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年前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但遗留在我内心深处刻骨铭心的畏惧却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掉的。现在的我每天睡觉前都要点上一盏油灯,如果独自一人处在黑暗中我会惶恐不已。
不知道是时间过去得太久,还是我内心深处在刻意回避当年的事,我已经分不清当年眼前看见的那些孤魂野魄是毒药致幻,还是实实在在的。
那是在离开茫州城的一年之后,我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给一家药铺做伙计。我把自己死里逃生的事情说给另一个伙计听,他告诉我,在西域有一种药草叫作还魂草,不过这种药材不是用来起死回生的,而是这种药草能使人在白天看不见光明,夜里却能看见人的魂魄。有人说那些是幻觉,但医书上记载极少,因为服过药的人大都因为惊吓过度而猝死,所以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佐证,多数大夫一生都没有机缘遇见一次。但它的用法很特别,要将其喂食给白鼠后,用蜡封住白鼠的嘴巴,用油将白鼠点燃,然后产生大量的烟雾,人吸入肺中就会中毒致幻,如果吸入过多的话,药效最多能延迟到第十五日。听说这家药铺老板的师兄就是茫州人,应该也死在了那次的大火中。
他的话让我若有所思,当我领悟到什么的时候,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虽然没有看见当时焚城的情景,但也该想象得到,全城的人在一个药铺老板的劝说下服下了这种西域毒药,然后大火焚城,所有人在深陷火海的时候都没有张开嘴巴哭号出一点儿声响。那婴孩呢?是封住了嘴巴,还是被大人用双手生生捂着。他们是汉人,是不愿被屠杀或者为奴的汉人,在残暴的满人面前他们选择了用最残酷的方式报复敌人。
我至今还记得军医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天,军医在翻过军功账簿后发现我没有说谎,因为我没有亲手杀过一个汉人,所以军功账上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录。
“你真的没有杀过一个汉人,看来你真的是个汉人。”军医动容说道,“我曾目睹无数同族人被杀却束手无策,虽然无奈,可我良心难安。现在我放了你,总算救了一个,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就逃走吧,我不杀你。但是城里的其他人非死不可,这军功账上没有被记过名字的寥寥无几,他们死得不冤。”
军医说等太阳下山,就让我自行离去,按照他说的办法自己寻找解药。我早该想到,如果那些逃跑的人不是被冤魂索命,那答案就只有一个,索命的人,必须是一个精通医术,能为自己解毒的人。我一个人坐在山上,等着太阳下山。然后听见军医告诉他身旁的舒芸,等他杀完了金人,就回来带她走,然后军医就离去了。
笛声依旧没有间断过,声声都震人心脾,除了亡国之恨让人肝肠寸断,透着的莫名诡异也让人心难安。
“你和大夫以后打算去哪里?”我意图打断她的笛声,虽然我知道她应该不会回答我。
“我想回老家,听我父亲说我的老家在山西。”我自言自语道。
然后太阳下山了,微弱的月光中,我的视觉开始慢慢恢复。从军医口中得知我们夜晚看到的游魂都是幻觉后,我心里轻松了一些。我开始逐渐能看得见了,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只有一口枯井。井不深,我趴在井口向下望去,看见井底有一具女尸,手中紧握着一个竹笛,一根粗硬的树藤从她的脖颈横穿出来,看起来跳井的时候就已经绝命了。
四下无人,那军医一直以来究竟在和谁说话?
夜色中,我在山上看着城门的方向一路狂奔,不时听见山下传来惨号,我甚至不记得究竟是怎样离开茫州城的。我在奔跑的途中突然想到,军医一个人怎么能杀得了那么多士兵。我忍不住偷瞄着山下,却发现山下仿佛灯火通明,就像那些明军还没有死,就像那些百姓还没有被烧,他们依然在奋力拼杀着。
就在我逃出城门的第一个瞬间,我回头看了看不久前让我捡回一条命的青山。
一个女人的身影幽然浮动在山峰上,骇人笛声随夜色袭来,在我耳畔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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