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世界 让乌托邦真正发生

时间:2016-12-05 11:2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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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多以前,南半球的盛夏,天气预报里阿德莱德的周平均气温眼看朝着40摄氏度一路飞奔而去的时候,几个朋友拉上我和儿子,开车到艾尔半岛南角的林肯港(Port Lincoln)避暑。

出产全球顶级蓝鳍金枪鱼的林肯港,其实找不到一家值得一提的日本料理店,而大名鼎鼎的哥芬湾(Coffin Bay)生蚝,也不像传说中那样超凡脱俗。倒是两个国家公园里的海景,动则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静则水清若空沙细如尘,真的是生平仅见的壮美与温柔。而我最爱的,要数孩子被朋友们拉出去玩、自己写完稿子、在度假屋临水天台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半斟粉红气泡葡萄酒,一点烟熏奶酪和干肉肠,捕金枪鱼的渔船呜呜地拉着笛号在港湾里穿梭出入,卷起的凉风吹在腿上和胳膊上,一阵令人愉悦的战栗。

然后,不由自主地就恍惚起来:这里,怎么好像来过似的?

那种感觉,回程时又出现了一次,是在离盛产铁矿石的怀亚拉镇(Whyalla)不远的地方。一路上,都是单调乏味的黄沙戈壁,稀落的灌木点缀其间,偶尔也会经过看上去已经废置多年的矿井架和工棚。突然一块路牌跳进视线——长睡平原(Long Sleep Plain)——心中怦然一动:此情此景,我必定是见过的。然而,却又是在哪里?

直到两天前,一条微信唤醒回忆——“本期周刊封面做‘魔兽’,突然想起女玩家你,有兴趣写一篇吗?”

啊,想起来了,那似曾相识的情景,原来是11年前在《魔兽世界》里,钓过鱼、喝过酒、看过夕阳的藏宝海湾,骑过马、挖过矿、剥过乌龟皮的闪光平原。

2005年的夏天,《魔兽世界》登陆中国。那一年,也是我“二”字头年龄的最后一年。在青春的尾巴闯进一个超越以往所有游戏体验、史诗般宏大传奇的新天地,那种震撼与兴奋,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定要让更多人知道、与所有人分享的冲动,促使我跑到上海的ChinaJoy展会,在人头攒动歌舞喧天的现场抓到暴雪公司的副总裁和首席运营官保罗·萨姆斯(Paul Sams)和中国代理公司第九城市的董事长朱骏,做了两个采访,然后和同事写出了中国关于《魔兽世界》最早的主流媒体报道之一。

回想起来,那时候,正是我在《魔兽世界》里的第一个号满30级不久、每天兴冲冲地骑着马驰骋于加基森和闪光平原的当口。还记得在酒店里,一边给机场候机的萨姆斯打电话追加采访,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开了客户端,随手把出差这段时间几个号存下的双倍经验值打掉。内存显卡不给力卡到爆,分心二用也实在太累,聊了一会儿,觉得素材足够用了,就准备感谢再见。反倒是电话那边的采访对象聊得兴起,兀自滔滔不绝。最后还是以“别害您误机”的理由结束对话,真实原因,却是终于有群素不相识的高手愿意带自己下40多级的副本,完成一个在任务栏里挂了很久的任务。

隔着11年的时光看过去,那一年,无论现实生活中的那个麻瓜记者,还是游戏世界里的那个废柴玩家,都是十足的无知无畏。然而少年心气的美好之处恰恰在于,在那短暂却奇妙的一段时间里,只要你有勇气去想,愿意不惜力地向前冲,这世界居然也就会与游戏里那片月光下闪动着宝石般流光晕彩的平原一样,对你慷慨相待:满眼密集的金黄色问号,不过是挑战潜能证明自我的起点;频频刷新的怪物,不是威胁,而更像是打倒后就会将经验、金钱和任务物品拱手相送的活动藏宝箱;至于那完成任务后远远就能看见的、浮现在各色精灵头上的惊叹号,点开它时那叮咚的一声轻响,难道不就是最五彩绚烂的庆功烟花吗?

回头看那一年先后写的几篇与“魔兽”相关的文章,最让如今的自己汗颜的,便是为了显示有别于普通玩家的眼界之宽、腹笥之广,动不动就把“欧美玩家”放在嘴上。且不说世界上并不存在一个叫作“欧美玩家”的整齐划一、特征明显的优越物种,就算是为对比而对比地接受这种二元论的叙述模式,在11年前的那个夏天,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魔兽世界》带给奔驰在艾泽拉斯大陆上包括我在内的几百万中国玩家的,也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不止于游戏的体验。

那时候,作为中国人的我们,还不像现在这样充裕,出国旅行也没那么容易,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更多的是浮光掠影、管中窥豹。但周围那种大国崛起、日新月异的滚滚向前之势,却已昭然在目,影响鼓动着每一个人。仔细想想,那又何尝不是一代人的少年心气?

从某种意义上讲,适逢其时的《魔兽世界》,因此成为载着一代人驶向奇妙新世界的诺亚方舟:男女老幼,各色人等,固然有现实的朋友同事同学,但绝大多数是素不相识、经济社会地位迥异、生活中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突然一下子芝麻开门,闯进了一个人生地不熟、规则未分明的所在,所有的人被放在一个虚拟的起点上重新经历成长,却又带着各自在现实中业已形成和拥有的知识、技能、兴趣和怪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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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预演未来的乌托邦。

更何况,暴雪所倡导的不惜工本追求完美、宁可放弃利益也要平衡竞争与趣味的价值观,在现实中令许多精于计算的业界人士大跌眼镜的火爆与成功,也正如那一年为第九城市代言的张韶涵在歌中唱到的那样,“指引我们,想要的未来”,令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大同世界,成为一种近在眼前的可能。

然而,正如所有的乌托邦一样,当最初的新鲜与陌生消除,美丽新世界也会迅速祛魅。现实世界中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功利法则,没过多久就在《魔兽世界》里变本加厉地呈现。而命运的无常,也因虚拟世界相对更小的值域而以更高的概率展示在我们面前: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得胜,智慧的未必得粮食,明哲的未必得资财,灵巧的未必得喜悦,所临到众人的,是在乎当时的机会。

但让我离开《魔兽世界》的真正原因,却是三年后见证生老病死后的顿悟:在闪光平原上纵马驰骋的那个虚拟的我,是一个因程序的设定而拥有不老不死之身的神祇般的理想存在,对于这一个体,未来就像遥远的地平线,有形却无止,通向任何可能。但那,终究不是真实的我。

青春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并不意味着衰老就此到来。感谢现代科学技术的光环加持,人生的问题不再是苦短,而是有尽。从绚烂夺目到黑暗死寂之间,还有很可能长达数十年的漫长跨度。

但从未来由无限转为有限的那个时刻起,我像古往今来不计其数的前辈一样,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的宿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面对的终极Boss是时间,而这场Raid,就算带上最强的坦克奶妈和输出,全身披挂史诗级的作战装备,也注定只有团扑一种结局。

既然如此,我们所余有限的时间和气力,要在另一个更为宽广的战场上,用来打美好的仗,跑当跑的路,守所信的道。

我从不觉得,离开“魔兽”是一件值得多么感伤的事情。且不说一切有时,留在服务器里的,也不过是几个60级的号,一身凑不成套的蓝装紫装橙装,托朋友提携才有机会到高级副本里观一下光。至于银行里的几万金币、几十块宝石、几百瓶药水,就算是在通货膨胀初现端倪的当年,也算不上一份值得一提的家当。

与那些虚拟世界中的身外之物相比,真正宝贵的,是花在艾泽拉斯大陆上的几千个小时,一起打怪做任务下副本、如今却相忘于江湖的玩伴。真要算经济账的话,11年前,一个通宵写6页特别报道,就能在北京的西三环买1平方米公寓,而一起吃西门烤翅五道口咖喱饭的采访对象,如今许多都已身家亿万。不玩“魔兽”,或许,我会比现在离这个世界的成功标准更近一些?

但那也不过是一种可能。甚至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可能。

就算拥有预卜未来之能,就算可以让时间倒流,很可能,我还是会做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选择。

青春与天分,要是经不起挥霍和浪费,也就不配受我们的缅怀与歌颂。而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总会有些美好之物,值得我们放弃盛放的荣美,修剪多余的枝条,面对零落成泥的可能,不求回报地奉献与牺牲。

在我看来,11年前的《魔兽世界》,是值得被如此对待的美好事物之一,但不是、也不应该是唯一。

在网上搜索当年的两个采访对象的近况:去年,萨姆斯离开了工作20多年的暴雪,出任另一家游戏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随后把自己多年收集的1500多件暴雪游戏藏品捐献给了博物馆。至于一脸精明相的上海人朱骏,有长达7年的时间,几乎把全部精力和代理“魔兽”赚来的十几亿都投在申花足球队上,留下的不过是几张利用老板职权披挂上场比赛、满脸夙愿得偿的喜悦照片。原来当年谈及“魔兽”的种种小算盘生意经,不过因为艾泽拉斯大陆不是他的那杯茶。

这一生,这样或那样的选择和放弃,归根结底,不是性价比问题,是价值观问题。

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竟不曾与陪伴我度过青春的最后一段时光的《魔兽世界》好好地告个别。

11年里,在亚洲、美洲、大洋洲接连不断地搬家,电脑也换了N台,当初的服务器用户名密码早已忘记。而直到为写这篇文章而查找资料,才发现,那时留下那么多闪亮记忆的闪光平原,原来也在多年前的某次更新后被海水淹没,踪迹难寻,不复为后来的玩家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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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比这更直接而残酷地解释了,什么叫沧海桑田?

那么,要不要看场十年等一回的《魔兽》电影怀怀旧?查了一下本地电影院的排期,或许因为澳大利亚的“魔兽”市场并不大,首映要比中国晚上一周,场次稀疏有限,基本上在放学后,但又是13岁以下儿童不宜的分级,不能带儿子去。这么一来,几乎就没了凑热闹的可能。

但我丝毫不怀疑,有朝一日,我还会与《魔兽世界》以某种方式久别重逢。

或许,是在另一个11年后:透过一扇半开的房门,我会看见一个号称在专心做功课的大男孩,正在某个我从未听说——或是就算听说过许多次但依然摸不清头绪——的虚拟天地里纵横驰骋,思接千载,浑然物外。

那些与《魔兽世界》有关的美好回忆,或许会帮我抑制住一个母亲本能的焦虑和大道理,替那个因为过于兴奋或入迷而忘记关门的闪亮少年轻轻掩上门,然后想着,该给他买一张更宜于久坐的椅子了,或是更灵敏、更符合人体工程学的键盘和鼠标——如果那时候还有键盘和鼠标这种事物的话。

就像,11年前的11年前,那些被即将高考的我随手塞在沙发底下和床角缝隙里、转眼就忘在脑后的金庸、古龙和《科幻世界》,总是会神秘地重新在书桌上出现,而床头和洗手间里的灯,也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更大的瓦数。但早上5点钟刚过就起床为我煲砂锅粥做锅包肉、深夜送来热腾腾的鸡蛋面当夜宵的父母,从来都只会若无其事地问一句:模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每个曾经在激动人心的时代潮流中兴冲冲闯在队列前头的个体,在某个时刻,因为某种原因,都会慢慢地被大队伍甩在后面,目送着同伴和曾经带着仰慕表情追上前来的后来者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等在身后的,是一片灯光和焰火消退后不再闪光、露出其单调枯燥本色的广袤平原。真正的考验,恰在此时:我们是否愿意把行囊里的面包、葡萄酒和药水,分享给那些气喘吁吁地经过身边、脸上带着和我们当年一样的傻气的笑容和自信、向我们打听前路的新手,然后给他们打开一道传送门,真诚地祝福他们在未知的世界里一路平安?

因为那一年的怦然心动,激情燃烧,圣光沐浴,信而得见——我,愿意。

文 鲁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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