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还能光明多久?”
“振作点儿,不就是失明吗,又不是丧命。”
“你丫的诅咒我!”
刘宽并没有气愤多久,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记忆也被吞噬得所剩无几。也因此,这件事逐渐被更多的人知晓。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知道刘宽得了一种怪病。不得已,刘宽的家长到学校给他办理了退学手续。只是,在办理手续的前一天,刘宽就失踪了。
我打开自己的抽屉,从各种资料和试卷的最下方,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悄无声息地攥在手心里。
透过教学楼的窗户望向对面楼,那里是校领导的办公室。一堆警察中间,我可以看到刘宽父母脸上的绝望,刘宽第一次让我看伤口时一样。那是一种夹杂了点点希望和神经质的绝望,不彻底,但足以让头顶的云暗淡。但我却出奇的冷静,甚至有种变态的快感,将秘密紧夹在心口和咽喉之间,表面冷淡下硌得自个儿生疼。我知道刘宽在哪儿,却无法告诉他们,而他们也将永远不会知道他的下落……
刘宽把双手从兜里抽出来,居然还戴了手套。即便是冬天,他以前也不会裹这么严实。他一点点把手套摘掉,我以为会看到密布的伤口,但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根根粗糙的骨头。不见皮肉,只在关节连接的地方有几根蜷缩的灰黑色组织。我胃中一阵翻涌。
“我的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几句话吧。”
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扶着他坐下,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但逐渐空白的记忆让他很快忘记自己刚才要表达的东西。我也不打扰他,浑身放松地观望着眼前的景色,像个不相干的人。
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记得小时候和刘宽经常来这里捉虾米逮螃蟹。许多年过去,那曾经记载了我们欢声笑语的小河依然缓缓地流淌,竟然让我出奇的宁静。刘宽的内心也应该是平静的,他又能想起什么呢?忘掉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那常年积累下来的烦恼啊,有那么一刻,我是羡慕他的。但回过神儿来时,就会意识到还有漫长的生命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愧疚,兜里的小纸片好像烧了起来,灼得皮肤火辣辣的疼。
“说不说……到底说不说……”
疼痛让我再也无法平静,指甲已经掐进了大腿的肉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让任何人知道的,可是此时此刻竟然忍不住地去想刘宽绝望的表情。那张丑陋而绝望的脸与记忆中刘宽的样子重合在一起,扭曲成了一张诡异的笑脸,眼睛正嘲讽地看着我。
“不……不……刘宽不会知道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不会的……”
我惊恐地摇头,身体遵循本能抓住了身边的物体,仿佛这样会让自己感到安全。
刘宽的胳膊被我抓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他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我,似乎笑了,干瘪暗淡的眼球和灰白色密布褶皱的脸皮揉在一起,说不出的阴森和怨毒。
他笑得浑身颤抖,下颌张到了极限,露出枯黄的牙齿,却半天发不出声音。
我看到他的喉咙蠕动,然后听到一种沙哑而妖冶的声音从中传出。那声音将我笼罩,让我终于无法战胜内心的恐惧和愧疚,开始了崩溃。
“我……疼啊……”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把我的胳膊反抓着,让我无法挣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扭曲的表情。
“不……不!不是我!你滚啊!滚吧!去死吧!”
被刘宽抓着的皮肤一阵抽搐,我不顾一切地踢开他,崩溃地发出尖锐的喊声。挣扎的过程中,那张小纸片飞落在了刘宽面前的草地上。
他愣了,我也愣了,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充向头顶。
许久之后,在诡异的寂静中,刘宽最后看了我一眼,目光已经不再疯狂,而是换作深深的嘲讽。
我就那么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血水,血水再淡化为一层水渍,却没有想象中惊悚的感觉,只是顿觉心里空了一个角落。他的衣服被我就地焚烧,回来的路上意识到自己见证了一个人的消失,并且可能做了毁尸灭迹的事情,脚步略有些虚浮。但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
我从刘宽父母脸上收回目光,来到自己的座位上。阳光透过窗户,把桌子上贴着的高考目标照得晃眼,“英语”两个字在阳光中有一瞬间的血色闪过。
在桌下把手指打开,露出手心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纸片上一边画着鬼脸,一边画着皇冠。在鬼脸上面,用红笔写着刘宽的名字,另一边写着“英语”两个字。
“等价交换吗……刘宽,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以为只是个玩笑……真的。”我舔了舔嘴唇,笑了,“不过……你已经死了,不是吗?”
忽然,一阵刺痛从手指传来,鲜血在小纸片上洇成一片,很快就化为一片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