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公那个漫山梨花的村庄,很多高寿老人都知道他们村有个诰命夫人。诰命夫人说的是外公的母亲,我们孙辈尊称为老太君。我童年时代是在外公家度过的,那时候老太君已有90岁高龄,头发花白口齿却十分伶俐。我曾问过外公,老太君这“诰命夫人”的来由。
记得外公说:他的父亲在迈入壮年之际考取了前清新科状元之位,这也是梨花村数百年以来第一件可使族人们长脸的大事,就连外公的母亲也被朝廷封为诰命夫人。不幸的是,就在状元的官轿离村数十里的一处山脚下,新科状元连同轿夫等人被一伙山贼拦截砍死……后面的事不知详情,但也能猜到老太君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她虽有诰命夫人的俸禄可以领取,但一个寡妇独自带大几个小孩,其中的心酸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的。
外公是家里的幺儿,他娶了贤惠的外婆,和外婆养育了三男两女。等我的妈妈生下我,并把我托付在外公家上小学时,这时候天下已太平多时。老太君一家就像一棵茂盛的大树,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我10岁那年,是老太君91岁大寿。我清晰地记得一向身体健硕的老太君突然在那一年病倒了。老太君虚弱地躺在赤红的桃木床上,床前围满了子子孙孙。
“续寿……续寿……”老太君干瘪的嘴巴一翕一合,老太君的三儿子一声令下(大儿子与二儿子已经过世),全家人行动起来。外公用一条长布扎成一朵大白花挂在堂前,我大舅把刚砍回来的翠绿的松柏枝叶扎成一束一束的挂在大门的两侧,族人们帮忙把一口乌黑的棺材抬到大堂中间……这样大堂就布置成了一个灵堂。
老太君生日那天,我见到老太君活生生地被抬进了棺材里面,棺材被盖住了半截,族里的一些民间乐手在棺材前演奏起悲哀的民乐。我当时很害怕,紧紧地跟在外公背后寸步不离。外公那时候正在给一个纸人描相。他画的是老太君的模样,黑色的墨汁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纸人画好吹干后,就放在老太君躺的那口棺材盖板上,老太君睡下边,纸人睡上边。看了那场景,我手心被汗浸了个透湿。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越害怕越想看个究竟。外公把村子里面所有的公鸡都关在一个偏房里,屋里的灯泡也换了个大瓦数的,窗户用白纸贴了一层又一层。外公说是为了让公鸡区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防止它半夜打鸣吓走鬼差。
入夜后,家里全部的孝子贤孙跪在堂前啼哭,好像老太君真的已经过世了。快到半夜时分,跪着的人都退到各自的房间里去睡了。我睡意全无,总觉得晚上要发生点什么。趁外公不注意,我从床上溜下来,躲在门背后,从门板中间的缝隙窥视着大堂里的一切。
灵堂里两盏煤油灯一左一右地放在搁置棺材的长凳上,豆大的黄色火焰在穿堂风中一闪一闪的,像突然间就要熄灭的样子,尤其是棺材上的那个纸人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此刻灵堂里静悄悄的。我打了个哈欠,睡意慢慢袭来。突然,堂前的木门“吱呀”了一声。我打了个寒战,眼睛盯直了,只见一阵风从堂外一直刮到堂内,像旋涡一般卷起了地上的纸钱与香烛粉末。风到棺材前就停下来了。我的心冲到了嗓子眼!像是有两只隐形的手在抚摸棺材盖上的纸人,纸人在轻微地颤动,那绝对不是风!凳子上的煤油灯此时燃得正旺,火焰是呈蓝色的!这时旋风再次从地上升起来,绕着棺材转了三圈。火苗在旋风中摇摆不定,快要熄灭时,那纸人“扑”地掉到了地上,同时那股阴风从后门呼啸着出去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只感觉大堂里的寒气已经隔着门板渗进了我的房间……
第二天老太君被人抱出了棺材,她的脸色红润,恢复了生病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