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灭了牡丹江地区最后几个土匪头l子,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英雄的遗体被安莽在山坡上,木质的纪念碑上没有写他的籍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乡在何方……
1947年3月17日,在如今的黑龙江省东南部一个叫作海林镇的地方,举行了一场极不平常的葬礼。清晨,数以千计的军民抬着花圈,胸佩白花:带着纸烛,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城西的朝鲜族小学操场,来为一位人民的英雄送行。英雄的名字叫杨子菜,是牡丹江军区2团的侦察排长。22天前,也就是2月23日,他牺牲在完达山脉深处的一个叫闹枝淘的地方。敌我交战中,他和剿匪小分队消灭了牡丹江地区的最后几个土匪头目,其中最有名气的一个匪首叫郑三炮,而他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
天阴沉沉的,飘着雪花,像是撒着漫天的纸钱。人们流者泪,呜咽着,倾诉着对他的思念。在百姓们的限里,棺材里躺着的不仅仅是解放军的一个排长,而且是他们自己的一个儿子。自从一年前这队伍驻扎到镇上,他帮着挑水扫院,起圈劈柴,和颜悦色,亲亲热热,哪一点不像自己的儿子?钻深山,打“胡子”,这孩子冒了多大的风险!搭上命,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咱百姓。“这孩子怪可怜的,人死了,也没个家里人在跟前。”老头儿老太太们边哭边说。
在二团人的眼里,棺材里躺着的是他们的兄长和挚友。他当兵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从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年到他牺牲,满打满算不过一年五个月零几天。他是在胶东莱西水沟头村入伍的。分兵时,中队领导看他胡子拉碴的,29岁了,比自己的年岁还大,便让他当了炊事员。同年10月他随部队漂洋过海挺进到了东北。他挑着油桶和炊具跟着部队行军,挑着饭担上阵地送饭。扩军他给宣传,打仗他给支招,过松花江他给找船。3个月后,他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了大队的扩军模范。1946年3月21日,他当上战斗班长,第二天便独闯敌寨杏树底村,不费一枪一弹说服400多个土匪缴械投降,让多少乡亲和战友免遭涂炭。之后他被选为团侦察班长,后来又当上侦察排长。参军前,他在东北有过十几年的漂泊生活,如今在熟悉的土地上化装侦察,犹如鱼之遨游于大海,更由于他经多见广,战斗中往往奇招频出,机智过人。打“许氏四燕”,收“昊家三虎”,智擒姜左撇子,追剿惯匪九彪,截马喜山,堵谢文东,活捉坐山雕,猛扑郑三炮。牡丹江2团的每一次重要战斗都与他的名字、他的心血紧紧相连。他待同志总以兄长情、慈母爱,冬天睡门口挡风,行军后给大家烧水洗脚,宿营了给大家烤鞋补鞋。他的肚子里有说不完的民间趣闻,道不完的《三国》、《水浒》。干部战士在极度疲劳之际,听他说上那么一段,便觉精神愉悦,心情舒畅。然而此刻,他们的排长、他们的老杨静静地躺在那里,跟他们再也说不了话了。
英雄的遗体被安葬在海林镇的东山坡上。数以千计的人肃立着,注视着工作人员将一块木质纪念碑竖到烈士的墓前。
人们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实在不忍心将他自己留在这冰冷的黑土地里。此时,人们多少有一些遗憾,纪念碑上没有写英雄的籍贯,也没法去写。因为,就连成天领着杨子荣出入林海雪原之中的王敬之团长、曲波副政委也没能和杨子荣在一起唠唠家常,也说不出他的故乡在何方。
就在这一年的7月,牡丹江2团奉命开上了前线,补进了东北民主联军第l纵队。以英雄的名字命名的“杨子荣侦察排”走在这个队伍的最前面,一直走到了今天。
曾经的八路军一夜之间被说成又抢又杀的土匪。于是家里突遭一连串变故。妻子临死都不相信他会当土匪,老母亲颠着小脚为他讨说法,一直坚持了10年……
几乎在杨子荣牺牲、被授予侦察英雄称号的同时,在胶东半岛东部的一个小山村里,回来了一个闯关东的汉子。他的回来改变了村西宋学芝一家人的命运。
这一天晚上,61岁的宋学芝和小儿媳妇许万亮先后被叫到村公所,受一番盘问后被告知,有人在东北下城子看见她的小儿子杨宗贵从八路里开了小差,当了土匪,“穿个黑棉袄子,戴着个貂皮帽子,又抢又杀的”。
开春了,村里停止了对她家的代耕。宋学芝不服,一次次地上区、上县、上地区去说理,凭什么听一面之词就把她当八路的儿子说成土匪,停止了对她家的代耕。说理的地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仗正打得紧,枪声离这一带就几百公里地,谁能把一个可能的土匪家属放在心上呢?
1952年秋天,儿媳妇许万亮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弥留之际,她抓住婆婆宋学芝的胳膊,用微弱的声音说:“娘……宗贵……他……不会当……土……匪……”“我知道。”宋学芝流着泪说。许万亮去了,带着期望,到另一个世界去找她的当八路的哥哥、丈夫了。
宋学芝继续奔走。她要向政府,向一切可以还她儿子的地方去要儿子。她现在已经不哭也不闹,到了哪里都只是一句话:“我儿子被你们打发当兵了,是死是活,你们给我个实信。”这要求虽不高,可谁又能做得到呢?
弯弯的山路上留下她小脚的一趟又一趟脚印。
直到1957年1月1日,按照国家政策,宋学芝拿到了一张由政府发给的儿子杨宗贵被确认“为失踪军人,家属仍享受革命军人家属的优待”的“失踪军人通知书”。1958年11月13日,也是按照政策,宋学芝又拿到了一张“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书”,上面盖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之印”,后面落款是“主席毛泽东”。
宋学芝当然不知道,全中国的凡查无实据叛变投敌的下落不明的我军军人,其家属都得到了和宋学芝同样的一张“失踪军人通知书”和随后的“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书”,并不是只有她才有。
长篇小说《林海雪原》的问世令英雄名扬天下,但无论是英雄所在部队,还是英雄牺牲地的人民,依然不知道他的故乡为何处。他们一次次去寻找,一次次失望地回来……
1957年9月,原牡丹江2团副政委曲波饱蘸深情创作的“以最深的敬意,献给我英雄的战友杨子荣、高波等同志”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一问世,立即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广大读者为书中所展示的惊险曲折的传奇性的英雄故事所倾倒,就连领导那场伟大斗争的统帅毛泽东、周恩来都知道了这部书,知道了书中所描写的那些英雄。后来,根据小说《林海雪原》改编的电影和某些章节改编的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相继问世,差不多在全国的每一个城镇和乡村上演、放映。杨子荣的名字真正达到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程度。遗憾的是,无论英雄所在部队,还是英雄牺牲地海林县的人民,仍然不知道英雄的故乡为何处。这是无论如何也对不起长眠在林海雪原里的英雄的。部队和海林县派出人员,一次次地到胶东大地上去寻找,一次次失望地回来。
时间到了1968年,英雄生前所在部队和海林县有关人员再次组成联合调查组来到胶东。他们将杨子荣参军的时间、背景及外貌特征等打印成文,发往牟平、荣成、文登、海阳4县的50多个公社,请当地民政部门协助查找。连续几个月的奔波,收效几乎等于零。只因他以字代名当的兵,部队不知道他在家的名字,家乡也不知道他在部队的名字,没有人把两个名字放在一起联想。一个误会延续了20多年,老母亲临终的预言竟然成了真……
有一天,事情忽然有了转机。牟平县宁海镇的一位民政干部提供了一条线索:好多好多年前,嵎峡河村有个老太太,老来查她儿子当兵的事,可她说她儿叫杨宗贵啊。而且,她儿子参军后一直没给家里通信。后来传说他开小差当了土匪,村里废止了他家的代耕和军属待遇。老太太不服,不知道到上面找了几百回。后来政府认为杨宗贵“开小差”没有根据,便依据中央有关规定,于1957年作为失踪军人处理,恢复军属待遇,1958年又依据有关规定,认定为革命牺牲军人。
杨宗贵,杨子荣,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调查组的人即刻赶到嵎峡河村,找村里的老干部、老党员和杨宗贵的街坊座谈。他们都认为杨宗贵与调查组要找的杨子荣参军时间、年龄外貌、家庭情况都差不多,很可能杨子荣和杨宗贵就是一个人。
调查组把情况向在北京的曲波等同志作了汇报,在进一步了解了杨子荣的特征后,又到蜗峡河村作进一步座谈核实。村里的原农救会长孙承祺说:“那一年,是我领杨宗贵和韩克利去报名体检的。”杨宗贵在家时的好朋友韩克利说:“我和杨宗贵一起报名参军,在王从庄检查身体。他验上了,我有沙眼病没验上。报名后,他问我:‘你报什么名?’我说:‘韩克利呗。’我又问他:‘报什么名?’他说:‘我没报真名。’另外,在1945年的2月,我曾看到过杨宗贵有个手章,上面刻有‘杨予荣印’。”杨宗贵的哥哥杨宗福说:“我家兄弟三人。我排行老大,三弟幼年死亡,宗贵是老二。为取吉利,老人请先生给我起名宗福,字子禄,二弟叫宗贵,字子荣,连在一起就是福、贵、禄、荣。宗贵在东北千山当劳工时,就是用‘杨子荣’的手章领工钱的。”
调查组又经过进一步的调查取证,初步确定蜗峡河村出去当兵的杨宗贵就是他们要查找的杨子荣。他是以字代名当的兵。部队不知道他在家的名字叫杨宗贵,家乡也不知道他在部队的名字叫杨子荣,这也是多年来杨子荣即使名扬四海了,谁也没有把杨宗贵、杨子荣放在一起联想的原因。谢天谢地,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果,尽管是还不十分令人信服的结果。
1973年,调查组的同志从一位画家的手中找到了杨子荣的一张照片。这是曲波请日本的朋友从1946年10月团的战斗模范合影照片上单独翻拍下来,请画家给他的外文版的《林海雪原》画插图时用过的。海林县杨子荣纪念馆的同志把照片翻印放大,寄给了牟平县民政局。
民政局长激动不已。但他长了个心限。这一天他带着不同的4张照片,来到蜗峡河村,请杨子荣的近邻、村干部和老人们辨认。人们一下子就点着杨子荣的照片说:“这是俺村杨宗贵。”民政局长赶到杨子荣的哥哥杨宗福家,拿出4张照片让他看。杨宗福的眼睛发直,他拣出兄弟的照片,呆呆地看了许久。“宗贵兄弟……”他轻轻地叫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民政局长也掉泪了。他擦擦眼睛,又笑笑,告诉杨宗福:“你家宗贵就是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那个杨子荣啊!”杨宗福如同听到晴天霹雳,一下子愣了。他狐疑地看着民政局长。民政局长点点头,说:“这是真的!”“真的?这是真的!”杨宗福终于哭出声来。
这个认定未免来得太晚了些。这时,杨子荣的妻子许万亮已经蒙受不白之冤去世21年了。母亲宋学芝也已谢世7年了。临终前,她曾对大儿子杨宗福说:“匣子里老说杨子荣杨子荣的,是不是俺家宗贵?他的字不是叫子荣吗?”宗福曾劝说母亲:“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了。俺兄弟哪能到了那份儿上。”可母亲仍然坚持说:“反正我觉得像……”
杨宗福看着兄弟杨子荣的照片,想起弟妹和老母亲去世时的情景,不由得嚎啕大哭。突然,他拿着照片冲出门去,直奔村西老母和弟妹的坟地。他一边跑一边哭喊:“……娘,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凄厉的喊声传向天空,渗进大地。
选自《1日文摘》2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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