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嘴巴的女人
年轻的妻子去世后,张健对工作和生活都失去了激情。他卖掉了位于市区繁华地段的高层住宅,买下乡野间一小栋老旧的农民自建房,准备去过半隐居生活。
亲戚朋友们都说,“到宁静的村子调整心情也是件好事。”张健表面敷衍着点头,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些人,自己卖掉那套高层住宅的真正原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常常看到一个长发女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静静地眺望城市远景。这个场景让张健有些毛骨悚然,时间一长,他实在受不了,便决定离开。反正妻子也不在了,不是吗?
张健偶尔也会想,那个女人是个幽灵吗?为什么她总是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面向那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望着外面呢?她眼里看到了怎样的风景?她能看到多远的地方?能够看到自己打算入住的这个村子吗?
谁都不会相信他的,只会当他是过度思念妻子。
城市中心向外围扩张建设,很多城市周边的村子都富裕起来。但张健买下房子的古弄村,远离城市,靠近山区,十分偏远。听说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老一辈存了些钱,便在城镇里买了房和儿女同住。村里常住人口越来越少。
将房子卖给张健的农民老刘,乐呵呵地告诉张健,他也要和老伴住进儿子在市中心购置的高层新房,所以急着卖掉这房子。
老刘夫妇的脸色十分苍白,说话时嘴里散发出一股让人难受的臭气,张健估摸着这对老夫妇肯定是身体不好,儿子才会接他们去城里住。
没有考虑太久,张健当天就付了定金。对张健而言,这栋二层式的旧房子,占地面积虽小,但有两层楼,足够他使用。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和他的房子紧靠在一起的一栋三层楼房子。
“旁边这户人家是?”三层楼的房子看起来还很新,外部装修使用的材料也相当高档,庭院里种满了名贵的花草,有点像暴发户建的别墅。
“哦……不用担心,旁边住的可是个艺术家。好像是搞雕塑的?还是画画的?”老刘努力想分辨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嘀嘀咕咕地向老伴求解。
细小眼睛里满是血丝的老妇,缓缓摇头,张嘴说话时,露出一嘴烂牙,伴随着“呼呼呼”的怪声:“我看过他拿刀子刻东西呢,雕石头的吧?应该挺赚钱的,前两年买了我们旁边这块地,建了这么好的房子。可惜啊,住了两年,就丢了两个老婆。”
老刘他们口中的艺术家,姑且算是雕刻家,头一年搬进这房子,前妻就突然失踪了,年底娶了第二任,前几天又跑了。
张健想,这位邻居十有八九是非法买了媳妇,没看住吧。
“天色不早,我们得赶末班车回城里去。你要想今天就住下也行,这是钥匙。”老刘咧嘴笑着,将一大串散发铁锈气味的钥匙放到张健手里。
市区的房子已经卖了,张健近来都住在小旅馆,打算今晚就住进这栋房子。老刘夫妇乐滋滋地收了定金,和张健约了办理余下事宜的时间,便转身走向村口的公车站。
张健握着手里的钥匙,打开和钥匙一样有些生锈的小铁门,推开“吱呀”响的铁门。
院里的植物大多是野生野长的,倒也长得茂盛翠绿,只是疏于打理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垃圾和死老鼠尸体腐烂的味道。
光线不足又长时间紧闭门窗的房子里,也充斥着同样的难闻气味。
张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推开老旧的窗户,让快要下山的夕阳照射进来,在黑夜到来前尽量驱散房子里的阴气。
大致打扫了一遍卫生,张健虚脱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灰暗的院子,觉得肚子饿了。
和老刘进村的时候,张健留意到村口有家小商店。虽然店主那张阴暗的脸看起来怪吓人的,但沿路走来,整个村子里似乎只有那么一家小店可以采购生活必需品了。
进城采购之前,就算是一包方便面也好,今晚总要填饱肚子的。张健无奈地叹口气,带上钱包和钥匙出门。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隔壁的三层楼房子没有亮灯,幽暗的房子里却持续传出奇怪的声音。张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像是敲打什么硬物的声音。搞艺术的人果然都神神秘秘,张健没有太在意,只是加快脚步离开。
走了好长一段没有灯光的小路,那家亮着一盏昏黄小灯的店终于映入眼帘。店主干瘦的脸在橘黄色的光线映照下,像个病人。询问价钱的时候,张健近距离打量,发现店主眼眶有些下陷,嘴唇发紫,像极了电影里的“丧尸”。
“你,要住老刘家那栋房子?”店主问,声音怪怪的,有些幽冷。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店主让张健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如实点头,小心打探道:“那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店主望着张健,似乎思索着什么,将装满食物的袋子交到张健手里,最后却匆匆说了句:“那房子,没事。”像是害怕被张健追问,脸色惨白的店主手忙脚乱地收了钱,抱起钱盒催促道,“早点回去吧,天黑路不好走,我也要关门了。”
方便面、泡面搭档香肠、茉莉花茶装满袋子,张健提着沉沉的袋子,边往家走边回想刚才的事。店主那副模样,怎么看都有所隐瞒。莫非,自己买下的这套房子有什么问题?他决定在交付余款之前,向老刘夫妇仔细问个清楚。
再次经过艺术家的三层楼房,张健惊愕地发现三楼的一个窗口亮起了灯。
有人!是个女人!
柔顺的黑色长发,顺着女人毫无血色的脸颊垂落下来,她的眼睛正牢牢望着张健,散着幽幽的冷光!
最可怕的是,她没有嘴巴!
正常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嘴巴!张健吓得逃回自己的房子,颤抖着手锁好门,虚脱无力地倚着门跌坐在地。站在窗边、面向外头的女人——这不是和那个自己以前常常看见的女人一样吗?虽然从未见过那个女人的模样,此刻张健却哆嗦着想,说不定,那个在自己房间眺望窗外的女人,也没有嘴巴!
难道,那位店主吞吞吐吐的原因,不是自己买下的这套房子有问题,而是隔壁艺术家的房子有问题?
同病相怜
远远的传来“锵锵锵”的敲打声,像一首有规律的午夜葬曲。耳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腥味。这具有刺激性的臭味让张健皱起眉,伸手搓搓鼻子,慢慢睁开眼,才发现晨光从没装窗帘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天亮了啊。
张健揉揉眼睛,看清面前乱七八糟的垃圾堆,才明白那些把他熏醒的恶臭味来自哪里。昨天看到那个女人后,他匆忙跑回家,忍耐着几乎踩着他的脚跑过的老鼠,赶紧煮面填饱肚子睡觉,垃圾也没收拾。看来自己入睡后,老鼠们又出来捣乱了,方便面碗里还印着老鼠的爪印。
洗漱一番,张健赶紧把垃圾清理干净,正在厨房清洗碗筷,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他手一抖,碗盘摔碎了,黏稠的红色汤水流了一地。
门口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张健低头看看顺着地面倾斜度往角落漫延而去的方便面汤,决定先去开门。
原以为是老刘夫妇,可打开门的瞬间,张健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是昨晚那个无嘴女人!只是,咦,嘴巴有了?
从这张惨白的“鬼脸”后面探出一张男人的脸,及肩头发,胡子拉杂。男人对张健咧嘴笑起来:“吓着你了?哈哈,别怕,这是我给你这位新邻居的见面礼。”
原来,那只是个极其逼真的人偶,真人比例,十分精致。
张健呆愣着,看着那张精美却没有血色的脸紧贴着自己,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住在隔壁三层楼房子的艺术家?”
长发男人没有否定,只是露出嘲讽的笑容:“那两个老东西告诉你的?哎,算不上艺术家,就是做仿真人偶的,人偶师。”
不是画家,不是雕刻家,偏偏是做这种让人看着不舒服的东西。张健想到以后要住在这种怪人隔壁,就觉得丧气,可他还是努力向这位怪异的邻居挤出笑容:“这人偶是给我的见面礼?做工很精细呢!这么贵重的礼物,真不好意思。”
“客气啥。我听说了,你是个死了老婆的单身男人。这不是怕你寂寞嘛,嘿嘿……”男人的笑容有些猥琐。
张健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出于礼貌,他还是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张健,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孙弥。”人偶师道出姓名,向张健伸出右手。
张健原以为孙弥要和他握手,正想伸出手去,孙弥修长的手指却落在了女人偶的嘴唇上,一脸陶醉地呢喃着:“本来打算昨天晚上就来拜访的,可嘴巴还没弄好。看,这鲜嫩的唇瓣,很逼真吧?嘿嘿,碰上去也是温温软软的哦!”
原来如此,昨晚看到的无嘴女人不是什么鬼怪,而是尚未弄好嘴唇部分的人偶!张健悄悄地长舒一口气。
孙弥收回手,站直身体,望着张健和他怀里的人偶,意味深长地笑道:“爱上完美的人偶,说不定会让你更加幸福呢。”
张健没有理解孙弥的话,下意识重新打量怀中的女人偶。
乌黑的眼睛似乎还泛着水雾般晶莹;皮肤虽显得惨白却很细腻光滑;嘴唇,确实如孙弥所说的那样——很柔软。
如果死去的妻子也是这么温顺的女人,温软如水,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他们相处的那些时光一定会更加快乐。可惜,回想起和妻子共同度过的日子,永远是尖锐的争吵声和东西破碎的声响。
人家送了那么贵重的人偶,自己却一味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张健意识到这一点,连忙招呼道:“屋里还挺乱,也没什么东西招呼,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喝杯茶?”
孙弥乐呵呵地接受了邀请,走了进来,用老鼠般狡黠的目光环视屋子里面。
张健把女人偶放在墙角,招呼孙弥坐下,便忙着烧水泡茶,清理刚才打碎的碗和流了一地的隔夜方便面汤。
“老兄,你真的打算买下这房子?”孙弥洋洋自得,冷笑着问道,见张健不解地望着他,愈发得意,“那两个老东西真阴险,明知道这房子是凶宅还卖给你。哎,我真同情你,毕竟我也是过来人。要不是买了现在那栋三层楼的倒霉房子,哪至于跑了两个老婆。”
“不至于吧?老刘夫妇告诉我,这地方以前是田地,田地向来是最干净的地方啊。”张健说。
孙弥接过张健递来的茶水,耸耸肩道:“信不信由你吧。不过,有一点绝对不骗你,这里的老鼠,连人肉都吃。你夜里睡觉要锁好房门,放好蚊帐哟!哈哈。”
张健看着这个自说自话又笑得夸张的人偶师,简直觉得他有失心疯。
不过,两个老婆都跑了,这是残酷的背叛,确实挺可怜的。而自己的妻子在家中自己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虽然没有背弃他,可他也失去了妻子,就这一点而言,他和孙弥也算是“同病相邻”了。
被活着的女人背叛,倒不如爱上一个没有生命的完美人偶吗?张健忽然能够理解孙弥刚才说的“爱上完美人偶说不定更幸福”的意思了。
“不打扰了,我也该回去工作,还有很多半成品等着我完成。”把玻璃杯里的茶水喝个见底,孙弥抬手抹了抹嘴,便笑嘻嘻地起身要走。
张健暗自嘀咕,看来以后夜里要少出门,否则难免又要被什么“没有嘴巴的女人”、“没有眼睛的小孩”吓到了。这么想着,他将孙弥送到门外,正要关上家门,孙弥猛地回头,盯着张健看了半天,怪笑道:“这附近人烟稀少,房子阴气重,容易成凶宅。老兄你要是夜里害怕,不妨抱着那人偶一起睡。”
“呵呵。”张健嘴角已经扯不出微笑的弧度,只能从喉头发出两声干笑。待到孙弥走出院子,进了隔壁房门,张健才关好门,回头望向那具立在墙角的女人偶,试想了一下抱着女人偶入睡的场景,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开玩笑,抱着这种东西睡觉,半夜不给吓死才怪。”
张健还要回城区中心办事,带好东西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人偶,总觉得她鲜红的嘴唇往上翘的弧度似乎变大了一些。张健背脊发凉,浑身抖了抖,匆匆锁了门,疾步向村口公车站走去。
人偶尸
忙完各种购房手续,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看着天边即将完全沉没的夕阳,张健抬手看了看手表,回古弄村的末班车早就没了。他四处张望寻找出租车。正是下班时段,前面某小区好像还发生了坠楼命案,导致道路堵塞,拦不到车。张健正垂头丧气,一辆没有出租车牌照的黑车慢慢停在他面前。司机从窗口探出脑袋,小心询问:“大哥上哪儿去?”
张健打量眼前的黑车司机,下意识按了按装着银行卡和不少现金的口袋,谨慎地摇了摇头。
“我是本地人,不安坏心眼,就混口饭吃罢了,放心上车吧!”司机分明看出了张健的担心,露出憨厚的笑容,说完又自嘲似的叹了口气。
张健壮着胆子上了车,系安全带的时候,司机还一个劲不停地说、“谢谢大哥啊,唉,要不是下岗,还要养活一家人,我也不想开黑车。”察觉到张健始终皱眉,司机识相地转换话题,“对了,大哥还没说要上哪去呢?这城里城外的大路小路,我都熟得很。”
张健并不讨厌这个热情的司机,只是这种聒噪的感觉让他感到莫名的躁。
妻子在世的时候,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说个不停,每每如此,张健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让她闭嘴!让她安静!
他握紧拳头,将焦躁的怒火压制下去,深呼吸口气,告诉司机:“去古弄村。”
本来欢喜着的司机突然变了脸色,恐惧地望着张健,嘴唇发抖地抖出颤颤的声音:“古弄村?那,那住不得,大哥还是趁早搬了好。”
“为什么住不得?那村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张健想起村里小店店主的欲言又止,邻居孙弥说的“凶宅”,再看这司机一听到村名就害怕成这样,更加觉得事有蹊跷。
司机不安地左右探望,凑近副驾驶座的张健,压低声音说道:“那村子……有‘尸人’。”
“尸人?”这又是什么东西?
司机脸色肃穆,声音依旧是冷冷颤颤的:“大哥不觉得那村子格外荒凉?那是因为住在那里的活人比‘尸人’少。那村子,经常可以看到死后变成‘尸人’的尸体到处走。他们不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还像活着时那样出门买东西,回家煮饭洗衣……”
“别瞎扯了!我在那里呆了一天一夜,没见过什么‘尸人’!”张健愤愤地打断司机的话。司机说得越是逼真,张健越不想听,不然他还敢住在那儿吗?
“大哥,‘尸人’不完全是死人,他们可以在阳光下行走,还可以照常吃东西,外表看不出来的。但是,听说有一个方法可以分辨‘尸人’。”司机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不再往下说去,只拿小眼睛打量脸色苍白的张健。
张健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什么方法?”
司机得意地笑起来,边启动汽车边说道:“咱们一路回古弄村一路说!这天都黑了,我可不想被‘尸人’缠住。”
道路上的堵塞情况已经好转,汽车顺利地往前行驶,司机的话让张健既害怕又生气,好像把自己送回古弄村后,只要尽快离开,那村子的所有可怕事物就和他无关,而住在那里的自己,就会被什么东西缠住似的。
车子远离繁闹的城市中心,进入冷清的国道,司机按照约定,边开车边细说“尸人”的事情——“尸人”脸色比活人苍白;张口说话会散发腐臭味,要是把肚子剖开来,会发现里面的内脏都化成了脓水。
“所以,只有最后一个办法能分辨谁是‘尸人’。”
的确,前两个特征也可能出现在活人身上,有人天生脸色惨白,有人天生口臭。但是,要剖开对方的肚子才能知晓是人是尸,万一弄错了,岂不是成了杀人犯?这样的方法,未免太可笑了。
这么一想,张健反而安心了,放松地笑笑:“据我所知,古弄村里的‘人偶’倒是挺符合‘尸人’的条件。你们大概是把村里那位人偶师制作的人偶当成‘尸人’了。”
司机不悦地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安静下来专心开车。转眼就到了村子入口,黑漆漆的小路不好走,张健给司机指了路,快到家门前,才让司机停车。
付了车费,张健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司机才又一次开口,压低声音道:“大哥还是早点搬出去吧。”
张健无奈地笑笑,摆摆手催促道:“天黑路不好走,师傅小心开车吧。”再听这司机阴阳怪气地谈鬼说怪,今晚肯定失眠。
这一夜,张健真的失眠了,不过罪魁祸首并非和他谈论“尸人”的司机,而是楼下闹腾得厉害的老鼠们。
一楼墙角摆放着那具人偶,不想看着那张让人发毛的脸入睡,张健只好收拾了二楼房间。入夜之后,老鼠便开始肆虐,全然以这栋房子的主人身份自居般胡闹起来,完全不理会张健的怒吼。
“砰”一声巨响,四处乱窜的老鼠不晓得撞倒了什么东西。实在被吵得睡不着,张健忍无可忍,愤愤地掀开被子,抄起拖鞋就往发出声响的楼下走去。
以防打草惊蛇,张健没有马上开灯,赤着脚慢慢靠近传出“吱吱”声的角落。忽然,他觉得脚趾头撞到了什么东西,疼得倒抽了一口冷声。原以为这一出声要把老鼠吓跑,没想到黑暗中那些灰亮的家伙竟然没有逃走,反而仰起头,用闪着绿光的鼠眼直盯着他!
是什么东西让老鼠吃得如此入神,连人来了都不怕?张健打开了大厅的灯。
被老鼠撞倒在地上,正是孙弥送来的女人偶,她没有血色的脸似乎被撞破了,血红的嘴唇却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看上去异常诡异。
张健将目光移向凑在一起“卡兹卡兹”啃食着什么东西的两只老鼠身上,它们贼头鼠脑地缩在女人偶的手指附近。
女人偶一如脸色般惨白的手指破了一个窟窿。老鼠正在啃噬着人偶手指里掉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肉?
难道是人肉?!
张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思绪开了头就停不住了。他忍不住想,难道女人偶的内部藏着尸体?人偶师杀的人的尸体?孙弥杀了谁?他的两名妻子?
孙弥的两名妻子不是离家出走的,而是被他杀害的!
莫名的恐惧袭来,张健全身发抖,冷汗直流,双脚像被粘在地板上,无法挪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如此确定这一点。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很诡异?!
张健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想上前进一步确认是不是真有尸体藏在人偶内,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敲门声和孙弥的声音:“张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我在隔壁听到很大的声响,过来看看。”
怎么办?还没想好对策,孙弥已经杀到门口来了。
张健看看地上摔坏的女人偶,匆匆到厨房找了把水果刀。他用右手握着水果刀藏在身后,左手颤抖着打开了门锁。
刚打开一道门缝,孙弥就笑嘻嘻地钻进屋里。看到地上损坏了的人偶,孙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愤怒得脸色煞白,冲上前去,抬脚狠狠踩住一只老鼠,大吼:“竟然敢弄坏我的人偶!”他没有理会另一只恐慌逃走的老鼠,一脚接着一脚使劲踩在那只肚破肠流的老鼠身上,直到老鼠完全被踩烂了,才温柔地抱起人偶,回头向张健望去。
张健正用怪异的眼神望着他,孙弥不在意地抱怨道:“张先生真是的,怎么能把重要的人偶随便放在闹老鼠的大厅?你应该把人偶安置到卧室去……”
“是你杀了那两个‘跑掉’的老婆,把她们肢解后做成人偶吧?”看到刚才疯狂的人偶师,张健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使出全部力气喊出声音,右手将水果刀刀尖对准孙弥,左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高高举起,“你别乱来,我马上就可以报警。”
没想到,孙弥非但不感到害怕,反而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张先生的想象力那么丰富,不当作家真是浪费。我怎么可能用妻子们的身体做成人偶?她们的身体,对我而言,可是非常宝贵的。”
“少糊弄人!如果那些不是人肉,老鼠怎么会吃得津津有味?”
面对张健的质问,孙弥不慌不忙,冷笑着走上前,一把握住水果刀的尖端:“剖开这个人偶的身体,看里面是不是藏着尸体不就知道了?”
张健的手不停颤抖,被孙弥紧紧握在手里的刀尖划过他掌心的肌肤。鲜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瞬间,他的手松了一下。
孙弥迅速夺过水果刀,狠狠扎进人偶的身体,使劲往下拉开一道裂痕。“这是我独创的人偶‘肉身’,为了让人偶的身体散发淡淡的香味,在材料里加了些香料,老鼠大概误以为是香喷喷的食物才会啃咬。”孙弥伸手往人偶体内抓出一把黏糊糊的白色东西,向张健解释。
真的是这样吗?张健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偶师。
腐臭味,白糊糊的不明物体,被剖开的女人身体……他恍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某些画面和气味重叠在了一起。
凶意
卧室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午夜的狂风呼啸着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一阵阵扑打在张健脸上。
这一整夜真是闹得人不能安眠。张健勉强睁开眼睛,准备起身关窗。
猛地又一阵风袭来,有什么黑色的东西飘飞起来。
张健定睛细看,是女人的长发!是那个总是背对着自己,伫立在高楼窗前眺望窗外的女人!
自己明明卖掉了房子,从那里逃出来了。为什么她会跟到古弄村来?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缠着自己?
“你到底还要跟到什么时候?回那房子去!”张健冲上前去质问始终安静背对着他的女人。
被张健抓住了长发,女人转动脑袋,正脸慢慢转向张健。女人的脸色和人偶一般惨白,鼻子小巧精致,鼻子下方本应该是嘴巴的地方,破了个大窟窿。
纵然没了嘴巴,张健还是轻易认出了她,是他死去的妻子!他曾经觉得鼻尖的那颗黑褐色的小痣非常性感!
张健几乎崩溃!为什么她会在古弄村?为什么会在这栋小楼里?我明明杀死了她!没错,她的嘴巴就是被我用裁剪花草的大剪刀剪掉的。因为,那两瓣樱桃色的漂亮嘴唇总是迅速张合,说出难听的话语——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一无是处!无趣!”
妻子似乎在外面结识了一位才华横溢的情人。张健爱她,爱到两人结婚前后买的两套房子都归在妻子名下,妻子却说要变卖他们爱的房屋,跟她的情人远走高飞。
张健能够容忍妻子嘲讽自己“无趣”,却无法忍受她那张性感的嘴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受不了你这种无趣庸俗的男人!我深爱的他是超凡的艺术家,是天才,是创造新世界的神!”
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哪怕用死亡将她留下来!
那套房子是他们结婚时一起挑选的,张健在卧室的窗边杀了妻子,剪去她的嘴唇。
没想到,妻子竟然追到古弄村来了,说不定出租车司机所说的“尸人”真的存在。妻子已经变成“尸人”,被怨念支撑着来到这里找自己复仇。
妻子手里抓着染血的剪刀,高高举起,向张健落下来……
张健紧闭眼睛,如果这是死去的妻子的愿望,他愿意承受。
“张先生?快醒醒!看,只剩下嘴巴,很快就能帮你把人偶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孙弥手里拿着剪线用的剪刀,“咔嚓咔嚓”在张健面前晃了几下。
看张健一脸茫然,孙弥重新走到窗边,仔细缝合刚才被剖开的女人偶的嘴巴。
“孙先生,这个人偶不是你最初送我的那个吧?”
孙弥之前送上门给张健的人偶,并没有那么像他的妻子。可是,眼前这个倚在窗边的人偶,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鼻尖的那颗小黑痣清楚可见。
孙弥回头微笑道:“现在的人偶看起来像张先生的熟人吗?很正常,人偶被剖开一次,重新缝合起来,样子也会改变。”
“不对!太奇怪了!你,你把这个人偶带走!”张健恐惧地对孙弥吼叫起来。
孙弥却不理会他,一边悠闲地转动手里刚剪过线的剪刀,一边打量着他,突然嘴角一扬,冷笑道:“莫非是从这个人偶身上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张先生,我说过的吧,你住的这栋房子是凶宅……死过人的……”
“胡说……”张健没来得及说完后面的“八道”二字,孙弥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竖起食指发出“嘘”的声音,示意张健不要说话。
孙弥一副警惕的表情左右张望了一下,凑到张健耳旁低声说道:“我从隔壁楼的窗口,亲眼所见,尸体——就埋在院子里!”
仔细回想起来,踏入院子的时候,确实闻到刺鼻的腐臭味。原以为是院子疏于打理,有死老鼠腐烂在野草丛中。难道,孙弥说的是真的?
“怎么样,要不要去挖挖看?我知道尸体埋在哪个位置。听说,要化解凶宅的诅咒,必须把埋在凶宅里的尸骨挖出来。”孙弥笑眯眯地抚摸着窗边那具女人偶的脸颊,异样的柔情。
那明明是自己妻子的脸,却被其他男人如此深情地抚摸着,张健不快地冲过去一把抱过人偶,将她放到床上,转身对孙弥说:“既然你那么肯定院子里埋着尸体,那我们现在就去挖挖看!”
两人带上工具,借着从客厅照出去的灯光和门口的小灯泡,开始在孙弥指出的角落挖掘。
随着泥土被挖开,恶臭味越来越明显,张健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巴干呕起来。孙弥却两眼发光地使劲往下挖,终于,他惊喜地指着泥土下方喊起来:“快看!果然是尸体!”
张健顺着孙弥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楚泥土下那两具如僵尸般惨白发臭的尸体,他吓得惊呼起来,下意识要逃走,两腿却颤抖发软,整个人跌在地上,尸体的臭味更强烈地冲进鼻孔。
“他们……他们是谁?”虽然灯光不够明亮,但张健百分百肯定埋在土里的两具尸体,是前天才把房子卖给自己的老刘夫妇!
“老刘夫妇啊,张先生不会那么健忘吧?前两天,他们不是才带你来看房子,把房子卖给你了吗?”孙弥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对!怎么看这两具尸体死了也不只两天,更奇怪的是,他们面色青灰,全身散发恶臭却没有腐烂?如果不是臭味刺激着神经,张健会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孙弥得意地狂笑起来,满意地向张健确认:“张先生真的没发现老刘夫妇不是‘人’?看来,我的作品很成功啊!老实告诉你吧,老刘夫妇都是‘人偶尸’。”
“人偶尸?”这个词让张健打了一个冷颤。
“我从隔壁楼看到了,老刘夫妇不肯把积攒了一辈子的钱给儿子儿媳妇去城市买房子,结果被儿子儿媳妇杀了,埋在了院子里。我可怜他们,就把他们的尸体挖出来,制作成了人偶。当然,我没有什么巫术,只负责将他们制成人偶,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跑出去了。如今大概已经完成心愿了,所以回到葬身之地安息了。”孙弥望着躺在泥土里表情安详的老刘夫妇。
张健惊恐地看看孙弥,又看看如人偶般的老刘夫妇,突然想起昨天自己去城里办手续时,一小区发生的命案,据说是一对刚购置新房的年轻夫妇无故坠楼身亡。
“古弄村有尸人。”
“平时看起来跟活人没差别。”
“快逃吧别给尸人缠住”……
出租车司机的话不断回响在张健耳旁。
张健想逃走,逃离凶宅,逃离古弄村,可他手脚发软,还来不及逃走,已经被孙弥抬脚狠狠踢倒,踩住胸口。孙弥露出狰狞的笑容,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铲,瞄准张健,随时准备砸下。
张健用尽最后的力气质问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跟你无冤无仇!”
“因为张先生的妻子极其赞赏我呢,她说我是‘才华横溢的天才’。看,我确实是天才啊,我制作的人偶尸能够以假乱真呢。放心,杀了你之后,我会把你也制作成人偶尸的。”
张健的眼睛猛然瞪得老大:“你就是我妻子的情人!!!”
“没错。”孙弥阴森森地笑道,“老刘夫妇一定是为了报答我将他们制成人偶尸,才将你引到这栋房子里来,让我完成复仇!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欣赏我、懂得我的女人复仇!”
孙弥的表情愈发狰狞起来。“是你!!!”孙弥举着铁铲走近了一步,“是你毁了我灵魂的另一半!是你!我要复仇!你以为你逃出了杀害自己妻子的凶宅就有救了吗?你以为老刘夫妇被杀的这座凶宅就仅此而已吗?你该死!”
顾着自说自话的孙弥,并没有察觉到张健突兀地在嘴角咧开了一抹比他更得意的笑容。在张健的身后,一道属于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
异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你不是天才,不是创造奇迹的艺术家,你只是害怕死亡的凡人罢了。”张健冷冷笑着。他面前的孙弥,早已在因沉浸在愤怒、悲伤和得意的复杂情绪之中,而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匕首抹了脖子,成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张健平复着心中复仇成功带来的快感,开始动手清理尸体。“你不是手艺高超吗?有本事把自己也变成人偶尸啊!就算老刘夫妇真的是怪物又怎样,你还不是死在我手里?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情人,就是住在古弄村的默默无闻的人偶师吧?你们的保密功夫可做得不怎么样!”
弄干净了血迹,张健又看了看院子里的老刘夫妇,闷哼了一声:“还真是要谢谢你们。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接近这个该死的情夫呢,你们就给了我一个买房子的机会。”
把孙弥的尸体和老刘夫妇埋到了一起,张健将染血的衣服换下,洗了个澡,便神清气爽地出门了。
从杀妻到被人偶尸老刘夫妇带到这里来,再到一切恢复平静,张健觉得自己就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考验。
而现在,风平浪静,张健决定继续留在古弄村。他的心情很好,决定到村里唯一的那家小卖店买点儿肉,亲自下厨做些有营养的饭菜。
隔壁那栋房子的窗边,那个嘴边布满缝线的女人,远远地看着他,咧嘴笑了。
小店店主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惨白里透着些青黄,但张健不在乎。
“店主,把你店里最好的肉给我来一块吧。”
“先生,您真幸运,这是今天最后一块肉了。”店主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看起来并不十分新鲜的肉,张健皱了下眉头,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
像是为了感谢张健的惠顾,店主竟然邀请张健到屋里喝杯茶。受到村里老居民的邀请,张健有种“终于融进这村子”的感觉,纵然觉得店主说话时嘴里散发出的恶臭味难以忍受,还是欣然接受了。
坐进店里,张健一口喝下店主准备的茶水,滔滔不绝地讲孙弥的事情,讲述他如何将死人尸体制成“艺术品”,嘲讽他是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异类艺术家。
张健只想找个人说说孙弥的事,带着几分杀人之后的快感。
店主一直静静地听张健说话,最后才感慨道:“没想到那位艺术家是这种人啊,真危险呢,张先生。”说到这里,总是一张死灰脸的店主居然笑了。
张健惊得嘴里刚叼上的烟都掉了。他俯身捡烟,可刚刚弯腰,就觉得眼前猛然一片模糊,下一秒便栽倒在地。
“张先生,我话还没说完呢,没想到那位艺术家是这种人,能将所有人制作成‘人偶尸’。所以,现在整个‘人偶村’里,只有您是异类。”
“店主,听说今天有新鲜的肉?我家亲爱的今天失血太多,需要补充营养。”店外有人敲着门打听。
店主提起一块还滴着鲜血的肉,踩踏满地的血液,一步一个红脚印,走到店面,微笑着对张健妻子的人偶尸说:“给您挑了一块最鲜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