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心愿
烂红薯这一跑,可把胡老板的父亲害惨了。第二年开春,秦村出现了饿死人的现象,还有不少人家背井离乡,开始了逃荒。事情闹到上头,调查组就来了……胡老板的父亲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大家对胡老板的父亲怨言纷纷,嚷着要他赔偿损失,还有的吵上门去破口大骂,甚至对他拳脚相加。一直受人敬重的老爷子哪受得了这般刺激?他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病愈后,胡老板的父亲整个人都变了样子,整天神神道道,战战兢兢,天上响个雷,都会被吓得摔个屁股墩,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后来胡老板做上了生意,情况才稍有改善,可看起来不愁吃不愁喝,出入都是宝马奔驰的,老父亲的精神状态却依然很糟糕。他特别怕死,对过去也充满怨恨,认为自己好心没好报,是烂红薯祸害了他,让他这么多年都像一条落水狗一样活着。
不久前,胡老板的父亲因为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也就在这时候,一个老者突然出现在秦村,跟人打听胡老板的父亲。他一见胡老板的父亲,就深深地一鞠躬,连声说着“对不起”。时隔这么多年,胡老板的父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颤抖着胳膊指着他,老泪纵横,扯着哭腔说:“就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啊!”
这位老者,就是当年的那个烂红薯。这么多年,他跑哪里去了?他跑国外去了。这么多年了,孑然一身,一直在做红薯研究。当他终于完成了皇皇百万言的《红薯史》后,觉得此生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回到祖国,向胡老板的父亲致歉。
等老爷子平静下来,烂紅薯来到他跟前,刚要道歉,没想到老爷子似乎又脑子犯糊涂了,他冲着烂红薯大喊大叫起来:“快把他撵走,他是火葬场的人,不要把我送去烧了!我还会活过来的啊……”
见到昔日的恩人神经兮兮、惊恐万状的样子,烂红薯问胡老板究竟怎么回事。胡老板本不愿搭理他,但架不住烂红薯一再追问,就说,他父亲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不想被烧成灰,他想以完身安葬。因为曾经有个阴阳师告诉他,他日后死了,只要完身安葬于胡家祖坟东南角的一棵古槐下,便还会活过来。因为胡家祖坟那片地是整个秦村最好的风水宝地,四周茂林修竹,最能藏风聚气,那棵千年不坏的古槐就是佐证。老爷子起初并不相信这话,但那阴阳师越说越神乎,说老爷子命中有一劫,要替人背锅,蒙受冤屈,再得三年阳寿,是老天作为对他曾经遭受苦难的回报。这话一下子说得老爷子老泪直流,从此对自己能复活一事是坚信不疑了。
不过,等提到当地关于殡葬的法规时,胡老板就一脸愁苦了。烂红薯听了,沉默良久,轻叹一声,说:“好吧,就让我来帮他实现这最后的心愿吧,也算我的赎罪。”说完,他就走了。
此后,每隔一两天,烂红薯就会过来探望胡老板的父亲。他告诉胡老板,已经找到了实现老爷子心愿的方法,只是老爷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一会儿有出气,一会儿没进气……搞得烂红薯的神情也越来越怪异,阴晴不定的样子。
胡老板嫌他烦,要撵他走。烂红薯说:“你先听了我的想法,再决定是不是撵我走吧。”他的想法可把胡老板吓了一大跳——烂红薯说他原本是想买具尸体,用来替老爷子进火葬场,但他现在改主意了。他觉得这样的买卖太缺德,无异于杀人。更何况准备卖尸体给他的那人,是他的故人,和胡老板的父亲一样,也曾经对他有恩。所以,“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他一直在读佛经,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想了一晚上,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来完成这个交易。
胡老板惊得大吼:“你疯了吧?”
烂红薯苦笑一下,神情很快恢复了淡定。他说自己这一生坎坎坷坷,这些年来,心里也一直饱受折磨,如果不是想要完成那本《红薯史》,早自杀八百回了。他在这世间已无任何亲人,死后更不知该归葬何处。现在书已完稿,他也算是夙愿已了。所以,他决定死去,替胡老板的父亲进焚尸炉,到时候请胡老板将他的一把骨灰当成肥料撒在秦村的土地上,也算是对这片曾经厚待他的土地一点报答。
胡老板听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回不过神,正张皇不知所措时,父亲那头又说人快不行了。胡老板匆匆打发烂红薯走,烂红薯倒也没再坚持刚才自己那个提议,只说他想留宿一晚,也算陪陪老爷子。胡老板懒得再跟他掰扯,便由他去了。
第二天中午,胡老板的父亲驾鹤西去,临终之际,老爷子还在念叨:“不要进高烟囱,要完身安葬,等待重生……”胡老板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说好要陪陪老爷子的烂红薯怎么没见人呢?到了客房,推门一看,胡老板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烂红薯竟直挺挺地死在了床上。
“前头半截的事情就是这样,”胡老板说,“之后,我都遂了他们的心愿。我把烂红薯化妆成我父亲的样子,送到火葬场,然后把我父亲殓进大柏木棺材,葬在祖坟地那棵古槐下。我刚撒掉烂红薯的骨灰,余元就打电话来了,跟我谈起了他的电影项目。我说这个项目很有意思,愿意资助他。当我热起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凉了下来,人影都见不着了……”
安昌河忍不住问:“那个叫烂红薯的老人,他就没留下只言片语,就那么干脆地、毫无征兆地死在了你家?”
“这就是我越想越生气的地方!”胡老板叹着气,“但这人也是个怪人,不管当年从秦村逃跑,还是从国外回来,不是都一声不响的吗?”
胡老板說了一大圈故事,安昌河听着,有时皱皱眉,有时撇撇嘴,最后,他还是明确地告诉胡老板:“你讲的这些,我还是不相信……”
“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不重要啦!”胡老板牙疼似的吸着冷风,痛彻心扉一般,说,“我之所以急着要找到余元,因为他可能偷走了我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