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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我初恋,和男朋友约好了一起上大学,却不料在暑假他突然和我分手了,而且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被甩了。直到一年前,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猜他说什么?”万幸的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暴怒。
我只能摇头,我怎么会知道他说什么。
“他说他看到我和别的男孩子在公园搂搂抱抱!那天我告诉他妈妈生日要早点回家,原来是去和别人约会去了!他以为我劈腿!”万幸枯瘦的双手抱着蓬乱的头发,哭出声来,“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在公园的那个人不是我,因为她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裙子,发型也一模一样……他为什么不上前质问呢?!一问不就明白了吗?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那个时候我正在厨房给我妈择菜呢!”
“世界上有人和你长得那么像?!”
“不!那根本就不是人!我怀疑是木森!他不会放过我的,所以他做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木头人来拆散我们!但是我不敢告诉别人,因为没人会相信我,就是蜡像馆里的人仔细看也和真人有区别,更何况是木头……会动,会说话,谁能信?!”万幸彻底崩溃,激动地捶着桌子,像一只惊恐的母狮子。
“我信。”我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有传言,祖师爷鲁班曾经做过会动的木头人,就像现代的机器人一样,可以下田干活,可以砍柴烧火……古时候的手艺其实特别厉害,只是现在大多都失传了。太可惜了。”
“我不知道他为何不肯放过我,好像无论我躲到哪里,他都在我周围。我真的好害怕……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我看不到他,却觉得他无处不在!现在搞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万幸在我怀中号啕大哭起来。
我爱怜地抚摸着她蓬乱的长发,叹了一口气:“爱一个人,是没有罪的。只是有时候爱太过沉重,会让对方喘不过气来。”
“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我轻轻重复着她的话,尝到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万幸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新的,旧的,她不止一次想过自杀,却没有真正死去的勇气。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她从我怀中抬起头来,狰狞一笑。
我的眼皮突然狂跳起来。
5
“为了躲开木森,我去了别的城市待了一年多才回来,试着在同学那儿打探木森的消息。只听说他家的家具厂关了,好像他父亲得了一个什么国际奖,竟然是把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用木头全部做了出来,而且那些神仙还会随着仙乐缓缓舞动,活人一般……他们一家都移民了,我那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带着男朋友回到了A市。”
我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交叉着手指,静静看着她。随着万幸的声音,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神奇的一幕:一干神仙随风而动,衣袖飘带、锦旗流苏均在飞扬。弦乐声声中,芬芳四溢。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那个周末,我发现我的男朋友不对劲儿了。他不再抽烟,不再喝酒,而且还故意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你知道,就算表面看起来一样,但是气质和韵味这种微妙的东西,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特别大的差异。那天,我无意中碰到他的手腕,发现他的脉搏特别的微弱,我以为他生病了,想要带他去看医生,他却怎么都不去……我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后退,我问他,你到底是谁?!你不是阿伟!电光火石间,我突然就明白了,阿伟说这个周末要去出差,但是周五又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来我家,还说什么为了二人世界不被打扰让我关掉手机……我眼前的阿伟是假的!而真的阿伟的确是去出差了!我尖叫着冲了出去,报了警,回到家时,假阿伟已经消失了。我无法给警察解释这一切,只能作罢,也不敢告诉阿伟。因为有心理阴影,我与阿伟也很快就分手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假阿伟是木头人?”我难以置信。
“是。现在木森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他的木头人做得像真人一样,皮肤颜色、质感,摸上去就是柔软的人体,但是会稍微硬一些,不过男人的身体如果有肌肉就感觉不到异常。脉搏和心跳都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睫毛、眼珠、汗毛、胡须、头发,这些跟真的一样!”万幸放大的瞳孔中,闪烁着兴奋,“你根本无法想象,那么逼真的木头人,在你面前行走,吃饭,说话……我就觉得那天阿伟的声音怪怪的,他说自己感冒了,其实不是感冒,是模拟不出阿伟的声线。”
“真是不可思议……”我追问道。
“后来,我又交过几个男朋友,但是我总疑心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替换成木头人,我开始疑神疑鬼,见面就问我们之间最隐私的问题,或者把头埋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和脉搏是否有强弱变化,还会拔他们的头发看看有没有毛囊……我的戒备心在增加,木森的手艺也在提高,我后来已经无法用声音、心跳和脉搏来分辨木头人和真人了,甚至我怀疑他在我家里或者身上某个地方装了窃听器……他的木头人越来越逼真,最初的假阿伟行动还有些僵硬,后来的这些木头人已经可以行走如飞了。他们说话、吃饭、喝水、唱歌、跳舞、聊天,甚至是和我接吻、拥抱……我都看不出真假了。你猜,我是怎么发现最后一个木头人的?”
我看着万幸亢奋的表情,摇了摇头。
“小方一上火嘴里就会有溃疡,木头人没有。”万幸舔了舔唇上的鲜血,得意地笑了。
“我知道木森为什么喜欢你了。你们就像两个玩捉迷藏的人,你在躲,他在找;你在找,他在躲。只是他躲在人群中,你负责把他找出来。这个世界上人人都那么冷漠,大概除了你,没人会有多关心对方是人还是木头吧。换言之,其实你也很沉迷这个游戏不是吗?被人这样强烈地爱着,他在你周围布满了迷障,你需要每时每刻都擦亮双眼,才能察觉出真假,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看着她逐渐平静的脸,依旧那么美,带着病态的,苍白的美。
“人生,就是迷障。”我站起来,俯下身,凑到她耳畔,一字一顿道。
她的双眼猛地瞪大,拽着我的衣领,把头贴在我胸膛,竖起耳朵听我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此时此刻,我平静得像一面湖。
湖波如镜,镜中的倒影只有美丽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