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鬼事之太岁灭城

时间:2017-06-20 18: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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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66年8月23日,北京市成贤街孔庙里,以老舍为首的上百位中国作家受到批斗。成千上万册古今中外各类书籍被当众焚烧,无数失去理智的人围观呐喊。从此以后,在中国开始了大规模的以“破四旧”为名义的文化破坏活动。大量的文化古迹、人文景观被毁于锤子、铲子、炸药、愚昧和狂热的下面。历史上这样的行为很多,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集中、疯狂和血腥。

山西魏榆城,虽然山高皇帝远,仍然没有逃脱这次活动的影响。可是,与许多地方不一样的是,为了这次他们盲目参与的疯狂,整个城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或者说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残酷!

1968年,农历己酉年,夏末秋初。

南城墙下,数百名汉子赤着上身正在劳动。根据县革委会下达的命令,他们要拆除县城仅存的一段城墙。一个汉子胳膊上缠着红袖标,结实的胸肌上用别针别着一枚毛泽东头像。他是本次“破四旧、拆城墙、迎接新空气”活动领导办公室的主任王铁根。他在工地上来回逡巡,看到哪里需要帮助就跑过去指挥,看到谁偷懒就大声喝斥着,不时喊几句口号鼓舞大家的士气。或许破坏是人类天生的本性吧,当初不知道耗费多少精力才垒起的城墙,现在已经被荡平无遗了,只剩下城门洞内的“瓮城”还没有拆除。

去过平遥的朋友们或许能理解“瓮城”的含义,“瓮城”顾名思义就是好象瓮一样格局的城墙。这是晋中各县城城墙与北京、西安等地城墙的区别之处。由城门洞进入后并不能立刻进入城中,而要在这“瓮”中转一个弯才可进入城内。所以城墙的南门在外面的门却是朝东开的,这是我们山西古老的祖先一点点狡狯智慧。相比起简单的城墙而言,安全性更高。即使敌人由城门攻入,还有另外一道城门为防,同时敌人身处瓮中,正所谓瓮中捉王八——跑不了。上千年来,瓮城已经不知吞没了多少生命,有多少人的鲜血曾经湿润过这片土地。据《魏榆县志》记载:每次敌人攻入瓮城,立刻“沥沸油于顶”,然后敌人“首冲于前者立焦、皮剥肉脱;随其后者惧而退”。等敌人退后,因为来不及清扫战场,“即抛火焚尸,秽气冲天,烟飘百里,数日方绝。”

因为瓮城是整个城市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当初在建造的时候,不仅打了深厚的地基,而且砖与砖之间的砂浆,全部添加了糯米汤和鸡蛋清。铸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也只把城头上的一点浮砖拆下来。看到这种情况,王铁根不仅皱了皱眉头,但他立刻想到了办法,矿工出身的他转身命令身边的人:“去,到指挥部去搞一点炸药来!”

王铁根绕瓮城转了一圈,在他挑选的地方画上白圈。王铁根亲自上阵挥锤,另一个人把住钎子,开始砸炮眼。其余人也纷纷组合,开始在画圈的地方凿眼。等到炸药运过来的时候,炮眼已经全部凿好了,王铁根满意地查看了一遍,把手一挥说:“吃饭,吃完饭咱就把这四旧全给它削平了。”

他却不知道,这是他在世上吃的最后一顿饭!

吃过中午饭,王铁根带领人马又冲到工地上。他仔仔细细地在每一个炮眼中填炸药、塞雷管、连引线。等到一切就绪以后,他和工人全部后撤到安全距离之外,找好掩体,然后引爆了雷管。

隆隆的爆炸声后,烟雾弥漫,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尘埃。王铁根从掩体后探出头来,原来孤独但雄伟的瓮城已经被炸的支离破碎,不时还有一块块墙体坍塌下来。王铁根激动地喊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同志们,加油干啊!”人群发出一声哄响,象杂乱的羊群一样就冲上了工地。

张永旺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瓮城中央,他把完整的青砖摞在一边,把已经破碎的砖块全部堆放在另一边,等待搬运工把它们运走。他用手中的铁锹使劲铲着地面上的垃圾,突然被地面上一块突起的石头崩了铁锹刃,震的他双手一阵发麻。30岁的汉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恼火之下,他抢过别人的镢头,三两下就刨开了那块石头。嘴里喃喃骂着,他看了石头下面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叫道:“快来看啊!”

工人们全部挤过这里看热闹,石头下面是空空的一个洞。因为洞口太小了,里面黑乎乎的,连深浅都看不出来。大家纷纷猜测着下面是什么。有那性子急的说:“猜什么?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于是立刻有五六条汉子开始动手掘。缺口越来越大,逐渐能够看清下面的东西。大家禁不住都“咦”了一声。

在这千年古瓮城下,居然有一座坟墓。

墓穴不大,四五平米见方,四周都砌着青砖,青砖上雕着鹿、鹤的图案。北的墓墙上有一只硕大的太极阴阳鱼。一口褐色的棺椁孤零零地卧在墓穴中央。一张破旧不堪的黄纸贴在棺盖上,上面用朱砂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一股寒意在人群中铺展,大家都停止了喧哗,朝后退去。恐惧的表情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有人率先跪下了,随后全都跪下了。偌大的工地上,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聚在一起跪拜着。

王铁根火冒三丈地赶过来,嘴里大声骂着,用脚踢着那些工人,然而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尽管这几天挖出了不少骸骨,但是还是第一次挖出完整的坟墓。刨坟掘墓在这些头脑简单的工人心中是要招报应的。所以尽管王铁根软硬兼施,仍然没有人愿意再继续挖下去了。都纷纷要求饶过这一段。王铁根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看看没有什么效果,把心一横,“扑嗵”一声就跳入了墓穴,用力去掀棺盖。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手才一接触棺盖,王铁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棺盖非金非木,表面非常粗糙,结构似乎很紧密,但是分量并不是很重,尤其那种弹性的手感让人的心里痒酥酥的。他把手插到棺盖下面,稍稍用力往上抬。

没有“咯咯吱吱”的声音,棺盖被无声无息地抬起,一股腐败的气息冲到王铁根的鼻子中,他打了一个喷嚏,使劲把棺盖向旁边挪,棺椁内的物体显现出来。

一副骨骸躺在棺椁中,身形高瘦,身边放着一柄拂尘。一两只肥大的老鼠“吱吱”尖叫着,从腐朽的棺椁边溜走了。

“有什么好怕的,咱无产阶级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难道还怕一个死了的反动会道门分子吗?”王铁根嘴里骂着,伸手指着墓穴上方的人群,又转过头来对骸骨说:“为了配合革命群众的破四旧工作,我们要把你挪个地方。呸,真晦气。”他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据说唾沫也能避邪的,他心里想着。弯腰去拢那副骨骼。

那骨骼似乎咧嘴笑了一下,王铁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眨了眨眼,突然看到在白森森的牙齿衬托下,那骷髅的嘴里分明有一块暗红的东西。

“听说古时候的人死了,害怕尸体腐烂,就在嘴里叼一块宝石,难道这老道嘴里的就是?”王铁根心里一动,他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假装去抱那骨胳,一只手却伸入骷髅口中抠出了那块东西。

东西才一到手里,王铁根就知道不妙了。那东西根本没有宝石应有的冰冷和坠手感,相反它还是温热湿润的,在自己的手里轻轻蠕动着。好像它在——?

舔!

对,是舔!

“怎么这老道死了舌头还活着?这事情太古怪了,赶紧上去吧!”这是王铁根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墓穴上跪着的众人只看到王铁根的背影猛然一僵,就爬在棺椁上不动了。王铁根的几个下属见事不妙,也顾不得忌讳了,先后跳进坑里,把他的身体抬上来,翻转看他的脸。

那是一张已经完全干瘪的面孔。就在短短一瞬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完全吸干了王铁根的血肉,只留下一张宽敞的皮裹着他的骨胳,凹陷下去的眼眶中,两只眼珠看上去比以前大了许多,正失神地望着众人。

人群大乱,惶恐不安地骚动着。不知谁喊了一声:“招报应了!快把坑填上吧!”众人纷纷操起手中的工具,朝坑中扬着土。没有很长时间,那个墓穴就被掩埋了。王铁根的尸体被搬到工地旁边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派人回乡下去通知他的家属。天色渐渐黑下来,众人怀着满心的恐惧都陆续归家,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招霉运。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今天的怪事。在他们心里,王铁根是因为冒犯了死者而毙命的,自己并没有碰尸体,或许不会有事的。

善良的人啊,永远记着要睁大警惕的眼睛。噩梦才刚刚开始。

夜幕低垂的时候,被众人草草填上的墓穴微微跳着,慢慢龟裂,似乎有什么东西想破土而出。

张永旺在路口和同伴分手,一路思考着今天的事情回到了家里。他的老婆翠花正在厨房做饭,快乐地哼着歌,没有注意到他回来。张永旺悄悄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她,手顺势就捂住了翠花丰满的胸脯。翠花被吓了一跳,扭脸看到是他,又急又气又羞,拿手里的锅铲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说:

“这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神经呢?”

“诶,自己老婆也不让摸,难道让我去摸别人啊?”

“借你两个狗胆看你敢不敢?”

“我倒是想,可惜东西都给了你了,干活都没精打采的,哪还有劲再去找别人。”

“臭嘴,找打啊!”

翠花挥舞着锅铲追打着张永旺,突然看见放学回家7岁的儿子,脸一红,催促道:“你们父子两个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小圆桌边,开始吃饭。张永旺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一边讲了下午发生的事情,把翠花和儿子都吓得不轻。房间里一片沉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后脑勺直冒凉气。就在这时,灯突然灭了。

“啊——!”翠花尖叫一声。

“叫什么叫?”张永旺不耐烦地说,“电都送到北京去了,咱的电就不够用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蜡烛并点燃。三个人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爸爸没有洗脸!”儿子说。

“是吗?”张永旺扬起脸让翠花看,“哪有脏呢?”

翠花仔细看了看,“小孩子尽胡说八道,你爸爸脸上哪里脏了?”

儿子的小手直直指着张永旺的眉心说:“这里,黑乎乎的。”

翠花又仔细地看了看,轻轻打了儿子的头一下说:“眼睛花了吧?根本没有!”

儿子嘟哝着:“明明有嘛!就是有!”

“好好好,有,一会让你爸爸好好洗一洗。”翠花对儿子说,“今天停电,你就不要写作业了,省得把眼睛看坏。吃完饭早点睡吧,啊!”她朝张永旺丢了一个眼色。

儿子很听话,吃完饭就上床睡了。翠花在厨房收拾碗筷,张永旺仔细地洗了脸,刷了牙,洗脚。然后出门把水泼在门外,路过厨房的时候朝里面吼了一声:“快点,我洗完了!”

两口子躺在床上聊着闲话,看着房内另一张床上的儿子。等到他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夫妻俩开始互相抚摸着对方,亲吻着彼此,最后张永旺腾身而起,覆盖了翠花。翠花一只手紧紧搂着丈夫,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鼻腔中急促地喘着气。床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夜中清晰无比。尚未睡熟的儿子被惊醒,迷迷瞪瞪地说:“妈妈,有老鼠。”

两口子吓得一激凌,翠花松开嘴上的手说:“哪有啊?你快睡吧!”

沉默了一会,儿子翻了个身哼哼着睡过去。两口子相视一笑,张永旺又蠢蠢欲动——。

“你听你听。”儿子又喊道。

张永旺恼火地翻下身来,两只手抱在脑后,翠花意犹未尽地伏在他胸膛上,手轻轻地触碰着,想要重新唤起他的欲望。然而张永旺已经泄气了,半晌仍没有反应。翠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从下面抽上来,抚摸着他的脸庞说:“等你有钱了,咱们就换一张床板”。

“床板、床板——”张永旺思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也可以当床板啊,是啊,又大又平、而且是一整块的,那么多年都没有腐烂,一定也是好材料。”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叮嘱翠花说:“我出去一下,你不要锁门。”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啊?”翠花从被窝中抬起身子,诧异地问。

“你不要问了,过一会你就知道了。”张永旺站在门口回头向翠花笑了一下。朦胧的月色下,翠花突然发现张永旺的眉间真的有一片漆黑。

张永旺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了黑漆漆的工地。只有停尸棚吊着一盏马灯,在夜幕中投射下一片清冷的昏黄光芒。张永旺尽量饶着那棚子走,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一边扭着头看着棚子,一边加快脚步,却突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一个老头冷冷看着他,脸干瘪得好象白天刚死去的王铁根。

张永旺忍住狂跳的心,清了清喉咙同对方搭讪:“还没睡啊?”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转转。”

“有什么好转的,一片废墟,快回家睡觉吧,子午之交正是鬼门大开的时候,小心丢了你的魂。”老头说完,转身向棚子走去,身影在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凄凉。

张永旺嘴里嗯嗯着,脚却没有挪动。他一直目送着老头回到了停尸棚,急忙紧走了几步,来到白天挖出坟墓的地方。从旁边地上捡起一把铁锹,借着远远的灯光,在记忆中的方位开始挖掘。白天大家掩埋的时候,并没有踩实,土很松,很快,棺椁重新露出了地面,张永旺跳下去,使劲抽下棺盖,他探头向地面上张望——没有一个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他背着棺盖蹑手蹑脚的走,尽量不发出很大的声音。突然听到老头在后面呼喊,张永旺着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迈开长腿就逃离了工地。

和张永旺分手以后,老头回到了停尸棚。昏黄的灯光下,王铁根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那里,旁边地上放着指挥部给他的一瓶烧酒,一小袋花生米。老头是附近的一个老光棍。依照当地风俗,死去的人前七夜是要活人守的,可是王铁根家离县城太远了,家人一时还赶不过来,剩下的人你推我推的,谁也不愿意干这事情。没办法,指挥部给了老头几块钱,让他晚上守着。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本来老头也不愿意干,但是看在几块钱的份上,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老头坐在地上,伸手抓起酒瓶,就着瓶口灌了一口酒,又拈起几粒花生米嚼着。嘴里还哼哼着晋剧《审鬼记》:“我这鞭,上打得十世真君,下抽得九殿阎罗——”自得其乐。他伸手去抓花生米。却在塑料袋中抓到一样奇怪的东西。老头一脸疑惑地放到眼前观察。

是一块暗红色的东西,大小就好象一个馒头,但是没有馒头的那种软和劲,使劲捏一捏,倒好象是一块肉的那种韧性。老头放在鼻子上嗅嗅,没有怪味,但是也嗅不出是什么肉。“哎,工地上的这些大师傅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糟蹋了这块肉了。”老头想着,使劲咬了一口,那肉好象风干的腊肉一般难以嚼烂,“别说,味道还真不错,如果能把调料的味道都煮进去,那就更好吃了。”老头想着,看那肉的断面时不禁吓了一跳,那肉外面是暗红的,里面却白生生的好象一块豆腐一样,完全没有肉类应有的那种动物纤维和纵横经络。“难道是一块炸豆腐,不会啊,炸豆腐不应该有这么硬啊。”老头心中思忖着,眼光落在了躺在那的僵尸上面,又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再低头仔细的看那块肉,一个古老的传说倏地窜上他的脑海。他恐惧的睁大眼睛,那块肉从他的手里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腰伸出右手去抠自己的嗓子眼,想要呕吐出刚才吃下去的东西。

已经太晚了!!!

老头的腹部迅速膨胀,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生长,肚子象一颗球一样撑起。老头已经无法弯下腰去,他疯狂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筋脉历历在目,皮肤被涨的几乎透明,隐约能看到腹腔内的器官。“卜”的一声,老头的肚皮爆裂了,内脏象波浪般一一涌出体外,拖了一地。老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看着挂在体外的内脏,嚎叫了起来。

这就是张永旺偷到了棺盖,正在鬼鬼祟祟离开工地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如果他那时仔细听一听,就会意识到老头并不是在喊他。假若他还能跑过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问题,以后的事情发展,或许就不会那样惨烈,至少他自己不一定会死。

如果——假若——或许——?可惜!

张永旺背着棺盖一溜小跑进了自家的院门,返身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门。翠花还没有睡,看到他背着的板,惊讶地问:“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下来下来!”张永旺顾不得回答,急急催促着翠花下床。两口子把铁架床上的被褥都搬下来,床板也卸下来。忙着把这块板放上去。板比原来的床长一点,幸好床是可调节长度的那种。等到重新铺好被褥,两口子躺到一起的时候,张永旺才告诉翠花这板的来历。

翠花一听就坐了起来,惊恐地说:“怎么你把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搬回来了?快搬回去吧。我可不敢睡这东西!”

张永旺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把她扳回自己的怀里,双手抚摸着她的背说:“没事的,不就是埋在地下几年吗?刚才我要不说,你能知道吗?附近好多人家没床。孩子不就在爷爷奶奶预备的棺材上睡吗?好多人的粮食还在里面放呢”

翠花用力扭着身子说:“不行,你快放回去吧。今天王铁根就在那死的,这东西有邪气呢!”

“怕什么?没事的,要有事我在回的路上怎么没死啊?”看到翠花不依不饶的样子,张永旺眼珠一转又说:“再说买一块好床板要好几块钱呢,等咱有了钱,买回床板来,我就把它扔走好不好?”

一说到钱,翠花不由沉默了。是啊,在这人荒马乱的时代,想要攒这么多钱买床板,光是想一想都很奢侈。能有一块好一点的板,夫妻两个睡觉的时候不要惊动儿子就不错了。附近的一家子,夫妻两个办事的时候怕孩子听见,给孩子喂了安眠药,结果生生把一个孩子给灌成了痴呆。

张永旺见妻子不说话了,知道她心动了。他的手慢慢朝下探,在翠花光滑的肌肤上游动,翠花的反应逐渐升起,她的身体变得滚烫,鼻子发出沉重的呼吸,她的双手也探向张永旺的身体,亲吻着他。两个人在床上纠缠着,张永旺侧过身,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翠花媚笑着挪到他的身下,张永旺耐心地试探了几下,然后开始了激烈的运动。这次床一点声音都没有。张永旺的动作越来越快,翠花在他的带动下一次次攀上快乐的巅峰,眼睛舒服地紧紧闭着,鼻子中透出满足的呻吟声,抱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把他头死死压向自己的胸脯,两条滚烫的腿不由自主地盘在他的腰上,配合着他摇晃。滴滴答答的汗珠从两个颤抖的躯体下滚落。

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一个男人激动?

张永旺的头被紧紧箍在翠花的乳房上,感觉她的腿在自己的腰上缠得越来越紧,有时她的脚在自己的腿上摩来摩去的,有时还用脚趾在他的脚心轻轻挠着,使他更加激动。剧烈的运动使他有一点喘不上气来,他狂热地摆动着身体,从翠花的臂弯中挣脱出头来,眼光移向两人紧密结合的下体——

什么?

翠花的两条腿在他的腰后紧紧盘着,而刚才摩挲他腿的和挠他脚心的却是另外两条腿。在暗夜中泛出白森森的光芒。

“这是谁的腿?”张永旺一惊之下,热情顿时消灭,他跪起身,顺着那两条腿看过去。这才看清,那不是两条腿,只不过是两条雪白的物体,是什么呢?张永旺伸手想去摸一下。那物体陡然站立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没有上半身的人一样立在床上。翠花从愉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这副景象,“啊”的一声就喊了出来。

张永旺这时才依稀看清,那两条物体竟然是从“床板”里“钻”出来的。他再次伸手想去抓那东西。

一瞬间,无数条雪白的条状物从“床板”中钻出,象千万条绳索一样在空中挥舞,然后就紧紧缠绕住刚才还幸福万分的夫妻俩,收紧再收紧。两个人被勒的眼突舌长,满脸都是突起的青筋,身体的骨节发出“咔咔”的断裂声。那东西越来越多,一层层将两个人缠的水泄不通,迅速淹没了两个人恐慌的脸和惊呼的嘴。

张永旺的儿子被妈妈的喊声惊醒,怯怯地叫到:“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听不到人回答,那孩子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二)

心理的恐惧比瘟疫蔓延的速度还要快,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醒来的一瞬间,嗅出城里那弥天盖地慌乱的气息。

一昼夜间,四个活生生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去了。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王铁根死的时候,有数百人亲眼目睹他死去,似乎还能相互分担一点恐惧。然而停尸棚的老头和张永旺夫妻的神秘死亡,却加深了人们对整个事件的害怕。王铁根的尸体已经极为可怖,然而相比较晚上死去的三个人,简直可以说是幸运的了——毕竟他还是个全尸。第一个发现老头尸体的人到现在还在呕吐,所有看到老头尸体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老头的腹部好象被人用一把边缘锋利的大勺挖出一样,内脏铺满了地面,甚至能看到一节节脊椎;而张永旺夫妻象一堆被绞碎的肉馅一样摊在床上,全身除了头骨比较完整以外,其余已经完全断裂成节节碎骨。抬尸体的人根本无法下手,也不敢将他们两个分开,怕他们完全散架了,最后只能用褥子一兜几个人扛着走,出门的时候有个人被门框绊了一下,从褥子角滚下一颗眼珠,胆子比较小的一个当时腿一软就瘫在地上,现在还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愿意上工,工地上空荡荡的。临时搭建的停尸棚里,刘建军蹲在三堆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着。

他是县城公安局的一名警察,今天早晨接到命令出现场。因为现场的惨不忍睹,没有人愿意近前去看,现场保护的很好。但是整个现场找不到一丝一毫犯罪的痕迹。老头的身边,除了已经死去的王铁根,就再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死状太过离奇,早就定性为自杀了;张永旺夫妻的死一看就非人力所能做到,谁能把两个大活人好象拧床单一样折腾。对这种怪异的事件,警察也无能为力。他们匆匆采样、摄相、勘查、笔录、取证完毕后,就离去了。而刘建军平时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出于好奇他依然留在这里观察,尽力想思索出事件的真相。

刘建军轻轻揭起老头身上的苫布,尽管已经看了许多遍了,他仍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将近十年的警察生涯,他见过数百次的凶杀场面,然而没有一次如此令人颤栗。除了腹部,老头的全身都完好无损。而腹部的那个创口呈巨星状,就好象是老头吞下去一颗手榴弹,在腹腔爆炸造成似的。可是谁会把一颗手榴弹吞下去呢?这样的自杀方式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他摇了摇头,眼光落在老头的嘴上想:“就算是用这种办法,他也吞不下去啊!——?!?

老头的嘴中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刘建军凑上前去,半跪在老头身边,摸出手套戴上,同时从工具包中取出一只小镊子。他平静了一下心情,一只手扳开老头的嘴,另一只手把镊子伸进老头的嘴里,万分谨慎地把那块反光的东西夹了出来。

是一粒大米,从棚顶漏下斑驳的阳光照耀下,它发出乳白色的光芒。

刘建军苦笑了一下,用手把那粒米揉了揉:“真是神经过敏了!一粒米有什么奇怪的?”他甩手把那粒米抛掉。脑中却有一丝灵光倏乎一闪,等他再想抓住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刘建军努力回忆了几分钟,仍然没有结果,看看天色已晚,他用布重新给尸体苫上,走回了家里。

他的老婆秀珍是晋华棉纺厂的工人,早就下班回到家把饭做好了。看到他回来,招呼着他洗手、脱衣服、吃饭。刘建军在桌边坐下,看看桌上的饭菜,一碟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炒鸡蛋、一小碟子咸菜、在饭盒里还放着老婆刚刚烙好的饼,锅里熬着小米稀饭。他们的女儿在外面闹革命,现在还没有回家。两口子也不等她了。就着菜吃着烙饼,谈着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老婆说了:“哎,建军,这眼看着就快过年了,你们单位给不给发米票啊?”

“这才到秋天,你就想过年了。你着什么急啊?”

“我不是着急,我今天路过知青门市部,看到门口写着,这两天的东北米很便宜,我说你要是有米票,咱们就趁便宜屯一点,省得到了年关头上涨价,还不一定能买上。”

“买米干什么?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饭、白面馒头,那才是正经吃活。米饭又不顶饱。”刘建军大口大口地嚼着烙饼,香的直吧哒嘴。

“那逢年过节的时候,来个亲戚朋友,总要招待人家一顿米饭的呀。”老婆埋怨的说。

“是啊!可这离过年还有小半年呢,你买上米又不吃,不怕放坏了——”刘建军说到这里,眼光突然凝滞了,他抬头看着老婆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老婆惊讶地看着他:“你说离过年还有小半年呢,怕买上米放坏了。”

“不是这句,是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老婆尽力回忆着,“噢,你说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饭、白面——。

“对,就是这句。”刘建军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去穿衣服。完全没有理会老婆在身后诧异的诘问,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刘建军急急走向停尸棚,那里有四具尸体在等待着他。

山西人历来是吃面食的居多,变着法的吃。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有特别重要的客人来到,才会蒸一锅米饭吃。那老头又穷又孤,怎么会有人给他吃米呢?再说白天查看现场的时候,他也看过现场的遗留物。那老头胃内的食物残留物中绝对没有一粒米。这也就是他看到那粒米时,会产生奇怪感觉的原因。或许从那粒米能查到老头死亡的真正原因吧?刘建军边走边想。

远远已经能望到工地上的停尸棚,黑黢黢的象一头怪兽蹲在那里,等待着吞噬送上门来的猎物。

刘建军向就近的人家里借了一把手电筒。一步步走了进去。他努力回忆着今天把那粒米抛向哪里?在印象中的区域仔细搜索着,查看着。当那粒米在光线照射下出现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如获至宝地把它钳入随身携带的证物塑料袋。然后拧灭手电,光线消失的一瞬,他觉得那粒米似乎也亮了一下。也许是视线残留吧。他想着,转身准备离去。

一个人太聪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刘建军已经出了棚子,朝家里走去。这时不知哪一根神经一动,他突然想到了张永旺夫妻神秘的死亡:“二起案子有这样多的相似之处,或许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也许在张永旺夫妻的尸体上也有残留的线索?”这样想着,他转身返回棚内,揭开张永旺夫妻身上的苫布,用手电在一堆肉上仔细搜寻着,头上没有任何可疑的印迹、嘴里、鼻孔中、耳洞里、脖项、肩窝、胸膛、腹部、骨盆、股肱、膝弯、小腿、直到脚心都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刘建军不死心,他又仔细地查看那些隐蔽的角落,脚趾缝中、腹股沟中、肚脐眼内、腋窝下、发丝内、耳廓内、还有——?

翠花的指甲很短,只有大拇指的稍稍长一点,就在她右手的大拇指缝中有微小的白色碎屑。刘建军赶紧看左手的大拇指,果然不出所料,在指缝中也有同样的白色碎屑。那一定是翠花在临死前,死死抓住对方留下的痕迹。刘建军急忙取出小刮板,张开证物塑料袋,把那些碎屑慢慢刮到袋中。他的神经是如此紧张,甚至幻听到有人“哧”的一声轻笑。

他惊慌地站起身来,用手电在黑暗的停尸棚中扫视。

没有人,是的没有人。

他将塑料证物袋揣入怀中,将尸体上的布全部盖上,然后匆匆离去。

回到家中,老婆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将衣服脱掉,挂在床前的椅子背上,随后就上床睡觉了。

夜那样黑,万籁俱寂,刘建军和老婆两个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鼻鼾声。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家的房门发出的细微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门一点点被推开,一个黑影裹着秋夜的雾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那样的黑暗中,仍然能看到一双炯炯的眸子。黑影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二人床的方向——。

“啪啦!”桌子上的杯子被黑影扫中,从桌面一溜滚下,杯中的水四处飞溅地泼出来,刘建军从梦中惊醒,他迅速从枕底摸出手枪,一个鱼跃翻到墙角,准确地拉着了灯,同时将枪口对准了那个黑影。

他的女儿目瞪口呆地立在地中间,惊愕地看着黑洞洞的枪口。

刘建军沮丧地放下枪,他的这个宝贝女儿从来都让他头疼不已。每天跟着造反派在外面闹革命,很长时间都不回一次家。他尽量放轻松口吻:“今天怎么回来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还是挑战的口吻?果然女儿看了他一眼,也火药味十足地说:“我愿意回来就回来,你要是不想我回来,我就到司令部去睡!”

已经醒了的老婆连忙披了件衣服出来打圆场:“晚了,别吵了。你吃过饭了吗?”她关切地问女儿。刘建军狠狠地瞪着女儿,最终无奈地摇摇头。他慢慢向床边走过去,路过女儿身边时,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心中的愤怒再也压不住,他甩手朝女儿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才多大就学抽烟了,你还是个女孩子呀?”

女儿被打得一楞,又听到他骂,眼睛当时就红了,双手紧紧捂着脸,眼光仇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妈妈毕竟心疼女儿,抢上前将女儿一把抱住,数落着刘建军:“哎呀,怎么下得了手啊,自己的女儿你就真舍得了——嗯?”她嗅了嗅空气又说:“女儿你也真是的,你怎么就学会抽烟了?”

“我没抽!”委屈的女儿涨着红红的脸大喊一声。

“你还敢胡说?”刘建军装腔作势地向前走,老婆连忙将他拦住,那边的女儿这时完全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打呀,你打呀,我就是没抽。”一家三口在屋中就开始纠缠起来。女儿的倔强已经让刘建军火冒三丈了,老婆又一直拦着他,女儿好象更加有恃无恐了。刘建军心中暗暗想:“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但是老婆埋着头紧紧抱着他,好象一块东西一样沉沉地坠在他的身上,刘建军用尽胳膊上的力气,使劲将老婆向旁边一推。

老婆被远远抛开,象一袋面粉一样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刘建军和女儿大吃一惊,停止了争斗,双双抢上前去,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老婆的脸上肌肉奇怪地扭曲着,早已死去了。刘建军感觉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手中越来越僵硬,忍不住悲痛欲绝。他猛抬头想责骂自己的女儿,却发现女儿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和她妈妈一样的扭曲。似乎她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却没有办法说出来,刘建军大吃一惊。他放下老婆的尸体,伸手抓住女儿。透过女儿的身体,他感觉到女儿身体里的血液在快速膨胀,好象波涛一样在女儿体内汹涌。他扳起女儿的头,女儿的眼睛里露出的绝望神情让父亲心如刀割,他身体颤抖着,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好象沸腾了一般。他闻到那股烟味越来越浓,充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放开已经死去的女儿,刘建军环视着房间,他的脖项越来越迟钝,他想转身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逐渐僵硬。他全身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速度快得难以置信。他头痛欲裂,然而他的舌头和他身体的其他肌肉一样不听使唤。最后,血液冲破全身各处的血管壁,扑向他的肌肉。那一瞬间,那种令人生不如死的压力消失了,刘建军就在这瞬间的轻松中丧失了意识。在身体失去重心倒下的时候,他看到那被水泼湿的衣服,冒着缕缕紫烟。

上万人聚集在工地周围,看着刘建军一家三口的尸体被抬进停尸棚。那狭小的棚子原来只是为王铁根一个人搭建的,现在看来却拥挤不堪。或许它还会继续拥挤下去?又是一个昼夜,又是三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以后呢?接下来又会是谁?

三个人,也是同样离奇的死亡,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除了那满身粉红色的尸斑,扭曲的脸孔和僵硬如铁的躯体。每一个看过尸体的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中毒了!然而公安侦察员搜遍了整个现场,也没有找到可能致毒的物体。人们沉默地想着,脸色和天空一样的阴沉,难道真是上天的报应。将目光投向阴霾的天际,斜斜的雨丝飘到脸上,秋季的第一场雨来临了。

绵绵的秋雨直下了一夜,因为施工而铺满灰尘的道路被洗刷一新,四处弥漫的尘埃也被吸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早晨醒来的时候,大家打开窗,在公园里散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纯净的空气,暂时忘记了前几天的恐惧。

呼吸吧,呼吸吧,有多少人从此再也不能呼吸了——?

小梅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手里提着一个空饭盒。她刚刚给她的爸爸,一个社会科学研究者去送过饭。她的爸爸,因为被造反派戴上“牛鬼蛇神”的帽子,现在正被关在牛棚里接受改造。因为近日的古怪事件,今天没有上工地施工,托人给家里带话,让给送点吃的。妈妈已经和爸爸划清界限了,只有爷爷在家,勉强做了一点细面,让她送去。牛棚就在工地的另一面,小梅来的时候街上人还很少,她绕过工地去的牛棚,现在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小梅觉得有一点压抑,她犹豫着看那充满邪恶的工地,最后还是决定抄近路。

小梅踏上阴森森的工地,她低着头沿着城垣一路小跑,仿佛一抬头就会被恶魔攫去。突然她看到了什么,脚步慢慢停顿了下来。

我不知道,晋中之外的朋友是怎样称呼这种东西的?每当下过雨后,一些朽木或者特别杂乱的垃圾上面就会出现,形态好象蘑菇,但是要比蘑菇大好多,是一块一块的,我们那里叫做“地囫囵”,是可以食用的。我小的时候在姥姥家住,每当下过雨后,姥姥就会领我到山上去采摘这种东西,回家炒菜或者烹肉,味道很是鲜美。小梅就是看到在城垣下,遍处都是这样的“地囫囵”。

小梅看着地上的“地囫囵”,想起原来爸爸在家的时候,雨后领她去郊外采“地囫囵”的情景,那时妈妈还在,父女二人在山坡上快乐地喧哗着,把采好的“地囫囵”一团一团地放进篮子里,带回家。妈妈把它洗净以后,就下厨烹炒,然后全家人聚在一起,欢快地享受着。而现在这样的情景已经是一种痛苦的回忆了!小梅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她抽噎着蹲下身,和以前一样地双手捧起一团“地囫囵”,她的心里想:爸爸关在牛棚里,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把这东西捡一点回去炒一下,也算给爸爸一点好吃的吧。这样想着,她把饭盒盖打开,很快地采了一饭盒。

大街上行走的人群也很快发现了城垣下连绵四野的“地囫囵”。等到小梅起身回家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和她一样在采摘着。

小梅满怀欣喜地跑回家里,推开房门,脆生生地叫道:“爷爷,我回来了。”

七十二岁的爷爷从屋里蹒跚地出来,“怎么样,你爸爸还好吧?”

“好着呢,爷爷,他还说让您不要担心呢!”小梅放下手中的饭盒,将盖子揭开,骄傲地扭过脸向爷爷说:“爷爷,你看。”

爷爷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饭盒里的东西说:“噢,地囫囵,对对对,昨晚下雨了。好啊,等我一会把它做好,你就给你爸爸再送一点过去。”他伸手拈起一团地囫囵,放在眼前仔细看着。

“多少年了,我还没有见过这么肥嫩的地囫囵啊!世道乱事情就邪啊!”老人自言自语着,把整饭盒的地囫囵倒进盆里,冲上水去洗。小梅独自一个人呆在门口玩,许多人已经采完的正赶回家,还有许多人正匆匆地赶过去要采。

爷爷将洗过的地囫囵逐个甩干,将炉火捅旺,锅架在火上,伸手提起油壶才发现,油壶里的油已经没有了。老人为难地摇摇头,他将水注入锅内,在锅上放了一个蒸篦,然后将成团的地囫囵手撕成均匀大小的块,放在蒸篦上,盖好锅盖。他斜倚在炉上,一只手肘撑着身体。毕竟年龄大了,在温暖的炉火旁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爷爷听到锅里的水滚了,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他睁开眼,看到锅盖被蒸气顶的跳动不已,发出“嘶嘶”的尖叫。千万不要蒸得太老了啊,那样就不好吃了。爷爷想着,从水喉里接了一瓢水,揭开锅盖,想朝锅里添一点水。

在此之前,在此之时,在此之后,在城中的许多人家里,或许烹调方法稍有区别,但是他们最终都遭遇了这令人发指的一幕。

锅一揭开,阅尽万千世事、历经人间沧桑的老人惊讶地睁圆了浑浊的双眼。

雾气氤氲中,那些成块的地囫囵似乎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蒸篦上来回跳动着,好象一群青蛙一样。身体中发出“叽叽噶噶”的声音。雾气散开以后,这一群跳动的物体蓦然停了下来。整齐地排着队伍,向着老人“仰”起“头”来。

它们不仅仰起过头来,而且那头上还有一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老人,在那眼中看不到一丝生命的光彩,只有仇恨、残暴和——

血腥!!!

猛然间,那些物体先后纵起,扑向惊呆了的老人。它们的身体带着灼人的热气,接触到哪里就钻向哪里,迅速没入老人的躯体,在他的体内肆无忌惮地窜行,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想象,最后随心所欲地爆出体内,老人的鲜血和碎肉如烟花般在体表各处绽放、升腾又落下、撒满了整个屋子。身体内的活力也随之逸出。“扑嗵”一声倒在地上。那些血淋淋的物体钻出躯体后,尖笑着落在地上,消失了。

刚刚回屋的小梅看着地上面目全非、肢体零乱不可辨认的爷爷,放声大哭起来

这次惨剧在《魏榆县志》上是这样记载的:公元1968年秋,因翻修魏榆城墙,防御措施不当,导致尸毒流于地面,瘟疫蔓延全城,仅三天时间,死亡人数即达万人以上。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曾经去到旧县城所在地,走访当年亲历过此事的人,就县志所记载的历史向他们考证。记忆力最差的老人也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万人?别听他们瞎说了!十几万人的城市死了一半,连续几天,那些东西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隐藏着,随时随地就穿过人的身体。它们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在任何地点都有他们袭击后留下的尸体。我们躲在哪里都不安全,每天提心掉胆地活着。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凡是走出县城范围的,最后都是被车拉回来的尸体。尸毒?瘟疫?才不是呢!它们就是鬼域来的妖魔。政府把能想的招全用过了,那些东西还是只多不少,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什么时候会走?最猖狂的时候,它们就排着队在街上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笑声,无所顾忌地穿墙入地。要不是后来有林教授,这魏榆城早就被灭了。”

林教授,就是小梅的父亲,一个专业研究社会科学的学者。

林教授呆呆地跪在父亲的尸体前面。

才过去短短几个小时,父亲给自己亲手做的饭还在胃肠中尚未消化,而父亲已经魂归忘乡了,怎不叫他这个做儿子的悲痛欲绝。造反派那样恶毒的折磨、艰苦的生活环境、恶劣的劳改条件都没有让他屈服,面对父亲的死亡,两行热泪早如泉涌。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天怒吗?林教授心中默默地呐喊着。

就在刚才被押解回家的路上,他看到街道的拐角处、房前屋后、高墙下躺着稀稀落落的尸体,心里还奇怪:“这两天没有武斗啊?怎么有这么多人死了呢?”直到看到自己家的门上贴着的白纸,他才意识到自己家里也有人死去。等到看到自己的父亲真的躺在那里,已经不能再起身迎接他的时候,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梅已经被姥姥接走了,为了让他处理后事,造反派特地把他放出来一天,让他掩埋尸体。押解他的那个人原来是他的学生,领他回家后悄悄对他说:“林老师,你什么时候好了去我家叫我一声就行了!”说完就回自己家去了。现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就只有他和父亲的尸体。

对于这一系列事件,当他还在牛棚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然而直到现在,噩耗降临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真正开始去考虑。究竟是来自哪里的力量想要毁灭这整个城市?

第一个死去的是王铁根,他在别人都不敢继续挖墓的时候,自己跳下去挑头,结果死于非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奇怪的死亡就伴随着城市。

第二个死去的是看尸体的老头,他在停放王铁根尸体的停尸棚中神秘死亡。

张永旺夫妇被随后发现死于自己的家中。

然后是刘建军一家三口的中毒死亡。

然后是今天,雨后的魏榆城。因为采集地囫囵并烹制,导致未知名生物对人类展开的残酷杀戮。迄今为止死亡人数已无法统计。而且杀戮还在继续!

明天呢?明天这残杀会结束吗?如果不结束,那什么时候会结束呢?等到城里的人都死光?林教授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他静下心,从头开始考虑发生的所有事情。数十年的社会研究经历提醒他:在所有看似错综复杂的事件表面下,都隐藏着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那么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它们的线索在哪里呢?如果它们之间有一条线索的话,这条线索的头在哪里,尾又在哪里呢?

林教授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但他很快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都感觉很荒谬。他站起身来,向他那个学生家走去。

那个学生正在家里吃饭,开门看到是他,一脸惊讶地问:“林老师,您这就做完了?”

“没有呢,我还没有开始干呢!”

“那怎么?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啊?”学生关切地问。

“不是,我是想让你帮我一件事情。”林教授恳切地对学生说,见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又赶紧补充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我想让你带我去见一下你们领导。关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他能放手让我解决的话,或许我能很快把那些东西处理掉。”

学生领着林教授匆匆穿街过巷,朝县革委会主任张海家里奔去。

张海手里叼着一颗烟,把自己的身体陷进弹簧已经不起作用的沙发里,眉头紧锁,整个屋子里烟雾弥漫。

上午召集县城各主要部门开紧急会议,商量近期发生的突发事件的解决办法,会场上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不停地抽烟,就是没人说话。临到最后,还是公安局长站起来说:“我们局的刘建军同志已经死了,我心里很难过。今天又有这些鬼东西在城里杀人,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说实话,我没办法。我既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想做什么?还不知道它们怎么就死了?我调查过了,那些采地囫囵回家吃的,几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有煮的、有蒸的、有炸的、有烤的、最后都一样,那些东西并没有死。你说就算我把他抓住,我怎么才能消灭它呢?而且,这鬼东西速度又快、一落地就无影无踪了。我——”他嗫嚅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看还不如去山里请几个法师来降伏它们!”

想到这里,张海就生气,公安局长是三十年代的老党员,做了十几年的地下工作,那些在座的,党龄最小的也比共和国的年龄大,居然都异口同声同意这个想法。完全没有一点共产主义者的气节。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怎么能去请法师这种神汉来解决问题呢?

后来会议不欢而散,张海坚决不同意大家的观点,大家在退场的时候情绪极其激动,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大家风度。

张海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出去,屋子里的烟雾猛然一荡。该怎么办是好啊?张海无奈地想着,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跺一只脚上去使劲的碾。烟头的海绵质感透过麻绳纳的鞋底传上来,咯的慌。妈的,就你个小烟头也跟老子过不去。张海更下力气地去碾,却感觉那烟头好象活了一样在鞋下游移,而且——

越来越大,已经不象是一个烟头在脚底下,却仿佛什么东西顽强地想膨胀起来!

张海挪开脚,低头去看。

一只只眼睛,密密麻麻地从地面上浮凸而起,紧随其后的是那白色的躯体,不沾一点尘土的脱地而出,地面上甚至都没有一点点的破坏。我现在很难准确地描写这情景,我只想请大家想一下,在电视剧《西游记》中,每次大圣一念口诀,土地爷出现时的情景就和这些怪物出现时一样。干净利落毫无阻碍。

它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圈,动作划一地用那一只眼呆呆看着张海。这样的情景张海很熟悉,三十年前,每次他检阅自己统辖的部队时,那万千军人就和现在的这些怪物一样步调一致。可是今天,他知道受检阅的是自己,是这些怪物在检阅自己,看从哪里进行突破。

他动作很小的伸手到背后,从枪套中抽出自己的佩枪并打开了保险。他不明确那些怪物的眼睛是否能看到,由始至终那堆眼睛就没有转动过,只是直直地瞪着他。

张海左肩膀微微一沉,同时腰部发力使身体纵起,两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已经跳到了沙发后面的空地上。无数次的战斗经验和长期训练使他在一刹那间进入了状态。站立定位、合理据枪、标定靶向、适立挺腕、放大瞄区、回收视力、适时屏气、预压扳机、平稳击发、自然扣响十个标准动作一气呵成——

“啪!”一只怪物被打成了万朵梨花般白色的碎片。

枪的反作用力尚未传回虎口前,张海已经松开扳机,同时以肩为轴心,握力保持不变的横向运臂,视线再次回放到瞄区,寻找下一个目标:“咔”的一声,套筒后座了。张海在同时慢慢地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啪!啪!啪!啪!啪!”五枪均命中目标。被打碎的白色怪物体屑铺得满地都是。然而很快那些碎屑就没入了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它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而那剩下的怪物们却冷静地一动不动,依旧用那一只死鱼般的眼冷视着他。

张海去摸腰后的备用弹夹,却想起来回家以后放在了桌上。他和怪物对峙着,两只脚左右交替着,向桌子的方向挪去。

怪物们发出了尖笑,似乎在嘲弄着张海的不自量力,接着它们行动了起来。

一只接一只的,怪物们跳到了一起,然后象叠罗汉一般相互连接起来,就在当地上直直耸了起来,象极了一条丑恶的蛇,那没有生命光彩的眼睛就好象蛇身上邪恶的斑点。

张海惊愕地看着这条全身长满眼睛的蛇越来越高,俯视、挺脖、平视、抬脸直至仰视。

那蛇慢慢弯下头来,象真正的霸王眼镜蛇一般,来回伸缩着、试探着向张海靠近,蛇头上那一只独眼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张海想要移开自己的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他想赶快挪到桌子旁边,用最快的速度上好弹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竭尽全力地调动着全身的神经,想要重新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指挥,然而却无济于事;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凝视而苦涩,全身僵硬地看着那邪恶的独眼蛇头扑面而来,眼中散发着讥笑的神采。曾在枪林弹雨中勇猛冲锋的他,在那时,感到了一种真正的恐惧。那恐惧在他的所有关节中“咯咯”作响。

蛇头已经逼近了他的脸,慢慢地探入他的嘴,轻快而迅速地窜入他的喉咙,然后从他脖项的软组织部分冲出,伴随着喷溅的血液。蛇头优雅地划了一道曲线,重新打量着张海惊慌的脸,然后随着正在滑入的躯体再次进入,这次它顶破肋下的隔膜而现、又绕行至肛门而没——周而复始、不急不忙——

“咣”的一声,门被推开,明亮的光线刹时从门外射入,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外,被屋内冲出的烟雾呛得直咳嗽。

那蛇猛然加速从张海体内穿出,一头扎入地下逐次隐没,在即将全部消失的时候,似乎遇到什么阻碍停顿了一下,然后它的身体使劲一抽,巨大的力量把张海僵硬的躯体甩到了地上,整个身体倏的一下就不见了。

林教授和学生这时才步入屋内,那学生口里不停叫着:“张主任,张主任——”因为眼睛尚未完全适应室内的光线,他们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着,直到那学生的脚踏上张海的尸体。

两个人呆呆看着已经气绝的张海,后背有一股凉气慢慢升起。那学生紧张地朝四处扫视着,口中带着哭腔问:“林老师,怎么办?怎么办?张主任死了,张主任死了!”

林教授用手揽住学生的肩膀,竭力去安慰他,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张海的身体,心中的忧虑越积越厚。这是一群什么东西啊?我们又在什么地方惹了它们啊?难道这杀戮真的要无限期地持续下去吗?学生已经平息了起初的恐惧,变得平静起来,林教授放开他,蹲下身仔细去看那尸体。全身的每一处伤口都呈被洞穿的圆孔状,而且创缘极其平整,好象被人用尖刀挖去一般的规则,然而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线索了!

林教授双手围住尸体的腰,召唤学生去抬张海的上半身。那学生战战兢兢地捧住张海的脖梗,两个人把尸体抬了起来,移动着脚步朝床上放。张海的头朝旁边一歪,从他的嘴里滚出一块东西,正好落在那学生的掌内。学生被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探头去看。林教授也远远打量着。

那是张海在临死的一瞬间,拼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咬下的怪物躯体,而且正是怪物的那粒眼珠。它在学生的掌中蓦然翻了一个身,立了起来,还不停微微跳动着。

林教授和那学生都大吃一惊,学生把急忙把手腕一翻,想将那骇人的眼珠扔到地上。然而他的手翻下去了,林教授却没有看到眼珠掉下来。学生张开手掌,举到自己的脸前看,透过林立的五指,林教授看到那种难以置信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庞。那学生猛然叫了起来。随之,林教授就看到那手掌的背面象被烫破的纸张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是的,是黑色的洞,因为从那手背上不断流下的——应该是血液吧——完全漆黑。而且那洞还在不停扩大,仅仅来得及看一眼,洞缘已经蔓延到了手腕部位。

学生失去理智的大声呼喊着,将自己的手使劲的向下甩,想将那已经在他手心溶化的物质甩落。

他只将他正在溶化的五根手指甩落在地上,并且很快化成了黑液。而他的手臂也象一截急速燃烧的蜡烛一样,已经溶到了手肘部。那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从臂上滴落,散发出一种浓浓的土腥味。

林教授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想帮助他的学生,但是这样的屠杀确实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他不知道该如何解救,而那溶化进行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他还没有归整出自己的思路之前,那邪恶的燃烧已经将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体溶化成一堆黑液,而且逐渐渗入地下。地面上现在只留着一个痛苦的水印。

天啊!

直到这时,林教授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赶快离开这间屋子,他张惶地向后退去,脚一踏出屋门,便疯了一般地开始跑。

一直跑回到家里,林教授才平息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他的脑海中仍然遗留着刚才发生的恐怖的一幕。这时,他才真正认识到那怪物竟然邪恶至此,原来只是听别人说,他想不外乎是山魈水魅之类,然而当他亲眼目睹到怪物以后,他的猜测全部被推翻了。他近三十年社会科学研究历史中,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那东西是如此的嗜杀,如果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的话,想来当年人类和它一定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但是——他摇摇头,从他脑海中调出的所有资料都无法同那怪物吻合。

他用心思考着,把自己曾经读过的书和听过的事,从回忆中慢慢翻起,一年一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他的全身一震,随后就跳了起来!刹时,他的脸变的灰青,全身的汗把灰色的中山装浸为黑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难道这会是真的?”林教授喃喃自语着。他跑出自己的屋子,在院中捡起一把铁锹,他呆呆地看着那白亮的铁锹头,双手把它紧紧握住,眼中散出一种绝然的神情,似乎他非常害怕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然而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他把房门闭上,无限留恋地看了深深一眼,然后扛着铁锹向工地走去。他的脚步是如此沉重,一步一顿,似乎影子中有无数的寂寞和忧伤。

行色匆匆的居民们奔走相告着:“林教授去工地了!”

林教授在这城中是名人,他留过洋,上过学,受过中央领导的接见,这些还都只是他的一部分荣誉。在小城居民的心中,最使人心服的是林教授懂得那么多奇异事件的处理,他会扶乩,会算命,会看相,这些帮他赢得了真正的尊敬。所以,当他们看到林教授一个人向工地、充满邪气的工地走去的时候,他们多天以来惶恐不安的心情突然有了支柱,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沉默地走在林教授的身后,涌到了工地上。

林教授向别人打听着,在众人的指点下,他来到那天挖出古墓的地方。被张永旺忙忙填上的土和墓穴周围的颜色明显不同,林教授开始将那些虚土一一铲出,毕竟不是干体力活的出生,才挖了几下,他就气喘嘘嘘了。围观的人群交换了一下眼神,有几条汉子抢了过来,铁锹翻飞,很快那墓穴就重新被挖开了。人们“哗”的围了上来,一个圆将那墓穴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教授吸了一口气,蹭地跳了下去,人们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林教授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睁开眼,目光炯炯地望着那棺椁问:“第一天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吗?”

“不是的,本来有棺材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上面有人回答。

林教授点了点头,他伸手拂去骸骨上的虚土,将那柄拂尘拿起来仔细观察着。青铜的把手上满是绿色的铜锈,上面雕刻着的篆书已经锈不可辩,林教授把它举高一点想看清楚,因为光线的原因,他不停向后退着,突然听到脚底“哧啦”一声。他扭头向脚下望去。

是那张写满符咒的黄纸,第一天墓穴被掩埋的时候,就落到了地上;后来,张永旺偷到棺盖后掩埋时,有几锹土把它盖了起来。刚才,林教授走啊走啊,就踩到了它,早已脆弱的纸张刹时就化做了碎屑。

林教授轻轻放下手中的拂尘,慢慢蹲身下去,伸手将那碎屑中掺杂的泥土一点点地清理掉,渐渐地,那黄纸上朱红的符号已经能够看请轮廓了,林教授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等到那纸上的符号完全能够认清的时候,林教授只是楞楞地看着,全身都因为不能控制而颤抖着,汗水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上,他猛然站起身,抓过拂尘,使劲看着把手上那几不可辨的字体。最后他终于认清了,同时也绝望了。他闭上眼,两行泪从眼角滑下。

沉默的工地!!!人们都屏着呼吸看着流泪的林教授。

林教授缓缓睁开眼:“知道棺材盖到哪里去了吗?”

人群一阵嘈杂,一阵骚动,一个居民挤到前面来:“是张永旺偷回家了,在他死的那晚上。那天晚上我拉肚子,出来去厕所看到他朝工地走,那晚上我去了好几次厕所,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他背着一块板急急朝家里跑。他刚跑过厕所我就出来了,看的真真的,就是那块板,那天挖墓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那有没有人见一块小的红色的东西?”林教授接着问。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另一个汉子从人群中挤出:“王铁根死的那天,抬他的尸体时,我看到他手里紧紧抓着一块肉,就是暗红色的,我当时还奇怪呢?他从哪里来的肉呢?中午一块吃的饭,下午劳动他抓一块肉干什么?可他抓的那么紧,我想扳都扳不开,后来就没有管!”

林教授忙爬上地面,双手分开人群,朝停尸棚跑过去,身后是紧随而来的人群。他冲到王铁根的尸体旁,一把将苫布揭起,双眼直直地看向他的双手。

什么都没有,尸体的手中空空的。那个汉子奇怪的说:“有啊?我记的可清楚了!”

林教授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寂静中能听到他的牙关叩得“咔咔”直响,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最后都喊了起来:“是什么啊?林教授!你说出来告诉大家啊!”

林教授慢慢转回身,他的脸色比死去的王铁根还难看,他的眼神涣散的让人着慌,他好象对大家说又好象自言自语地说:“两千年了,原来都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我一直还以为是传说呢?原来是真的——”

人们声音更大地要求着:“是什么啊?你快说啊?”

林教授被巨大的吼声震的一个机灵,他的眼神终于凝聚到人群身上,张开翕动的嘴唇,一字一字地说:“太————岁————!!!”

(四)

“上古奇书《神异论》中曾记载:盘古开洪蒙后,共工怒撞不周山,女娲造人补天,神农尝百草,炎黄二帝合并后,神界在人间的基础上建立。释迦佛、太乙真君和玉皇大帝分别为佛道清三教之首。其中佛教和道教之众俱为大罗金仙之身,不理人间世事。只有玉皇大帝管辖无数散仙,在神界和人间游荡。其中有那性情刚直、好打抱不平的散仙经常插手人间不平之事,被人间百姓所敬重。遂筑庙烧香,顶礼膜拜,四时香火不绝,也是有求必应。这一部分散仙就是人们所说的善神,比如关公就是武圣下凡,王洪化为灶君,赵公明稳坐财神之位。但是还有一部分散仙因其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常常因为肉眼凡胎之人冲撞而横加报复,不仅不造福百姓,反而为祸一方。是为人间所传之恶神是也。善神与恶神既然法力相当,所以恶神为害百姓时,善神也爱莫能助。只能恳求玉帝公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玉帝委托释迦佛以大法力开创了地狱十八层,并批旨恶神掌管十殿轮回法王、三十六鬼判、数千牛头马面之职。未奉清教旨意,不得擅离地府、行走人间。因为他们本性甚凶,正好让他们专职于摄人精性、拘人魂魄一事,在酆都城任意刑拷。于是人间百姓从此才能安居乐业。”

林教授站在县城剧院的舞台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他的身后赫然有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但是有三个恶神,甚至连玉帝都不敢下令将他们永远流放在下界。其中有两个恶神是兄弟俩,是太乙真君下界之子,玉帝封其为黑白二无常,可上人间活动。另有一个恶神却是魔神元始天尊的弟弟,连天尊都无可奈何,加上神魔之战长期以来未分胜负。玉帝只能委派他为下界、人间、天上行走。并不听遣。这个恶神就是太岁,也就是人间传说的——凶神。

“太岁之凶不仅在其行为残暴,而且太岁依流年变化而有不同化身。以天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经,地目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纬,人世以甲子为变化单位,一甲子六十年。而太岁在一甲之中的每一年都有不同的化身。太岁是六十甲子中,每年轮流统领该年天下大事的神明,是地神中最有力的年神。除了玉皇大帝外,几乎各路神仙都要听其命令,

因此无人敢冒犯他。而在人世之中,由于太岁位高权重,人人对他敬畏有加,唯恐触怒或冲犯了他,对自己不利。“

“上面说的是古籍记载中的太岁,而在古老的民间传说中,太岁在人间通常以肉球形式出现,生存于坟墓腐尸旁、河底和经年老宅之中。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在晋水中沐浴时,曾不小心踩踏岁星太岁之头,被太岁报复。以致家破国亡,流离在外。并导致晋地战乱连年,生灵涂炭。《春秋三传比义。公羊》中曾记载:文公三年,恶岁,怪异频仍,大凶。就是指的犯太岁后遭到的毁灭性灾难。”

“自此后晋中地气尽失,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无数人用他们的身体和鲜血沃灌了这片邪恶的土地,使得太岁喧嚣于世。当时曾经有大如车轮的太岁出现。就算是小的也有拳头大小,头上长有一只眼睛,在人间出没。人民苦不堪言,曾经用过很多办法想消灭太岁,然而换来的是太岁更残酷的报复。后来太乙真君实在看不下去了,密遣弟子柏清子下凡,在晋地收服太岁。并以安奉之符将太岁之神收为道教内丹,呈暗红色隐于体内。太岁在晋地之形体则被尽数收入安奉之书中。后柏清子东归鹤驾,因携太岁之精不能入东天门,遂建瓮城于晋,葬肉身于瓮城之下,以安奉之符镇太岁之精并安奉之符。并留下遗命自此之后,年年祭祀安奉太岁,如有婚丧嫁娶、建筑、迁徙之事须事前探太岁之方位。如果没有这样做,不小心冲犯了太岁,那残余的肉球就会重现地面,严重时也会招致灾祸。”

“但是因为太岁之神已经被收服,所以这些残余形体对人间的危害不是很大。一些戾气较重之人甚而至于可以任意对付他们。据说古代有人在挖出太岁后曾鞭打它,而太岁也只能忍受。又有人切太岁之躯体而食,也能得享天年。但是大部分的人在挖到太岁后,还是很惧怕,立刻将其重新埋入地下,并重新择日进行。明朝朱元墇起事反元之时,只是寺庙里的一个小沙弥,挖到太岁之后饥而食之,从此脱胎换骨,并最终建立了明朝。定都北京后,感太岁之恩,建坛于元大都遗址,年年祭祀。”

林教授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台下的群众早已都面无人色。黑压压的人群中只能听到有人压抑的咳嗽声。

“在我研究的社会科学著作中,也有不少关于晋中的典籍提到这些事情。然而有很多都是民间传说,我并没有留意。我想太岁可能就和神话故事中的龙凤一样,是古人根据一些怪异的动物原型神化的。太岁也许只是我们平原地区少见的穿山甲。在坚硬的黄土中它的行走不如在山脉中迅速,所以会被百姓在挖掘时刨到。然而我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刚才我在家里的时候,心还被在张主任家里所见到的骇人景象所震惊。直到我定下心来,仔细回忆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些东西一定是原来就有的,因为我在它们的眼中能看到仇恨。后来我把我所有知道的怪异现象都从记忆中翻起时,想到了太岁。想到它的一瞬间,我甚至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它了。如果真是它们,那就是晋中有史以来所面临的第二场灾难。有许多人想逃离这个地方,但是最后却只能在路边抬回他的尸体。如果这真是太岁的,它这一次就是为了灭城而来。太岁的本性是如此暴戾,也只有这样暴戾的凶神才能带给人间如此的灾难!”

“刚才一挖开坟墓,我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传说中的一切都在我的面前变成了现实。有柏清子的遗骸、有安奉之符、有铜柳拂尘。但是最令我担心的却是没有看到太岁化成的内丹、还有拘禁着太岁形体的安奉之书。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王铁根一定是无意中接触到了内丹,而被千年未尝人体血肉的太岁吸干了精血而亡;看尸体的老头可能也是在无意中,被隐藏在王铁根尸体中的太岁再次吸取而亡;张永旺则是在扛回了安奉之书之后,被太岁之神唤醒的形体重生,并将张永旺夫妻二人杀死;而我的父亲——!”

林教授沉默了。他仰天让眼泪流回眼眶,然后继续说道:

“我的父亲采回的地囫囵其实并不是我们平时所常吃的地囫囵,而是太岁吸取血肉后召唤而回的太岁残余,因为长时间不食血肉,所以体白如蘑菇。太岁原在水中可以生长,在大家将它们放在水中洗净之后,太岁终于恢复了它原来的本性。所以才有那许多人被杀死。而且这屠杀还会继续下去,直到——!”林教授再次沉默了。

台下众人一阵骚动,有人大声说:“直到什么时候啊?”

林教授沉思了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全身抖了一下说:“柏清子在收服太岁之神后曾说:太岁在世界上残余之形体不足为患,因其神已被困。但是如果有一天,太岁之神流失于世,必须在他恢复原来元神形体之前将其重新安奉。否则九天之后,太岁之神寻找到合适的受体,那时,遭到灭绝的恐怕就不只是魏榆城了!”

“自从柏清子的坟墓被挖掘,太岁之神重现人间以来,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如果我们不能在剩下的四天内,找到太岁之神并安奉。恐怕,四天之后,魏榆城将成为一座死城,变成太岁最喜欢生存的家园——死尸累累!”

人群中有一股寒意慢慢升起,在操场的拐角处,有无数小旋风突然卷起,象欢快的精灵一样跳动着。有人轻轻地问:“可是,去哪里找太岁呢?除了几个孩子,但凡太岁找到的人都已经死了!”

“对,就是孩子。”林教授打断那人的话头说:“大家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见到太岁的孩子都没事吗?如果按照道教的说法:在母体内的孩子冲出母体的时候,有一股决然的煞气,这股煞气能够一直保持到18岁。但是到了18岁以后,煞气消退就不能抵挡太岁了。但在此之前,由婴儿渴望生存和母亲濒临死亡混合而成的煞气,这种生死交织的煞气甚至能够让太岁这样的凶神也退避三舍。所以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孩子要尽量守在成人的身旁,或许能够抵御太岁的杀戮。而我,则尽量想办法去找回太岁之神并重新收服安奉。”

人群乱成了一片,大家都尽量朝自己身边的儿童靠近。天真的儿童却完全意识不到危险的可怕,因为被拥挤的人群所压迫,哭着喊着难受。混乱中有人高声喊道:“林教授,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可是你能有什么办法收服太岁呢?张海死的时候,你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啊?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家一起朝城外跑,能跑一个是一个吧!”慌乱的人群听到这些都安静了下来,把眼光移回林教授的身上。

林教授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手里是在柏清子墓中挖掘出的那柄铜柳拂尘。林教授直直望着它,眼中放射出希望的光彩。

“如果以前的传说和神话故事全都是真的?现在看来就是真的。那么,太岁的元神形体应该是头戴紫金冠,一身戎装,左手执方天画戟,右手持招神铃,脚踏青蓝二气。但是在柏清子与太岁恶斗的过程中,招神铃陨于天山,被藏传狮母所收,而方天画戟则被柏清子化为拂尘随身携带。神之法力全凭神器才能体现,如果太岁想要重新称霸人间,我想他一定会来找他原来的神器。藏传狮母法力高深,其子能与释迦佛平分佛界,想来太岁绝不敢去招惹她。那么他一定会来取回这方天戟。”

“当日,安奉之符被大家扫落在地,太岁之神再见天光。那时的他形体未全,必须立即吸取人类之精血,用来快速恢复。但是这几天来,他不断召唤原来的形体并大肆杀戮,人死后的身体是他最好的食物。等到他完全恢复元神形体之后,他就会找一个受体来进入,那时的他又是天上、人间、地下三界行走。有没有天上和地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等到太岁找到合适的受体时,肯定就没有了人间。”

“所以,我要利用这柄拂尘来引诱太岁,它元神未复之前,不会来找这神器。但是一旦它的元神恢复了,也必须找到神器,以便任意幻化。为了防止大家被太岁当了受体,我给大家一道符咒,必须随身携带。这是道家净口真言,需要用朱砂写在黄纸上。有这一道符伴身,虽然不能遏制太岁形体残杀,但可保太岁元神不犯。如果感到有东西想强行进入你们的思想或身体,就大声诵读此符。”

林教授从兜里拿出一张黄纸,晦暗的天色下那黄纸上仿佛鲜血一样写着几个字:

南摩三满多嗡母驼南嗡度噜度噜地尾嗡梭哈

魏榆城在恐慌中度过了第五天。数百人想乘夜色逃离城市,却死在了路边。还有许多人忘记同孩子在一起而丧失了生命。空气中满是血腥,所有的人都能听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仿佛呼吸一样的起伏。

第六天,林教授带人将柏清子之墓重新掩埋。并在其上按六合方位设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分立东西南北,紫薇伴红炉居中,奎星携墨斗游外。此日,数千人被杀,前几日无人掩埋的尸体溃烂,尸臭弥漫在城市上空。而在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穿行,基础不牢的建筑依次倒塌,死伤无数。

第七天,林教授拜请三清真佛。用朱砂、胶墨、白矾绘太极阴阳鱼于地。筑太乙真仙、太白金星、太上老君三人像于神鬼人三眼。斯日,近万人陨命。太岁之形体已然成群结党在街道上呼啸。地面出现龟裂,裂缝中喷出青蓝二色雾气将魏榆掩在一片死亡的朦胧中。

第八天,林教授赤身披羽氅禅坐于六合坛中央,诵清净咒、召请咒、参礼咒、供养咒、皈依咒、护身咒、真佛咒、百字明咒、迴向咒、平安咒、圆满咒终日。城市中的人因为吸入雾气中毒,有的人眼中流出血泪,有的人全身皮肤绷裂,数万人迹近疯狂,互噬而亡。地面上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地壳中心向地面传导出砰砰的颤动,好象一个巨大的鼓。又好似一个逐渐增大的心脏。

第九天,城市中的人已所剩无几,侥幸存活的人也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全城的人都聚集到六合坛周围,懵懂的儿童依然欢笑着,清脆的童音在廖远的天空飘荡。一天一夜未进食的林教授盘腿坐在坛中央,全身僵硬,只有嘴唇还在不停翕动着。他的眼睛紧紧望着摆在面前的铜柳拂尘,不敢有丝毫松懈。

大地开始颤动、激荡,摇晃、终于颠簸而鼓振!大地就象一面硕大的筛子一样忽上忽下,城中的建筑开始坍塌,冒起的尘土飞扬在空中。地面上的裂缝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开来好似一张张邪恶的嘴,越张越大,撕咬着、吞噬着一切。从地下传来阵阵轰鸣,夹杂着惨厉的悲鸣。云越来越低,在人们的头顶沉沉压下,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在疾速运动,好象无数冤鬼般哀嚎。六合坛象处在波涛汹涌的浪心一样飘移,人们已经无法站立,纷纷跌到在地。

突然间,青蓝二气夹杂着从六合坛的六面喷射而出,将坛紧紧包围。一个顶天立地的圆柱体立在了天地之间。

狂风大作。

林教授的眼光缓缓抬起,凝视着那翻涌的暗流。他面前的铜柳拂尘猛然跳动了起来。

嗡!修!利!修!利!摩!诃!修!利!修!利!梭!哈!

林教授一字一字的念诵着《清净咒》。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像的身上迸出一片红光,并且向外伸展着。所到之处,暗气都被逼退。紫薇手中的红炉和奎星手中的墨斗,荡漾出红黑二气飘向太极阴阳鱼的天地二眼。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那阴阳鱼开始旋转,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大家已经头晕目眩,而那两条鱼已经象活了一样在太极圈中游动时,太乙真仙、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的雕塑的身上也开始洋溢出金色的光芒。红光、红气、黑气、和金光交相辉映着想周围的青蓝二气冲去。

青蓝二气快速在圆柱周围旋转,带出呜呜的风声摄人心魄。五色相交的时候隐隐约约传来金戈交鸣的声响,刺人耳膜。然而在这杂乱的声响中,林教授诵咒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由微不可闻进而清晰无比再轰鸣苍穹!

嗡!修!利!修!利!摩!诃!修!利!修!修!利!梭!哈!

无数太岁从地面涌现,尖叫着跳入了青蓝气中。青蓝二气爆涨,暗流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酝生。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一个全身都是青蓝的气固状形体在城市上空出现,它不停变幻着,时而是一双腿、时而又是一个头、时而却又变成一双臂膀。就在这不停变幻中它逐渐成形了,头戴紫金冠,身披锁子甲,全身都是青色或蓝色的鳞甲,呼啸着向人群扑去。

“快念净口真言!”林教授大声喊道。

南!摩!三!满!多!嗡!母!驼!南!嗡!度!噜!度!噜!地!尾!嗡!梭!哈!

慌乱的人群听到这里,纷纷看着手中的符咒大声念着,一开始还是杂乱无章,慢慢就变成了异口同声。瞬间那雄壮的气势就充斥了整个空间。

那怪物在人群的周围左冲右突,然而一听到净口真言就嚎叫着退缩了。它不停向人们的身上扑去,却一次次地失败。许多人甚至能看到它那野兽一般的眼睛中散发出的邪恶光芒。它的嗓音刺耳,身体奇怪地扭曲着,身上的每一片鳞甲都张着一只死鱼一样的眼睛。

林教授突然站起身来,左手持铜柳拂尘,右手并食中二指,在口中下力一咬,随后用那流血的二指在空中画了一道“安奉之符”,那流淌的血液并没有滴落在地,而是在空中凝固着,那道符也因此而鲜活了起来。林教授的口中同时大喝一声:

“咄,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

一道白光和着白气从太极鱼的人眼中乍然射出,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喷出的白气极快地托起那道“安奉之符”,向那怪物冲去。

怪物猛闪,白气紧追不舍,在天空中呼啸而过。

突然那怪物向林教授冲去,林教授目望它由远及近,张嘴诵读着净口真言,白光中他神情肃穆,凌然不可侵犯。

然而那怪物却没有碰他的身体,在它与林教授擦身而过之后,林教授突然感觉左手的拂尘被牵扯着脱手而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拂尘已经象一把张开的伞一样,向那怪物飞了过去。

“糟糕,如果让那怪物得到神器,就凭我的安奉之符,永远不能降服他的!”林教授的心中一凛。

他将右手放进口中再次使劲一咬,然后疾伸指在空中飞速画了一道“召六丁兵甲符”同时口中大喝:“大将军何在?金童玉女何在?灵华现身!”

拂尘的去势陡然一停,凝滞在空中,然后缓缓向林教授的方向飞回。怪物也随之而来,拂尘的速度越来越快,怪物也不断加速。电光火石之间,白气也追尾而来。三样物体同时撞在了林教授的身躯上。

光芒大盛,那些奇怪的声响刹那停止了。谁也不知道在光眼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濒死的喘息和林教授的一声大叫。等到有人试探着睁开眼的时候,浓浓的白雾仍然笼罩着坛中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忘了继续念净口真言。只是直直看着那一团雾气。

一个黑影从雾中慢慢踱出,他身上的羽氅已经支离破碎,全身的伤口都淌着血,疲惫不堪,左手提着一柄铜柳拂尘,右手三指紧紧捏着一快暗红色的肉体,那肉体上还留着他鲜血画就的“安奉之符”。

是林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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