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闷热。蚕声一声紧似一声。
烈日当空,路上行人稀稀。东青镇来了两位要饭花子,人们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们浑身脏臭,所到之处人们避之不及,哪里还肯给他们吃食。而俩人行为怪异,一南一北行走在镇上,故事亭早亡,杜家全靠杜夫人一人支撑。别看杜夫人一介女流,并不比男人逊色,把个偌大的杜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又开了这家分店,可谓风光无限。更难得的是,杜夫人对下人极好,一颗菩萨心肠,时常周济贫穷。
这样为善的富人不多,虽是女人仍让人敬重。
所以今日来此道贺的人,挤满整条街。
杜夫人忙着和宾客谈笑,妙龄女子悄悄地伏在她耳边说:“夫人,小姐来了。”
杜夫人面上一喜,抬手招呼女儿上前。这杜大小姐长相绝美,身材罗曼,眉目间有些害羞,快步上前拉住杜夫人的手,杜夫人溺爱的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我想众位已经知道,小女即将嫁与沈家公子为妻,而这家店,是我送女儿的嫁妆。”
众人齐声称赞。杜夫人母女满脸喜色。
一年后,又是这条街上,杜家饭馆一样的喜庆。原来是杜大小姐和沈公子的儿子满月之喜,俩家合作一家宴请,前来道贺贺喜之人,走了一拨又一拨,杜夫人抱着外孙笑得嘴都僵了,才起身把孩子交予她母亲,自己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走进内堂,刚走出几步,突然一阵吵闹声传来,回首一看,两个癞头花子正和家丁推搡。她冷冷地皱了一下眉,冲着小丫头一使眼神,小丫头连忙拿着银子迎了出去,这俩位花子正是当年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两个人。如今又凭空出现,早有人认出他们指指点点,二人似乎也不要银子,只是一味的吵闹谩骂。杜夫人不得已走了出来,喝退左右,直视他们。
两人同时抬头与杜夫人目光相接,倒住了口,一时间内堂里静若止水,众人都想看看这位平时积善的杜夫人如何处置这两位花子。
杜夫人指着门口的一张桌子缓缓地说道:“二位请坐。”
然后吩咐伙计拿来酒菜相待,她随着花子坐了下来。这可叫众人都看傻眼了,暗暗伸出大拇指,要是在别人家,早就乱棒打出去了。
杜夫人说:“今日之事,如小店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海涵。我断然不明,为何二位不要银子竟在这里一味痴缠?”
花子摇手不答,只是喝酒吃菜。
杜夫人白着脸站起来,对伙计说:“多给他们弄几个菜,像是饿了。”伙计连忙去办,她也不好再去休息,索性走到女儿跟前想要抱起外孙,谁想这孩子却突然大哭起来,不管杜大小姐怎么哄,都哭闹不止。
“一家子都是死人!死人!”不知道何时花子挤到杜大小姐的身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惹得杜大小姐一声尖叫:“来人!打出去。”杜夫人摆摆手,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走了过去,架着两个花子丢了出去,众人都大声叫好。杜夫人苍白的脸才稍微有了点血色。
两个花子被扔出去后,突然仰头大笑。笑够了,指着杜饭馆大骂,众人都道真是俩位疯人,只是不知为何和着杜家过不去,他们骂了半天杜夫人不许下人们出去伤他们,他们大约觉得无趣,遂扬长绝迹。走的时候,一个花子顺手扔出一条丝帕,被一阵风吹到杜夫人手中,杜夫人接过丝帕脸色大变,连忙去寻觅两位花子的身影,可哪里还有他们的踪迹。
杜大小姐芳名杜月娥,丈夫沈玉仁,如今二人喜得贵子本该是件幸事。可沈玉仁偏偏在这时候提出要娶小妾,说是要为沈家开枝散叶,月娥哭死不予,无奈那个社会哪容得女人做主。
由不得杜大小姐回娘家哭诉,杜夫人听罢,阴着脸没说话。待女儿哭够了,她才劝解道:“回去吧!男人三妻四妾稀疏平常,犯不得为此伤心。”说着把自己的大丫鬟伶俐叫道了跟前,一阵耳语后,起身说道:“你且先回去,我让伶俐去与你作伴,也好帮你照看孩子。”
月娥泪眼迷离的点点头,带着一众丫头回了沈家。
不久沈玉仁把二夫人玉娇娶进了门,她本是当地一青楼女子,长相俊美,风流多情,最会用眼睛勾搭男人。沈玉仁就是被她这双媚眼勾去了魂,也不顾刚生产后的月娥,整天和玉娇缠在一起。
这玉娇也是个厉害角色,对月娥这个原配夫人本没放在眼里,言语间留露出挑畔的话音。几次气得月娥咬牙切齿,可又奈她不得。
这一日,月娥和奶妈抱着孩子在园子里玩耍,正巧玉娇带着几个丫头也来园子里闲逛。两拨人碰在一起,免不了一番舌战,最后玉娇瞧着小少爷冷笑道:“这孩子倒也长得端正,只是不像老爷。”
月娥被她这句话气的两眼通红,扬手就是一巴掌。刚打完,只见玉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地说:“大姐教训的是,我……”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月娥一愣,扭头看见沈玉仁铁青着脸站在后面。瞪着她说:“你太过分了。”说着伸手去拉玉娇,玉娇假装不够力气,跌倒在他怀里,他抱着玉娇,好一阵安慰。玉娇边假装哭这边冲着月娥冷笑。
月娥的心如刀绞,眼泪忍不住在眼圈里转悠。一旁的伶俐拉住她的手,一众人悄声的退出了园子。
那晚,天黑如墨,月娥在房里哭得肝肠寸断,突然咣当一声门响,吓得月娥浑身一颤,扭头去看时,只见杜玉仁两眼血红浑身是水的站在她面前,她一愣,问道:“你怎么浑身都湿了?”
杜玉仁只是冷笑并不出声,月娥待要走上前去。突然一声鸡鸣,她猛然坐起,原来竟是一个梦。这时一阵缭乱的脚步声传来,管家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老爷他……他,掉进井里淹死了……”
月娥大惊,一脚采空整个人跌在了地上。顾不上疼痛,她慌忙跑了出去,随着福伯来到了园子里的井边,只见沈玉仁的身体胀成了两倍,一张脸肿的就像猪头,眼睛冒出,鼻孔嘴角躺着淤泥。她本想扑过去,却被伶俐死死拉住,不久衙门里来人了,伶俐站出来哆哆嗦嗦地说,她看见二夫人把老爷推进了井里。
二夫人被衙门里的人带走,不久落了案。当年秋天玉娇被问了斩,杜大小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杜夫人派人把她接回家来,一并打理着沈家的生意。
月娥失去了丈夫,整日没精打采,要是没有儿子,她早想和丈夫一起去了。杜夫人对她的悲伤也不劝慰,只是每天让丫头婆子们仔细的照料。
这一日,月娥回到了沈府,取些用品。走到沈玉仁出事的井边忍不住掉了一阵眼泪,哭吧,她让小丫头去取些冥钱,想要祭奠一下丈夫。小丫头得令去了,月娥倚着井边的老杨树略闭了一会儿眼,只觉后背一阵阵发凉,后脖颈儿不时被寒气侵拂。心里一慌,差点叫出声来。忙回头,身后空空,一阵风吹来柳枝摇摆,没有什么异样。她略一迟疑,走到井口,大起胆子向井里。这井深得很,黑黢黢的,见不到底。她略低了一下头,水光涟涟处,她忽然觉得有张脸在对她笑的。她啊的一声后退开来,正好踩在取冥钱的小丫头身上。
小丫头扶着了月娥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月娥抚着胸口摇了摇头。
回去后,月娥对伶俐说了在杜家的遭遇。伶俐脸色一僵,随即笑着说:“哪怕是小姐思念姑爷而产生的幻觉。”
月娥细想想也对,再说黑黝黝的井底,出现幻觉也是有的,如此一想,她的脸色才渐渐红润。
当晚月娥躺在床上,四周静悄悄的,丫头们都去睡了。可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拿起床头的绣品借着摇曳烛火一针针秀着。
忽然门被一阵冷风吹开,烛火忽闪了几下熄灭。
月娥放下绣品,伸手去点蜡烛。只觉一阵风带着一股湿冷的臭味儿扑鼻而来。她抬眼看向黑暗,心难以克制地悬起来。手颤抖着去点蜡烛,冷不防一只苍白的手,向她伸来。她惊叫一声,退到了床里。
再抬头看时,一个苍老的男人脸出现在了她面前,眉目间她觉得非常熟悉。
月娥越发恐慌,齿颤心寒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男子不再靠近他,幽幽地说:”孩子!别怕。我是你爹,你不认得了吗?”
“爹?”月娥双腿抖得厉害,紧紧抓住被子摇着头说:“不!我爹早就死了。”
男子叹了口气,静静地看她挣扎恐慌,柔声道:“孩子!对不起,爹也不想吓你,可是爹想告诉你真相,不忍看你继续被蒙在鼓里。”
月娥不懂,她只觉得全身上下千百万的毛孔都冒出寒气来。希望他不要再说什么,立马在眼前消失才好。可他偏偏不走,她怕得几乎哭出来,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点干涩的声音道:“我……我不想听,你还是快走吧。”
“孩子,你不想知道你丈夫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想知道为父是怎么死的吗?”
月娥的脸更白了,比起怕,真像更让她向往。
她哆了啰嗦地说:“你真的是我爹?”
男子又叹了一口气,眼里露出几分凄凉,柔声道:“是的!其实我是被你娘害死的,因为你娘生完你的时候,我决定娶个小妾进门,你母亲趁我喝多了,把我推进了井里,然后说是我的小妾杀了我……”
月娥突然瞪大了眼睛,她喃喃地说:“我丈夫的死,难到,我丈夫的死……?”
男子点点头说:“是你母亲指示人干的,还有,你丈夫的小妾为什么进去就招认了,也是你母亲使了银子。”
月娥只觉血气一涌,突然坐起。只见伶俐穿着内衣站在床边,关切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月娥用手扶着头,回想着刚才的梦。她一掀被子跌下了床,推开伶俐伸出来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母亲房里。
母亲还没有睡下,见她披头散发的来了,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道:“女儿,你怎么了?”
月娥突然哭了,扬手给了母亲一巴掌,大吼道:“是你杀死了我男人,是你杀死了我父亲。你……”
杜夫人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她沉声道:“谁……是谁和你说的。”
“是我父亲给我托了梦。”
“那个死鬼,那个该死的死鬼,这么多年了,他都不肯进我梦里,他……他……”母亲咬牙切齿的说着,一扫往日的温柔慈目,如今的她,活脱脱的一个凶狠毒妇摸样。
不用再问,一切都明了了。月娥到没了主张,去衙门告官,让母亲坐牢?可她看见母亲那张苍老的脸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就不为丈夫和父亲报仇了吗?她犹豫了。
与此同时,门外起了火,火光烧的很快。月娥惊叫去推门,可是她看见门外父亲那张仇恨的脸时,她呆住了……
一场大火,烧死了杜夫人和杜大小姐,杜夫人的大丫头伶俐,拿出了一张文书,是杜夫人认她做干女儿的文书。凭着这张文书,她成了杜家的主人。
一起似乎都变得平静了,偶尔午夜梦回,她都会笑醒,有鬼,呵呵!鬼不过是她装的,她才不信这世上有鬼,而且杜夫人真是该死,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不说,还指使她杀死杜小姐的丈夫。至于杜小姐,倒是善良的主,可是她不死,她又怎么能得到杜家的一切。
突然伶俐听见有人轻唤着她的名字,她起身自言自语,哼!别以为我会怕,我才不信有鬼,我倒也看看到底是谁捣的鬼。说着走了出去。
这呼唤声忽大忽小,伶俐仗着自己的胆子,闻声走着,似是走了很长一段路,又似只走了一会儿,眼前一花自己竟然站在了被烧毁的老宅门前。她竟然随着声音走到了这不祥之地,突然一股焦糊之气扑面而来,她大着胆子向里张望,屋里漆黑一团,她大叫道:“谁……谁在里面?”
可偌大的空宅里,只传出她一声声的回音,那还有其他声音。无暇多想,伶俐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一个浑身焦糊黑炭一般的脏东西身上,额上鼻尖蹭了一层黑灰。那股焦糊之味带着焦臭从口鼻直钻进五脏六腑。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狼狈的后退一看,立刻骇得全身僵硬。
面前的东西,勉强能看出个人行来,只是浑身连脸部全是黑乎乎的,那里还能看出眼耳口鼻。伶俐被吓坏了,她大叫着退后,那具焦尸一步步逼近,很快她的身体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双黑炭一样的双手向她伸过来,只轻轻一推,她便跌进了废宅里。
她想逃,可是突然而起的大火,立刻吞噬了头,她胡乱扑腾,随即衣服头发,全部着了起来,她嗷嗷大叫着挣扎着呐喊中,最后倒在了大火之中……
杜家完了,两场大火把杜家烧成了废宅,仆人四散了,往日辉煌的杜宅,成了小镇上无人敢去的鬼宅,据说,那里一到晚上就会传出鬼哭狼叫的声音,非常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