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确信,我的生活里没有浪漫到能送花给我的男人,更没有爱我爱到可以付出生命的男人,我的生命里根本没有骑士。
没错,我确实爱过那么几个男人,但他们似乎从未真正爱过我,到了后来,我也就懒得爱他们了。现在的我,只和那些不爱我的人交往。我和他们的关系总是在上 床后结束,我从未从他们身上得到过真正的快乐。每次和不同的他们恋爱,我都显得歇斯底里,似乎在努力填补什么,或者在苦苦寻找什么,又或者在竭力证明什 么。有时候我怀疑自己的整个身体就是空的,没心没肺,里面填满了烂棉花套子,就像地摊儿上劣质洋娃娃。
又或者,我早已在很久以前就死了,现在不过是在假装活着——为了所有那些认为我还活着的人。
可今天我却收到了一束勿忘我,送花的人说骑士曾为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此刻,这束沾着骑士鲜血的花正端坐在窗台上摇头晃脑,就像乡下小保姆穿的蓝花衬 衣,处处透着小家子气。我搞不懂它们的来意,只好去又去数它们的数量。一朵,两朵,三朵……每当它们随风摇摆的时候,我就不得不重新数一遍,倘若不是肚子 饿了,我想我会数到天荒地老亦不知厌倦。
这个晚上,“数男人催眠术”第一次失效了,我甚至没有办法从1数到2。只要我闭上眼睛,那蓝紫色的星 星点点就在眼前摇来摇去,令人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捱到略有睡意时,脑袋“嗡”地一声仿若被邪灵入侵,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入心脏。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那束 “勿忘我”真的成了衬衣的点缀,衬衣的主人压在我的身上,令我无法呼吸。我坚信这不是梦,因为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厚厚的嘴唇、肉肉的眯眯眼。不仅如此,我 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咸咸的、湿热的味道。
第二天早晨,我检查了门锁、窗户,确定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窗台上那束蓝色小花在阳光下微微摇摆,表现出一种欲盖弥彰的无辜,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显然它们对垃圾桶这个“归宿”并不满意,于是继续夜夜带着它们的主人来骚扰我。每次睡意将至未至时,它们就会出现在窗台上,冷冷地望着它们的主人折磨我的灵魂,欣赏着我那一声声声嘶力竭地呐喊。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睡眠。为了摆脱这一切,我带了个并不熟识的男人回家。那个晚上,他假装温柔地望着我,我也假装温柔地望着他,我们一起买菜、做饭、 烛光晚餐,然后在暧昧的音乐里相拥起舞。可到了深夜,那个男人竟突然变成了瞎子、聋子。当那可恶的蓝花衬衣再次来袭时,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迷迷糊糊 中,我看到他在梦里翻了个身,轻轻拥住我,然后腾地惊醒,直愣愣地坐起来,惊恐地望着我,最后逃命一般离开。
第二个晚上我带回来的男人,依旧如此。
4.
对于我主动打电话向他求助,刘旻很高兴,他认为这是对我展开正式治疗的良好契机。面对他暗藏在眼睛里的那份兴奋,我惨烈地笑笑,不知该从何说起。让一个 坚信唯物主义的医生相信我的遇鬼经历恐怕比登天还难。他们这些所谓的心理医生和准心理医生,总是自以为是地把所有人的异常感知归咎为幻觉,精神病人出现幻 觉是正常的——他们经常这么说。
果然,和我想象地一样,听完我的描述,刘旻淡淡地笑了笑,说:“你认为你遇到了鬼,是吗?”
“是。”
“你最近还一直失眠,睡眠质量不好吧?”
“是。”
“那是梦魇。”他轻描淡写地说:“多数人都经历过,精神焦虑或疲惫的人尤其频繁。梦魇的时候会出现幻觉,这很正常。”
“可是每天晚上都是相同的幻觉,这正常吗?”我就知道他会拿一个所谓科学的解释来敷衍我。
刘旻意味深长地问:“是那束勿忘我刺激了你吗?你是不是在努力忘记某个人?”
我是不是在努力忘记某个人?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的记忆一直很混乱,我只知道我喜欢数数。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
“你介意……让我的导师给你做一次催眠吗?或许那能让你摆脱这个梦魇……”
我愣愣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担忧。催眠,意味着我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和灵魂交付给了另外一个人。
“我考虑考虑……”说完这句话,我顿然觉得仓皇失措,然后以俱乐部有课为理由,落荒而逃。
走的时候,刘旻送给我一些有镇定作用的药,说可以辅助睡眠。
“放松——吸气——呼气——”我心不在焉地给女人们上课,紧紧闭着眼睛,克制着自己不去数她们。或许不数数的时候,我会想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平躺到垫子上——放松——让心灵保持平静——吸——气,呼——气——”刘旻的药未免太有效了,让我随时随地都有睡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