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十声之一:温玉(三)

时间:2017-06-20 18: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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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推开房门的时候,柔儿心里着实发憷。她先用指节敲了敲门,唤了一声姑娘,然后推开,同时灵巧地侧身躲在门后。觑着屋里并没有什么异响獠判⌒囊硪淼靥缴斫荨?

小心没过逾的。方才才一进门,迎头便是一只花瓶丢过来。要不是自己躲得快,这会儿怕不头破血流了。她皱着眉。为甚么妈妈还叫她侍侯玉姑娘?难道对这疯婆娘还心存冀望,以为她还会好起来,重新成为她的摇钱树么?

如今那女人只是霜思林的笑柄和拖累。妈妈也太想不开。只管舍不得丢开手,也不看看她现下成了一副什么模样!柔儿嗤笑一声。同时响起的是一下尖声的急躁的叫喊。

我不见!你又来做什么?给我出去!我说了我什么客也不见,你是聋子么?

帐子撩开一条缝,里面的女人蓬着一头乱发露出脸来。面色发黄,发干,媲美直直地戳向房门的那一只手,手背上凸出五条筋脉。柔儿笑笑,道,姑娘,您且耐着性子听我说完呀。这个客……

不见!谁也不见!你让他滚——

帐里的人像一头暴躁的母兽,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只管把她自己的那一嗓咆吼重复喊叫着,她蜡色的脸上,多日未曾修整过的两条眉毛拧成一股,那只瘦手一下又一下,直往门外戳着,五根葱管般长指甲已是折断了三根,蔻丹却尚未褪尽,在嶙峋的手指末端星星点点班驳着陈年老红。

她以为她还能摆着红姑娘的谱么。一棵摇钱树,死了就是真死了。不像别的树,死后枯枝老干还有人挖出来,美其名曰清供雅玩,什么幽斋曲房之内,登堂入室。这儿是酒池肉林,一棵一棵莹白的女体,鲜嫩多汁。但老了,枯了,死了,就完了,不会有谁再来多看一眼。

柔儿又笑了笑。她以为还会有男人来找她么。

人说霜思林的玉姑娘给男人干得太过火,血气损亏过多,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两个月,身上的肉都耗没了,而且有点疯疯傻傻。关于后一个消息,没人知道准信。霜思林的妈妈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不中用了,仍旧的延医问药,谢绝了一切的客们让她静养。这一点,风月场里倒真是难得。偶尔席间局上,提起玉姑娘,两个相识的男人相顾淡笑,心照不宣。如今她怎么样了?——谁知道。好久没出来了。许是还病着吧。——哦。

就这样就完了。或许从前他们同为她的入幕之宾。但那有什么关系,花国里,遗忘是唯一的金科玉律。人家说婊子无情,客也一样。不然,何以抵受如此轻易而迅速的分分合合、新旧相替?今儿还山盟海誓的小娘,明儿就不知去了哪。昨日轻怜蜜爱的情郎,也许今朝,是从对门姐妹的房间里踱出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个月已经足够很多朵花开了又谢。

很快就没人再记得她。其实,她早已化作泥尘,只有她自己还不知道。还当自己是枝头最高处骄矜红艳难攀难折的那一朵。客人们践踏着春泥,欣喜地发现了新的含苞的骨朵儿。

——你早就死了!你不知道么?她听到心底里狠狠地啐了一声。

但她却陪着笑,柔声道,姑娘还是见见罢,这客……

怎么?姑娘架子大呵!连我也不见么?

房门口,随着踢踢沓沓的履声,响起来的却是老鸨的声音。到了屋门外,且不进去,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耷拉着眼皮冷笑道,不承望如今浅水里养不住大鱼,哦?我们玉姑娘越发的出息了,现今不单把客瞧不在眼里,连我这妈妈也成了聋子的耳朵——配搭儿!我说玉姑娘哪,妈妈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瞧你的病来着,您好歹也得耐烦着性子把我们这下里巴人瞅上一瞅哪——

帐子里的人一皱眉,把两只手堵住了耳朵。她的面目苍老了,性子反往回倒了回去,仿佛小时候,那无遮无拦任性着的年纪。虽然她并不记得她的那个年纪……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她快要死了。要死的人,什么也不怕。她这一生太驯顺,想起来不是不后悔的。一辈子,就这么做了一块通透玲珑的温润的玉,给许多人把玩着……她赢了花丛里的名声,赢了许多银钱……但那些对她有什么用?全是给人家挣的。到头来,她得到什么?她真傻……她索性翻过身去,撂给她们一个瘦到直条条的脊背。

还是那样呢,今朝。方才把花瓶都砸了……妈妈您看这碎碴子,仔细扎了脚!柔儿低声道。

这浪货越发疯了!呛啷一声轻而脆的响,是老鸨用鞋尖儿拨了拨地上那瓷片子。一壁啐道,明儿把她房里爱碎的东西都搬出去——天打雷劈的,这一个瓶值得二三十两银子呢!

她更加烦躁,被子拉上来蒙住了头,不去听她们肆无忌惮的谈论。她还没死,她们已经当她是死人了。她确实已是个死人了——有时,连她自己也难免这样地怀疑。

谁知道。也许已经死了。

她变丑了。她在镜子里照出来。那以后她再也不照镜子。什么怪物,吸干了她身上血肉,把她变成一具干枯的尸。未寿终先入土,对于靠身子吃饭的女人,衰老就是预先的一次死亡。

我说姑娘,你别蒙着头呀。你也转过你那高贵的脸儿来,妈妈我还不是死人呢!你眼睛里就看不见我了?老鸨尖利的嗓门回荡在整个房间里。她在被窝里悄悄地笑了笑。那有什么希奇。反正活人与死人,总是互相看不见。稀罕么?妈妈。阴阳两隔,这道理你不懂?

老鸨胸口起伏,气咻咻地瞪着她。这蹄子算是废了。完了。她早就该知道——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不愿相信。这样好大一棵哗哗掉着金子银子的名花,就这么废了,换了谁谁也不能甘心伏了去。总觉得还有救。可事实一再地打击她,如今眼前偃卧着的这把骨架,让谁来看,也只是一具活尸。你见过哪个男人喜欢跟尸首来玩?

死人就是死人,不该留在活人的世界里——一瞬间,她心里做出了决定。但楼下还有个冤大头巴巴儿地候着。都城里没有爷们不知这骚货如今不中用了,那傻子仍然情愿出往日一般的价钱来见她一面。奇怪,早些日子里他又不来?——男人傻起来也真是傻。

唯其如此,冤大头的银子愈加的不赚白不赚。院子行里传下规矩,这等钱不赚,有伤阴德的。她那双小而黑的眼珠子灵活地在满面肥肉里一溜,狠狠地捎了床上人儿一眼。这个模样,就白给也没人要了,明儿卖到棚户里,谅那等拉车掏粪的粗胚们她小姐也禁不起一个两个。好歹母女情分一场,不过瞧着眼下她还有个客,把这一场敷衍过了再说。是客就得侍侯好,她不想跟客人破脸,甭管那客其实是怎么个穷酸,这会子既掏得出银子,就是大爷,就得服侍周到。霜思林不是没规矩的地界。

她咳嗽一声,把那张发过了头的面团一般的脸挂了下来道,实告诉你,是那姓游的瘟生。现在楼底下等着呢。姑娘,你瞧瞧如今还有哪个男人愿意打上这份花销来看你,单是瞧在这份情义上,你也该见见人家不是?

温玉把脊背冲着外面,半晌,并不动一动。像是才睡起来、还没完全醒清了似的,她的声音有点飘忽,然而非常的平静。

妈妈,院子里头哪有情义。这是你教我的。这本来就是个虚情假意的世界。隔着半下的帐子,更听不清楚,她似乎是笑了笑,慢慢地道,况且,你说的那个人,我压根儿就不记得了。

你这蹄子!既然晓得都是虚情假意,现放着这瘟生的银子不去赚,可不是只会说嘴么?我说姑娘,妈妈待你不薄,你凭良心想,这几个月我为你熬汤熬药,打鸡骂狗的,花的钱倒也是小事……老鸨絮絮叨叨,待要教训下去,忽然把脸一呆,干笑了几声。

游先生,哟,您……您怎么自个儿上来啦?这真是……这真是……唉,我这儿正跟我们姑娘说道呢,到了沟上坎上,就看出一个人的真心来了。如今这看来看去啊,就只有你游先生是真疼我们姑娘的……来,快请进来,病人的屋子,唉,您别嫌不干净。一面回头扬着声音喜气洋洋地招呼道,姑娘,你快看是谁来了?我的傻丫头,不枉你日也想夜也想,盼星星盼月亮的,今儿可算是把游先生盼来了!唉,真是有情有义呵!……

不知道这屋子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这时分上灯了,屋里却并没点灯,窗户下着帘子,那昏沉的光线越发使人觉得这房间里睡着病人。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像是午睡得久了,醒来只见满屋暗影,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沉下去。心里还惘惘然的,仿佛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而这一天已经过完了……他立在床前,默默无语。空气里氤氲浮动着是药与久未开窗捂得发了霉的沉香气味。

床上的人面朝着墙,仍旧把被子蒙着头。红绫被底下看得出她肩膀与腰胯的线条,是僵硬的顿挫,转折,刀削斧凿,直落落划下来,如同那被子下面藏着什么头角峥嵘的怪物一般,使人凛然退缩。他慢慢地往前挪了半步,脚在空中悬留片刻,还是踏回原地。她不愿他靠近,尽管没说一句话,她身体的每根骨头好象生出无形的刺来,远远地逼人于外。

昏睡了一整个白昼的霜思林于此时逐渐苏醒。这会儿,楼下花厅开始陆陆续续地上客了,他听到男人的谈笑,姑娘的娇嗔,其间夹杂着老鸨那条尖利的嗓门,乱哄哄搅作一团。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客人搂了姑娘的腰,歪歪斜斜,那双小脚踉跄地砸在楼板上,咚咚地响。有点头昏,随着夜愈深,这间药香霉浓的屋子为愈来愈洪大的声浪托着,飘飘荡荡,像一条船……不知道从哪里出发,又要去哪里……他望定了床上睡着的人,眼里有点湿。然而那仿佛只是因为这屋里的气味太浓厚。

别蒙着头吧,你病着,这样不好。他终于打破沉寂,一时有点恍惚,自己听着都觉得声音温柔。太温柔。

她好象睡着了。他走上前,轻轻去揭她的被子,却纹丝不动。再一用力,方觉里面有双手揪住了被头,一定是下死力攥着了的,十指几乎穿透那棉絮。

我不愿你看到我这样子。

被窝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像是从坟墓里发出来,滞重沙哑,可是很轻很轻。轻得要断了。游江觉得自己握着被子的手颤了一颤。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那样弯着腰僵持在那里。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楼下细细地传上来姑娘唱曲的嗓子,尖怯怯地,一扭一扭上来了,一条凭空攀缘而至的水蛇。跟着是男人们起哄叫好的声音,笑谑嘈杂。那姑娘想是被谁揽入了怀里,立时,方才在曲子里缠绵着的那管喉咙高声叫道:讨厌!你这死鬼前辈子太监投胎是怎么的,就饿得这样!……没有光的房间里,这一切听得分外的明晰。他额上渗出微密的汗珠来,迟疑了半晌,还是只能把那句话重复道,乖,别蒙着头了,你不愿我看,我不看便是了。玉姑娘,你……你把被子撩开点,这样透不过气来的。

她在被窝里又咕哝了一句什么。他听不清楚,追问。

玉姑娘,你说什么?可是要甚么吗?

——反正你不要我。

她说。顿了顿,又道,你不用可怜我,来看我。我不稀罕。我所做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你用不着在这里自作多情,怎么,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才……

她咳嗽起来。

他的整个脸都扭歪了,仿佛经受着极大的苦痛。然而她是看不见的,正如此时他看不见红绫被底下她的容颜,究竟憔悴到了何等地步。楼下的姑娘在众男人的哄逼之下不得不把那支小曲儿再来一遍。扭着细巧灵活的喉咙,将这段不知所云的相思从头一直的唱到……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游江顺着那声音的来路望去,这屋里没有灯,雪白的窗屉子给楼下的大红灯盏映得艳靡非常,搅着点昏黄的月色……但那是别人的灯,别人的月,别人的风流与团圆。他只得悄悄地把两手从被头上移开。

里头却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来,捉住了他。凉,瘦,硬。她不说话,也不把他的手硬往她被窝里拉,只是那样按着他在锦被之外。是红绫蜀绣的上好被面,近日因为病人汤药频繁,怕弄脏了,老鸨命在被头上用白布草草蒙了一圈五寸来阔的沿边。他两手给那只冰凉的手按住,掌心里压着粗糙的触感。

……反正……你是不要我的……

游江失神地注视着露在白布之外那一头乱发。温玉,你知道我是赎不了你的。他慢慢地说。闭上眼睛,半晌,什么东西落在红绫之上,无声地渗了进去。那只是个颜色略为深沉一点的痕迹罢了。

温玉,我……不能……

他断断续续地说。扣住他的那只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把被子拉开。

我能。

她说。这些年,我攒了些东西。别的不够,要买我这么一个人,大概够了。

黑黢黢的帐子里,他看不清她露出来的脸,在蓬乱的发与粗白布之间,一块模糊的淡色影子。然而他听见她很快乐地笑了笑。

我这样一个人,值得什么呢。先生,我知道你不会娶我。不过没关系,等我把自己赎了,我再也不糟蹋自己了……先生,我会乖乖的……这样也许以后你会慢慢地喜欢上我……我是很开心的,先生,我相信……

游江完全地呆住了。他望着枕上那一条尖尖的苍白的影,随着话语,她口里发出浓重的药气。

先生,我以后都会乖了。她抓着他的手,自顾说道。

玉姑娘活过来了。

一天一天迅速地好起来。简直像着了魔。这样重的症候,一条命去了大半条了——根本一只脚已跨到阴司的门槛里去了,但不知怎的,忽然间一转身,她又轻轻巧巧地退了回来。好象连生死也能由她自己做主,想死便死,要活便活,这样离奇的垂危与康复透着蹊跷,并不值得欣喜,反而令人疑惧。

简直不是人,像个妖物。

背地里嘁嘁嚓嚓地议论着。然而掉转面,在她面前自是浓浓地堆上一脸喜色。姑娘呀,我的好姑娘,你真是福大命大。妈妈早就说了你这病不碍事——不碍事的,是不?现今可好了,我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了,我的姑娘,你这福相,透着少说还有四十年荣华富贵好享呢,哪能够就这么说不好就不好了的——我们玉姑娘人气旺、火焰高,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老鸨嘎嘎地高声笑上一阵,拉过她的手来摩挲不已,左右端详,眉开眼笑。

往后可不许这么胡想瞎想的糟践自个儿了。咳,也怪妈妈不好,往后啊,再不让你这么辛苦了!哪个要再想见我们玉姑娘,可得先过我这一关!

又道,气色是缓起来了——就是还有点瘦。回头叫厨房多炖点参鸡,这可要好好地补一补了。

晚上柔儿满面含笑地捧了瓷盅来。人参鸡汤,枸杞雪莲,变着花样地送来精致羹汤。她一下子变得从所未有地清闲。

玉姑娘大病初愈,暂不见客。但都城内外,欢场上的朋友没人不知道她好了,人又一天天精神起来。逐日里旧客新朋遣人送的鹿茸熊胆、花草玩物堆满了屋子,还夹着笺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的是百般柔情的诗句,以示相思与探慰。

——这个给你拿去做衣裳罢。她把一块上等杏儿红的越罗料子推到柔儿面前,里头一张淡绿葵笺随手团了一扔。柔儿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笑道,又破费姑娘赏我们衣服穿了……这料子真水灵!姑娘……您不自己留着做件袄子?

她笑了笑。懒懒道,叫你拿你就拿去罢。我病的时候,多亏你汤水照应,这个算得了什么。明儿我好了,要多少这东西没有。这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值不了什么,谁拿它当正经衣裳穿!

那我就讨姑娘的彩头了。柔儿嘴边的肌肉抖了抖,然而仍旧堆着笑,很贴心地俯耳道,都说姑娘是有后福的人,你看这一好了,颜色比先前还更水灵了多少——比这料子还水灵!这往后定然更是花运红火、贵客盈门的了!我先替姑娘贺喜了。

她独自关起门来,对着镜子端详。看着看着,镜子里的人泛起微微的笑颜来。颜色比先更水灵了,是么?看着果然是更娇艳了些儿。身上脸上的肉刚刚缓起来,久不见天日了,仿佛伤口新生的肌体一般鲜嫩,半透明的苍白颜色,内里映出新的血色,挡也挡不住地,红是红,白是白。她像新春一株雪地里的梅花,要开了,挡也挡不住。瞧着镜子就熬不住要笑,她抿了嘴角,冲镜里微微斜睨一眼,飞个眼风……这样水汪汪的湛黑的眼珠子,葡萄一般。

不。她正了正脸色,把手从鬓边放下来,撂于膝上端然对镜而坐。不,温玉,你以后要乖乖的了。不能再搔首弄姿、不能再糟蹋自己。你答应了先生以后要乖的,不是么?

……这样,也许他就会慢慢地喜欢上你。

她出了一回神,怔忡地,慢慢地微笑了。她以后都会乖了。她知道自己以后会乖了。

不是不辛苦的。人家的女儿学的是贤淑节烈,德容言工。而她长在这院子,所学所精,不外如何勾引男人上床、勾着他们一回两回地回到她床上来。她很清楚,她是个倌人,离了男人贪馋的眼与饿渴的手,离了那些精力弥满无处发泄的耸动着的身子,她并不美,甚至什么也不是。这地界纵然肮脏,到底她已经习惯它。出了这圈子,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完全像一个新生的婴儿要从头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这平淡而稳妥的寻常人的世界从头摸索起。满目仓皇。但她是快乐的。啊……她可以做些什么?或许她可以学着为他烧些小菜,把那些简朴而干净的青布衣袍洗得更干净些,当他外出授馆的时候。他的衣裳都是这样干净,他是喜欢干净的人。

先生,我以后都会乖了。

这样你就会慢慢地喜欢上我。

她脸上带着点渺茫的笑,打开抽斗,衬底丝绒之上宝气氤氲。从前许多爱过她又离开她的男人留给她的珍宝,一件一件都是这么美丽……当然,他们只是在床上爱着她,她知道。但这世上,或许有一个人会不因她的身体而喜欢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吧。

她的手上,一件一件那些金珠翠玉流过去了,琳琳琅琅地相互撞击出悦耳的声响。它们每一件代表着她的一次出卖,然而它们成全她,在此时此刻,在将来。

将来,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吧?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越变越小,越变越小,小到了相信先生会喜欢上一个乖孩子的年纪。她不记得的那个年纪。

老鸨满意地看到玉姑娘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往日容颜,甚至更加美丽。她的眼底流动着一种从前所没有的光。这一次死而复生,这棵摇钱树似乎越发丰茂,香花艳丽引得大群蜂蝶闹嚷嚷渴欲一亲芳泽。

总得再敷衍一阵子的。眼下就她手头这些,要赎身只怕还是不够。她清楚妈妈的手段与胃口。不过没关系,打起精神,再好好地敷衍一阵,也就差不多了罢。况且如今多少阔客眼巴巴地等着见她。温玉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他们不管她的死活,但可以主宰她的将来……为了庆贺她的后福并一显挥金如土的气概,带着大批的金银珠宝。

她的手仍然在琳琅珍物之间轻柔地穿梭,姿态娇媚。不过和着那丁丁冬冬的清音,心底里是默默地拨着算盘珠的了。盘算着,还要多少次呢?

然而这件事在她预想的日期之前被解决了。

二月里,京里老王爷派人送来一色珍珠首饰匣子,以贺姑娘玉体康复。并发下话来,玉姑娘,他赎了。定金另遣人交与妈妈,待过门那日,额外另有厚礼相赠,多谢霜思林栽培姑娘这些时日的辛苦情意。

我的姑娘,难怪姑娘腰杆硬,敢情有个这么大来头的撑着!我说姑娘你也真本事,怎么就三不知的把这位爷给套牢了,我们是一点眼色也没瞧出来呀!姑娘您能耐,您的手段!现下好了,山鸡变凤凰,可是飞上高枝儿去了!老鸨黑着一张脸,冷冷地把那匣子推到她面前。瞧瞧吧,这可是好东西,珠子都有指肚儿大。还得多谢姑娘捎带着我见了世面。哼,人家爷们也真是痴心哪!宗室里规矩那么大,为你,不管不顾了,玉姑娘,你厉害。不是我说,做妈妈的养了你这些年,你有个好去处我也不是不高兴哪,你何必就瞒得妈妈这么紧,半点口风也不露!倒像是我见不得你们好似的……

温玉呆呆地对着那檀木匣子,匣盖打开来,里头珠光莹白温润,融融浮着,把脸都照亮了。一壁听着老鸨唠叨,她抬起手来,轻轻抚过那指肚儿大珠子串就的头面。这匣子,价值千金。

……好啦,姑娘也不用哭丧着脸给我瞧,你心里得意,那就笑呗。别憋着藏着的倒憋坏了,我担不起这干系!你现下是王府的人啦!妈妈也不指望你往后想着提携照看我们这些下九流的,算是白养你这些年了,你就是心里再兴头,也给我耐烦些,熬过这几日好好的上了轿离了我这门,妈妈我就算是得了你的济了!我说,别死盯着那头面瞧了,这赶明儿姑娘你就穿金戴银,比这个好的不知还有多少呢!快别放出那小家子气见不得好东西的模样来,姑奶奶您就开开金口笑一个罢!真是!妈妈眼睛里头你还装什么装!

老鸨一甩帕子,愤愤道。她怔怔地把眼睛由匣子里移到她脸上,瞅了片刻,果真的扯动嘴角,笑了笑。

是啊,这世界有什么不能拿钱买的呢。

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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