着门喊了一声:“阿蓉你进来坐呀,我马上就好……”“你不要急,慢慢洗,我正好参观一下你的新房。”阿蓉也提高了声音回答她,然后,听到她的脚步声往楼上去了。

“太太不在。”是阿桂的声音,她正在楼上何水水的房门口。

“她在卫生间里,我先看看她的新房吧!”阿蓉笑笑地说着,就走进何水水的房间里去了。何水水在卫生间里,体会不到阿桂此刻的心情。她小小的眼睛紧张地盯着阿蓉,好像面对一个擅闯民宅的蒙面人,额头上不自主地渗出了汗星。

如何让何水水闭嘴

“没想到这老房子里面这么漂亮啊!”阿蓉赞叹着,摸摸窗帘,敲敲墙壁,又仔细地看了看梳妆台上那些化妆品的牌子,好像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

“太太不高兴别人动她的东西。”阿桂的眼睛紧紧盯着阿蓉,恨不能让她一下子在房间里消失。可是阿蓉却好像一点儿没有察觉到阿桂的情绪,仍然兴致勃勃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何水水披散着湿头发上楼来,阿桂才算松了一口气。

“阿桂,你下去吧,我要陪阿蓉说说话。”何水水说着,就在阿桂的面前关了房门。

阿兰也不关心水水了

阿兰的美容院在市中心的阳光购物广场,是何水水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阿蓉开车非常老练,两人说着话,三转两转就在美容院门口停下了。阿兰立刻从里面迎了出来。

“什么事呀?这么紧张!小姐?”阿兰脸上有些倦意,可是一见到何水水,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个该死的家,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了!”何水水把手中的提包往会客室的沙发上一扔,就瘫软下去。

“又出事了?”“阿水说好像有人想害她。”阿蓉在一旁笑道,“我不相信,可是阿水一路上在生我的气呢!”

“没有搞错吧?”阿兰的眼睛瞪圆了。“楼梯被人撬开了两块板,我差一点从上面摔下来。”“啊!有这样的事?”“晚上我老是做噩梦,不做梦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阿兰不表态,还是鼓励地笑着看她。

“你是指我做的噩梦?”何水水的嗓子开始发干,身上也有些不自在,她吃不准阿兰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吞吞吐吐道:“梦里……什么都有,像一堆垃圾,噢……我现在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阿水,你梦醒以后,是不是睡在床上?”阿兰的表情严肃认真起来。

“是啊?怎么了?”何水水不解其意。“你听到声音的时候,都是什么时候?” “深夜,很晚了,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

“哦,我知道了。这样吧,等一下给你做个皮肤护理,按摩一下,放松放松。然后,你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有时间,带你去看看医生。最近你太紧张了,我想,你这大概是新婚综合症。”

“什么?我刚来你就要赶我走?我不想回那个家去!”何水水急了,她不明白一向关心自己的阿兰现在是怎么了,于是干脆耍赖道:“我就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不行,你还是先回去,要不,我晚上过去陪陪你?”阿兰应付道,“或者,让阿蓉去陪陪你。”她看了一眼阿蓉,阿蓉点头表示可以。几个小时后,何水水做完护理,还想留下来,可这一回阿兰不得不告诉她说,刚才何水水没到的时候,阿兰给水东街的朱家打了个电话,阿桂说朱超民刚刚来了电话,嘱咐一定要让何水水晚上回家睡觉。

什么?又是这个该死的阿桂!她这么快就向朱超民恶人先告状、并且这么快就拉着阿兰入了伙?

“走吧,阿蓉不在,我亲自送你回去!小姐……”何水水不情愿地上了阿兰的车,阿兰一边开车,一边试图逗何水水开心,可是她再也没有了情绪。连最要好的朋友都不关心自己了,何水水感到内心简直一片荒芜。

车到水东街,何水水的脸已经多云转阴,阿兰连哄带劝,才让她下了车。刚走到家门口,阿桂竟从里面迎了出来:“太太,你刚刚走开,阿民就来了电话!”

何水水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冷冷地问道:“你对他讲了些什么?”“他听说你出去住,就让我去找你回来……”“不用找了,我自己回来了!”“是阿兰小姐告诉你的吧?”

“阿兰怎么知道阿民的电话的?”“你走了以后,她来电话问你出门了没有,我就把阿民来电话的事告诉她了……”

何水水现在明白阿兰为什么用那么一种奇怪的眼神儿看着她,为什么急着把她送回来了。原来阿兰根本不相信何水水讲的话,完全把她当作病人看待了!“你到底跟阿民和阿兰说了我什么坏话?”何水水突然火冒三丈,恨不能扑上去,咬下阿桂那像猫一样的小圆鼻子。

“我也是为太太着急嘛!”阿桂的语气好像颇有几分委屈,这和平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小保姆有些不一样,让人感到很虚假。

她不再理睬阿桂,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何水水开始害怕天黑,一到了晚上,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看样子从今往后朱超民是不会听信她的申诉了,连阿兰都对她的心智是否正常起了怀疑!

何水水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墙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慢慢升起……

这一天晚上,阿兰食言没有如约出现,阿蓉也没有来。

晚饭时阿桂煲了一个非常好喝的汤,可惜每人只有一碗,何水水等来等去不见阿兰的影子,就把留给她的那碗也喝了。

何水水饭后蜷缩进自己的房间,傻傻地等她。时间还不到半小时,她就觉得晕头晕脑地想睡觉。她想给美容院打个电话催阿兰早点儿来陪她,可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早晨,她正要给阿兰打电话,阿兰的电话却先打过来了。

“你昨晚睡得还好吧?”阿兰的语气若无其事,好像昨天她的承诺根本是没影的事。何水水心里感到非常不舒服:“你先解释一下昨晚是怎么回事?”她的口气充满责备。

“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你已经睡了嘛!我怕打扰了你的好梦,就没有过去……”

“谁说我睡了?睡了也应该听到电话铃声嘛,你又在骗我!”“电话是阿桂接的,她说你睡了,睡得很死,叫不醒的。”

这个该死的阿桂!她又在自己新换过的电话上做了手脚?

何水水又想起了昨晚上那两碗汤。奇怪的是,平时喝汤都是把煲端到桌子上来,随喝随盛,昨晚却是一碗一碗地端上来的……而且,当何水水把自己的那碗先递给婆婆的时候,阿桂却阻止道:“阿婆不喜欢料多的,她只要汤水。”何水水看了看自己那碗,里面确实有一些肉和菜之类的东西,就没有说什么。

难道阿桂又在她的碗里做了手脚?“阿水?你在听我讲话么?”阿兰在那边问道。“嗯……”何水水心不在焉地吱唔了一下。“阿蓉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医生,一会儿带你过去看看……”“什么?你真的认为我不正常?”何水水吃了一惊。“先看看再讲啦!”“要去你自己去好了,我看你才不正常呢!”“不要意气用事,我一会儿就到,等我啊!”阿兰说着就放了电话。

何水水扔下电话,起身就往楼下走。她想躲出去,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不能说服阿兰相信她,帮助她,在朱超民不在的情况下,她就只能孤苦伶仃,注定受人欺负,受人摆布!

阿兰和阿蓉到了何水水家,却扑了一个空。她们没有马上离开,向阿桂询问了何水水的去向之后就上了楼。阿蓉首先仔细地察看了楼梯,似乎并没有明显的“被破坏”的痕迹。阿蓉上去推了一下何水水的房门,可是门锁了。

“阿桂!太太的房门锁了,你帮我开一下。”阿兰回头叫阿桂,可是厨房门里只传来阿桂的声音:“我没有太太房间的钥匙!”“搞错!怎么会?”“太太最近总是锁了门上班的,她好像害怕丢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不知道。”阿桂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口,翻着白眼对楼梯上的阿兰和阿蓉说:“她疑神疑鬼的,不停地换门锁,谁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她夜里睡得好吗?”阿兰问道。“我平时睡觉很死的,不知道。”“晚上老太太经常有客人来么?” 一旁的阿蓉突然问道。

“……好像没有啊?不太清楚。”“你做保姆的,怎么主人的什么事都不关心?” 阿兰从楼上下来,仔细打量了阿桂两眼,阿桂感到不自在地扭头进了厨房。“朱超民走了以后经常有电话来么?”“很少,我只接到过一两次。”“你有男朋友了吧?他经常到这里来看你?”阿兰跟进了厨房,突然逼视着阿桂的眼睛问道,“白天来还是晚上来?”“那是我表哥。”“这样吧,你把阿水最近的情况每天打电话告诉我,而且不要同她讲。明白了?”阿兰逼视着阿桂的小眼睛,严肃地说。

“你今天遇见阿水了吧?”睡进被窝,阿珍突如其来的问话使阿强吃了一惊。

“今天?”他强自镇定,稍微想了想,“没有吧?我没有注意呀。”

“最近你经常到阿水家里去吗?”阿珍并不理睬阿强的话,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

“没有。阿婆有时候叫我去给她修一下门窗,都是在阿水上班的时候。”阿强好像猜透了老婆的心思,强调说。

“阿水在家,也没什么,我知道你和阿民从小是好朋友,不会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她特地强调“再做”,就是要敲打一下阿强,让他不要忘记过去和阿素的事。说完这番话,阿珍翻了个身,“睡吧,我今天好累哦!”      阿强就不再出声儿。长期以来,要强的阿珍就已经感觉到了丈夫阿强的心不在焉。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图的就是他的老实忠厚,她对他做的一切都感到放心。

但是自从他和阿素有了那种事之后,阿珍就明白了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再也不对他抱任何美好的幻想。尤其是何水水嫁进了朱家,阿珍的心里更不能不乱。

所以,不论阿强什么时候来到水东街的店里,阿珍都会不自觉地长出第三只眼睛来,死死盯着他不放。

最近,她觉得阿强的神色不大对头。今天,何水水神色不定地到店里来找阿强,叫阿珍好一阵百爪挠心。

阿珍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她感觉到阿强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心里才有了一丝暖意……

阿强近来特别心烦。一个男人,既要让老婆孩子和自己活得舒服,又不想出汗卖力,阿强为这个真是绞尽了脑汁儿。可是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原本看上去不错的局面,近来却有一点儿失控。

他隐隐感觉到何水水眼睛里怀疑的神色。如果她知道在她的房间里藏着这么严重的秘密,会做何反应?他努力想猜测那个令人揪心的结果,可是力不从心。他明白,让阿桂这样心胸狭窄的女人帮忙做这件事,是在玩火,只要她意气用事地继续这样跟何水水捉迷藏,早晚会坏了大事的。可是他正在冒着生命危险做的是人人惧怕的事情,只有阿桂这样的女人才愿意帮他……可以说,在H 市,他的所有秘密都在阿桂的掌握之中。      阿强怀里搂着自己的老婆,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着一个新的计划。直到睡意涌了上来,阿强还在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着。

他的两只脚一前一后地走着,如同踩在铺了软软的棉被的席梦思上面,飘飘摇摇,找不到踏实的感觉。突然,前面黑暗中洞开了一扇门,就像在黑暗的墙上凿出来的一个洞口。门里有一片强烈的光线,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十分剌眼,使他无法看清那洞口里面究竟是什么。

模糊中,他看到一只黑色的手从洞口中伸了出来,由远而近,越伸越长,粗黑的五指像一只巨型的叉子,直抵自己的胸口……

“阿强,你醒醒啊!”

阿强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阿珍的手正在他的肩上推着,他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阿强翻了一个身,抑制着疯狂的心跳,掩饰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却再也睡不着了。自从朱超民出国后,他就做了无数个类似的噩梦。他知道,只要朱超民一天不回来,他的噩梦就会一天不停地做下去。      他最了解朱超民,这个被野心驱使得无法停下来的人,从小就梦想着做人上人,令人人都羡慕。为了这个虚荣心,他可以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这一点,和阿强如出一辙,也许是他们两人都是从小就没有父亲的缘故。不过阿强心里明白,自己远远不如朱超民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抱负,也只有朱超民这种人,才能忍受抛妻别母、背井离乡的生活。

但是,朱超民同他不一样。即使出了问题,他也有路可退,大不了消失在哪个小国家的某个农场或者海岛,照样逍遥法外。可他阿强怎么能抛得下自己的妻子女儿,忍受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所以,自己只能是跟在朱超民的屁股后面做马仔,忍受着另外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煎熬……

不幸的是,当听到阿桂一惊一乍地对他说,何水水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藏在她房间里的“货”时,阿强如同被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所以,他急急忙忙跑到何水水的房间去,想仔细察看一下隐藏在猫洞里的机关,得知没有问题才算把心放在肚子里。不想,却又被何水水堵在了房间里,一定是阿桂这个女人故意要这样做,她在向何水水示威。

在阿强感到有点儿后悔,自己不该头脑发热,起用朱超民装修时留下的那个机关,往何水水房间里放那些要命的东西。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是想把朱超民全家人都拉进来,这是一种自卫的手段,到了关键时刻,远在海外的朱超民就不敢轻易把自己这个卖命的卒子抛出去……谁能想到事情就这么被搞砸了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怎么才能让何水水闭嘴呢?难道自己已经堕落到要杀人灭口了?阿强想到这儿,不禁心惊胆战。阿强从心里不想让朱家小楼里出人命案,至少现在不想。


危险的新娘


就在阿强被噩梦折磨着的时候,朱家小楼里的阿清也正为一件事恼火:今天下午,她从阿桂那里知道了何水水的朋友阿兰和阿蓉到家里来的事情,立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老太太不愿意让任何人干预自己家里的私事,就连问问都不能容忍。从前,一直没有人胆敢如此放肆!而这个刚过门没几天的小媳妇,竟怂恿自己的朋友直接地过问起朱家的事情来了!
    按照她一贯的脾气,是要立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儿颜色看看的,从前她对待那个短命的阿素就是这样的。可是,对待何水水却不行。
    阿清明白这个长着会说话的眼睛的何水水,在儿子朱超民心目中的分量。虽然她是那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又不得不在事实面前低头。如果明目张胆地伤害何水水,无异于伤害自己的宝贝儿子。朱超民是自己的心肝儿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妻子何水水所做的一切。
    老太太已经是第三次关灯,然后又第四次打开了灯。她靠在床头,眼睛正对着墙上挂着的朱超民的大幅照片。这张黑白照片是她按照过去年代的样子放大的,记得当时照相馆里的小姐曾自作聪明地说了一句:“这是阿婆的老公年轻的时候吧?” 这话虽然冒失,可是阿清愿意听。她宁愿把儿子朱超民当成当年的罗珉来看待,那个突然出现在水东街、又突然在她的面前消失了的古董商人,不仅给她留下了朱超民这根独苗,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多年不醒的梦。现在,长大成人的儿子秉承他父亲的特质,也喜欢到遥远的地方去流浪。可惜的是,他却远远不如他父亲那样敢作敢当,充满野性。
    自从那个做古董生意的男人离开了水东街,阿清的日子就没有一天舒心过。除了做家务,她的时间都消耗在钟元寺,只有看到小小的朱超民一天天地长大,她的心才渐渐地宁静一些。
    她那在楼下开着一间杂货店的老公,在她眼里如同店里摆着的那一大堆看不出确切形状和颜色的杂货一样,让人提不起精神来。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天到晚阴沉着脸。
    直到一个早晨,她的丈夫、窝窝囊囊的杂货铺主人突然暴命死去,阿清才如释重负。她换了件新衣服,悄悄地进了钟元寺。可是当她的儿子长得超过了她的头顶,变了声音,长出了软软的胡须时,她的心又乱了。这个小东西没有一天不让她怀念那个与她有过短暂关系的过客,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心里那早已死去的叫做感情的东西,又在蠢蠢欲动了。她只好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就在这时候,朱超民的举动让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下午,天热得让人恨不得从二楼上纵身跃下,跳进滔滔的东江泡个痛快。阿清正坐在二楼的窗前摇着芭蕉扇,远远看见自己的儿子,二十三岁的朱超民跟一个女孩儿亲亲热热地朝家门口走过来了。
    这个刚刚断奶的小东西,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给她带回来一个叫什么阿素的广西女孩儿!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突然间苍老了!要知道,那时候朱超民还常常赖在她的床上睡觉呢!即使有时候分开睡,每天晚上睡觉前,朱超民也还要跑到阿清的房间里来玩一会儿,撒一撒娇,才能睡得着。
    就在那天晚上,朱超民有生以来头一次没有到阿清的房间里来陪她,更忘记了道晚安。她听到他在房间里跟什么人通电话,好像一夜之间翅膀就硬了,飞得高高的,让可怜的老太太可望不可及。那晚,她睡不着,不停地流着伤心的泪,反反复复问着:男人都是这样的么?高兴了就会把你一个人抛下,不闻不问?
    有一种说不清是爱还是恨的东西,就在那时突然如荒草,爬满了她的心头。
    后来,她跑到照相馆去放大了那张照片,她想从此把朱超民变成墙上的一张不会反抗、没有主见的平面形象,把他变成年轻时候的古董商人,每晚陪自己说说话也好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虽然不堪回首,可那都是因为爱,如果一个人因为爱而生恨,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也是一件让人万不得已的事情。
    有了一个阿素,这房子里已经鬼气阴森了,她真不想让这座小楼变成一个鬼楼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叫阿兰的女人突然介入朱家的事,让阿清感到恼火,是因为本来可以不动声色就做成的事情,这一回可能会有许多麻烦……
    阿清在小楼里上上下下地转了几圈儿,看看哪儿都不顺眼。
    大黑猫站在地上,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似乎明白此刻主人心情不佳,它轻轻地蹭到老太太的脚边,乖乖地趴下,把下半边脸埋进了两只肥嘟嘟的前爪,只露出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悄悄地打量着主人的脸色……“超人,你又偷懒了,还不快点儿练功去?”
    听到主人的话,黑猫突然站起来,一下子窜到窗前,窗棱上挂着一只白色的胸罩,正在微风中轻轻地摆动着。
    夜深了。何水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水东街的小楼,她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
    站在楼梯中间,抬头张望了一下走廊尽头老太太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黑洞洞的大厅,她明白这座陈旧的老宅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让她感到恐怖不安了。
    她在赌气躲了阿兰两天之后,终于经不住阿蓉在电话里的好言相劝,答应晚上和她一块儿到郊区去吃海鲜。和香港一水之隔的澳头港的黑色小鱼,肉质嫩白、口感滑爽,味道异常鲜美。何水水还是新婚的时候跟着朱超民来吃过一回,那味道经久不忘。现在,一大盘清蒸鱼刚刚下肚,何水水心满意足地正在回味,整个晚上的兴致却被阿蓉的一句话破坏了:“阿水,当新娘的日子味道怎么样?”阿蓉的表情是认真的,不像是朋友之间随意的调侃,而像是一个记者对采访者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正是她最敏感的痛处。在这种难得开心的时候,提这种让人扫兴的问题,这个阿蓉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呀?何水水的脸色一下子冷了,她低下头,喝了一口茶,觉得满嘴苦涩。
    “我不是故意要扫你的兴。我是觉得,你在家里好像有点儿危险……你没有注意到家里都有什么人进出?你婆婆和保姆她们每天都做些什么?”“你问这些…… 干什么?”“我想帮你呀!”“怎么帮?你又不是警察!”何水水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她小小年纪,比自己还要成熟,她看人的眼神儿,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让人觉得有点儿来历不明。
    好像看出了何水水的心事,阿蓉突然露出好看的笑容:“你别胡思乱想,我是替你担心,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千万别客气,你是阿兰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何水水狐疑地盯着阿蓉不放。
    “是你有事瞒着我和阿兰吧?你这样,出了什么事儿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帮你?” 阿蓉看出了何水水脸上的犹豫,“来,这里没有别人,你把家里发生的事详细跟我讲讲……”
    何水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阿蓉告别的,只记得阿蓉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 有急事一定给我打电话,号码都写在这里了。”她的手下意识地在提包上摸了一下,那里面放着一张阿蓉给的白色卡片,她的举动怎么那么熟悉,好像电视剧里面的警察对待一个受害人或知情人。
    她越来越觉得阿蓉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这小楼里一定发生了比自己遭遇到的更可怕的事情。
    何水水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下意识地把一枚硬币抛上抛下,一会儿正面朝上,一会儿反面朝上,让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命运就像手中的这枚硬币,翻来覆去,任人摆布。在空调的凉风里,懒懒地歪在床上,她不想洗漱,也不想更衣,空洞得像一个纸糊的人儿。
    楼下大门隐隐地响动。接着,阿桂的房门也轻轻地动了一下。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自从嫁到朱家,她受到了太多的剌激,已经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夜里的反应了。她仍旧懒懒地歪着,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不一会儿,墙角上传来极细微的“悉悉簌簌”声,隐隐约约。是大黑猫!何水水警觉地坐了起来。再听时,那声音又没有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注意那个墙洞了,也不知道黑猫有没有进来过。想着,随手从枕下抽出手电往洞口照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却仍然有一丝声音从那里传来。何水水光着脚,轻轻地挪过去。她刚探过头去,那声音便清晰了,正是从猫洞里传来!刚才大门和阿桂房间的响动,也许和这响声有关?
    何水水一秒钟都不敢怠慢,连忙轻轻打开门,往楼梯处走过去。没想到刚到楼梯口,就听到阿桂在楼下黑暗中问道:“太太,你有什么事?”那声音里带着平时没有的关切,听上去有些虚假的夸张。她明明是在向什么人报信!
    何水水想到这儿,伸手打开了门旁的走廊灯,然后快步朝楼梯下跑去。
    当她一把推开储藏室的门时,看到了惊惶失措的阿强,正站在里面呆呆地瞪视着她。这时,阿桂冲上去抱住了阿强:“我们的事老太太是知道的,你不要管那么多!”何水水看出了阿桂的表演成分,她不理睬那两个人,只是把储藏室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才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早晨起来,何水水想立即打电话找到朱超民,问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难道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情?她想起朱超民娶她时说的话:“我这人没有什么本事,但是钱是少不了你的,生活上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只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事情果然越来越向她预感的方向发展了。可是这个家为什么对她如此充满敌意呢?他们暗中在从事着什么罪恶勾当,这么害怕自己这个刚进门的新娘?待嫁时母亲的话又响在耳边:“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嫁到水东街的有钱人家去,少不了要看人家的白眼,阿水你可千万要想好了呀!”
    现在她才明白母亲的担心,水东街的黑暗是她在后所街时根本无法想象和理解的。自己太年轻、太虚荣了,糊里糊涂地爱上一个神秘的有钱人,原来就是这样的下场!难道阿蓉的话是有明确指向的?她就是针对朱家这些情况说的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何水水想起了阿蓉留下的那两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是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何水水还是下不了决心给阿蓉打电话。不管怎样,她是爱朱超民的,她从心底不希望看到这个家的黑暗被揭露出来,置自己于尴尬的境地。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要不遗余力地保护这个家,因为这样做就是保护她的爱人朱超民,保护自己的梦想和生活。
    何水水把阿蓉的卡片塞进了包里,急忙起床,今天柜台上有两个人请了事假,她要早点上班,处理那些一下子多出来的两份工作。路上,何水水突然起了一个天真的念头,她要和老太太好好谈谈,说不定,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毕竟一个是朱超民的妈妈,一个是朱超民的老婆,有什么不可以融合的矛盾,一定要做亲痛仇快的事,让外人看朱家的笑话呢?
    想到这儿,何水水深深吸了一口车窗外的新鲜空气,顿时觉得心里轻松许多。
    这一天就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晚上回到家,何水水再一次硬着头皮进了老太太的房间。这一回,她不等让座就自己坐下,拿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式,希望战胜心理障碍,开诚布公地和婆婆谈谈家里的事情。
    “有话就说吧。”不等何水水调整好情绪,老太太早已不耐烦,她把手里的念珠捻得飞快,眼睛半睁半闭,并不看她一眼。
    “妈,我不知道阿桂和阿强在家里偷偷摸摸干什么,但是他们干的肯定是违法的事。你如果知道的话,一定要劝他们别做了,这样下去会连累了阿民,连累了这个家……”
    “你听谁说的?”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睛,狠狠地盯住何水水,压低了声音问道,“又是你那个朋友阿兰?”
    何水水差一点就脱口把阿蓉的话说出来,可是忍住了。她也压低了声音:“是我看见的。”“你还看见了什么?都告诉我,我会解释给你听……”老太太咄咄逼人地把黑黑的胖脸凑了上来,何水水立即闻到了她嘴里那股浓烈的腐朽气味儿。何水水一边往后躲着,一边逼着自己加快速度把要说的话说完:“你也看见了的—— 栏杆突然断了,楼梯也坏了,还有,我的门锁已经换了几次,每次换好就被撬开,我的衣服一直在丢……”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朱家娶了你,对不起你了?阿民在外面拼命赚钱给你花,也对不起你了?”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害怕家里出事……他们好像在小楼里藏着什么秘密……”何水水刚脱口而出,就立即闭了嘴,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难道阿蓉就是为了这个来接近她、接近朱家的么?
    老太太也愣住了。两个女人盯着对方发了一会儿呆,才各自心事重重地散去。
    直到深夜时分,何水水还是没有打通朱超民的电话。这下她感到自己真的要崩溃了。她想起了朱超民那神秘死去的前妻阿素,想起水东街上的邻居们对朱家的神秘态度……一张老是带着几分神秘的黄脸,突然浮现在何水水眼前:曹阿巧!
    何水水想起在她刚刚嫁进朱家的时候,就发现曹阿巧对朱超民、阿清和阿桂的奇怪态度了。其实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用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警告过她。可惜当时头脑简单的何水水都没有注意到。


阿巧家门的驱鬼符


看来这个天性中有点儿喜欢窥探隐私的女人,对老太太阿清和阿桂的为人和朱家从前发生的事情和小楼里隐藏着的秘密,一定非常清楚。只是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她的某种暗示和提醒。何水水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好久没见到曹阿巧了。她匆匆忙忙拿起手电下了楼,想到曹阿巧家里去找她。
    手电筒把一条白色的光柱打在曹阿巧家的大门上,门关得死死的,敲了几下,没有人应。门上奇怪地贴满了一张张的红纸,好像是从庙里求来的民间常用的“驱鬼”咒符。那些“驱鬼符”的颜色还都很鲜艳,好像贴上去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却一张压住一张,层层叠叠地贴得厚厚一层,好像房子的主人急于在短时间内驱逐掉骚扰平静生活的恶鬼。难道……这房子闹鬼了?何水水顿时觉得浑身毛孔不舒服。她定了定神,战战兢兢地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动静,便犹豫着停住了。
    “你找谁呀?”突然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吓了何水水一跳。一个她并不认识的老头儿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我我……我想找阿巧……”“她不是前几天就搬走了么?”“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何水水被这突兀的消息惊呆,她慢慢回过头去,才发现曹阿巧家的门窗果然都封得死死的,里面漆黑一团。
    她再回过头去的时候,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头儿,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梦。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激烈,额头上的汗水渐渐蒸腾出来,一阵阵直冒热气。
    何水水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心想打通朱超民的电话。想起刚才在曹阿巧门前的遭遇,她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危险好像渐渐逼近了。至于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危险,这危险又出自何处,却是一派茫然。
     曹阿巧是何水水嫁进水东街后,第一个主动跟她接近的邻居,何水水虽然跟她并不太熟悉,可是精神上却对她有一种无法否认的、微妙的依赖情绪。曹阿巧竟然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怎能不让何水水感到心惊肉跳?一定是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而她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没有什么比未知的威胁更危险的,也没有什么比神秘的悬念更让人感到紧张、恐怖的了。何水水突然有一种暴风雨的夜晚陷落汪洋大海的感觉,一阵绝望直扑过来,使她感到窒息……
    朱超民的电话还是没人接,看来今晚他在外面一定有应酬,可是不接手机却有些说不过去,这好像不大符合一个商人的身份。何水水缩在床头小沙发的角落里,尽量用大大软软的棉靠垫儿把自己埋得深些。她怀里抱着那只小熊形状的电话机,每隔一会儿,就重拨一下朱超民的电话号码。
    “快点儿回来呀!”她的嘴里嘟哝着,埋怨着,手不停地在动作着。她的心里对朱超民充满怨恨,他为什么不告诉她自己的固定电话号码呢?想起平时朱超民在国际长途电话问题上的小心眼儿,心里就委屈得不得了:为了节省一点点电话费,让自己的老婆受这样的委曲,这就是朱超民的做事风格……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有些沉重的、慢吞吞的。她听出来那是阿清的脚步。何水水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耳朵却下意识地竖了起来。她听到那脚步声经过自己房门的时候,突然消失了。老太太一定在外面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无时无刻不在暗中观察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终于移动起来,一步一步,“踢踢踏踏”地下楼去了。何水水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只是由于窗外街道上的路灯开得早,她没有察觉到而已。她起身站在窗前,拉好了窗帘,把房间里的所有电灯都打开,然后坐下来继续给朱超民拨电话。刚才每次拨号都听到对方无人接听的信号,“嘟— ——嘟———”,单调得使人心寒。可是这一回拨过号码之后,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不甘心地再拨一次,还是没有声音。怎么回事?难道电话线断了?
    何水水突然想起下了楼的老太太,她到楼下仅仅是上厕所么?想到这儿,一种不祥的感觉像秋天的蚂蚁,渐渐爬满了何水水全身……她知道与外界失去联系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小楼里,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她慌忙穿好外衣,拿起手包,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摘下一支原木的大衣架用作武器。得赶快离开这鬼楼!
    何水水鼓足了勇气,终于拉开房门的时候,老太太阿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直盯着她的眼睛。
    她看见自己的门上刚刚贴上了一张红红的“驱鬼符”,上面的胶水还湿漉漉地没干,驱鬼符上用油墨手工拓印着一行黑色的字符,像魔鬼的密码一样,一个字也看不懂。何水水眼前立即浮现出曹阿巧家门前那厚厚的一叠驱鬼符,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老太太一手操纵的……
    阿桂在卫生间里擦了第三遍香皂,手上的红颜色还是没有完全洗净。
    这些日子她奉命往曹阿巧的门上贴驱鬼符,每到深夜就得战战兢地出门去。现在,曹阿巧全家已经搬走,她本以为自己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没想到,今晚她在阿清的房间里见到了另一大堆新求来的驱鬼符,还没等她开口,老太太已经抓起一把塞进了她的怀里。
    一句话都不用讲,阿桂就默契地接住了,然后悄悄地贴到何水水的房门上去,还要偷空儿贴到她的房间各处去。
    跟了老太太这么多年,不用讲一句话,乖巧的阿桂就可以领会主人的意思。仅仅为了阿强,阿桂就对老太太感激涕零,就可以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虽然老太太从来不对阿桂透露自己的心事,可是阿桂机灵地感觉到,只要能让新进门的媳妇不开心,老太太就会心情舒畅。阿清从来不公开表扬她,她听到阿桂的汇报,连哼都不会哼一声,但是她看得非常清楚:老太太是从心底里赞赏她的。她是个聪明的人,已经完全习惯了不请示不汇报,主动做一些让老太太解恨的事情,然后,躲在一边悄悄地看着事情发展的结局。
    当阿强把厚厚一叠钞票放在面前的时候,阿桂才明白小楼里藏着的那些东西就是黑市上猖獗流行的白粉。她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是要掉脑袋的。可是短暂的恐惧被强烈的欲望战胜了:她需要这个男人,更需要钱!
    昨天晚上,当她提醒阿强,说何水水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应该早点儿让她闭嘴时,阿强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午夜时分,何水水从沙发上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合衣睡着了。
    她的头昏昏沉沉,浑身酸痛,刚才的事还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何水水悄悄下楼,发现自己房间的电话插头果然被扯掉了。肯定是老太太阿清干的!
    这一发现,把她原来的许多怀疑和犹豫都证实了,让她第一次明白阿清的确不是一个善良的老太太。自己一直把她当作长辈对待,甚至和自己的母亲相比拟,说服自己对她尊重一些,体谅一些;对家里发生的一些怪事,一直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才忍辱负重地找老太太谈话,想交流想法,缓和一下关系。谁想到阿清那毫无表情的面具突然被撕下,本来就不慈祥的那副嘴脸突然间变得丑陋不堪。尤其是门上那张恶毒的驱鬼符,简直使何水水胆寒。
    阿蓉的电话号码就摆在何水水的面前,她犹豫再三,从早晨一直呆坐到下午,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她必须先和朱超民通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才能决定。可是朱超民这几天就好像飞到月球上去了似的,怎么也联系不上。
     她只剩下最后一招,找阿兰。阿兰接到何水水的电话就连夜驱车赶到了水东街。她敲开门的时候,已是深夜两点多钟,朱家的小楼一派死寂,除了失魂落魄的何水水外,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影。
    “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兰的嘴被何水水猛地捂住,接着,就被连拉带扯地出了大门,两脚几乎离开地面地直奔她停在街边的汽车。直到坐在了汽车上,阿兰才看清了何水水惊魂未定的脸。
    “快开车!快点儿!”她听到一贯细声细气的何水水急促得嘶哑了的声音,连忙下意识地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像一头发了疯的怪兽,怒吼一声,蹿了出去。
     阿兰边驾车、边在暗淡的路灯光线里打量了一眼何水水,她的脸沉在阴影儿里,看不清表情,可不知为什么,阿兰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以为何水水的病终于严重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怎么了?”何水水好像没有听到阿兰的话。
    “你情绪好像越来越不对头了。”对方还是没有声音,就像睡着了一样。
    “喂!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深更半夜的叫我来,茶都不给喝就又拉我走,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为了剌激一下恍惚中的何水水,阿兰故意大声吼道。没想到这一手也不奏效,何水水仍旧一声不响。
     就在刚才她给阿兰打电话之前,又在自己房间里的衣柜里、抽屉里、床头上,发现了一张张刚贴上去不久的驱鬼咒符,红底黑字,措辞怪诞,像暗夜里黑猫朱超人阴险的眼睛一样可怕。这还不算,正当她胆颤心惊地回过头来,却一眼看到了坐在地上、煞有介事地打量着她的大黑猫朱超人!她甚至感觉到那双猫眼里的兴灾乐祸。老太太要驱的妖魔鬼怪到底是谁?“这一回是老太太,还是阿桂欺负了你?” 阿兰的话打断了何水水的思绪,但她不想回答任何问题,只想着快点儿离开水东街这个鬼地方,永远不回来才好!
    “唉,女人一结了婚,生活就会变得这么可怕呀?我这辈子可不敢结婚了!” 阿兰边开车边叹道。
    阿兰的话正好碰到了何水水的伤口,她对朱超民积郁了一个多月的怨气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不知不觉地湿了脸颊。
    这个男人,自从走了以后,好像再就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不但对他那可恶的老妈没有一点儿客观的态度,还老是站在老太太一边训斥她,指责她,好像何水水入了朱家的门,就是朱家的一件家具似的,就要听从老太太的摆布,忍受各种各样无法想像的怪事!这两天朱超民的电话老是打不通,何水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和老妈合伙骗了一样,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想起朱超民每次来电话,都用大半时间和他的母亲唠叨不休,可是跟自己妻子讲的几句话却都是冷漠的吩咐,让她要这样,要那样,要关心老太太,要让老太太开心……可是她的心情、她的身体、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却极少问一句。
    “哎呀!怎么哭啦?你从来不哭的呀?”阿兰连忙寻找合适的停车地点,把车停好,又拿出纸巾递给何水水,“原来你一直在跟阿民赌气,对吧?他最近又没有打电话来?”
    何水水终于哭出了声,抽抽噎噎地喘不过气来,弄得阿兰的眼圈儿也红了起来:“男人在外面忙些是好事呀?你不要这样了……这样吧,今晚我就给他打电话,非狠狠骂他一通不可!”
    汽车又启动了,何水水止住了泪水,她两眼发直,望着窗外一闪即逝的街景,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切都没精打彩、昏昏欲睡的样子。她感到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她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明天有了精神再想吧。
    “送我去平湖酒店吧。”何水水沙哑着嗓子终于开了口,“我好想睡觉啊。”
    小楼的隐私恐怕要曝光
    阿兰来接何水水的汽车刚刚离开家门,阿桂就把老太太叫醒了。
    “……阿婆,她走了。就是那个阿兰来接她的。”
    老太太手里的念珠由于急促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她脸上的肌肉不时神经质地抖动一下。她实在没想到这个陋巷里出来的穷孩子,居然这么有主意,说走就走?
    更让她恼火的是,何水水这么一折腾,这座小楼里的一些隐私恐怕就要曝光。有些事情绝不能让这个房子外面的任何人知道,否则,要多糟糕就多糟糕。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而响亮。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好像在自己跟自己赌气。她怪自己对何水水太客气了,要不是看在宝贝儿子的面上,怎么会这样心慈手软?
    大黑猫早就被惊醒了,它煞有介事地坐在床头,眼睛机灵地盯着它的主人,捕捉着她随时可能发出的任何指令。老太太走到黑猫跟前,她的手慢慢伸过去,朱超人马上习惯性地闭起眼睛,一心等着享受主人一如既往的爱抚。不料那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挥起来,“噗!”地一声,把它扫到床下去了。
    “你这个没用的畜生!怎么让她随便溜出去了?为什么不盯着她?”
    黑猫朱超人发出“喵呜”一声惊叫,在地板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爬起来慌忙溜出门去。阿桂反复拨着朱超民的手机,可是没有回应。一直拨到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突然,凄厉的电话铃声在深夜的大厅里响起,梦中的阿桂被惊得跳了起来:“ 少爷,我是阿桂!”“怎么是你?”朱超民声音严厉,好像刚刚跟什么人生了气,“叫太太来听电话!”“她不在,她出去了……”“这么晚了,怎么又出去了?”


住店


平湖酒店坐落在湖心岛上,是本市一家旅游涉外酒店,虽然房租价码惊人,但是服务非常周到。酒店的房子是环形的,每个房间的窗口和阳台都可以欣赏到烟波浩淼的平湖风光,还可以远远眺望半城风景。
    何水水觉得在这座城市里,只有这家酒店可以安全地住下来。反正朱家不缺钱,她要一直住到朱超民回来,给她另外安排房子为止。嫁给一个在国外赚钱的男人之后,何水水还从来没有这样摆过一回阔,她不仅没有主动向朱超民提过出国旅游,甚至连到内地去玩一趟的要求都没好意思张口。可现在她发现,朱家不仅不领她的情,反而把她当作傻瓜来欺负,这一回她要让他们好好破费点儿……
    何水水怀着几分报复心理,走进酒店的时候,就理直气壮,毫不含糊。总台小姐们见何水水年轻漂亮,又是独自一人,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因为那些以出卖皮肉为生的年轻女人,常常会深夜到酒店里包房间,等待猎物。何水水不明白小姐眼睛里的含义,顿时心神不宁起来。
    “小姐一个人住吗?”“是一个人,怎么了?”“请您出示身份证。”
    “身份证?没有带呀!”何水水出门的时候还没有想好到哪里去,走到半路才想到酒店来住,当然没有想到身份证这件事。小姐们的脸上立即露出难色,面面相觑。尴尬的何水水回了一下头,阿兰的汽车正在大门口处掉头,可说实话,她真不想再回到车上去了,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再给朱超民打一个长途电话。
    何水水这一犹豫,倒真像是一个深夜出来找生意的高级暗娼被当场揭发了似的,一时间,双方僵持着,都有些尴尬。
    “我有钱,你们先让我住下来,明天再回家去拿身份证给你们看,好不好?”
    “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有规定,没有身份证不能登记。”小姐不为所动。
    “可是这么晚了,你们让我住在哪里呀?”何水水真的急了。
    “您刚才还说可以回家去拿,现在回去拿好了。”旁边一个小姐试探着说。
    “太晚了!我家很远!”
    “或者,您换一家酒店试试吧,我们这里是涉外酒店,真的对不起了。”
    走出平湖酒店的时候,何水水在心里骂道:狗眼看人低!心想,我一定要再回来,好好羞辱一下这些该死的服务小姐!
    何水水在大街上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一家门面看上去比较像样儿的酒店,这是本市开放初期建立的一家老式酒店,楼房已经很旧了,“鹅城大酒店”几个霓虹灯大字也已经坏了几个偏旁,成了“鸟城大酉店”。这一回她有了经验,一进门就声明自己的家门钥匙忘记带了,很顺利地住进了一间靠马路的客房。
    草草地洗了澡,已经快到凌晨三点了。何水水又忍不住给朱超民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终于听到了他那深沉浑厚的声音:“喂?”
    “阿民!”何水水只叫了这一声,就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抽抽噎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先不要哭,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他怎么知道我没有在家里的?何水水愣了一下,明白朱超民一定跟家里通过电话了。还不知道老太太和阿桂她们背着她怎么讲的呢!几天来的遭遇一齐涌上喉咙,她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你不要紧吧?晚上在外面安全不安全呀?我真是担心死了……”朱超民的语气变得柔软下来,带着无可奈何的凄惶。
    何水水的心一下子软作一滩水,连忙安慰朱超民,反倒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住进了鹅城大酒店。”说到这里,何水水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让朱超民知道自己住酒店,毕竟一个年轻女人,晚上在外面过夜总是不大好。 “你还是回家去吧,免得家里人惦记。”朱超民轻声细语劝说何水水,越劝越坚定了何水水不回去的决心。但她为了不惹朱超民生气,嘴里还是应付道:“我太累了,明天再回去吧。你还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你回来一趟吧,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在家里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你才结婚几天呀?这样子会被人家笑死的!”
    “我不管,如果你不回来,我也不回去了。”何水水对朱超民的语气非常意外,她感到他并不设身处地地关心一下她的处境,如果是真心爱她疼她,怎么会对她现在的心情这么不在意呢?
    “好啦好啦,等我忙过这一段时间,一定回去看你,行了吧?”朱超民的语气已经相当不耐烦。这么长时间不给她一个电话,本来就令人十分恼怒,现在他突然间又对她这么冷酷,简直像一个陌生人。何水水认识朱超民以来,头一回对这个男人动了肝火,她只丢下一句:“随你吧”,就重重地放下了话筒。
    电话紧接着又响起来,何水水拿过一只枕头,一下子捂在电话机上面,铃声变得微弱而沉闷了。过了好一会儿,铃声终于停下来。何水水松了一口气,头一挨枕就呼呼大睡起来。
    何水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一只又黑又粗糙的大手从她床头上方的窗口伸了进来,到处乱抓。她就拼命地躲呀躲呀,那只大手却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
    在噩梦中挣扎的何水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发现窗户好好的,才明白是做了一个梦。这时候,门外的服务小姐已经开始叫门:“请开一下门!我是服务员……”
    何水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懵懵懂懂地打开了门上的保险锁。她没有看到服务小姐的影子,却看见了此刻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老太太阿清那张冷漠的脸上,两只闪着幽幽黑光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正在暗淡的灯光下死死地盯着她。何水水一声没哼,当即晕了过去。
    最近大陆情况紧张,朱超民在各地的业务关系里有一些人已经暴露,于是他立即缩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这一天,他在自己那个备用的手机上发现了一连串熟悉的、陌生的电话号码,都坚决不予理睬,可是到了深夜,家里的电话又不停地打来。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他对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狐疑了半晌,才硬着头皮打算冒一次险,回了电话。
    听到阿桂的声音没有什么异常,朱超民才松了一口气。他生平头一回骂了阿桂,又当着阿桂的面把老妈埋怨了一通,并责令她们尽快找到人。老太太对儿子朱超民的态度虽是意料之中的,可听到阿桂那添油加醋的转述之后,仍然被一股巨大的屈辱击中了。
    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她的应声虫,现在为了何水水这么一个下贱的女人,竟然连老妈都舍得教训了!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当朱超民又来电话告诉她何水水的下落时,她立即决定放下一个婆婆应有的架子,亲自出门去接回儿媳妇。她的潜意识里却是想要当众羞辱这个小女人。
    她没料到的是,何水水见了她竟好像撞到鬼一样,当场昏了过去。阿清觉得好像当众被揭发了虐待儿媳的罪行,恼火万分。深更半夜出门,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当众出了丑。这一打击,差一点儿把老太太也当场击昏。一肚子恶气的阿清,坐在出租汽车上越想越气,一些极端的想法一会儿涌上来,一会儿又被自己压下去,内心的矛盾搅成了一团乱麻。回到家里,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停车停车!让我下去……”汽车慢慢启动,司机踩了一脚油门,车速立即加快了。身后的何水水就在这时清醒过来,她失声大叫,吓了司机和老太太一跳。
    “叫什么?马上就到家了!”“我不回家,让我下车,快点儿!”
    司机狐疑地看看满脸怒气的老太太,又回头看了看疯叫不停的年轻女人,一脸惶惑,犹豫不决:“你们……”
    “别问那么多,快点儿开!”阿清不容置疑地下令道。司机显然听老太太的,因为她是坐在前面的、下车时掏车费的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年轻人的家长。
    “再不停车我要跳了!”
    司机好像士兵听到了口令一样,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可是紧接着,油门又被踩得“轰轰”作响,汽车以更快的速度向水东街飞奔而去。
    深夜被阿清和阿强从鹅城大酒店以挟持的方式带回了家,何水水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竟出乎意料。汽车在深夜的大街上狂奔时,何水水就准备破釜沉舟。她明白,对于阿清这样的老派人物来说,儿媳妇深夜离家出走,意味着什么。阿清这种女人是最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和失败的。
    可是何水水却让她出了这么大的丑!不过,现在她对阿清的态度有些麻木,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朱超民的举动:他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她在鹅城大酒店的消息通报了他妈,让老太太以那样令人心悸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
    朱超民对她这个妻子就没有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惜么?这是何水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为什么让人感到越来越陌生?
    何水水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她等待着第二天老太太向她发难。可是一直等到第三天,对方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家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星期过后,谁也没有再提何水水深夜出走的事,表面看来,小楼又重归平静。星期天早晨,阿清和阿桂照例又到钟元寺去上香了。何水水起床后刚下楼,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叫门。何水水愣了一下,她听出那好像是阿蓉。 “
    我给你送来一样东西,包你喜欢!”阿蓉一边进门,一边将手里的纸盒递给了何水水。两人围坐在茶几边,从里面掏出一只像绒线球一样毛茸茸的小东西,那是一只白色的吧儿狗。
    何水水又惊又喜,顾不得说一句感谢的话,她一伸手就把那个小东西接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小家伙对这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可是被何水水细腻地爱抚了两下,就老老实实地贴在她的胸前不动了。
    何水水心里一阵感动,身上潜藏着的母性一下被唤了起来。现在,她似乎能够理解老太太阿清对待朱超人那种似乎有些过分的情感了。
    “它叫什么名字?”何水水一下想起了大黑猫,它那怪诞的名字居然是人名!听上去又滑稽、又恐怖。
    “随便叫吧,就叫贝贝怎么样?”阿蓉笑咪咪地说,“有它作伴儿,你晚上就不会害怕了!”
    “贝贝,真好听,小家伙太好玩儿了!”她逗了贝贝一会儿,才想起来该向阿蓉表示一下感激,“怎么感谢你呀?这东西太贵重了……”可是贝贝却“噌”地一下从她怀里蹿了出去,紧跟着阿蓉进了卫生间。
    “贝贝!出去,去陪阿水,快点儿!”阿蓉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紧接着,小小的哈巴狗满脸委屈地从门缝里钻出来了,一边往何水水这里走,一边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张望。
    今天不是星期天,阿清却一大早就收拾了一下,一个人出门直奔钟元寺。
     这一回她又是去向济能讨主意的。虽然对济能越来越失望,可是女人到了这种时候,是一定要找一个男人来依靠一下的。朱超民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会坐视不管。按照阿清的脾气,她必须把这桩心事了结,才睡得着觉。尽管她不知道阿强和阿桂在家里做些什么,可是她也不能完全不信何水水的话。她早就知道儿子朱超民一直通过阿强在国内倒卖紧缺物资,走私违禁品。她一直认为没什么,在广东,靠这个发财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但是从何水水的神情里,她看出比这更严重的情况:朱超民干的很可能是会掉脑袋的事情。如果这事走露了风声,她真不敢想像将要发生什么。
    当初,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她甚至不惜对阿素下手,现在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让她做什么都在所不辞。可是这事如果做不好,就会连累了这个家、连累了宝贝儿子……阿清头一回感到六神无主,她在多年独自支撑生活之后,又一次迫切地需要一个男人,只要这男人能够在危难中解救他们母子。
    老太太双脚沉重,走路的速度明显慢了。济能敲击木鱼的声音从前面隐隐传来,她不由得停住脚步,眼望绿荫下古老建筑的一角屋檐,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宠物贝贝


阿蓉自从送了何水水一只宠物狗,就常常往朱家跑,尤其星期天老太太不在时,一定会来一趟。她一来,不是送点儿狗食,就是带来一些狗玩具,逗得贝贝开心得不得了。
     何水水的脸上有了笑容,话也多了,不停地给阿蓉讲贝贝的趣事儿。
    “哎呀,天天晚上要钻我的被窝,就像一个吃奶的孩子……”话刚出口,何水水脸腾地红了,她觉出了自己的话有些失态。
    “那好啊,你可以提前体验一下生活,以后……”阿蓉的话一点儿不像是一个女大学生讲的,倒好像比何水水还老练。“阿蓉,看不出你讲话倒真像一个大人呢!” 何水水笑道。
    “我本来就不小了,二十多岁啦!”阿蓉掩饰着,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这房子很老了,里面一定有不少故事。”
    “都是些吓人的鬼故事……”何水水无意地叹了一声,“我是早晚要搬出去住的……”
    “对了,贝贝晚上不捣蛋吧?比如乱叫,到处跑,扒墙角之类的……”
    何水水突然想起了贝贝常常对着墙上的猫洞狂叫,因为大黑猫经常在墙洞外面走来走去,所以她就没有在意。
    “你看见那个墙洞了么?以前我家婆的大黑猫总是从这里钻进来吓我,自从贝贝来了,它一叫,那猫就不敢进来了。”
    正说着,阿蓉的手机响了,可是她看了一眼号码却没有接,只是对何水水说: “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们……玩得开心些呀!”就匆匆下了楼。
    有了京巴贝贝,何水水的生活总算有了点儿乐趣,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夜里,小家伙一定要钻进她的被窝才肯睡,所以何水水要没完没了地给它洗澡,喂东西,铺毯子,忙碌得比一个新上任的小妈妈还欢。
    麻烦的是,每当早晨上班临出门的时候,何水水几次走到门口,都被贝贝的叫声拉了回来。那小东西就像一个离开母亲怀抱的婴儿一样,两只黑黑的小眼睛悲悲切切地盯着她,一脸的孤苦无助。何水水只好把它装进小提包,带着出门。
    前几天还好,把它扔进宿舍就是一上午,不叫不闹。
    这天下午,小家伙死活不想单独呆在宿舍里,只要一关上门,就在里面吱吱哭叫。何水水只好把它藏在怀里带到了柜台。她趁人不注意把贝贝塞进了办公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在里面放了点儿吃的,又开了一条缝儿,就忙着应付客户。
    开始人少的时候,她还有空闲看看它,下班前,柜台上的客户突然多起来,何水水和几个值班的小姐好一阵忙碌。后来她听到几个客人在笑,还有人“嘁嘁喳喳” 议论纷纷时,才发现贝贝不知什么时候从抽屉里钻出来,正在柜台里面的地上到处乱跑。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何水水从包装箱后面的夹缝里找到了小狗,抱起来急急忙忙往更衣室走,却迎面被主任拦住了:“怎么把宠物带到单位里来?”主任面色严肃,直视她的眼睛。
    “我我……不好意思……”何水水心虚得直冒汗,结结巴巴地说。
    “奖金就不扣了,但是下不为例!”挨了训虽然丢脸,但是何水水一点儿也不懊恼,她对这只小狗在这种时候给予她的精神安慰感激涕零,所以一走出单位的大门,也就忘记了刚才的遭遇。
    第二天,何水水上班没有带贝贝,结果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回到家,天已经暗下来,何水水匆匆进了家门,猪骨萝卜浓汤的香味扑面而来,可是刚才在路上还盼着快点儿吃上热饭的她,此刻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上楼直奔房间。打开房门,何水水下意识地开了灯,这时,她看到了叫她肝胆欲裂的场面:她的心肝儿贝贝仰面躺在地板上,肚皮被撕开,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得红通通的十分剌眼,五脏六腑都拖到了地板上。小家伙死前一定经历过撕心裂肺的恐怖和疼痛,一双失神的小眼睛还亮晶晶地睁着,好像在向何水水倾诉着它的痛苦遭遇,可是那半张的小嘴已经没有一点气息了。
    何水水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过了十几秒,她才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欲望,想大声喊叫,可是还没有张开嘴,就瘫了下去。
    不知道在贝贝的尸体旁坐了多久,何水水终于恢复了知觉,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息。何水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撕裂般地疼起来。衣柜旁那个最近她不大注意的墙洞,这会儿正对着她张开黑乎乎的大嘴……
    阿蓉正跟阿兰在一间酒店里吃晚饭,她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与阿蓉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的,是电话里传来的何水水那山洪爆发一样的哭叫声:“阿蓉……你快点儿来呀!出事啦……”
     阿兰在一旁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问:“怎么了?”
    来阿兰一直觉得何水水婚后特别反常,恐怕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听了何水水在电话里的歇斯底里,阿兰才感到问题的确十分严重。汽车好不容易随着车龙蹭到了水东街口,阿兰把车一扔,冲阿蓉喊了一句:“你慢慢开吧,到前面找个地方停车!”就撒腿朝朱家跑过去。阿桂打开大门一看到是阿兰,立刻像盼来了救星,她一边跟在阿兰后面小跑着往楼梯口走,一边小声向阿兰报告着情况:“太太好像病得不轻,把她自己养的小狗都杀死了,你去看看吧,好可怕耶!”
     房门虚掩着,何水水还一脸泪痕地坐在地板上发愣,她的脚下躺着那只可怜的白色小哈巴狗,红白相间,十分剌目。看到阿兰进来,她仍然坐着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看阿兰,又看看那只死了的狗。
    “快起来,快起来!”阿兰上前拉起了何水水,刚一松手,她却又坐在地下了。阿兰就又上去拉她,一边向一旁的阿桂喊道:“阿桂!还不快把狗弄出去,把房间打扫干净!”
    “别动我的狗!别动我的狗!”何水水这才大叫着,终于又哭出声来,“该死的大黑猫!是它杀了我的贝贝!是它,我知道是它……”
    “什么大黑猫?”阿兰求助地看着阿桂,只见阿桂又摇头,又摆手,意思是何水水正在说胡话。于是她安慰道:“好好好,我找到大黑猫,一定饶不了它!你先起来,你先起来,不要坐在地上,起来到床上去,乖啊!”
    “阿兰,我要杀了那个朱超人!我一定要杀了它!”何水水还在哭叫着。“天啊,你这说的是什么呀?还要杀……人?”阿兰嘟哝着,扶起何水水,把她安顿在床上。
    五分钟后,阿蓉进来了。她并不上前安慰何水水,而是前后左右地观察着死去的贝贝,又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察看了半天,就像一个刑侦专家那样。忙了好一会儿,才让阿桂找一只塑料袋来,把贝贝的尸体装好,提起来下楼去了。临走前才对何水水说:“别伤心,我会再送你一只……”
    贝贝的死,使何水水和黑猫朱超人的矛盾立即升级。
     她连做梦都在用一只又长又粗的木棒追打朱超人,可是那个家伙怎么打都打不死,甚至打不倒,它在她的梦里上窜下跳,灵敏异常,叫她一筹莫展。
    阿蓉把贝贝的尸体带回去的第二天,就来看何水水了。她问何水水,贝贝死前有没有反常的举动,这提醒了她,想起来这几天每到晚上,贝贝就在那个猫洞口一声不响地扒来扒去,好像那里面埋着什么宝贝。后来,阿蓉也蹲在猫洞前研究了半天,才告辞走了。何水水不知道阿蓉发现了什么,可是她认定了这事一定是大黑猫干的。
    星期天的上午,老太太照例去了钟元寺。何水水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就走过去拍老太太的房门,引诱黑猫出来。
    “超人!出来吃东西呀!”她模仿阿清的口气,尽量把语调放得温柔些,亲切些,“妈咪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出来呀……”
    里面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何水水知道它就在里面,这会儿也许正在侧耳听着她的话,考虑着是否该出来。叫了一会儿,何水水终于不耐烦了。
    “你出来不出来?出来不出来?”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再不出来我要点火烧房子了!”
    大黑猫真是一只最有涵养的猫,它就是不理睬门外的何水水,任她怎么叫,怎么骂,就是不为所动。这种只有人类才有的狡诈和心机,让何水水感到恐惧。她又累又怕,只好把手里攥出了汗的拖把往地板上顿了顿,壮起胆来发狠地说:“我看你会不会永远不出这个门!早晚我会抓到你的……”就回了房。
    何水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怎么让朱超人上钩,直到中午老太太和阿桂回来了,也没有个满意的结果。
    下午天气很热。吃过午饭,她听到老太太洗漱完,站在楼梯口把朱超人叫进了房间,关起门来,接着房间里就传来低声的命令和黑猫捕捉什么的声音:“去!快点儿……”“喵呜!”“上去!快上!”“喵呜!”
    何水水觉得那一阵阵“噗嗵、噗嗵”的响声非常熟悉。
     就在这时,她听到老太太提高了声音骂道:“偷懒!你敢偷懒?快点儿上!”
    听不到朱超人的反应。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高,一会儿就传来她追赶朱超人的脚步声。何水水从门缝里看到朱超人从阿清的门下面钻了出来,“嗖!”地一下跳到楼梯口,逃下楼去。何水水跟着下了楼,身后的老太太还在房间里骂着,可是黑猫已经没了影儿。
    活该!这就是你为老太太作帮凶的下场。何水水见到朱超人出了大门,心里一阵快慰,她暗暗诅咒让马路上的汽车压死它。
    阿桂坐在镜子前,伸出舌头看了看自己的舌苔,又黄又厚。她感觉嘴里苦苦的,臭不可闻。这是肝火旺的表现,已经煲了两次凉茶喝了,都不管用。心病还得心药医啊,阿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昨天,趁老太太和何水水不在家,阿强又跑来送东西。为了安全,阿桂已经按阿强的吩咐,不再破坏何水水的锁头了。两个人只好蹲在走廊上,往猫洞里放东西。满头大汗地忙了半天,总算把十多公斤货藏好。可是还没等阿强离开,贝贝就在房间里头边嘶叫、边奋力扒那个藏着机关的猫洞。
    大黑猫天黑以后才溜回家,它从大门底下钻进来时,阿桂正在打扫客厅。
    “小祖宗!你去了哪里?饿坏了吧?”阿桂埋怨着,立即拿出吃剩的鱼和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大堆,给它放在餐桌下面的猫食盆里。
    朱超人毫无表情地走过去,钻进桌子下面,一会儿,就发出香甜的咀嚼声。
    “阿婆!超人回来啦!”阿桂朝楼上喊了一句,见没有动静,就又喊了一声。
    阿清慢吞吞地出了房门,一步一步地下楼来。她刚走到一半,大黑猫好像听到了她的脚步,“噌!”地一声从桌子下面钻出来,逃到一旁的杂物柜顶上去了。
    “宝贝儿,下来,妈咪不打你了,快点儿下来!”老太太站在楼梯上叫着,拍着手,可是大黑猫眯着细长的眼睛,坐在柜顶上不为所动。
    “来来来,下来,阿姨给你弄好吃的!来把鱼吃完……”阿桂也使出最温柔的腔调儿在一旁帮腔。可是大黑猫往灯影儿里缩了缩,调整了一下姿势趴下来,然后,就把头埋在爪子上,不动了。
    何水水看到老太太一脸的失落,害怕她一会儿要迁怒于别人,赶紧关严了房门,把一只床头柜挪到了墙边,挡在那个猫洞前面。
    这一夜,何水水睡得非常沉。直到晨曦透过窗帘,柔柔地洒在她的脸上,弄得她脸上直痒痒。拉开窗帘,一眼看到东江的水汩汩经过窗前,水位好像上涨了。再看看岸边的树和草,才知道昨晚下了一夜大雨。推开窗户,一股雨后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她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这才转过身来。
    房间里有些异样。床头柜已经离开了墙壁,与墙壁之间足有半尺远,这个宽度足够朱超人从墙洞里钻进来了。她慢慢挪开床头柜,一只硕大的死老鼠仰面朝天地卧在墙洞边上,旁边还有她几次丢失的内衣:一只文胸,一件吊带背心,都被揉搓得垃圾一样了。何水水空荡荡的胃一下子翻到了嗓子眼儿,接着就发出一阵干呕声,眼泪直冲上来,眼前那些可怕的东西模糊成一片……
    晚饭后,通常阿强会冲一个凉水澡,然后才出门,说是去见朋友、访客户什么的。可是今天晚上很反常,他放下饭碗,马上钻到房间里去打了一个电话,接着就匆匆出了门。
     阿珍偷眼看了一下,她发现阿强神色紧张,好像要去赴一个神秘的约会。
    饭厅里也有电话,他偏偏跑到卧室去用分机,一定是不想让别人听到电话的内容。阿珍马上想到何水水,她连忙跟出了门,也骑上自行车,远远地盯着阿强骑车的背影。天已经黑了,阿珍借着路灯的光线,亦步亦趋地跟着阿强往前走。她发现那方向果然是水东街!
    过了东新桥,朱家小楼的屋顶已经隐约出现。阿珍的心开始“嗵嗵”乱跳,她看见阿强临近古董店的时候,并不往店门方向走,而是一拐,进了正街后面的小巷,那条小巷正好通向朱家的院子。朱家大门里面透出了暗淡的灯光,阿珍站住,躲在一旁想看阿强如何叫门。可是奇怪的是,过了半天,朱家的门也没有开,阿强连人带车都没了影子。


得让水水彻底闭嘴


这个王八蛋,难道还有一条进出的暗道不成?阿珍的脑子“嗡嗡”作响,她认为自己也许被狡猾的阿强和何水水涮了。顾不得多想,她把自行车扔在朱家门边,起身就上前拼命拍门:“开门!阿婆,开门呀,我是阿珍……”
    朱家全体被阿珍的大呼小叫惊动,一齐下楼打开大门,像迎接贵客一样把蓬头垢面的阿珍迎了进来。灯光下,阿珍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好像发病的样子。
    “怎么了?这么晚了?”老太太显然不大高兴,她站在楼梯中间,还剩下几级台阶,好像懒得下来了,“有什么事啊?”“我我……”阿珍看到朱家三个女人都在,而且看样子也没有什么反常,一时感到摸不着头脑。她吱吱唔唔地应付着。“ 来看看您呀……”
    “我都睡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坐吧。阿桂倒茶!”老太太说着,返身上楼穿外衣去了。何水水刚刚从卫生间出来,她接过老太太的话,招呼道:“阿珍,坐吧。”
    阿珍找了个理由进了卫生间,转了一圈儿就出来了,“我看见刚才你们家来客人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
    “什么客人?我不知道,我刚才一直在洗澡。”何水水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下,阿珍立即出了汗,还没等阿桂的茶上来,就匆匆告辞出来了。
    “真是见鬼了,见鬼了!”她嘟嘟囔囔地边走边骂,与躲在暗处的阿强擦身而过。天刚黑,阿强就急急忙忙从家里出来了。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提着一只黑色的普通包装用的塑料袋。在外人看来,那里面装着的好像是一点儿无足轻重的东西,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是价值惊人的两公斤毒品,足以让他和与他有瓜葛的人统统人头落地。
    现在他觉得那一包东西特别沉重,而且越走越沉。一路上,他想象着突然从黑暗中钻出几个便衣警察,自己遭到重物一击之后倒下去的样子,心里不禁有点儿发冷。今晚接到取货人的通知,说明天在淡水镇有一笔交易。这正好是个机会,只要说服何水水替他把东西送到淡水,他就可以让那边的人制造一个“意外事故”,让她彻底闭嘴。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这不能怪他心狠手辣。
    近来朱超民突然之间没了消息,就已经让阿强万分恼火:即使真的有“状况”,也应该及时通知他提前做准备。这不是见死不救么?像他这样的马仔,时刻有可能被当作筹码,用来“丢卒保车”。
    可是阿强不甘心,凭他和朱超民的关系,他无论如何不该这样对待自己!
    这几天他已经嗅出气氛不对头,正在焦头烂额之中,又出了一个爱管闲事的何水水!尤其是她身边那两个经常在朱家出没的女人阿兰和阿蓉,更让阿强日夜心惊肉跳。他已经顾不得朱超民关于这事不准连累他的母亲和妻子的告诫了,他只有破釜沉舟,试试运气。
    已经看得到朱家的大门了。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想躲在一边观察一下情况再说。就在他刚刚找了个合适的墙角,钻到一丛扶桑花后面,就看到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奔朱家的大门而去了。就在阿强七魂丢了六魄的时候,一阵叫门声传来,却是阿珍!
    “我丢你老母!这个死八婆……”阿强明白,自己被老婆跟踪了。他顿时浑身冒汗,撒腿就走。
     晚上下班前半小时,何水水接到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电话:“你是何水水么?” “是我。你是哪位?”“我是钟元寺的。你婆婆是叫阿清吧?”“是啊,怎么了?”
    “她今天下午到庙里来进香的时候晕倒了,正在我们这里休息,请你来接她回家。”
    “怎么了?为什么不送到医院去?”
    “我们想送,但是她本人不同意。你还是快点儿来吧,她在大雄宝殿的左偏殿后院里面。你来的时候不要走错了……”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详细地址,就挂了电话。何水水慌里慌张地收拾东西,又向科长请假。吴阿姨看到她脸色不好,连忙自报奋勇地要陪着她一块儿去。但是科长看了看柜台上的活儿,面露难色。
    何水水出门的时候,吴阿姨还跟在后面嘱咐了一些“要小心点儿,天快黑了” 之类的话。这倒提醒了何水水,她对老太太在庙里出事突然有点儿犯嘀咕。她那么好的身体,会出什么事儿?再说,平时老太太很少到了下午才去庙里的。
    出租汽车开到距离钟元寺不远的地方,何水水就下了车。她毫不犹豫地在路边电话亭给阿兰打了个电话,对方马上说:“你等一下,我让阿蓉赶过去陪你吧!”
    “不用了,如果我晚上没回来,你别忘了报警。”说完这话,何水水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好笑,她对自己说,“你在演戏呀?”她意识到,长期以来的内心恐惧,像阴影一样覆盖了自己的整个生活,现在居然造成了这样可怕的后果。
    听了那天晚上何水水的一番话,老太太有一种被打进了十八层地狱的感觉。
    她终于受不了这个压力,跟阿强摊牌了:“你说老实话,我这么多年对你和阿珍怎么样?”“阿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阿强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那么你告诉我,你和阿民、阿桂到底在做什么?”老太太脸上的肌肉猛烈地颤动了一下,“别瞒我,我还没老糊涂呢!”
    “你……最好是去问问阿民……”阿强嗫嚅道。“我不问他,他要是想告诉我,早就告诉我了,我就问你!”老太太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强,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明白老太太恐怕是听到什么了,但是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是何水水?如果是这样,瞒她也没有意思。“快说!别打歪主意!”老太太催促道。
    “阿民根本不在马来西亚,这个你知道吧?”“你认为他在哪里?”“他一直在缅甸走私白粉。”
    “这么说阿水的话都是真的了?啊?”老太太的脸色渐渐发了青,阿强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像是脖子被人掐住了似的,带着一阵阵强烈的杂音,“你们是怎么搞的?不要命了?”“阿民近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看来是凶多吉少了。”阿强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的儿子,我是他的马仔,你看着办吧。”
    阿强走出去的一瞬间,老太太觉得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肉身,在半空中飘啊飘啊,无着无落,渐行渐远……我的儿子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老太太想哭,想叫,可是她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一层层的冷汗,汩汩地冒出来,湿透了她灰白的头发和刚刚换过的衣裤。
    仅仅一个晚上,老太太的头发就几乎全白了。而这一个晚上,她把自己一生做的所有事情都细细回想了一遍,想起过去做过的恶事,她明白这个结果正应了一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可是,无论如何老太太不甘心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出事。她终于搞清楚为什么一直以来觉得何水水是眼中钉、肉中剌,为什么有一种与这个年轻女人不共戴天的仇恨,原来何水水就是朱家的克星、灾星啊!
    可惜自己几次想下手都因为手软而没有置她于死地,留下了这条祸根……
    老太太瞪着血红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对儿子朱超民的巨幅照片,整整一个晚上发着呆。天亮时分,一个再做一下最后挣扎的计划已经成熟。
     离开家到钟元寺的路上,她就想好了怎么对济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就是:朱超民是他的儿子这一层亲情、只有保住儿子才能保住两个人一辈子辛苦换来的一切这个道理。果然,济能在听完了她的道理之后,沉默良久。老太太明白,他终于妥协了。
    阿蓉开着阿兰的车赶到钟元寺山门下面的路口,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抬头看去,山上浓阴密布,庙宇隐身其中,四周一派静谧。香客们早已散去,山下人影稀疏,卖香火的小贩们在忙着整理东西,清点货物,装箱、装车。
    早在前几次来钟元寺,她就察看过地形,知道山上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车,在庙的侧门外还有一个停车场。可是如果这个时间把车开上去,势必引起庙里的人注意。她看了看表,时间紧迫,连忙弃车步行,一路沿台阶往上飞跑。
    庙门已经隐约可见。她犹豫了一下,转身钻进了路边的树丛,打算绕路从侧门进去。她心里祈祷着:阿水呀,你可千万别傻乎乎地往里闯啊!
    何水水小心翼翼地进了庙门,几个年轻的小和尚正在打扫香烛狼藉的庭院。她按照打电话的人提示的方向朝左偏殿走过去,周围的院墙和建筑、树木和花草都有些熟悉。她这才想起来那天和吴阿姨到庙里来的时候,曾经在这儿发现阿清的身影,当时老太太就是进了这个左偏殿的……
    何水水只觉得心跳加快,不由得冒出汗来。她感到这件事里面有点儿问题,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一时却没有主张。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下来,闪身在一棵菩提树下。就在她踌蹰着,不知该不该再往里面走的时候,远远地却看到老太太从一扇红门里走了出来。看到老太太,何水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太太慢慢吞吞、摇摇欲坠地往旁边一个小门走去,那样子十分虚弱。何水水以为她要去厕所,就悄悄跟了过去。出了小门,她才发现这是一个通向寺外的便门。她看到老太太在前面不远处的树林里踉踉跄跄地走着,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心里还在纳闷:庙里应该有厕所呀,为什么跑到外面来?难道是和尚们自己的专用厕所?正想着,就见老太太在前面不远处的草丛中蹲了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就在这时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的嘴也同时被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
    “问你的婆婆去呀?她天天晚上往我的门上贴驱鬼符,害得我老妈快犯心脏病了,正好我有个亲戚房子太小不够用,我就同他换了……嗨!现在住的地方很挤,比原来少了一间房呢!”
    “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家婆?”
    “你还不知道,我现在搬走了,也不怕她了,就告诉你吧……”她左顾右盼了一下,压低声音:“你婆婆会闹鬼,从前她老公被她闹死了,后来朱超民娶了阿素,也被她闹死了。人家都说这个阿清年轻的时候好厉害的,不要看她信佛,她一点都不善的!”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何水水听得发了呆。“哎呀,整条水东街,只有你一个是不知道的啦!”“她她她……怎么闹……那个鬼的?”何水水不知不觉地结巴起来。
    “我哪里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早就告诉你了嘛!反正我就是知道这个老太太好可怕的……你要小心哦!”停了一下,曹阿巧突然凑到何水水耳边,热乎乎地喷着气:“你知道么?那个阿素,听说是被老太太给毒死的!”“啊?谁说的?那… …为什么没有人报案呢?”“听说是老太太私自在家里用偏方给她打胎,结果送了命……你想想,这种事谁会管呢?人家都认为这是朱家自己的私事!再说,那个阿素又是一个广西人,家中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死了以后,朱超民都没有回来送葬呢!”
    “……天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讲的,记住了?”何水水下意识地点着头,等她清醒过来,发现曹阿巧已经不在了。她急忙追了出去:“哎哎……”大街上早没了曹阿巧的身影。何水水心事重重,脚步沉重地往家里走。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了,灯影后面的店铺有的关了门,有的还灯光通明。
    过了古董店,就应该往家门方向的小巷拐进去了。可是何水水魂不守舍地越过了巷口,一直走下去,反正阿珍没有那么快就返回来,她宁愿先在街上转一转,也不想一个人回到那个阴森森的家里去。
    她在一间间店铺间转悠,出了这间进那间,一心想消磨掉剩余的时间。店里五花八门的东西,丝毫引不起何水水的兴趣。无聊之间一回头,只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儿,突然躲进一个黑黑的巷子里去了……
    是谁?何水水的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阿珍回到家里时,阿强已经把买回来的菜洗好了,催着她说:“快做饭,我晚上还有事。”
    “什么事呀,这么急?”阿珍一边洗手,一边用眼睛瞄了男人几眼,没看出什么反常的地方来。吃晚饭的时候,阿强好像心事重重,一句话也没讲。于是晚上究竟出去有什么事,阿珍也就不便多问。
    “你是不是这几天有点儿累?”她找了一个温和些的话题。
    “没有。外面最近好货上不来,我正想办法呢。”“不要太急,身体要紧哦… …”“我知道了。”“回来晚了,就打电话给我,最近我老是发梦……”“什么梦?” “噩梦。”“胡思乱想。”“别忘记打电话,啊!”“电话坏了,等我明天找人来修。”“怎么坏了?早晨还好好的。”“可能是户外线路出了故障,最近老下雨,大概是雨水泡的吧。”
    “真烦,没有电话,有事怎么联系呢?”“嗨,会有什么事?我又不会回来太晚……你最近怎么怪怪的,老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阿强脸上露出了不耐烦,阿珍便不再吭声,房间里只剩下全家人的咀嚼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再遇曹阿巧

第二天晚上何水水下班进门的时候,房间里有些乱。阿桂正提着大包的东西出门来,说是老家有急事,她要陪老太太回乡下去看看,晚上不回来了。何水水回过头,发现老太太已经坐在了一辆出租车上。“阿婆说,你晚上一定要在家里好好看家,最近水东街治安不大好,怕有人入室偷东西。”

一想到大黑猫朱超人,何水水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她追出去想让她们带走那猫的时候,车已经没有踪影。

何水水想到了阿蓉。可是最近阿蓉行踪诡秘,何水水心里已经对这个大学生的真实身份感到怀疑。昨晚在钟元寺,阿蓉突然从天而降,大惊小怪地把她拖回到庙里,又不做任何解释,这更让何水水心生疑窦。她真不愿意相信阿蓉这个看上去娇柔的女孩子是一个公安派来的密探,可是周围的人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阿兰!你在哪里?广州?你跑到广州做什么去了?开分店?你到广州开美容分店?那太好了!”何水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应该替阿兰高兴。但她马上想到了自己今晚的处境:“可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明天?”何水水的高兴劲儿一下子没了。

何水水只好转而向阿珍求救。朱超民多次说过的,有事情尽管找阿珍,阿珍是老太太的远亲。想起前两天阿强的奇怪举动,何水水又有些犹豫。这种时候,不找他们夫妻,又能找谁去呢?她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终于下了决心,反正自己找的是阿珍。

古董店里只有阿强一个人,何水水刚要扭头离开,阿强从后面叫住了她:“你是找阿珍吧?什么事?我转告她吧,她出去交工商管理费了。”

“晚上你能不能让她来陪我住一夜?今晚家里没有人。”

“阿清她们呢?”“回老家了,说是有急事。”

“好的,我让她晚上过来陪你。”阿强情绪平稳,听不出什么反常。何水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跑到超市买了一些女人喜欢的小零食,什么天山乌梅、香瓜子、果冻,装了一大包就往家走。下班的人流把大街小巷都塞满了,水东街上也热闹起来,不少人习惯在下班的路上顺便买东西,所以这段时间各个店里的生意都特别好。经过僻静处一家专卖卤味的小店,闻到里面飘出的香味儿,何水水立即觉得肚子饿了。她进去要了一份卤猪手,一个炖盅,就磨磨蹭蹭地吃了起来。店里人不多,坐在桌旁,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边闹哄哄地说着什么,一边进了店门。

“老板,要一份卤鹅掌,打包!”

何水水听到那女人的声音,突然感到那么熟悉,她连忙回头,看到了她一直想找的人———曹阿巧!

“阿巧!是你呀?快过来坐……”何水水站起来就过去拉曹阿巧,可是那女人却犹犹豫豫、躲躲闪闪地不肯过来。

“你搬到哪里去了?我好想你呀!”何水水扯住阿巧不放,曹阿巧只好对那两个孩子说:“你们两个拿着卤味先回家,我一会儿就回来!”这才坐下来,看了看何水水,迟疑着问:“你……过得还好?”“别提了……哎!我问你,你怎么突然就搬家了,也不告诉我一下?”

“问你的婆婆去呀?她天天晚上往我的门上贴驱鬼符,害得我老妈快犯心脏病了,正好我有个亲戚房子太小不够用,我就同他换了……嗨!现在住的地方很挤,比原来少了一间房呢!”

“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家婆?”

“你还不知道,我现在搬走了,也不怕她了,就告诉你吧……”她左顾右盼了一下,压低声音:“你婆婆会闹鬼,从前她老公被她闹死了,后来朱超民娶了阿素,也被她闹死了。人家都说这个阿清年轻的时候好厉害的,不要看她信佛,她一点都不善的!”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何水水听得发了呆。“哎呀,整条水东街,只有你一个是不知道的啦!”“她她她……怎么闹……那个鬼的?”何水水不知不觉地结巴起来。

“我哪里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早就告诉你了嘛!反正我就是知道这个老太太好可怕的……你要小心哦!”停了一下,曹阿巧突然凑到何水水耳边,热乎乎地喷着气:“你知道么?那个阿素,听说是被老太太给毒死的!”“啊?谁说的?那… …为什么没有人报案呢?”“听说是老太太私自在家里用偏方给她打胎,结果送了命……你想想,这种事谁会管呢?人家都认为这是朱家自己的私事!再说,那个阿素又是一个广西人,家中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死了以后,朱超民都没有回来送葬呢!”

“……天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讲的,记住了?”何水水下意识地点着头,等她清醒过来,发现曹阿巧已经不在了。她急忙追了出去:“哎哎……”大街上早没了曹阿巧的身影。何水水心事重重,脚步沉重地往家里走。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了,灯影后面的店铺有的关了门,有的还灯光通明。

过了古董店,就应该往家门方向的小巷拐进去了。可是何水水魂不守舍地越过了巷口,一直走下去,反正阿珍没有那么快就返回来,她宁愿先在街上转一转,也不想一个人回到那个阴森森的家里去。

她在一间间店铺间转悠,出了这间进那间,一心想消磨掉剩余的时间。店里五花八门的东西,丝毫引不起何水水的兴趣。无聊之间一回头,只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儿,突然躲进一个黑黑的巷子里去了……

是谁?何水水的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阿珍回到家里时,阿强已经把买回来的菜洗好了,催着她说:“快做饭,我晚上还有事。”

“什么事呀,这么急?”阿珍一边洗手,一边用眼睛瞄了男人几眼,没看出什么反常的地方来。吃晚饭的时候,阿强好像心事重重,一句话也没讲。于是晚上究竟出去有什么事,阿珍也就不便多问。

“你是不是这几天有点儿累?”她找了一个温和些的话题。

“没有。外面最近好货上不来,我正想办法呢。”“不要太急,身体要紧哦… …”“我知道了。”“回来晚了,就打电话给我,最近我老是做梦……”“什么梦?” “噩梦。”“胡思乱想。”“别忘记打电话,啊!”“电话坏了,等我明天找人来修。”“怎么坏了?早晨还好好的。”“可能是户外线路出了故障,最近老下雨,大概是雨水泡的吧。”“真烦,没有电话,有事怎么联系呢?”“嗨,会有什么事?我又不会回来太晚……你最近怎么怪怪的,老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阿强脸上露出了不耐烦,阿珍便不再吭声,房间里只剩下全家人的咀嚼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发现有人在盯着她,何水水的脚步不禁乱了,脑子里不由得一阵急促的胡乱猜测,不知不觉间,家门就在眼前了。看了一下表,距离普通人家的晚餐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她那穿着高跟鞋的脚,在大小店铺里逛的,现在已经又酸又疼。阿珍应该快到了吧?

她偷偷回了一下头,附近并没有人迹,于是加快脚步直奔大门。她心里嘀咕着,手抖抖地掏出钥匙打开门,一闪身钻了进去。关严了大门,锁好,才算松了一口气。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到门旁去摸电灯开关。玄关灯亮了,大厅里顿时弥漫了一层黄黄的光晕。      何水水被外面的人影儿惊得心“噗噗”直跳,她猜想,那个一直盯着她的人,大概就躲在门外,浑身的肌肉就禁不住紧绷绷的。她想把小楼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好给自己壮壮胆。趁着老太太不在家,正好可以打开那个一直闲着的大吊灯用用。

“啪”的一声,开关打开了,吊灯却不亮!是啊,这么长时间一直不用,可能灯泡都受潮报废了。她只好跑到厨房里,然后进了卫生间,一楼大厅里一共这么几盏灯,全都打开了,她还觉得不够亮。于是,又上楼去开楼上的灯。

楼梯上有点儿暗,她低着头,仔细地辨认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地往上走。心里却在猜测着大黑猫现在躲在哪儿,不由得头皮发紧。走廊里非常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嚓”、“嚓”地回荡在空气中,轻轻地反射过来,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何水水站在自己房门口了。她边掏钥匙,边扭过头去看了看老太太的卧室,突然就有点儿迟疑:门好像没有关严。她的心止不住“突突突”地抖了一阵。

也许阿清走的时候匆忙,忘记锁门了?不会呀,她从来不会忘记仔细锁好房门才离开的。自从何水水来到朱家,一直因为这一点感到屈辱,认为老太太是在防着她这个外来的人。

何水水有心过去看一看,甚至进老太太的房间转一下,看看这个老女人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却下意识地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自己的卧室,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扇虚掩着的门也许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

何水水在锁上卧室门的一瞬间,还不由得又往阿清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大黑猫并没有一下子蹿出门,直扑她而来,那扇门静悄悄的,静得十分反常。

卧室里的灯亮了起来。那只床头柜现在成了专用的工具,仍然挡在墙根上的猫洞前面。看起来房间内一切都正常。何水水松了一口气,坐在梳妆台前,边卸妆,边看着自己有些苍白的脸,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惶恐不安。

你到底怕什么呢?真是。阿珍一会儿就来了,只要这个房间里再有一个人陪伴,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快到九点了。何水水随手抽了几张面巾纸,三下两下把脸上的洁面乳擦拭干净,刚要抓起电话给阿珍家里拨过去,催她快点过来,“嘭嗵”一声,有什么声响惊动了她。何水水以为阿珍来了,她急忙打开门听了听楼下大门处的动静,可是没有任何声音。

“阿珍!是阿珍么?”她壮胆似的朝大门口喊了一声,没有回应。“讨厌!一定又是朱超人这个鬼东西……”何水水嘟哝着关上了门,又仔细锁好。她又在镜子前坐下,看到里面的女人眼神儿有些游移不定,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个跟踪她的神秘家伙,到底是谁呢?老太太不在家的事,难道这么快就有外人知道了?如果是一个变态的、想占她便宜的无聊男人,那还好对付一些,关牢了大门不理就是了,可是万一是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呢?

阿珍怎么还不来呀?何水水一急,头上的汗就滴了下来。她起身把空调的温度再调得低一些,可是汗还是不停地往下流。她眨了眨眼,摇了摇头,振作了一下,又坐在镜子前面发呆。隐约之间,她闻到了自己身上出了一天汗的那股汗酸味儿,感到浑身不自在。先下楼洗个澡吧!然后再舒舒服服地等阿珍。

她走过去蹲下来,拉开了衣柜上靠近地板的一只大抽屉,准备找几件内衣。平时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抽屉里,看上去有点儿乱。何水水愣了一愣,就伸手进去翻找合适的内衣,她的手刚揭开最上面的一条内裤,就“哇”地一声仰面摔倒了。

两三只黑乎乎的大老鼠,横七竖八地躺在白色的内衣上面,有一只已经被吃剩了半截,另一只还……

“该死!朱超人你这个王八蛋……”比起恐惧来,更多的是痛恨,何水水简直想一刀劈死这只下三滥的死猫。她伸出一只脚来,“嗵!”地一下把那令人作呕的抽屉蹬严了,这才爬起身来,想离开这叫人恶心的房子。

“咯吱……咯吱……”房门突然被大黑猫的利爪挠响了……

大黑猫的挠门声急促而凄厉地在走廊里回荡着,一阵紧似一阵,似乎不闯进她的门绝不罢休。何水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开始的时候她还噤若寒蝉,接着就禁不住歇斯底里地失声大叫:“滚!该死的朱超人,你快给我滚开!”

那黑猫挠得更凶了,而且边挠边“呜呜哇哇”地哼着,朝里面的何水水发出威胁的信号。此刻,发怒的朱超人变成了一只小老虎,门板被它撞得“咣啷啷”直响,“嘎吱吱”的挠门声越来越加快了节奏。

水水只觉得浑身发热,像突然被扔进了一锅沸汤里。她挪过来一只沙发,紧顶在门后面,就去抓电话,她想给阿珍家里打个电话,让她赶快来解围,可是对方电话一直是“嘟、嘟”的占线信号。放下,再拨,还是占线。

门外的声音稍停了十几秒,又开始响起来,那动物利爪与木质门板剧烈磨擦发出的阵阵剌耳的尖啸,一声声往何水水的骨头缝儿里渗透,直听得她浑身发麻,冷汗直流。她想像着那个畜牲张牙舞爪的狰狞样子,回想起它夜晚跑到她的床前窥视她睡觉时那阴险的眼神,不由得想大声呼救。

她又开始哆哆嗦嗦地拨电话,就在这时黑猫好像被什么动物咬了一口,“哇!” 的一声惨叫,接着又“噗愣!”一声,挠门声突然停了。走廊上有一阵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响动,那是一个人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推她的房门!是阿珍来了?何水水刚一兴奋,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门是从里面锁着的,她怎么进来的?一定是有贼……


大毒枭


她想起老太太嘱咐她好好看家,因为最近水东街一带连续发生入室盗窃案,耳朵和毫毛便一齐竖了起来:难道真是闯进来了一个贼?

她听不到大黑猫的反应,只听到一个男人在门外叫她:“阿水,开门。”“你是谁?”何水水想到刚才在街上跟踪她的那个人,不禁被惊得跳了起来。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我是阿强……”

“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我是阿强,我……有大门的钥匙。”

“我已经把朱超人赶跑了,你不用怕了。我在阿婆的房间,你有事可以叫我。”

果然是阿珍不来了,让老公来替她!原来老太太对这个阿强这么信任?

那天晚上阿强和阿桂鬼鬼祟祟地在楼下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她感到心里一阵阵发冷。侧耳听了听,阿清房间里没有动静。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何水水头脑一热,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溜出去再说。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挪开顶在门上的沙发,打开了房门,只见门背后的木板已经被黑猫抓得一团稀烂,地上落了一层木屑。她还没来得及迈出门去,大黑猫就从老太太的房门里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嗖!”地蹿出,直奔她扑过来……

何水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大黑猫从她的头上飞越而过……阿强听到惊叫,也从老太太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何水水惊惶失措地看那黑猫时,却见它正扑在何水水衣柜的抽屉上,拼命扒那抽屉拉手。

何水水这下才想起那抽屉里的死老鼠,脚一软,倒在了地板上。

阿桂坐在出租汽车的后座,面对老太太头发花白的后脑勺,对她的主人今晚突然回乡的举动感到窃喜。好久没有回家了,真挺想老爸的。从小没妈的阿桂,从前在家里起着家庭主妇的作用。她一进城,老爸就一个人过了,他说自己脾气越来越坏,不愿意到阿桂哥哥家里去。

最近,她心情烦闷,为阿强,更为何水水。今天一听到老太太叫她准备回乡带的礼物,她马上就想到要把这几天在储藏室里毒死的两只大老鼠和一只用捕鼠胶粘住的活老鼠派上用场———当然不是带回家。她把它们放进了何水水的抽屉。

只要能让何水水害怕,哪怕是能够让她恶心,阿桂就会感到莫大的满足。

路越来越窄,汽车的速度明显减了下来。天已经黑透了好一会儿,才赶到了位于郊县九龙峰下的高塘村。小街上没有几个人影儿,正是晚饭时间。

“先送阿桂到家吧……”老太太对司机吩咐道。

“阿婆,带的那些东西太重了,你搬不动的,我帮你送过去吧!”阿桂乖巧地往前座探过头去。“那些东西都是带来送给你老豆的,我用不着……”老太太头也不回地对司机说:“请您帮着送进屋里去吧,我就不下去了。”

受宠若惊的阿桂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些东西都是上好的海产品干货和滋补保健用品,都很贵重的,她没有想到阿清会突然这么豪爽。“那您小心赶路啊,明天不用我陪了么?”阿桂口里客气着,眼睛却看到老爸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猛省过来一回头,出租车已经开出去十几米了。

何水水和阿强终于正面相对。她听到对方的心跳比自己的心跳还要响亮。

“阿强哥,你有事么?”何水水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让内心的恐慌流露出来。可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干涩,就像失了水分的萝卜,软绵绵的,听起来十分空洞而虚假。阿强一言不发。他只是看定了她,好像一只吃饱了的动物,偶然捕到一个猎物,却一时打不定主意怎么处理。他站在她面前,背靠在门板上,极响地抽了一下鼻子,类似老马打了一个响鼻那样。

“呼噜!”他鼻子里怪诞的声音表明了内心的剧烈活动。他每打一个响鼻,她就被吓得眨一下眼睛,她觉得他的每一声怪响,都可能是下了某种决心的信号。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跳过,何水水的心都快要绷裂了,她觉得再也支撑不住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声。

阿强脑子很乱,竟一时弄不明白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如此尴尬。可他清楚地知道,一个机会就在眼前,如果再放弃了这个机会,他可能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床前挪过去,何水水突然两眼发红,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别怕,别怕,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过来!我要喊人啦!”

阿强站住了。何水水看到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这神情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的一只手从身体的一侧慢慢伸过去,想去抓电话,另一只手伸开五指,推向前方,好像要抵挡阿强的来犯。何水水想好了,如果他胆敢过来,就抓起话筒敲他的头!没想到阿强并不阻止何水水的动作。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去拿电话,又看着她哆哆嗦嗦地拨号,脸上一点儿焦急或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脸平静得反常。何水水狐疑地把话筒放在耳朵上,里面一点儿信号都没有!原来电话线已经被弄断了……

阿强气急败坏地盯着何水水,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态:“你还蒙在鼓里,朱超民正在外面干着一件掉脑袋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阿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惊了何水水。她盯着他那张厚厚的大嘴和那只圆圆的蒜头鼻子,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你你你……什么意思?”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以为他真的在马来西亚做生意么?其实他一直在缅甸贩运毒品,是一个百分百的大毒枭!你花的大把大把的钞票,都是这么来的……”

“你胡说八道!”何水水终于尖声大叫起来,她的小脸已经变得惨白。

“我是他的马仔,跟随了他这么多年了……你不信也不要紧,可是这一回真的要出事。他已经很久不联系了,他始终都没有给我们留下那边的电话号码,对你也是这样吧?你只有他的手机号码,可是他却总是关机或不接!”

“啊!”一声低沉的惊呼从何水水的口里迸出来,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举起了整个电话机,朝阿强的头上砸来……

何水水的心一下子凉了。她想起了从前的种种疑点。“现在我已经被阿Sir (警察)盯上了。只有你能帮我们……”

阿强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样东西,在何水水的面前晃了一下,又塞进衣服里面,“你今晚带着这个,去一趟淡水镇,有人在那边等你。”“我不干!”何水水下意识地往后退却,阿强却一步步地进逼。“你就帮我这一次,以后不会再麻烦你的,你出去很安全,没有人会注意你。”

何水水想起了那个跟在她后面的人,她明白自己早就成了人家的怀疑对象。可是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阿强,她害怕他穷凶极恶之下,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我不想做犯法的事!”

“现在说这个晚了,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你没有退路了,知道么?”阿强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何水水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你要把我怎么样?”

“去淡水吧,只要你去了,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切还会像从前一样,大家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何水水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她真希望外面那个盯她的公安突然闯进来,把阿强捉拿归案,却又害怕自己丈夫朱超民因此而送了性命。可丈夫竟背着她做出这样不知死活的蠢事来,这是有意在葬送她的青春和幸福啊!可恶……

朱超民平时那冷酷的一桩桩一件件,此刻都一一浮上了何水水的心头,原来自己没有冤枉这个家伙,他的确是这么一个冷血动物。何水水的心像突然间被大黑猫的利爪掏空了一般,只觉得此生休矣。

“你们这些男人,都怎么了?”何水水发出了一声哀叹,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起来,别怕,你必须马上走,晚了就来不及了……”何水水朦胧中听到阿强的话在耳边响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就从地板上被抱到了床上。她意识到阿强还在,猛地挣扎起来,甩开了他的手:“滚开,滚开!”

“我已经叫了车,就在桥头那边等你,快起来……”阿强正在使出力气拖着何水水,就听到房门猛地被敲响,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何水水的嘴就被阿强紧紧地堵住了。

“阿水!开门呀!”外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阿强犹豫了一下,松开了何水水,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低声威胁道:“我去开门,你可不要胡来呀!”

老太太阿清那张阴沉的黑脸,赫然出现在门口。她看到阿强的时候,立即目露凶光:“你还活着呀?我正在找你呢!”

阿强侧了身子让老太太进了门,刚回过头去要溜,站在老太太脚下、正虎视眈眈的大黑猫,便像离弦的利箭一般扑了上来。突然间愤怒了的大黑猫直立起来,几乎和阿强的个头一样高。它扑上去猛烈抓扯着、撕咬着阿强,口中发出凶恶的吼叫,令人不寒而栗。

阿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他举起两只胳膊,左挡右拦,只听到“哧!哧!”的破碎声,眼见得他的两只衣袖已经变成了碎布条。何水水想起了自己的内衣被撕扯得粉碎的样子,她预感到今天阿强没有好结果了。只一会儿,阿强的脸就变得血淋淋的了,他一声不吭,边抵挡边往房门退去。何水水被这场面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这时,老太太才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声:“超人!回房里去吧……”大黑猫这才不甘心地瞪了一眼敌手,舔着自己的嘴吧,扭着肥大的屁股回阿清的房间去了。      何水水不敢看阿强的狼狈样子,她听到大门响了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这大黑猫果然不是善类。刚才它攻击阿强时那如狼似虎的凶恶,现在想起来还让何水水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

她听到老太太锁了大门,然后慢腾腾地上楼来。何水水心头一缩,赶紧将自己的房门掩上,却不料门猛地被从外面推开了,老太太站在了她的面前……

老太太什么也不说,足足盯了何水水十几秒,她面部平静,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何水水看到她脸上有一小块儿肌肉不时地哆嗦一下。何水水听到自己的心突然发出“噗嗵”、“噗嗵”的响声。老太太的神情,的确给了她一种不祥之感。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如何解释阿强的到来,她明白,反正自己说什么老太太都不会相信,还不如不说。

“阿强是你叫来的?”“不是。”“那他怎么在这里?”“他有我们家的钥匙。” “他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不在家?”“……”“是你告诉他我到乡下去了?”“……”

何水水以为老太太会大发雷霆,可是她没有。她环视了一下何水水的房间,又到窗前去,撩开窗帘往街上看了看,然后慢吞吞地走回到沙发旁坐下了。

“我连夜赶回来,又渴又饿,你下楼给我搞一点吃的吧。”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睛望着地板,突然用苍老的声音对何水水说。何水水的心一下子有点儿软了,犹豫了一下,就二话不说地下了楼。厨房里一切都被阿桂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何水水转了半天,却一样要找的东西也没找到。

她正手足无措地在厨房的柜子之间打转转,就听到老太太也从楼上下来了。

何水水非常害怕婆婆看到她笨拙无用的样子,心一急,就把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还好,终于发现一个抽屉里面装有银耳和百合、莲子,她决定就用高压锅煲一点儿银耳莲子羹。她边洗着锅和料,边侧耳听着老太太走进卫生间去,过了一会儿,又上了楼,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压锅发出强烈的喷气声音,惊魂未定的何水水呆呆地站在灶前。

刚才,阿强被老太太唆使大黑猫赶出了家门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不明白那么咄咄逼人的阿强,一旦见到老太太和她的猫,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老太太明明到乡下去了,为什么又跑回来了呢?阿桂呢?她是中途出了意外返回来,还是特意赶回来的?何水水想着,禁不住回头朝门口探看,她刚回过头去,就被吓了一跳:老太太阿清正怀抱着她的大黑猫,面无表情地站在厨房门口。

她看不清对方那被下垂的眼皮挡住了一半的眼球里的神情,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逼过来。想回身抓一个能抵挡一阵的东西做武器,可是又不敢轻易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

“点心好了么?”老太太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在高压锅的喷气声中若隐若现,何水水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几下。

她觉得暂时没法和老太太对话,因为她的牙关咬得紧紧的,如果一松,那两排牙齿就会互相磕碰。何水水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洗菜切菜的工作台上,那里离放刀具的架子已经很近了。


黑猫救水水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老太太抱着大黑猫,慢慢走到灶台前,把火关掉,高压锅的响声渐渐地低下去,然后她回过头来,盯住了何水水:“阿民近来给你打电话了么?” “没有……”“这就对了。我的儿子怎么能让你牵着鼻子走呢?”“你……什么意思?”“你不要以为阿民不知道你越来越不地道,你和阿强那些丑事!”“什么?我和阿强……有什么事?”何水水被老太太无中生有的鬼话惊呆了。“还有你和曹阿巧勾勾搭搭……”

她想起了曹阿巧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有贴满了驱鬼符的曹家的房门。“朱家的房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像你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我儿子!”

何水水对这个笑面老太太由来已久的怀疑终于被证实了。原来她一直在仇视自己,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迫害自己……

“我的门锁是你破坏的吧?”何水水终于忍不住怒喝了一句。

老太太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一声,“哈!你的门锁?那个根本不用我动手,可能是阿桂,也可能是朱超人,还可能是阿强……自从你住进了这个楼,有很多人都恨不得你快点死呢!”“你们……简直是一群魔鬼!”“你说对了,这一百多年的老楼里,有一两个魔鬼算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了,还好好地活着……”“你想把我怎么样?”“你快点儿离开这个家,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这样,也许今后还会有太太平平的日子过!”“我要是不走呢?”“那你就活不长了。” “我如果把这些都告诉你儿子阿民呢?”老太太突然笑了:“你?就凭你?你试试好了,看看到底我的儿子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老太太说着,一松手,大黑猫沉甸甸地跳到了地上,它伸了一个懒腰,“喵” 地一声吼叫,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宝贝儿!看你的啦,妈咪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嗯?快点儿呀……”老太太看着大黑猫,轻轻地拍了拍手,然后就像要观看一场好戏一样地叉开两腿,舒舒服服地靠在门上,直盯着有几分惊惶失措的何水水。

大黑猫的眼睛泛着淡黄色的光波,看上去是一种令人寒彻骨髓的狞笑……它歪头打量了一下何水水,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阿清,然后犹豫着,好像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大黑猫的利爪上可能已经被老太太涂了剧毒!

老太太的掌声又响了,大黑猫终于走过来,在距离何水水一米远的地方,它停下了。何水水的手已经在刀柄上攥出了汗,她屏住呼吸,瞪圆了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黑猫的一举一动。可是那黑猫只是远远地嗅了嗅她的裤子,又嗅了嗅她的鞋,就退回到老太太脚下去了。      “超人!你这个废物,怎么啦?为什么不上去?”老太太突然恼羞成怒,飞起一脚把黑猫踢了一个跟头,“我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点儿?”“没有用了,我刚才把一整瓶的香水都洒在身上了,朱超人的鼻子已经不灵了!”何水水突然慢慢露出了笑容。她的手从握着的刀柄上松开,轻轻地掸着衣襟,“你一天到晚偷我的内衣,就是为了唆使朱超人日夜不停地撕咬它们,准备有朝一日让它来害我!对吧?”

老太太的大嘴巴一下子张开,脸上顿时没有血色,整个人也僵住了。

“超人!还不快点儿逗你妈咪开心一下,她现在很不舒服哦……”何水水讽剌地扔下一句话,自顾上楼去了。

老太太阿清只觉得天突然塌下来,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头上!这座小楼可以见证,她何时何地受到过这样恶毒的侮辱?不管是谁,只要让她感到不舒服,就绝没有好结果!她怎么如此低估了这个黄毛丫头何水水呢?老太太被怒火煎熬着,浑身滚烫,就像一颗哧哧冒烟的炸弹。

听到何水水的脚步走出了厨房,她终于反应过来。她疯狂的目光投向了刀架,然后从上面拔下那把剔骨刀,尾随而去。

何水水刚走到楼梯中间,她听到老太太磕磕绊绊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只看到一条雪亮的刀锋在面前划出了一道白光,然后又是一道白光……老太太一只手拉着楼梯扶手,一只手里的尖刀左右开弓地在她的脸上挥舞。何水水几次都躲开了老太太的刀刃,她听到老太太气喘如牛、带着低吼的声音,真想抬起脚一脚把她踢到楼下去才解恨。可是她下不了手,其实她是不想对朱超民的母亲下手,毕竟,她还对这个让人心寒的男人存有一丝爱意。如果不是这个老太太作恶在先,按着“爱屋及乌”的正常心理,她也应该是爱老太太的。

老太太已经疯狂了,她只顾一刀一刀地砍下去,每砍空一刀,都要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老太太步步进逼,而何水水是退着往楼上躲的,眼看着她就要招架不住了,只听到一声大叫:“喵呜!”大黑猫从楼下一跃冲了上来。

何水水只觉得头晕脑涨、凶多吉少,她扭头就往楼上跑……可是右腿裤脚却被什么东西死死扯住,动弹不得。那黑猫在她身后吼叫着,撕咬着,她的右脚被越扯越紧……她死死拉住楼梯扶手,拼命挣扎着。

突然,老太太一声惨叫,何水水只觉得浑身一轻,猝不及防之中,四脚着地摔倒在楼梯上。等她再回过头去,见到了一幅令她万分惊恐的惨相:老太太阿清掩面大叫着、抵挡着,而大黑猫正扑上去撕咬老太太的腿、胳膊和头发,边进攻边发出“喵呜、喵呜”的怒吼……

那黑猫见到何水水从楼梯上爬了起来,停止了对老太太的进攻,它舔了一下嘴巴,眼睛低垂着,跳下楼去,消失在黑暗的大厅里……何水水终于明白刚才扯住自己的是老太太,而正是大黑猫为她解了围。

此刻的阿清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和不可一世,她口中骂骂咧咧,整理着衣服和头发。何水水担心地看了看,老太太身上并没有血迹,大黑猫没有真的伤及主人的皮肉,似乎只是想阻止她伤害何水水。

“连一只猫都懂得善恶,亏你还是一个信佛的人呢!”何水水不屑地朝坐在楼梯上的老太太瞅了一眼,就走下楼去,推开大门,义无反顾地往深夜的大街走去……

朱超民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他就像一个幻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闪现了一下,便永远地消失了,可是他这不负责任的短暂出现,却给无辜的何水水一生蒙上了永难磨灭的阴影。阿强还不甘心,一直在痴痴地等他的电话。他幻想着朱超民会在一个晴朗的早晨突然出现在面前,告诉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最近一时兴起,到西欧各国旅游度假去了……

有一天,阿强觉得风平浪静,天气也很好,于是就蠢蠢欲动地仔细查看了一下黄历,又反复扔了几次硬币。确信没有危险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去了一趟淡水镇,结果在一个大酒店里进行毒品交易的时候,当场被缉毒小组抓住了。

阿蓉再次出现的时候,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苍白。她身上那套崭新的警服,看上去不太合身,可是仍然狠狠地剌痛了何水水。

穿着警服的阿蓉走进朱家大门的时候,何水水正眼睁睁地看着几个警察将她房间里的猫洞撬开。她目瞪口呆地发现那里面居然隐藏着一只白色的塑胶管口,比她的胳膊还要粗!那塑胶管一直通到楼下储藏室墙角的另一个洞里,当然,从表面看上去,那只是一个大号的老鼠洞。

据说这根长长的管子能容纳十几公斤海洛因,来货的时候从上面装进去,取货的时候只要拉动一块隐蔽的小插板,毒品就从下面源源地流出来。

这是朱超民装修房屋的时候精心设计的杰作。

他让操持装修的阿强出面,命工人在墙上埋一根粗点儿的管子,说是要从这里走很多电线。管子刚埋好,朱超民就装作发现那管子“埋错了位置”。但是他宽容地说,抓紧时间干活儿吧,就不用返工去拆它了,于是这“废弃的管子”就被埋在了墙壁里。

阿蓉走过来,在愣怔怔地看着她的何水水肩上轻轻拍了拍,什么也没说,转了一圈儿就走了,丢下失魂落魄的何水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曲终人散

老太太阿清被叫到公安局去反复问话,可她什么也不说。她明白朱超民干的是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件事情比心爱的儿子被年轻的女人夺走更加让她绝望。可是老太太打定主意绝不开口,宁愿自己坐牢杀头,她也不愿意把命根子朱超民交出去。

老太太一直固执地认为,缉毒人员到朱家小楼搜查时,那白粉就藏在何水水房间的猫洞里,一定是何水水告了密!她真后悔当初心慈手软,没有早一点把这个小贱人置于死地,以至留下了后患。

一天早晨,有人在朱家小楼门前的江边,发现了那串老太太终日不离左右的念珠。从那儿以后,曾经在水东街上赫赫有名的阿清就失踪了。人们纷纷猜测老太太的下落,认为她一定是参与了朱超民的贩毒活动而畏罪寻了短见。那些日子东江上游连降暴雨,江水狂涨起来,像呼啸着的千军万马。

邻居们只是好奇地议论纷纷,没有人为她报警。

阿桂在乡下呆了几天,就呆腻了,想回城。恰好这时,一辆汽车开进了村子,她以为老太太或是阿强来接她了,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可是车里跳下来两个陌生人。阿桂上了车,顿时被两道阴阴的目光灼得遍体鳞伤:那盯着她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阿强,他手上带着一副白亮亮的铐子,在暗中闪着隐隐的寒光。

何水水也被隔离讯问了两天。她从缉毒科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早晨,就离开了噩梦中的水东街。她已经没有勇气回到生她养她的后所街,只好含泪告别母亲,跟着阿兰去了广州。热闹了近一个世纪的朱家小楼,终于人去楼空。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大黑猫朱超人悄悄回到了朱家小楼,它在大门口哀哀地叫了一个通宵后,从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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