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六还未完全会意过来,那老者又说“不瞒先生,我后来躺在病床上着实有些后悔。主要是一生辛苦还遗债,半世摧残枉受惊。”
王小六怔怔地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说“医学的发展远不能满足人类追求生命的需要。有些事其实医生也很无奈。”
那老者不再回答。
王小六颤微微地走在铁桥上。摇摇晃晃中,他的心也和身子一样。他其实说不上惭愧,时至今日,冠脉支架手术还没有完全定论,毕竟有那么多经手术后提高了生活质量,延长了生命岁月。当然也有些因为利益交割的因素而导致手术适应症扩大,这在利益侵淫的时代,的确不好界定孰是孰非。自然还有些灰色的利益。譬如那些颈腰椎病人,流行的所谓微创手术,有些压根一点疗效没有,或者完全没有必要,但还有那么多医院热衷于此,除了利益作怪以外,实在说不出其它。还有一些非关节骨折的病人,其实很多完全可以保守治疗,医生热衷于手术,也是利益使然。手术归手术,选择内固定材料也有学问,国产的,进口的,实在各有各的说法。全看你的承受了。语言是一门艺术,合理语言的组织,一切为了利益的最大化。其间不足为外人道。“人人都为利生,我何不如此?”这是尘世普遍的哲学。一切外因必有内因的作用,在哲学层面上,亘古不破。
王小六就是怀着这种心事,一身冷汗走过了铁索桥,而鬼医令显得极轻松,毫无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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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到了铁索桥的另一头,又有两位身着黑衣、手执白旗的老汉站在桥头,胡子、头发、肌肤均雪一样苍白。鬼医令拿出令牌示意,两鬼彬彬有礼以示开道。
王小六看那两老汉均面善,大脑像计算机一样搜索,仅仅几秒,大脑中浮现了二位的影子,不自觉地停了脚步,笑着说“二位莫非是张三副和李三副?”
那两鬼均不好意思地笑了,同声说“正是在下?”
“二位为何沦落在此?”王小六好奇地问。
“哎,不说,不说。”二鬼同时摆头,又一齐回话。
书中交代这张三副、李三副乃是何方神圣?说起来王小六一生没有多少嗜好,不嫖、不赌也不喜欢读书,就是喜欢电视。看电视,王小六既不看神幻莫测的武打、枪战、战争剧,也不看那些胡编乱造的生活肥皂剧,就是喜欢看新闻和广告。王小六曾经以为,假若一切能够重来,他不想当一个冷面枯燥乏味压抑的医生,而想做一个广告的大编剧。他喜欢广告的青春靓丽气息,喜欢广告的天马行空,喜欢广告中那些滔滔不绝的雷人话语。王小六看广告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只看地方台,确切地说只看亭洲地方台。亭洲地方台的广告五花八门,而且每一则广告时间又长,信息量大,看得心花怒放,看得眉飞色舞。亭洲地方台的广告当然是药品广告最多,看了那些地方台药品广告仿佛天下无病不治,无药不效。这也增加了王小六攀登医学高峰的决心和信心。
这张三副、李三副最近几年来一直活跃在亭洲电视台。先是张三副滔滔不绝,马上又来了李三副口若悬河。据广告载张三副乃是夷人,祖传八代都是神医。家中留有绝妙秘方,只治一病,那就是顽癣。顽癣是疑难病,千古以来,虽有无数膏丹丸散,言能治此顽疾,但时至今日,还没有一种药物能够保证根治。有鉴于此,张三副站了起来,满怀信心地大声疾呼他有家藏秘方,治疗顽癣,用药三分钟即可止痛止痒,一生只需三副药,透过肝胆屏障,拔出癣根,治癣不留痕,除癣不留根,保证顽癣不再复发。并说如不能治好,实在无脸去见列祖列宗。为了造福人类,特向华夏捐赠此方。还在广告中朗读其家训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王小六正有此疾,初看广告那几天,听的热情澎湃,跃跃若试,像打了鸡血一样。心想那真是好人。某一天再次温习广告时,听那张三副把“长幼妍蚩”读成“长幼妍蛮”时,王小六有些疑虑。他好歹也读了几天古文,对这贩卖的孙真人《大医精诚中的家训,还是有些印象。心想这么高明的医生怎么连这个字也读错,一定是那些编剧太不地道。读错也不要紧,蛮夷之人有几个汉字不识也是情理之中。王小六疑虑归疑虑,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叫王小七去买了三盒,好像没有一点效果,又去买了九盒,心想这回一定好了,哪知还是那样,瘙痒、流血,皮屑依如粉末。顽癣没治好,但自此对张三副印象深刻。
这李三副也不是平凡角色。李三副又称“李三怪”,治喘咳医王。声称是什么堂的堂主,又声称平生治病有三怪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不治;相信他,给钱或不给钱都治;不相信他,即使是给一座金山也不治。颇有些扁鹊“六不治”的风格。其治咳喘病,心肺同治,活肺救心。这在医理上还是能讲的清。平生治咳喘还是三副药一副药当天停咳止喘,杜绝症状;第二副药彻底摆脱咳痰、胸闷、憋气,巩固疗效;第三副药让心肺走向良性循环,让以前黑咕隆咚的双肺透亮透亮,得到根绝。并大声疾呼,心肺同治,终身不犯。诸如此等,也让王小六望尘莫及。中国的汉字最讲究“三”立时三刻、一口三舌、三位一体、入木三分、事不过三……仿佛一到“三”,万事俱备,就等成功。
王小六一生行医,喝的是不要钱的酒,抽的是不花钱的烟,五十岁以后,这些当作交情作用的烟酒副作用慢慢显现了出来,终日吼包气啃,甚是让老女人和王小七讨嫌。为此不知发生过多少不快,奈何那烟瘾酒瘾就是戒断不了,后来真的到了肺心同病,躺在床上,再也难以平卧。王小六好歹也算这方面的专家,古方今法,中药、西药吃了不少,冬病夏治也做了几年,还是不能控制,实在是黔驴技穷。听到这动人的消息,按捺不住激动,就到声称的那个专卖药店,前后买了三回,每次都是三副药,可喝到肚子里像空气一样。王小六气的大骂打了一生的雁,最后眼睛还是啄了。躺在病床上的王小六有些想不明白据说有一个药品广告法,不知这样的广告在亭洲电视台为何能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大肆播放。难道真的王法只是一纸空文?自此以后,王小六不再喜欢电视了,更不看那大肆渲染的广告。当然,岁月留给他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后来就是这种病送了老命。
王小六想不到在这个鬼地方看到二“三副”真貌,有些幸灾乐祸。他一直记得他们在亭洲电视台那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过,此刻那飘然如飞的白胡子已经不见,那鲜活红润的脸颊已经换上干枯黄瘪,一袭黑衣将他们包裹的特别狰狞,曾经貌似的阳刚、凛然大义已经褪去,和他一样萎靡并且惊恐。说“二位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